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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爱》 作者:金陵雪

第7章 只要活过哭过

  闻人玥醒后第二天,有医生走进病房。

  “闻人玥,我姓林,林沛白。我是你的主管医师,从今天开始由我负责你的后续治疗。”稳健足音伴随着清脆的男声,“其实我们已经很熟悉了。要不,我叫你阿玥,等你能说话了,就叫我小林医生,怎么样?”

  小林医生。闻人玥记住了这个名字和这把声音,她点点头,心中却想,可是,为什么他会说我们已经很熟悉了?她绝对没有见过他。

  林沛白将闻人玥的眼罩揭开:“睁开眼睛,适应一下弱光环境。”

  闻人玥慢慢睁开眼皮,一时间有点晕。

  “等你能下床了,院方会为你安排心理治疗师与复健指导。”林沛白道,“我们有良好开头,坚持下去。”

  闻人玥没很快理解他话中的意思。窗帘全部拉着,房间里的光线很暗,她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在哪里,是白天还是黑夜。

  “不要先看我,我怕你产生印随现象。”林沛白开了个玩笑,“先看看四周,熟悉一下。”

  闻人玥的眼睛适应了弱光,首先看到的是吊在床头的输液袋。她不安地动了一下,感觉到头上还连着管子。哦,查房的时候她见过。各种输液袋、引流袋是术后病人的重要装备。只是,未免有点难为情。

  “在特护病房的全是丐帮长老,区别只是几袋而已。你还好,只有四袋。”林沛白仿佛看穿了她的窘迫,又道,“我们争取十天内全部撤掉。”这年轻英俊的医生笑着交叉两根食指:“闭关十天,然后你就可以漂漂亮亮地见人了。”

  倒不怕爸爸妈妈见到这副狼狈模样,她现在很想见到家人,可能还不许他们进来呢,她安慰自己。那他们不会在外面等着吧?不会的,妈妈会带弟弟去上学,爸爸又那么忙。那应师叔、小师叔呢?他们去哪里了?为什么是小林医生?是因为他们只管做手术吗?她记得小师叔说过,他们只管做手术。难道他们又不管她了吗?还是因为她太矫情、太脆弱?作为精英人才的医生们,受不了这种可鄙的依赖思想?

  尽管如此,她好想和他们亲近,无论要付出怎样的努力都可以。

  最先恢复的是思想,最先失控的也是思想。

  十天之后,所有维生仪器和引流装置都撤走了,只是还需要输液。虽然身体越来越轻松,闻人玥却觉得越来越不妥。

  第一句话,嗓子又干又痒,叹息都没有声音。第一勺粥,喝到嘴里很香,等到了胃里,立刻翻江倒海全部吐了出来。第一次走路,就跟踩在豆腐上一样,双脚一绊,重重跌倒。第一次试着回忆课本上的知识,却发现能想起来的很少——全麻的后遗症?抑或她本来懂得就不多?

  “正常现象。”小林医生安慰她。

  视力模糊——正常现象;四肢无力——正常现象;头晕眼花——正常现象;口齿不清——正常现象;反胃恶心——正常现象;智力倒退——正常现象。

  如果这些都是正常现象,那她一定不是正常人。打上石膏,不敢再乱动的闻人玥心想。

  最不正常的是她的身体。每日特护来为她擦拭按摩时,她能感觉得到。可是要问哪里不正常了,她又说不出来。

  护士们都对她很好,但很陌生,不是和她一起查房的那一批。

  闻人玥还未见到任何一个故人,还未体会到这世界的变幻。她尚不善语,但那疑窦重重,已经在一对眼睛里表达得淋漓尽致。

  “还没有告诉她?”早上七点,远在柏林的师父出现在林沛白的电脑屏幕上,皱起一对浓眉,“拖泥带水,效率低下。”还是走得太急。如果能等到她苏醒那一刻,他会直接告诉她:“闻人玥,你昏迷了五年,请奋起直追。有人读了四年本科,两年硕士,照样不知所谓。”如果她接受不良,他会继续鞭策,“你是老师的外孙女,一定能迎头赶上。”也许刺耳,也许残忍,但会管用。

  林沛白汇报:“她弟弟已经考完期末试,在来的路上。”

  殷唯教授表示,最好由亲人将事实道出,再由专业人士从旁干预:“她……其实也有不好预感。”

  她已经醒了,不能继续躲在荆棘中。

  “尽快告诉她。”聂未关了视频。

  闻人玥试着发声,等小林医生再来时,她已经可以抓着他的袖子,嘶哑地说:“爸爸,妈妈。”

  全天下牙牙学语的婴孩在唤这两个名字的时候都有最美好的语调、最清澈的眼神。

  “你想见他们?”

  她拼命点头。

  “你父母目前不在格陵,但你弟弟已经来了。”林沛白道,“或者他和应思源教授一起进来,好吗?”

  应思源毕竟是医生,一旦她有过激举动,也好有个准备:“应教授一直想见你。”

  闻人玥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仍点了点头,将雀跃的目光投向病房门口。

  先出现的是应思源,其实一个男人从四十五到五十岁并不会老很多。更何况应思源一直待在与世隔绝的实验室里,所以容貌上并没有很大的变化,还是那样的矮小身材,肿胀眼皮,一脸的慈霭:“阿玥。”

  她从未见过应思源不穿白袍的样子,一时间有点发愣,然后就声音嘶哑地唤了一声:“应……师叔。”

  这古怪颤抖的发音有股熟悉的魔力,引得林沛白心里一跳,默默地退出病房去。

  看着她苍白的脸庞,羸弱的身躯,已经在殷唯处学过情绪控制的应思源依然止不住想要落泪。他突然想起一事,赶紧抖抖手中的袋子:“我给你带了一顶发套,用你的头发做的。”

  像个孩子收到了心爱的礼物一般,她灿烂地笑着,又将目光投向应师叔身后,心想,那是谁?

  一名敦敦实实的半大小伙子踌躇地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姐姐……我是阿玮。”

  啊,弟弟!他不再是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了。闻人玥瞪大了眼睛,茫然不知所措,看看全然陌生的弟弟,视线又落到应思源的头顶,方才没发觉,原来应师叔的头顶已经稀疏。为什么一场手术做下来,他们变成了这样?

  “老了。”她看看应思源,又看看闻人玮,“高了。”

  那她呢?闻人玥突然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坏了。”她脸色惨白,拼命朝床头缩去,仿佛缩得紧些,再紧些,就可以回到妈妈的肚子里重塑一个完好的闻人玥出来。

  “阿玥,不是你坏了。”应思源强忍难过,缓缓道出真相,“你要有心理准备,你昏迷了五年。”

  病人的接受能力超出了大家的想象。

  殷唯准备了多种应对突发状况的预案,都没有派上用场。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应思源打开病房门:“小林,你过来一下。”

  他大步走进病房,看见膀大腰圆的闻人玮靠在床边,笨拙地将姐姐紧紧拥在怀中。

  她沉默不语,膝上搁着一块白板,用来写写画画,训练手脑协调性。现在画上有许多歪歪扭扭的问号。

  见林沛白走至床边站定,应思源才对闻人玥介绍:“小林医生是你小师叔的徒弟。”他告诉她,聂未做完手术,隔天就去了德国,“确实走得有点急。不过小林这些年来一直跟着聂未,对你的病情非常了解。把你交给他照顾,我们都很放心。”

  难怪他会说“我们已经很熟悉了”。闻人玥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小林医生:“谢谢。”

  “不客气。”林沛白心情亦有些复杂,“对了,师父有话托我带给你。”

  惜字如金的小师叔居然有留言给她。

  “闻人玥,你昏迷了五年,请奋起直追。有人读了四年本科,两年硕士,照样不知所谓。你是老师的外孙女,一定能迎头赶上。”

  “如果你想当面谢谢小师叔,他大概新年会回来一趟。”看闻人玥不说话,应思源又道,“阿玥,不要想太多。我们是老师的学生,不光是为你,为见贤、思齐、海泽做什么都是本分,不要有负担。现在的重中之重是复健。不要怕错,要多看、多听、多说。”

  她又叹了一口气:“知道。”自从知道真相后,她展现在人前的全部情绪,只是长长地叹气,焦虑的、懊恼的、沮丧的、烦躁的、挫败的、悲哀的。闻人玮一直留在医院里陪她:“姐姐,我这里有很多照片和视频,给你看看。”

  “坏了。”在复健室里慢慢蹬脚踏车的闻人玥一指弟弟掏出来的手机,“换。”

  “哪里坏了?不是坏了,这是触摸屏。现在的手机大多数都是虚拟键盘。”闻人玮把一家三口的温馨相处展示出来,“这是我们在澳洲的家,这是黄金海岸。妈妈现在很会做蛋糕,所以我胖了。姐姐,我还是想吃你做的菜。”

  “姐姐,你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回澳洲生活。”

  除了手机之外,笔记本也变得很轻薄。所有的高科技都进步得很厉害,令闻人玥瞠目结舌。

  “和爸妈视频吧?姐姐,我给你申请一个ID。”闻人玮打开电脑,熟练地操作,“他们很想你。他们不是不想来,只是根据新移民规定,如果离开澳洲就拿不到补助,而且妈妈刚找到了一份工作,做得很好。”

  经人介绍,匡玉娇去了一家叫做“维纳斯”的影业公司上班,机会很难得。匡玉娇去做幕后,看到闻人玥说:“阿玥,你瘦了。”她伸手来摸屏幕上的女儿,“多吃点,吃好点。我们会想办法寄钱过来。”

  “我怕……”闻人玥哆嗦着,又叹了口气,“爸……妈……对不……对不起……用了……好多钱……”

  “阿玥,不怕不怕,有什么对不起!”电脑那头的匡玉娇倒是哭了,“我们暂时不能来看你,但是我们都在这里等你,给你布置好房间。你快点好起来。”

  “阿玥,你要努力。”闻人延也说,“我们一定想办法回来一趟,陪你过年。”

  “姐姐,我要开学了。”再依依不舍,闻人玮也要走了。他把手机和电脑留下来,教给姐姐使用,“照片、视频都在里面。新年的时候我会请假,和爸爸妈妈一起回来。”

  闻人玮走了之后,伍见贤与贝海泽来了。贝海泽告诉她:“《荒原孤雏》的结局是钟晴和她的长腿叔叔在一起了。知道你一定记挂大结局,我们带了影碟来给你。不,钟晴息影了,后来也没有作品。”

  “这样,表姐破例带你去见识一下。”伍见贤推她去产科,参观婴儿室,“是不是很可爱?”

  坐轮椅的闻人玥两只小手都按在玻璃窗上,贪婪地看着育儿箱中熟睡的小小婴儿,怎么也疼不够。

  “小耳朵,你的身体没有一点问题,将来也可以结婚生宝宝。到时候就找表姐。”伍见贤道,“睡美人睡了一百年呢,醒来还不是有王子爱她。”

  闻人玥呆呆地看着那个正在打呵欠的小宝宝,心想,结婚生子?她根本没有想那么远,现在只想赶快从轮椅上站起来。

  “小耳朵,没关系的,你还年轻。”

  怎么可能没关系?怎么可能还年轻?弟弟一走,她的心态迅速苍老,那种孤苦无依的感觉重新席卷全身。不敢看自己的容貌体态,不敢再睡着,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困极了也不敢闭上。既然睡不着,她就把复健指导教的各种动作都拿出来练习,一遍又一遍。

  林沛白很快发现异常:“阿玥,你不能这样。没有充足的休息,复健达不到好的效果。”

  可是谁能告诉她,睡着了还会不会醒过来?

  应思源听说了失眠的事情,又来看她:“阿玥,有一个患过脑瘤的小女孩,你剪头发送给她。记得吗?”

  闻人玥点点头。

  “她想来看你。”

  小女孩已经长得亭亭玉立,要参加考高考了:“姐姐,我一直保留着你送给我的头套。其实回头想想,你当年的那个谎一点也不高明,但是直到今天我都很感动。”女孩子握着她的手,“姐姐,也有很多人爱你,你别怕。”

  闻人玥终于露出了弟弟走后的第一个真心笑容:“不怕。”

  小女孩亲了亲她的脸颊:“姐姐,你要加油。”

  小女孩走了,应思源对闻人玥道:“如果睡不着,小林医生可以给你开一点安定。但是我相信你能克服,对不对?临睡前想一些过去开心的事情,好吗。”

  闻人玥拼命点头,枕着枕头,闭上眼睛。她回忆和爸爸、妈妈、弟弟在一起开心的日子,想起全家人在瀚海郡301号的生活片段,想起走那条山路去外公家。想着想着,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这一夜没有失眠。

  第二天,桑叶子来看闻人玥了:“阿玥,我说过会来找你玩,勾过手指的一定算数。”

  闻人玥羡慕地看着充满青春活力的昔日病友,有许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你好吗?”

  “嗯。我很好哦。”桑叶子以优异成绩本科毕业之后,研究生又找到了很好的导师,“我刚硕士毕业,在殷教授的咨询所实习。”

  “恭喜。”闻人玥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嫉妒,但很快消失。当年叶子就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她的人生当然除了成功别无选择。

  桑叶子握着她的手,换了缓慢而坚定的语气:“阿玥,你一直被照顾得很好。你知道吗,火花塞手术还在摸索阶段,风险很大,你是亚太地区的第一例。除了聂医生,没有人敢做这项手术。你做手术的时候,我一直在观摩室里。能够成功,真的很幸运。既然有一个幸运的开头,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要让亲人失望。我会一直陪着你。”

  闻人玥百感交集,麻木地点了点头。她的苏醒,来之不易。除了努力,真是无路可退。

  桑叶子走后,林沛白进来了,举起手机:“闻人玥,给你拍段视频。”

  正在练字的闻人玥本能地举起白板来挡着脸:“丑,不拍。”

  “我拍了给师父发过去看看。”林沛白企图拍下去,“阿玥乖。”

  每个星期六的上午七点,林沛白会准时上线。如果聂未有时间,会和他视频十五分钟。关于闻人玥的康复进度,他一直向师父汇报,并听从他的意见调整方案。

  其实闻人玥的复健早该交给康复中心管理。但聂未走前没签字,走后也没松口:“神经外科五区对闻人玥负责到底。”

  在林沛白看来,闻人玥就好像是他和师父聂未共同抚养的孩子,几时第一次睁开眼睛,几时露出第一个微笑,几时开口叫第一声爸爸妈妈,几时踏出第一步,几时吃第一口米饭,几时写第一笔大字……

  他含羞带怯地问远在德国的师父,要不要看看视频:“她现在能自己走两步了呢。”

  屏幕上的师父想了想:“好,下次发过来。”

  可是一向温柔听话的小屁孩突然变得好倔,捂着脸,不给小林医生拍:“不。”

  “乖一点,我就拍个十几秒。”林沛白连哄带骗,“保证把你拍得很好看,配上雄浑激昂的背景音乐,多么激动人心。”

  “不。”她不肯放下白板,“不。”

  上次为神经外科五区拍宣传栏她很合作嘛,可是这次为什么不让呢?林沛白又劝:“来吧,拍两张照片,我自己做成动画也一样。”

  小师叔根本不会想看,他根本不在意,从来都不在意。做阑尾炎手术是这样,做火花塞手术也是这样,手起刀落,一去不回。他只在意手术成功失败,不在意病人甲乙丙丁。何必呢?拿她笨拙的丑样去打扰他心无旁骛的境界:“不。”

  “好吧好吧。”看她这样不配合,林沛白无可奈何地放下手机,“不愿意就算了。”

  下次通话时,聂未也没有主动问起。

  一贯报喜不报忧的林沛白照例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大通,看时间差不多了才意犹未尽地说了一句:“总之都挺好的。您快休息吧。”

  “没事了?”

  “没事了。”师父看了他一眼,默默关掉视频。

  咦,师父临了的那一记眼波有点复杂啊,疑惑中带着一丝恍然,恍然中带着一丝尴尬,尴尬中带着一丝惆怅……林沛白总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比把聂未针留在了病人脑袋里更可怕。可是漏掉了什么?等他看到闻人玥吃力地做水中复健操时才想起来——哎呀,师父是要看她的复健实况吗?

  他走到池边蹲下:“阿玥,我把师父的网络账号告诉你,你们聊一聊,或者下次我和师父视频的时候你也来看一看。行了行了,别摇头了,再摇就掉了!嗯,阿玥,给你戴上一对长耳环,你再摇,就是拨浪鼓啦!”

  闻人玥被他逗笑了,可是没能笑很久。

  林沛白飞去北京开会,伍思齐和桑叶子带了专业医务人员来对闻人玥评定残疾等级。

  “表哥。”闻人玥拼命摇头抗拒,“叶子……”

  她不是残疾呀!只是暂时不能流利说话,不能正常走路,忘记了大部分的知识,生活不能自理也只是暂时的,不是吗?其实她什么都清楚,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愿而已:“不要……我不是……”

  桑叶子劝她:“评定了残疾等级,政府会每月为你拨款,报销医药费,提供工作机会,生活才有保障。”

  伍思齐劝她:“你也不希望你父母太艰难吧?阿玥,其实只要不是下不了床都应该自己去办理,我同学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上门服务。”堂姐只能带她去看看婴儿,他这才是帮表妹做了一件实实在在的好事。

  如果不是桑叶子提醒他,他都忘了应该为表妹申请这项社会福利:“就问你几个问题,做几项检查,基本就是走个过场。办一个证,以后生活会方便很多。”

  “我……不是……不是……残疾……”闻人玥吃力地说着,“我想……正常……正常人……”

  “没有人说你不会恢复正常,这只是权宜之计,知道吗?”桑叶子耐心劝说,“其实和你父母在澳洲申请补助是一个道理。政府征收税金,就应该负起照顾弱势群体的责任,不需要觉得难为情。”

  其实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形势比人强。

  面对着关心她的亲人和朋友,“弱势群体”最终还是流着眼泪答应了。

  因为有伍思齐和桑叶子的帮忙,闻人玥的残疾证很快发下来,第一笔补助也立刻到位。

  要用多久才能成为正常人呢?要用多久才能取消这张证明呢?入夜后,她摩挲着那张可以免费使用许多公共设施的残障人士爱心卡,躺在床上苦苦思索。闻人玥,不要再想了,好好睡觉,明天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你去做。有了这张沉甸甸的爱心卡,感觉……动力又多了一点呢。

  等林沛白开完会回来,才知道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顿时傻眼。若是要评残,早在昏迷期间就评定了,不必等到现在。那时候师父压根儿没有动过这个念头。现在她醒了,还办个证来算什么?

  “真正有需要的人都要放下一切自尊,才愿意去开残疾证明。”林沛白怒不可遏,跑到内科去找始作俑者,“她的言语与肢体障碍是可逆转的,可以恢复正常!为什么要这样肆无忌惮地去伤害一个女孩子?我是她的主管医师,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已经被伍见贤骂了个狗血淋头的伍思齐也没好气道:“那时她有经济保障,现在没有。外公的遗产已经用光了,小姑父又没办法照顾她。你们都不体谅我托了多少关系才帮她办到残疾证,真是好心没好报。”

  “不要告诉你师父,不要拿这种琐碎的事情烦他。”应思源也劝林沛白,“叶子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阿玥已经慢慢在接受了。”

  闻人玥吃力地说了半天,连带比画,林沛白才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现在突然又不要残疾证,思齐表哥会很难做。我已经没有不开心了。我会努力复健,变回正常人,然后自己去取消这张证明。小林医生,这件事请不要告诉你师父。我请求你,千万不要告诉你师父。在所有人面前是残疾人都好,只要他不知道。

  林沛白感觉很挫败。下班后,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大脑一片空白。他坐上第一辆抵站的公交车,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启明星体校。

  正在操场上活动的学生们大部分都认得他。他们指手画脚地告诉林沛白,他要找的人在练功室。

  束着马尾的女孩子,穿一套他再熟悉不过的白色练功服,正在舞剑。她天生骨骼清奇,一套太极剑舞得是轻灵飘逸,行云流水一般赏心悦目。一套演毕,收势,站定,转身。她终于注意到了站在窗外的林沛白。

  太极女先是一愣,而后眼睛一亮,对他挥了挥剑尖,又做了个等等的手势。收剑回鞘,她轻快地跑过去,从墙角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盒。

  林沛白看着她从盒子里拿出耳背式助听器,戴好,才过来给他开门:“今天怎么有空来?”太极女的声音和她的容貌形成巨大反差,刺耳失真。她自幼重度失聪,听不清楚自己说话的声音,所以无法在大脑中形成反馈机制,控制不住语调。

  她并不觉得这很滑稽,而且在她耳中,这个世界的声音都是这样。

  林沛白与太极女初识时还只是医学院的学生,他身体健康,踌躇满志,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群人,虽有缺陷,更加感恩。

  “神把我的耳朵借去听这个世界的声音了。”和其他失聪人士一样,她打手语的姿势很美,不自觉发出尖锐难听的喉音,“作为补偿,神会给我其他恩典。”

  “有期待,就不会灰心。”

  太极女拂了拂半湿的额发,笑得眼睛弯弯,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医院不忙吗?”她对这个世界都是这样笑,并不仅仅是对林沛白。

  但等他了解的时候,已经会错意,回不了头。我为什么来?无他,就是想你。

  二十九岁的青年,思慕二十五岁的姑娘,在这座城市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却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口,因为她已经一再严正声明,不喜欢他这样的,非常不喜欢,非常非常不喜欢。

  “忙不忙,总是那样。”林沛白笑着回答,脱下外套,“想活动一下,就来了。”

  太极女抿着嘴,认真地点了点头,又甩了甩手腕:“先练一练推手吧。”

  他挽起袖子来:“好。”

  贝海泽亦不赞同伍思齐的做法,但又无可奈何,只好对表妹说:“阿玥,我们下楼去散散步。”

  闻人玥看了看身上的蓝白格病号服:“换……衣服。”

  储物柜里都是些旧衣物,她随便拿了条荷色连衣裙。现在能自己做的事情她绝不假手于人,比如穿衣服,哪怕要花很久的时间,她也要自己做。穿好衣服后,她站在洗手间里,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到底是镜中的女孩子确实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还是接受不了一觉五年的事实?镜中映出的是一张小小的圆脸,深褐清澈的眼珠,挺直的鼻,美而娇嫩的唇瓣,那个伤口已经复原,看不到了。

  因为一直待在医院里,久不见天日,加上身体被呵护得很好,她四肢纤细,皮肤细腻,并不似其他久病卧床的人,除了皮肤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来,但那实在很楚楚动人。

  见表妹扶着墙慢慢挪出来了,贝海泽递给她一个荷色发箍:“阿玥,你仍然是很漂亮的。”

  “这个……”闻人玥摇摇头,慢慢地回答——说得急了会咬舌头,“不是,不是。”这荷色发箍不是她的东西。她记得很清楚,自己曾经想为这条裙子配同色的发箍,但一直没有找到。

  贝海泽仍然帮她戴在假发上:“这样很有精神。”

  坐在轮椅上,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觉得已经不适合这样装扮了。到底算十九岁还是二十四岁?她叹了一口气。

  “别叹气,阿玥。”贝海泽安慰她,“我们慢慢来。”他推着表妹出门,右拐,坐电梯直达一层,缓缓将她推出新外科大楼的大门,“阿玥,欢迎回来。”

  闻人玥怔怔地看着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医院,近处的草坪变成了停车场,远处有新建的PET中心,更远处还有几处建筑工地。所有人、所有事,包括这家医院、这座城,都在飞速发展。

  他说得对,要奋起直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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