第48章 5

　　阮玲玉遭遇感情挫折，不小心便跑到另一段感情里找安慰去了。她的精神资源不多，感情是她的救命稻草，可是，感情这东西从来都是最虚的，不太靠得住，今天来明天走。感情是人生的加油站，但绝对扛不起人生的重担。鲁迅说，人必生活着，感情才有所附丽。可惜阮玲玉未必懂得。相比之下，胡蝶就聪明得多，离婚官司打得沸反盈天，她照样拍自己的电影，做自己的事业。因为她知道，感情没了，抓住事业，才有时来运转的机会，否则，虎落平阳，后果不堪设想。阮玲玉认识唐季珊的时候，不是不知道他的前史，年逾四十，做茶叶生意，还是联华电影公司的董事，为人风流倜傥，在广东乡下有老婆，却仍然孜孜于搜集女明星。明星公司的前度影后张织云，就曾是唐季珊的旧爱。

　　唐季珊是情场老手。他给阮玲玉送花，还在花中放入窝心的小纸条，上书：工作不要太累。他还邀请她去各种华丽的场合跳舞跳。纵然张织云写信警告阮玲玉“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但阮玲玉还是在这一点温柔中沉溺了。1933年4月，阮玲玉结束与张达民的同居关系，同年8月，阮玲玉与唐季珊同居。

　　阮玲玉找唐季珊，未必是图他有钱，而是抵抗不了那点慰藉与温暖。唐季珊是个沙发，阮玲玉累了，一下就坐进去了，毫无防备，也不问他日是否有来客。唐季珊找阮玲玉，则多少有些猎艳的意思，有爱，但也是自私的爱、摇摆的爱。唐季珊比阮玲玉大不少，他对阮玲玉的不放心中，有他不可告人的自卑。上海的新闸路，有一栋三层的小洋楼，那是唐季珊买给阮玲玉的礼物。阮玲玉在这个礼物里，享受、沉浸，也日渐体会到苦楚。身在上海，又是女明星，且出身上有些固执的介怀，阮玲玉的婚恋选择其实是很小的。她需要一个家，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给她安全感。二十出头的阮玲玉未必了解自己。张达民给了她浪漫，却没有物质保护；唐季珊给了她物质保护，却没有安全感。阮玲玉始终在寻找寻常的家庭生活，她需要一点家庭的情趣，丈夫应该像丈夫，妻子应该像妻子。可惜，张达民和唐季珊都不能满足她。

　　表面上看，阮玲玉要强，性格突出，仿佛尖刀，很容易就跟人拼一拼，她的强势，完全有点不管不顾的意思。但内心深处，阮玲玉又是柔弱的、委屈的、需要保护的。她有些自卑，是情感上的弱者，生活中的奔求者，但她对外界总是一种抵抗的姿态，她防备心很强，却不懂疏导心绪，所以屡次受伤。阮玲玉说：“我太软弱了，我这个人经不起别人对我好。要是有人对我好，我也真会像疯了似的爱他！”阮玲玉是“我拿所有报答爱”，但对方却不能给她相对应的报答。

　　在与张达民每况愈下的关系中，阮玲玉多少有些“圣母”情结，她总认为张达民会回头，能改过，却没料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张达民没改变，现在，她又认为唐季珊会全心全意对她，可等来的却是唐季珊自私的控制和无情的打骂。阮玲玉换来的只是——金钱的损耗，情感的折磨，青春的流逝。在电影里，阮玲玉常常是风光的女主角，但在男女关系中，她却是甘心居于配角位置的。她理想的婚姻状态，是夫妻和睦，夫唱妇随。她在精神上没有独立起来。在感情世界里，她是一个乞求者。

　　阮玲玉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好几次，她去普陀进香。在苏州拍《人生》时，一行人去虎丘玩，归来途中，阮玲玉又去西园进香。五百尊罗汉，每一尊她都要敬一支香。她的虔诚，恰恰反映了她内心的挣扎与撕裂。她找不到心的出口，所以祈求得到上天的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