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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一笑》 作者:惊鸿

第19章 :蚂蚁与飞虫

  夜风里还漂浮着火药的气味,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却已经看不到丝毫的火光了。就连一直尾随着她们的刺客,也都慢慢地被甩在了后面。夜的静渐渐掩盖了一切。

  行走中的秋清晨停住了脚步,警觉地将后背贴上了树干。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响起了一声微弱的声音,仿佛夜间出没的小动物不小心踩到了枯草上。沉沉的存在感自背后传来,仿佛穿透了树干一直渗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去。被敌人在暗处窥伺的感觉,让她莫名地不舒服。

  秋清晨屏住呼吸,握紧了手里的短刀。她敏锐地察觉到一个活物正在靠近她的藏身之处,她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喘息。然后,这个人擦着她的衣角走了过去。他的肩膀几乎缩成了一团,仿佛很紧张的样子。

  秋清晨十分利落地捞住了他的脖子。锋利的刀刃无声无息地沿着他的脖子轻轻一划。一道血线飞溅而出,他几乎连挣扎都没有就已经滑到在了她的脚下。

  与此同时,心头骤然袭来的压力让她刹那间就明白了一件事。刚才她所感受到的那股令人不舒服的压迫感,并不是来自刀下的这个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明白了这一点,秋清晨的后脊顿时窜上来一股凉意。她能感觉得到,这个人绝对是一个不可小瞧的对手。

  就在这时,秋清晨听到远处传来一长两短的鸟鸣。随即远远近近也响起了几声同样的回应。知道这时走散的亲兵在向一处聚拢,秋清晨不禁暗暗叫了声糟糕。顾不得理会隐藏在暗中的对手,秋清晨将手指掩在唇边,发出几声急促的鸣叫。林中顿时安静了下来。而阴沉的气息却明显地向她逼近了。

  秋清晨伸手摸向身后的箭袋时,才发觉毒箭已经没有了。只得从侧袋里抽出三支长箭,无声无息地拉开满弓。长箭射出的瞬间,她整个人都宛如夜鸟一般远远掠开,迅速地没入了身后高大的树冠之中。与此同时,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长箭没入树干时发出的轻微的一声钝响。

  三支箭,一支没入树干中。另外一支似乎射入了草丛中,那么……第三支呢?

  尾随在后的杀气骤然间凭空消失了。只有空气中漂浮着一丝似有似无的血腥味。秋清晨无法感知他的藏身之处。又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已经离开,只得一动不动地伏在在树干上。血腥味骤然间浓郁了起来,秋清晨未及躲开,一截雪亮的长剑已经穿出丛丛树荫,闪电般刺了过来。秋清晨手中短刀当的一声架住了长剑,反手一绞用力将它推了出去,人也借着这一推之力纵身跃开。浓郁的血腥味随着他的剑自后方刺来,秋清晨抽出腰畔的长刀反手挡开这一剑。

  兵器相击,在暗黑的夜里溅起一簇狰狞的火花。与此同时,远处也传来了兵器相击的脆响。秋清晨握刀的手被长剑压得一沉,心头也随之一沉。难道说,这里才是他们设下的真正埋伏?

  密林中枝干交错,并不是十分理想的搏击场合。对手似乎也察觉了这一点,并不全力出手。只是如影随形般尾随在后。秋清晨一路且战且退,竭力想把这人引到更远一些的地方去。当东边的天空泛起一抹蒙蒙的绯色时,秋清晨发现自己已经退出了密林,正置身于靠近山崖边的一片缓坡上。纠缠一整夜,秋清晨虽然没有受伤,却也渐渐力竭。直到这时,她才看清了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平平淡淡的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细长的眼睛透着阴戾的光。血渍斑驳的上臂还残留着短短一截长箭。

  秋清晨目光微微一跳,随即一言不发地握紧了长刀。

  面无表情的女人上下打量她,随即冷冷一笑,“秋清晨果然箭无虚发。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你。既然你不使毒,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她举起手中长剑,身形未动,就听旁边的树丛里一阵簌簌作响,随即一个浑身是血的高大身影猛然冲了出来。

  秋清晨失声叫道:“光耀!”

  光耀仿佛从火堆里爬出来的一样,身上的衣服都被烧成了可疑的焦黑色。就连半边头发都烧成了焦黑的一团。污渍混合了血渍,浑身上下一片狼藉,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到底是哪里受了伤。但是在他的身后,不及一箭远近的地方就跟着黑压压的一群人。活像是一群蚂蚁围住了落单的飞虫。不过看到他还活着,秋清晨已经放下了一半的心。

  而光耀看到她,却明显地流露出沮丧的神情。他们两个人都是行军布战的好手,自然知道掩护同伴脱险的时候,要将敌人引到什么样的方位最合适。这样的不谋而合虽然有些出乎意料,却也在意料之中。

  极短的一个对视,两人已经十分默契地背靠着背站在了一起。

  受了伤的女人冷冰冰地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然后一言不发地抬了抬手。刺客们立刻一拥而上。这情景真的很像是一群蚂蚁围住了……两只飞虫。

  秋清晨甩掉空了的箭袋,舞动长刀迎了上去。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整个山谷仍然弥漫着浓重的雾霭。雾气里满是烧灼的余烟和尸首烧焦的恶臭,呛得人透不过气来。山谷的中央是爆炸造成的一处深坑,里里外外一片焦黑,纵然有几具尸首还可以勉强看出人形,但要想从中分辨出是谁,恐怕神仙下凡也不可能了。

  封绍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变成了这山谷里的一块石头,沉甸甸的,不停地往下坠。坠得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脚下一个踉跄,顺势就跪倒在了地上。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随即一只手伸过来啪的一声在他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起来!”苍老的声音不耐烦地喝道。

  封绍没有动。自从眼前现出这一片焦黑的山谷,他的意识就已经完全脱离了身体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奔波整夜的辛苦到了这一刻仿佛已经接近极限,再也无力支撑下去了。心底里细微的声音翻来覆去只是默念:还是来晚了么?

  “蠢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你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呢?!”苍老的声音不屑地冷笑,“就算要哭丧也要先找到尸首啊。”

  封绍还是没有动。肩头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要是找不到呢?

  要是……找到了呢?要是他的女人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变成了一团无法辨认的焦黑,他以后的日子该怎么活?

  “咦?”身后的男人捋了捋灰白的胡须,颇有些惊疑地支棱起了耳朵。

  “咦?”他神情诧异,不由自主地顺着山坡往上走了两步。

  这一次,连封绍也听到了从密林深处传来的一丝异样的波动。全身的血轰然一声冲上了大脑,一个趔趄,封绍竟然没能站起来。

  “没出息!”须发灰白的男人瞥了他一眼,极为不屑地撇了撇嘴。

  封绍双手合十,苦着脸做了个哀求的手势,“师傅求求你了,快带我过去吧。”

  “你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哪里还像是我玉临风带出来的弟子?真是丢死人了!”他冷哼了一声,颇有些痛心疾首的味道,“为了个女人,连师傅也不要了。半夜三更的就打发着喽啰来催命。上次狗屁山的那头老熊问起你,我还把你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潇洒英俊。”

  封绍见哀求无效,终于怒了,“老子本来就潇洒英俊,天上少有地上无双,谁用你夸?!”

  “唷?唷?”玉临风一愣,“翅膀硬了也要看看是什么翅膀,小子,求我就要拿出点求人的样子来。我可是你师傅哦。来,求我。”

  封绍都要吐血了。再次发觉这老家伙就是一个成了精的人来疯,越是火烧眉毛的时候越是跟你夹缠不清。大怒之下,二话不说起身就往林中奔去,刚走出两步,就觉得腰上一轻,整个人已经被他提在了手里。

  封绍看着大片大片的绿色从脚下掠过,心急如焚。顾不上理会玉临风刚才的态度,一叠声地催促,“快点,师傅你快点。”

  兵器的声音忽然间真切了起来。掠过斜坡上的一片杉树林,密林中霍然现出一片开阔的林地。不大的一片空地,几乎已被黑衣人填满了,就在那层层叠叠的黑色中央,一个仅有两人支撑的圆圈正在一步一步地缩小。那两个人不知已经拼杀了多久,浑身上下已经都已经被鲜血浸得透湿,刀法也越来越滞重。

  可毕竟还活着。

  封绍欣喜若狂,然而他的欣喜还来不及叫喊出声,包围的圈子忽然间扩大了许多。与此同时,密如飞蝗的流矢骤然间自层层黑色的后面飞射而出,黑压压地扑向了被围在圆圈中央的两个人。一刹间几乎遮蔽了林地上空微弱的阳光。

  封绍肝胆俱裂,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杀戮从天色微明时开始,也许一个时辰,也许两个时辰。而对于包围在其中已经杀红了眼的秋清晨和光耀来说,却像一生一世那么漫长。直到这时,他们才多少有些明白,一夜的逃亡也许只是敌人的欲擒故纵罢了。不过,既然自己的亲兵已经安全地逃了出去,那就是说,只要他们支撑得足够久,就可以等到前来支援的人。至于到底要多久,谁也没有费力去想。

  体能的消耗已经接近极限,意识也渐渐有些模糊,剩下的更多的是肢体的本能。在箭雨袭来的一刹那,秋清晨用脚尖挑起了旁边的一具尸体,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挡在自己身前。她听到身后的光耀发出忍痛的闷哼,却已无暇顾及。掌间蓦然间传来的剧痛已夺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一支长箭穿透了被她挡在身前的尸体,带血的箭尖透出了她的手背,几乎钉进自己的眼窝里去。秋清晨的身体不由得一晃,另一支长箭已呼啸而至。闪电般穿透了她的大腿,带着一块皮肉直钉进了她身后的泥土里。秋清晨眼前一黑,身体顺着长刀的走势一点一点软了下来。长刀插入泥土,而秋清晨则跪倒在地,额头软软地抵住了刀柄,便再也动不了了。

  封绍自枝头一跃而下,抱起秋清晨转头就跑。头也不回地甩了一句话给玉临风,“那个受伤的,还有这些人都交给你了!”

  “居然留给我这么些大麻烦!” 玉临风气得直跺脚。一抬头,封绍已经跑得看不见了。

  玉临风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个令他头大的问题——“臭小子,你光顾着逃命,你知道该往哪里逃吗?!”

  封绍没听见。他正忙着逃跑呢。只可惜地形不熟,一脚踩空险些被树藤绊倒。待要直起身时,却又一个趔趄将怀里抱着的人顺着山坡扔了出去。封绍大吃一惊,纵身扑出去也只捞到了秋清晨的一只靴子。连带着自己也骨碌碌地滚下了山坡。这一路磕磕绊绊,直摔得他眼冒金星,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心急火燎地连夜奔波,已经七八个时辰水米未进了。

  封绍扶着身边的树桩勉勉强强坐了起来,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秋清晨。不知是因为伤势过重,还是因为被他扔出去的时候撞到了头,她的眼睛一直紧紧闭着。苍白的肤色也透着令人心惊的青灰色。

  从见了她开始,封绍就光想着要逃命了。直到这时才想起来关注她的伤势。胆战心惊地看过去,第一眼只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几乎已被鲜血浸透了。第二眼便发现除了力竭,她身上最重的就是两处箭伤,侥幸的是都没有伤在要害。刚松了一口气的封绍,在目光落到她的手掌上时,整个人都惊跳了起来。借着林梢投下的微光看过去,血肉模糊的手掌竟然泛着一抹乌紫色的荧光。封绍抽出短刀挑开了她的长裤,腿上的箭伤果然也是一团乌紫——度玉的箭竟然是淬了毒的。

  封绍倒抽一口凉气。手忙脚乱地摸出怀里的瓶瓶罐罐,取了师傅的玉清丸嚼碎了敷在伤口上,又塞了两粒在她嘴里。眼看着敷上伤口的玉清丸慢慢变成了黑色,封绍连忙拿清水冲掉了药屑,又重新敷了药。封绍知道师傅的玉清丸只能暂时压住箭毒,时间一长毕竟是不行的。满心焦灼地抬头四望时,才恍然间意识到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他真的迷路了。

  封绍不知道的是,幸亏他迷路了。凡是山谷可以进出的地方,都已经被度玉下了埋伏,单等着他们自己往网里钻——她虽然不敢和玉临风当面撕破脸,但是……如果玉临风的徒弟自己走进了埋伏圈,而她又恰巧不在现场的话,那一切就都说得过去了。度玉不知道的是,她张大了网耐心等待的人已经远远地偏离了正常的出口。就连玉临风也拖着受伤的光耀一头钻进密林去寻找自己的爱徒,而他的爱徒却在背着美人爬过了两处山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当初滚落下来的那处山坡之后,就彻底放弃了凭借本能走出这座山谷的打算。

  伤口现在还是红色的,说明师傅的药丸还可以再支撑一段时间。封绍气喘吁吁地靠在树干上暗暗盘算,他们一定还在找,还有她的那些亲兵,也不会抛下她不管,自己跑掉的……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他就只剩下了一件事可以做:挑选一个可以安全过夜的地方。免得救兵还没有赶到,他们就被夜间出没的野兽给吃掉了。

  “虽然不是洞房花烛,但好歹也是我们孤男寡女头一次共度长夜嘛,”封绍背着秋清晨气喘吁吁地往山崖上爬,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昏迷中的秋清晨聊天,“过于简陋的话,就太对不起我的美人了,对不对?”

  美人继续昏迷。

  “你也适当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嘛,什么事都由我做主,我会有很大压力的。”封绍苦着脸长长叹气,“既然你坚持让我做主,那以后咱们家我就是一家之主了。”

  美人持续昏迷。

  封绍侧过头在她的脸颊上轻轻蹭了蹭,“你可要挺住啊。”

  盛夏的天,她的脸颊却一片冰冷。低垂的睫毛斜斜地扫过他的脸颊,一点酥酥的痒,像水潭里泛起的涟漪,一波一波地晃进了心里去。

  封绍叹了口气。吃力地把她往肩上顺了顺,继续往山崖上爬。

  山崖下的洞口十分符合封绍的要求:既不太大,也不太小。离地面很远,洞口还被树丛遮掩着。而且洞里还有微弱的气流通过,并没有野兽腥膻的味道,让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十分失望。

  “如果这里住了一窝野鸡,”封绍放下秋清晨,自己也一屁股坐倒在地,呼哧呼哧喘个不停,“或者一窝香喷喷的兔子……”

  躺在身边的秋清晨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呻吟。封绍连忙扑过去看时,却发现她并没有醒过来。她身上零零碎碎的皮外伤都已经止了血,人却始终昏迷不醒,说不定是被他扔下山坡的时候撞得太狠了。

  封绍揉了揉她额头的一片青紫,喃喃说道:“对不起。我只是太着急了,真的不是故意要把你扔出去的。”

  光线渐渐暗淡下来,流转在树梢金灿灿的晚霞也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封绍将怀里的女人抱得更紧了些,正在盘算此刻生起一堆火的话,招来敌人和招来自家人的概率到底哪一个更大些,就听到密林里远远传来一声凄厉的啸叫。嚎叫声还不及沉寂下去,就引来了四面八方一阵呜呜咽咽的回应,在山谷里此起彼伏。

  封绍毛骨悚然,下意识地收紧了双臂。一低头却见怀里的女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一双清冽的眼睛迷迷蒙蒙地望着洞口,眼里的神情透着凝重。

  “你醒了?”封绍一口气松了下来,连恐惧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秋清晨没有受伤的右手抖抖索索地伸进怀里,摸出一包东西递给了他,低声说道:“这是泓玉给我预备的药粉,得赶快撒在洞口。不然,等它们嗅到了我们的味道就糟糕了。”

  封绍连忙将她扶坐在一旁的石壁上,自己将纸包里的药粉细细密密地撒在洞口附近。一回头,却见秋清晨靠着石壁,一双清亮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落在自己的身上。见他突然回头,始料不及似的错开了视线,仿佛有些无措。

  封绍紧靠着她坐了下来,解下腰间的水袋递了过去。

  秋清晨小小地抿了一口,又皱着眉头推了回来,“怎么是酒?”

  封绍奇道:“你的酒量不是很好吗?”

  “我只在闲暇时饮酒。”秋清晨飞快地瞟了他一眼,淡淡地岔开了话题,“是血腥味引来了山豺。山豺成群结队出没的时候,连老虎都不敢招惹。这药粉不知道能抵挡多久,咱们还是再往里躲躲吧。”

  封绍点了点头。弯腰将她抱了起来,试探着往里走。

  光线越来越暗淡,山豺的嚎叫声时远时近。秋清晨又开始昏沉。黑暗中看不清楚她的脸,只能听到她的呼吸声越来越不稳,封绍不由得有些暗暗心焦。正在盘算师傅的药到底能让她撑多久,就听到从洞里远远传来一声模糊的喊叫——是人的声音。

  封绍一惊,怀里的秋清晨身体也微微一抖,下意识地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

  叫喊声在高高扬起一个刺耳的尖叫之后,慢慢下沉为时断时续的呜咽。仿佛正在饱受折磨,因为模糊反而让人毛骨悚然。

  秋清晨动了动身体,轻声说道:“你去看看。”

  封绍的手臂一紧,“那怎么行?”

  黑暗中,秋清晨无声地笑了,“我手里有短刀,洞口还有药粉。一时片刻应该是无碍的。”

  封绍扶着她靠洞壁坐好,有心想要交代几句,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多余。

  “快去吧,”秋清晨微弱地推了推他的手,“你别忘了……我是秋清晨。”

  封绍咬着牙站起身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索了过去。即使在黑暗中,他还是可以感觉出山洞在拐来拐去的走势里越来越狭小,渐渐低矮得需要他弯下腰才能够继续前进。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渐渐透进来一团模糊的火光,喊叫声和鞭打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楚了。

  视线之中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洞口,高度仅仅到达自己的腰部。封绍弯着腰小心地摸过去,才发现洞口的外面是一处巨大的山洞。而自己置身其中的这个洞口正处于靠近洞顶的位置。

  封绍凑了过去,借着洞口石块的遮掩向下看时,才发现山洞的底部原来是一汪黑幽幽的水潭。水潭里立着几根木柱,每一根木柱上都用铁链缚着一个血污狼藉的人。水潭周围燃着几支火把,几个彪形大汉手里都拿着兵器,其中一个正在鞭打蜷缩在潭边一位血肉模糊的中年男人。他们听到的声音就是由此而来。水潭边更高一点的地方,一个身穿灰衣的男人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那个男人受刑。火光映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轮廓显得有点模糊,可封绍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正是去留街酒馆里见过两次面的老猪。

  封绍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大汉手里的皮鞭啪的一声断为两截。老猪抬了抬手,示意大汉退开一些。他慢慢走了下来,用脚尖踢了踢受刑的人,微微笑着说道:“肖大掌门,泡了两天的寒潭水,脑筋有没有清楚一些?”

  那人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老猪笑道:“你还挺倔。不过你要是死活不同意,我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你那个宝贝儿子可没有你这么不开窍哦。”

  “你……”被称为肖大掌门的人挣扎着要坐起身来,无奈手臂虚软,一撑之下又倒回了沙地上。

  老猪望着他,扑哧一声又笑了起来,“忘了告诉你了,跟他相好的那个粉头在我们手里扣着呢。再说他早就被你管烦了,你要是死了的话,他不但可以保住自己的小情人,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当上逍遥门的新掌门。你说,这样的好事他会不会同意?”

  那人气息微弱地怒声骂道:“逍遥门绝不会做你们这干反贼的奴才!”

  “啧啧,”老猪叹道,“不做便不做。像你这样被女人管得服服帖帖的老走狗,我家主子原本也是看不上的。”说着摆了摆手,身后两个大汉走了过来,将那肖大掌门拖进了水潭,拿铁链缚在了木柱上。

  老猪绕着潭边踱了几步,似笑非笑地说道:“各位都是江湖英雄,我家主子一向钦佩的人物。如今,我家主子诚心诚意地邀请各位共图大事,各位却推三阻四,未免英雄气短。”环视四周,见水潭里的几位都半死不活地耷拉着脑袋,便又换了一副语气,恶狠狠地说道,“咱们总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我也没那么多的闲工夫。这里我不妨告诉各位,明日辰时,这寒潭里的水会退潮,到那时,通往山谷的洞口就会完全露出来。这谷里的山豺对血腥气最是灵敏。”

  他嘿嘿一笑,继续说道:“是死是活你们自己想吧。”走了两步,回头又说道,“忘了说一句:七杀门今日又合并了青城派和侠义门。你们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他的话封绍不是很明白。等到他退了出去便悄悄沿原路摸了回来。

  借着模糊的微光,看到秋清晨歪倒在地上,似乎昏睡了过去。可是他的手刚一碰到她的胳膊,她整个人立刻就惊跳了起来。封绍连忙将她抱进怀里,轻声说道:“是我。”

  秋清晨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软软地偎在他的胸前轻声问道:“是有人吗?”

  封绍轻声说道:“你记不记得酒馆里的那个老猪,就是楚琴章去见的那个男人?”

  秋清晨身体猛然一震,“是他?!”

  听她的口气,这人的身份似乎大有玄机。封绍愣了愣,正想再问问,秋清晨的脑袋却软绵绵地靠了过来,仿佛连躺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封绍焦心如焚。可是偏偏被困在这样一个山洞里,前有狼后有虎,哪里也去不得。耳边听着山豺忽高忽低的嚎叫,只觉得这一夜有一辈子那么漫长。

  光耀的头重重地撞上了一段树干,反而把自己从昏迷中撞得清醒了过来。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头顶浓荫蔽日。被纵横交错的树枝分割成碎片的天空已经呈现出一片柔和的黛色。林地里已经缓缓升起属于夜晚的潮冷气息,就连弥漫在空气中的落叶腐败的味道,都隐隐约约地阴森了起来。光耀晃了晃脑袋想要坐起来时,才发现自己是被人绑在树上。确切地说,是被人用藤条缚住了手脚固定在了大树上。手边就是一个鸟窝,里面还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鸟蛋。

  光耀哑然失笑。模模糊糊想起有人曾在自己耳朵边念叨,“暂时委屈你一下,老夫我找到徒弟就回来接你,”看来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真的了。可是这个既然救了自己,为什么又要把自己丢在树上?这倒令人费解。

  光耀挣开了藤条,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捞起鸟蛋稀里呼噜都吃进了肚。这些东西虽然不能抵饿,却也令人精神一振。看了看身上被包扎得十分仔细的伤处,又试了试腿脚,光耀决定还是先赶回去和亲兵营的人会合。毕竟这一夜一日遇到的事太过匪夷所思,秋清晨又生死未卜。至于这位救了自己的神秘人物……

  想到这里,光耀心中不禁有些忐忑:救了自己的这位大侠对自己似乎没有什么恶意,这一点从缚着自己手脚的藤条和身旁的那一窝鸟蛋上就可以感觉出来。那么有没有可能他也顺手救了秋清晨呢?如果救了她,此时此刻,又把她带去了何处?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密林中传来野兽出没的嚎叫声。光耀辨别了一下大致的方位,咬着牙跃下大树,匆匆朝着叫声传来的方向赶了过去。

  在齐水郡和风城一带的密林里,最为凶猛的野兽就是山豺。山豺生性残暴,对血腥气极其敏感,却只捕食活着的猎物。眼下这样的形势,他要想找到活着的同伴,恐怕跟着野兽走才走是最最直接的办法。

  当然,也是最最危险的办法。

  这个季节,对于活跃在密林里的山豺来说,是不会缺少食物的。捕食过程所带来的乐趣已经远远大过了食物本身。因此它们的捕食便更多地染上了嬉戏的色彩。甚至连吃饱了肚子的山豺也十分乐意参与到一场血腥的杀戮里去。

  光耀熟知这一点,因此只是远远地攀在树上慢慢地跟随着山豺朝山谷的深处移动。在树枝之间来回跳跃这样一个在平时做来十分简单的动作,对于受了伤的光耀来说就不那么容易了。身上的两处箭伤虽然经过那位神秘人物解毒已无大碍,但毕竟腿脚还有些麻痹。更何况之前一夜一日的厮杀,体能几乎耗尽,十来个鸟蛋又能顶什么用呢?

  光耀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靠在了粗大的树干上不住地喘气。在他的脚下的黑暗中,缓慢地流动着一条由绿色的光点所汇聚而成的河流。冷森森的,偶尔伴随着几声刻意被压低的呜咽。光耀瞥了一眼,后背上已经不受控制地爬上来一层森然的寒意。他毫不怀疑自己若是失足掉下去的话,只怕还来不及喊出救命两个字就被它们的尖牙利爪撕成碎片了。万幸的是,一路追了过来,并没有遇到自己的同伴。

  光耀刚刚想到这里,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两声低低的哨音。树下成群的山豺听到哨音就仿佛得到了头领的命令一般十分诡异地停了下来,呜呜咽咽地低叫着互相挤来挤去。群集的野兽所发出的腥膻味道强烈得令人感到眩晕。光耀正在哀叹自己栖身的地方风水不好,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密林里闪出了一团模糊的火光。隔着丛丛树影看不真切,看上去似乎是什么人举着火把正朝这边走过来。光耀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地往树冠里缩了缩。

  树丛里的山豺纷纷向两旁让开,挨挨挤挤地低低叫着。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山林里最凶险的猛兽,光耀几乎要认为那是一群家里驯养的猎犬。借着火把的光,光耀看出几个男男女女的身影正朝这边走过来。最前面那人穿着浅色的长衫,正歪着头和身后的几个人说话。火把映着他的侧脸,依稀有几分眼熟。

  离得太远,树下的野兽又呜呜咽咽地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让他无法听清这个眼熟男人都在训斥些什么话。不过,从顺着夜风飘过来的只言片语里听来,他似乎正在发脾气。训斥了几句之后,他便将几个男女打发去了不同的方向,自己朝着野兽群集的方向走了过来。而等候在树下的山豺居然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从来不曾听说过山豺这种猛兽也能被驯养,光耀不免有些惊骇。不过,这个男人走得很慢,身边又有山豺围前围后地跟着,无形中倒是掩盖了自己上窜下跳发出的声音。走出一段之后,光耀就发现这个男人不仅仅走得慢,而且走起路来似乎还一瘸一拐的,活像是……

  “活像是一只跛了腿的老山羊……”

  王泓玉戏谑的话冲入脑海,光耀蓦然间想起这似乎是几年之前,秋清晨拨了自己和一干亲兵前去捉拿过的人犯。一般情况下,军队是不能参与民防的——更何况还是元帅的亲兵。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在他的经历当中,也只有那么一次。那就是……

  欧阳竹。

  洪宝之乱中阈庵皇子的智囊。光耀隐隐记得他出身寒族,写得一手好文章,在翰林院里替阈庵赢得了不少大儒的支持。起兵之际,一纸檄文写得那是有理有据有节,连瑞帝看了也摇头叹息,直说可惜了他这份文思。

  伴随着这个名字同时想起的,还有那一年被鲜血染红了的积雪。

  阈庵虽然招募了数千死士逼宫,然而瑞帝兵权在握,身边又有秋清晨、王泓玉、李云庄韩灵等一干猛将,那一场动乱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就被扑灭了。阈庵皇子被围困在会星宫三日三夜,走投无路,纵火自焚而死。而欧阳竹则被捉拿下狱,重刑之下伤了一条腿。

  其实洪宝之乱真正的惨烈,是瑞帝登基之后的清剿。光是朝中跟叛匪有牵连的大小官员就先后斩首二十多名。就连翰林院书史,当年的大儒东方画也被剐死在了东市。全族男女通通被派往会州边境为军奴,遇赦不赦。

  数月之前大牢遭劫,被人劫走的就是这位军师。秋清晨等人一度疑心欧阳竹勾搭上了“贪狼”能有什么居心。如今看来,他们的揣测还是太过于简单了。

  欧阳竹在山林间走走停停,没过多久就来到了一处山崖之下。两个手持火把的彪形大汉正侍立在洞口两侧,看到他同时弯腰行礼,神情十分恭顺。欧阳竹将手中的火把递给了他们,自己转身吹出两声短促的哨音。

  跟随在身后的山豺呜呜鸣叫了两声,围着山崖慢慢地散开,却并不走远。

  光耀不敢走近也不敢远离,只能一动不动地缩在枝头暗暗叫苦。

  头顶细细簌簌一阵轻响,一个男人的声音低低说道:“小子,你居然一路跟到了这里?”

  光耀一抬头便看到一抹模糊的身影正顺着树干滑落下来,轻轻巧巧地落在他的身边,俯身笑道:“你既然醒了不赶紧溜出去找你的同伴,跑到这里做什么?若是喂了山豺,岂不是连我的灵丹妙药都浪费了?”

  光耀连忙说道:“多谢前辈援手之恩。”

  这人摆了摆手,大模大样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你既然是秋帅的人,那咱们也算是亲戚了。小子,既然到了这里,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光耀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是秋帅的手下就跟他是亲戚,听到要帮忙,连忙说道:“前辈请讲。”

  这位前辈煞有介事地捋了捋自己颌下的短须,笑眯眯地说道:“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带着人料理那帮伏击你们俩的喽啰时,你的秋帅就被我徒弟带走了。我跟着山豺一路追过来就是要找他。没想到徒弟没找到却发现了一些好玩的事——”说着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就在这个山洞里,囚困着江湖中六大门派的首领。”

  “这些人多多少少跟我都有那么一点交情,”他眼珠转了几转,十分诚恳地握住了光耀的手,“所以我已经安排好了要救人,可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小子,看在我救了你一命的分上……”

  光耀不觉有些头痛。这人虽然救了自己,但是像这样把救命之恩挂在自己嘴边,等着别人来感恩戴德的类型,光耀还真没见过。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前辈,你到底想要在下做什么?”

  这位前辈捋着胡须咳嗽了两声,“是这样。我呢,已经布好了人手。但是没想到这么些山豺聚集在这里不肯散开。那个……我缺少一个把它们引开的诱饵……”

  光耀愣了一下,“怎么诱?”

  前辈听见他这样问,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一掌拍上了他的肩头十分感慨地叹了口气,“真是好小子!要是换了我那徒弟,只怕二话不说就把我扔出去当诱饵了……唉,一言难尽啊。”他摇了摇头,满脸痛惜地说道:“伤心事暂且不提。咱们先说正事。等下我在你身上下点药,这个药呢,会小小地刺激到山豺的嗅觉。就是说雄性山豺闻到了,会以为是雌性山豺在召唤它;雌性山豺闻到了呢,会以为是雄性山豺在召唤它……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它们就通通跟着你走了……妙不妙?”

  “一点都……不妙。”

  这老家伙想得都是什么招儿啊?刚才还在同情他徒弟不孝,现在看来他那徒弟只怕更值得同情一些。光耀的脸都黑了,“我带伤跑不快。等雌山豺发现我不是雄山豺,雄山豺发现我不是雌山豺的时候怎么办?”

  “这个啊……”这个问题他压根还没有想。可是就这么说出来的话,怕是不用等雌山豺和雄山豺,这小子就扑上来在他身上磨爪子了,“这个……山豺并不可怕。它们……它们不会上树啊!”说道最后几个字,前辈的语气又兴奋了起来,“你身手敏捷,而且刚刚还吃了那么多鸟蛋……”

  吃了鸟蛋……跟上树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而且,救出了这些人我才好去找我那徒弟啊,”威逼之后,照例需要一点利诱,“我那徒弟不通医术,只怕秋帅身上的箭毒……”说着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光耀干干脆脆地说道:“只要能救出大帅,光耀绝无推托。”

  “好!”前辈的语气十分欣慰,“那你快些去吧。”正要推他下树,远处的洞口火光一闪,几个人影走了出来。树上的两个人连忙又缩了回去。

  火光摇曳,几个人都显得面目模糊。待他们快步离开之后,前辈飞快地掏出一瓶奇奇怪怪的药水喷在了光耀的衣服上。正要推他下去,就听光耀说道:“前辈救出我家大帅之后,请告诉她,我们都在老地方等着她。”

  前辈忙不迭地点头,“快去快去!”

  光耀又说:“在下还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前辈洋洋自得地笑道:“我叫做玉临风,就是玉树临风的玉临风。记住了?”

  这样的一个名字,还真是不好发表什么看法。光耀拱了拱手,利落地跳下了树。山谷里立刻爆发了一阵异样的骚动。不多时,一群山豺都狼哭鬼嗥地跟着去了。

  玉临风不知道调虎离山之计到底能顶多长的时间。但是山豺的异动只怕已经惊动了山谷里的人。顾不上理会光耀该如何脱身,玉临风连忙拍了拍手,将躲在暗处的暗卫们都打发了进去救人。自己则借着淡淡的月光飞身跃上了山崖。

  一夜一日的时间已足够阿十找出一条可以安全出入的山道。现在所求的,就是阿十的手下能够顺利地救出困在山洞里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玉临风闻到了从崖下洞口附近飘上来的药味。

  那是驱赶山豺用的药,又会是什么人躲在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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