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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爱》 作者:金陵雪

第19章 感觉完美

  电话的主人在阳光普照的琴室里。闻人玥从未见过他以这样懒散的姿势,坐在地板上看相册。

  听见脚步声,他便淡淡地望向门口。

  闻人玥突然觉得不太妙。

  “醒了?”聂未合上相册,“见你睡得很沉,就没有叫你。”

  他每次起床都会立刻拉开窗帘,从不管她是否还在酣睡。今天算是体贴一回,越体贴,越心惊:“我收拾一下就回去了。”

  聂未起身趋前,挽起的袖口下是她抓出来的伤,没有上药:“你和同事约在哪里见面,我送你过去。”

  “同事?我没有约她们啊。”甫一出口,闻人玥便知道穿帮了,脸色大变。

  想要做到最好,却总是走得更远。

  “小师叔……”

  不置可否,聂未经过她身边,走进厨房:“先吃点东西。”

  这是闻人玥第一次看聂未做鸡蛋三明治之外的食物。

  “把番茄切一切。”他拿起一块仔姜,“咦”了一声,“很像你的手。”

  昨夜预备的哏,闻人玥捧场地笑。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笑得出来,终究是被自己内心的犹大给出卖了。吃完这最后的一餐,最卑微的那部分就要被钉在十字架上。

  很快意大利面连同蔬菜沙律做好,端上桌:“小师叔不吃吗?”

  “不饿。”聂未在她对面坐下,倒了一杯薄荷绿茶。

  闻人玥吃了一口,赶紧溜须拍马:“小师叔出品,必属佳品。”

  唉,忘了他素来不吃这一套,这次更是连“当然”两个字都欠奉。空有秀色可餐的脸,却摆出消化不良的姿态。意大利面再好吃,也没有胃口来装。勉力吃了小半盘,她便放下叉子。

  聂未也放下茶杯,问:“阿玥,你和我亲密,感觉怎么样?”

  闻人玥:“你说什么?”

  聂未心一沉。原来她真的不知道,竟然能伪装得那样好,还是他太忘我?于是打算先给她科普一下:“就是……”

  闻人玥心乱如麻,胡乱摆着手:“不用解释,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知道和感受是两码事。”

  她全身的血都涌到脸上去了:“知道就是知道,别再说了!”

  那就是有了:“有多重……吗?”

  他怎么还在说这件事情?还加了“多重”两个字!

  闻人玥彻底崩溃,本能地反攻:“别光问我,你呢?你有没有?”

  这回击非常傻。

  “我有。”聂未抬起乌沉沉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她,声音有些沙哑,“每次都很好,甚至有时候必须控制,不能碰你,不能太投入。”

  光是听他这样说,她都有点受不了,双膝无力地站了起来,往客厅方向走:“我听不见,听不见。”

  “这种事情需要双方都感到愉悦。”聂未几步赶上,拉住她,“如果有一方并不觉得享受,那就一点意思也没有。”

  是技巧问题?是说了无趣的话?做了无趣的事?他知道自己是个乏味的人。

  “你不喜欢的,要告诉我。你喜欢的,更要告诉我。”

  一抱她,嗅到她的发香,又有些情动。

  “阿玥,宝贝儿,我喜欢和你做。我只喜欢和你做。”

  她拥有唯一一把通向他灵魂的钥匙。睡美人的第一个吻,就已经吻醒了王子。他是她一个人的,她也必然是他一个人的。

  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双颊绯红。他觉察到了一丝蹊跷,不顾她拼命反抗,单手探入裙底——

  被抱起来的时候,闻人玥拼命挣扎。聂未双手一松,作势要摔,她吓了一跳,赶紧闭上眼睛。

  “你要掉下去了,为什么不抱着我?你这么敏感,两三句话都能有反应,为什么不享受?”

  为什么要享受?没有一个姿势好看。闻人玥梗着喉咙回答:“我不喜欢身体的这种反应。这&这是饱暖思淫欲。”

  两人姿势如同在秋千上一样。她感觉得到他很想要,但并没有像之前那样长驱直入,而是不厌倦地一遍遍抚摸亲吻,唤她的名字。

  这不是原罪,这是极乐。

  “我装不出来,阿玥。”聂未喃喃道,“我装不出来,你也别装。”

  她一直渴求这种纯粹的、肌肤碰触的感觉。

  聂未在没有得到她的同意之前,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若是重来,大概只有从秋千那一次重来,男追女守,循序渐进,水到渠成,才会有好的结果。

  闻人玥渐渐放松,像一只猫般,连最脆弱的肚皮都愿意露出来:“对不起。”

  “你没有什么需要道歉。”聂未道,“我也没有。”

  昨天聂未还没有回家,闻人玥戴上顶针,从针线包里取了一根针,走进卧室,打开床头柜。

  戳几个洞的话,怀孕的概率会很大吧。

  如果怀孕了,小师叔一定会负责。那就可以赖着他一辈子了。

  应师叔会痛心疾首,表哥表姐会嫌恶失望,妈妈说不定又会暴揍自己一顿,先不想这些。

  如果和小师叔结婚,不管其他人怎么抵触,她一定会对他好。她那么爱他,怎么会舍得对他不好。她要没大没小地叫他聂未。喂,喂!聂未!

  反正是幻想,先不要想两个人的学历、能力、眼界,只想两个人在一起。

  如果嫁给聂未,她会每天都做很丰盛的晚餐,包很多美味的粽子放在办公室里——全方位地照顾他的衣食住行。哦,别忘了要尽力去讨好那个骄傲的小姑子——不对,闻人玥,你总是分不清轻重。如果嫁给聂未,首先要把孩子健健康康地生下来。

  抱紧见贤表姐的大腿不松手,她心软,最终还是会帮自己的。

  闻人玮就是她带大的。她可以胜任母亲的角色,完全没问题。

  如果嫁给聂未,那就要和他一起面对生老病死。

  生,生一个太孤单。他那么忙,而她又喜欢热闹的家庭,再生一个,两个,她要攒钱买一台七人车来开。工作日送老公上班、孩子上学。周末的时候,准备好野餐篮,全家去郊游。当然,孩子的名字由他来起,其实她一直很喜欢“顺”这个字,希望孩子的一生可以顺顺利利。可是聂顺这个名字也未免太难听。

  老,他年纪比她大,但是到了七八十岁,大家都一个样。吃饭会打嗝,耳背,眼花,说话走路慢吞吞,要提醒他适量补钙和清洗假牙。

  病,无论从医生还是病人的角度,他们都有经验。就算生病也会保持乐观心态,积极治疗。

  死,先走先等,谁也别想把她的丈夫葬到仰止园去。

  想到这里,她竟然笑起来,这一世,小师叔好沉默。

  安全套回到床头柜,针回到针线包。未能亲密接触的两样东西分开了。

  因为爱他,所以不能骗他签下这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契约。

  “你在想什么?”

  “我在脑补很美很美的事情。”

  “阿玥。”不会说甜言蜜语,他只有一句,“凡是我有,你都可以拿去。凡是我无,都愿意为你拿来。”

  闻人玥大为震动,久久不能言语。

  终于,她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叹息:“可是我会舍不得。”

  “我答应了应师兄去吃晚饭。”腻歪了好一会儿,聂未道,“你去换件衣服,准备出门。”

  闻人玥不置可否地摸着他的耳朵,轻声细语:“小师叔,你几乎每天都待在医院里,但你不会知道住院部楼下最好吃的馆子,不会知道有一家文体商店总是溜上来发锦旗广告,更加不会知道病区的保安养了一只八哥,会说好多话,可受病人喜欢了。”

  每一则绯闻都长着腿从你眼皮底下跑过去,每一条流言都在你耳边敲锣打鼓。可是只要你没兴趣,就可以完全不受干扰。

  那我,是不是也不应该打扰你的心无旁骛?

  “我只想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不想去应师叔家吃饭。”

  “好。”没想到他直接答应,闻人玥微微吃惊。聂未看了看腕表:“还有半天假。你想做什么?”

  “我——”闻人玥懊恼道,“假期总是这样短。没有早上,中午也混过去了!好急人,好多想去的地方都来不及了。”

  不着急,还有大把机会。

  “今天不如去看看会说话的八哥,然后尝尝号称最美味的饭馆,怎么样?”

  闻人玥软声道:“那我就只好去订一面锦旗,写上‘全世界最完美男友’送给你啦。”

  她低下头去亲他。接完吻,聂未又问:“那只八哥会说些什么?”

  “嗯——你来啦。你好。你好漂亮。谢谢。不客气。你走啦。再来!”

  聂未笑了:“很有礼貌。”

  “哦,还有,我爱你。”

  “我也爱你。”

  “八哥说的!”

  “别淘气。”

  桑叶子坐在餐桌旁玩手机。

  应思源和桑晓莹面面相觑。

  聂未早已打电话告知不能出席,但她仍然固执地做了一桌菜。

  聪明人学什么都快。作为厨艺初学者来说,算得上色香味俱佳。

  “叶子,吃饭吧。”

  “等一下。”

  她拍下精心准备的食物,编辑了一条彩信发给聂未:“聂医生,好遗憾。”六个字足够。

  等到晚饭结束,等到回家,等到她打电话把伍思齐骂至痛哭,等到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等了很久很久,聂未都没有回信。

  医院餐厅,林沛白见四下无人,对沈最神秘兮兮道:“师父最近有情况?”

  “一个字形容,就是——”他毕竟不敢造次,于是贴着沈最的耳朵轻轻发了个开口音。

  沈最一口炒饭喷出来:“小林!说你师父马叉虫不好吧!”

  林沛白举了个正常的例子。护士站养了一缸风水鱼,一日查房经过,小护士正在数鱼头:“咦,怎么少了两条?”

  他早餐会上吃得有点多,恰好打了个嗝。聂未瞥了他一眼。

  “你猜师父说什么?他居然说了句:‘你吃了?’”

  讲完了之后,师父还低下头去笑!如果不是在蜜月中,怎么会得意于这样扭曲的笑点。

  沈最突然想起一事:“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和你师父打赌他是不是处男?”

  不是逞强,他是来真的。

  两人面面相觑,突然有种大限临头,须奋力一搏的感觉。惶然战胜了好奇。林沛白低头扒饭:“我不敢。”

  消防英雄的遗孀无所畏惧。手术台上,沈最数度想问,欲言又止。她是过来人,这眼角眉梢的春意,是灵欲合一的印记。

  但聂未从未问过沈最关于她死鬼老公的任何问题。她想她也应该尊重这只猛虎的意愿,不去惊动他鼻下的那朵蔷薇。

  “林沛白。”

  “什么?”

  “鱼骨头吐出来。”

  “冤枉啊!”

  不仅沈最拿他开涮,隔两天在住院部楼下碰到闻人玥,林沛白问她讨点心吃,她笑嘻嘻拒绝:“听说小林医生喜欢吃观赏鱼。”

  林沛白后来便十分遗憾自己愚钝至极,听不出这里面的蛛丝马迹,最终会形成一张大网,铺天盖地。

  最亲近的人,往往蒙蔽了双眼。

  桑晓莹并不反感丈夫的桥牌之夜,但恰巧晚上有学生活动,所以没办法待客。

  她找闻人玥过来帮忙:“帮忙端茶倒水端个水果而已,都是医院里的长辈,你也认识,不会尴尬。”

  闻人玥一口应承:“知道了。”

  晚饭过后,许昆仑和楚汉雄先后到达应家,意外发现聂未已经坐在客厅里喝茶:“咦,你来得倒早。”

  桑晓莹借走了闻人玥,聂未索性下班后直接和小家政一起到应家吃晚饭。应思源笑着嫌他:“请他他不来,不请他自来。”

  “聂未,你下次不要和我女朋友打招呼了。”许昆仑道,“别说我不提醒你,女人对得不到的好男人,往往会介绍自己的好姐妹来毁掉他。”

  闻人玥从棋牌室出来时,正听见楚汉雄取笑聂未:“单身汉就是神憎鬼厌。”

  她上前两步,和各位大国手打招呼:“棋牌室已经准备好了。”

  聂未起身,将茶杯递到闻人玥手中,温声道:“去看电视吧。”

  四位大国手打牌,各具风格。聂未牌风和他的刀技一样,稳健狠准,一贯发挥很好。中途他出来上洗手间,闻人玥正好捧着一盘车厘子经过走廊。两人擦身而过,闻人玥促狭心起,突然伸脚去绊他。聂未配合地摇晃,一迈腿跨了过去:“小心跌跤。”

  “要打多久?”闻人玥打了个哈欠,觉得和一屋子的大国手相处总觉得不自在。

  “累了?”聂未接过果盘,“我先送你回去。”

  闻人玥摇摇头:“晚饭可以吃了吗?”

  “嗯。”聂未不会刻意在人前表现出亲昵作态,现在只有两人,便伸手替她拨了拨头发,“无聊?”

  虽然无聊,但和他在一起倒不觉得厌烦:“为什么在桥牌里2是最小的?”

  “规则如此。”

  做人已经有很多条条框框了,打牌也有一大堆规矩。闻人玥不服气:“我打牌从来靠的是运气。”

  看她娇憨如斯,聂未俯下脸去:“那你给我一点好运。”

  因为是晚上,他唇上生了薄薄的一层胡楂,扎得她有点疼,又有点欢喜:“像你这样的技术流,还需要什么运气。”也是,他运气一向不错,工作如此,生活如此,爱情如此。偶尔掀起茶杯里的小风波,也是她的樱唇吹起了涟漪。

  棋牌室里传来谈笑风生。他是平面外的一颗星,她是平面内的一个点。不做特别标注,没人看得出来他们之间有一条红线。只有彼此知道是情侣,因为他们是一个世界里的,不带别人玩。

  在虚掩的门外,闻人玥突然想勾引男朋友做一点出格的事情,于是勾住他的脖颈贴近嘴唇,轻轻吹气:“你想吃哪里的樱桃,盘子里的,还是……”

  她疯起来真是无法无天,裙摆一旋,已经溜走。这轻佻的天性大概是永不能变了。

  上完洗手间回来的聂未突然打得很差,很快一败涂地,牌局早早结束。他送闻人玥回去,许昆仑和楚汉雄结伴去取车。快到停车场,许昆仑突然哼一声:“应思源真是老糊涂。”

  楚汉雄也在琢磨呢,听许昆仑一语点破,便笑着一连说了三个“是”字:“他的反应大不如前。”

  许昆仑哼完又赞:“郎才女貌,不错不错。聂未也是该成家了。”

  两人都不是爱八卦的性格,言尽于此,各自取车,分道扬镳。

  活动结束后,桑晓莹匆匆回家。迎面一台途锐开过来。她认出是聂未的车,想是牌局散了。

  开车的是闻人玥,副驾驶座上的聂未表情很放松,两人在聊天。

  “格陵没有人不爱智晓亮吧?”闻人玥道,“他是我们的文化标杆哪,眼角垂垂的,好迷人。”

  “他是聂今的前男友。”仅这条便私德有亏。

  “那我也不喜欢。”闻人玥立刻改口,“最讨厌他了,长得又丑!”

  她的爱恨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是这种毫无节操的绝对拥戴,令聂未感觉很好。

  一个在吐舌头,一个在笑。

  桑晓莹即时愣住,站在路灯的阴影下,看车一直驶出校门口。她太明白女人想取悦男人的小动作,愉悦轻佻。她太明白男人被女人取悦了之后的笑容,舒畅宠溺。她太明白这种旁若无人的交流,眼中只有彼此。她怕的事情终于来了。

  一对青年男女的火花,会照亮彼此的人生,但也会灼伤她亲爱的家人。

  前不久这丫头还口口声声地保证,绝不会令亲爱的应师叔失望。

  灯下很多蚊子嗡嗡地飞舞,一只突然撞进桑晓莹嘴里,她顿时恶心到了极点,连声呸呸直到踏进家门。

  “你回来了?”应思源对一进门就跌坐在玄关的妻子道,“聂未刚送阿玥回去了。你说他有不有趣,突然跑来吃晚饭。幸好阿玥在。”

  “老应!别说了!”他之前是多聪敏细腻的一个人哪!

  “怎么,累了?”应思源走过来,扶住妻子的肩头,“学生不听话?”

  桑晓莹握住了丈夫关切的手:“是,很累。这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很累。老应,你能请假吗?我们出去避暑吧。”

  第二天早上,桑叶子接到了桑晓莹临别前的电话:“趁还没有那么难堪的时候收手吧。聂未有女朋友了。”

  桑叶子一个激灵:“我不信!是谁?我认识吗?”

  “你去问闻人玥。”这一刻,姐姐磨快了妹妹这把刀,“她全知道。”

  如同五雷轰顶的桑叶子立刻拨通闻人玥的号码:“聂医生有女朋友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电话那边瞬时没了声音,良久才“嗯”了一声表示肯定。桑叶子心一沉,声音都变调:“哪来的妖精?”

  “叶子,正好我也想和你谈谈。”

  两人约在上次见面的地方。才坐下,不等桑叶子出声,闻人玥放下包:“我去一下洗手间。”

  “不说别走。”桑叶子试图阻止,闻人玥还是挣脱了,消失在拐角处。

  看着她放在沙发上的海洋风船锚包,桑叶子突然起身拿了过来。包里的东西很简单,钥匙、钱包、证件夹、手机。发信箱里只有一条短信,发给一个名称为“。”的人:“想你了。想我吗?中午吃什么?”

  时间恰在桑叶子打电话之后,但没有回信。

  再看通讯记录,每个工作日的八点二十几分,“。”都会有一通电话打进来,通话时间不超过半分钟。

  伍思齐曾经有一段时间天天给桑叶子Morning call,也是这个时间,查房后,门诊前,桑叶子颤抖着拿出自己的手机,因为过度震惊手机摔到了地上,连捡了两次才捡起来。

  两部手机里的号码一模一样,只是称呼不一样。可她还是没法相信,用自己的手机拨打“。”的号码,眼睁睁地看见去电显示是“聂未”两个字。不,也许是他有家政事务要嘱咐她。可偏偏这时候,“。”的回信来了。

  “嗯,刚下第一台手术。聂未。”寥寥数语下,是他的午餐内容。

  恋爱中的聂未,和许昆仑一样降低了智商。

  桑叶子听见自己不受控制地惨叫了一声——闻人玥说过和聂未上了床,说过会竭尽所能地破坏。从来都是桑叶子压制着闻人玥,后者却在这一刻大翻盘。桑叶子兵败如山倒。

  隐匿在拐角处的闻人玥目睹了这一切。

  那天桑叶子发给聂未的短信她也看到了,不用对比手机上存储的号码就知道是谁:“你……不好奇?”

  聂未完全不好奇,短信比不上八哥有趣。更何况那八哥一见到聂未,就献上自己刚学会的一句话:“救命啊!这家伙把我变成鸟啦!”

  两人笑得发昏,闻人玥顺手就把短信删掉了。

  桑叶子常常对闻人玥说女孩子要矜持,那是因为没有遇到可以让她不顾面子的人。虽然聂未没有回复,但她还是以平均每天三四条的频率给聂未发彩信,多数都是美丽的湖光山色,再加一句暧昧的小清新。

  不谈风月,只谈风景。而聂未把它当做运营商广告冷对待:“阿玥,帮我清理一下收件箱。”

  她也应该就像闻人玥那样发一条赤裸裸的:“想你了,你想我吗?”

  中午吃什么?也许想吃她。

  桑叶子霍然站立,落荒而逃。回到办公室,她发狂地将好几个文档翻出来看,全是夫妻之间差距太大,导致婚姻破裂的个案。看着看着,她终于冷静下来了。

  她太了解闻人玥,轻佻,浅薄,但深得男性欢心。勾引了于璧飞,勾引了涂雪鸿,醒来后又勾引健身房里的适龄青年,男人没法抗拒闻人玥这种女人。

  她只是不知道原来聂未也不例外。

  桑叶子甚至看得到她是如何摄魂,大概有主动暖床,又或者只穿围裙做饭。她嫌恶地攥紧了资料。

  下班后,闻人玥意外地发现桑叶子在店外等她,不由得全身一缩。桑叶子主动迎上来:“阿玥,中午临时有点事,所以先走了。”

  闻人玥飘忽地回答:“没关系。”

  彼此都看得出来对方的紧张与试探:“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我现在住远日大道金碧庄园。”

  桑叶子的心在滴血,仍强笑:“是吗?我送你。”

  “这里有些资料。”上车后,她递给闻人玥一个文件夹,“人名和相关信息做了处理,我特地拿给你看。你睡了五年,很多资讯都跟不上。”

  闻人玥接过来翻了两三页,便沉默着一直看下去了。

  “婚内因心理有太大落差,这女的自杀了数次。”桑叶子道,“不过你想想,上市公司的老板和花都公主,怎么会有好结果。她老公陪她来做咨询也没用,还是分手了。”

  重振旗鼓,她开始回击:“还有其他几个案例,都是因为双方差距太大,最后结局都很不好。你还记得前段时间嫁到司徒家的庞小姐吗?报纸刚揭露出来她是假书香门第,门当户对,永远没错。”

  她们太熟悉彼此,一出手都是往死穴上打。

  “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到家后,闻人玥开门,换上拖鞋,又拿了一双客拖给桑叶子。聂家是老房子了,一水的红木家私,满眼老气,倒是很符合聂未古板的性格。

  桑叶子在闻人玥的带领下四周转了一圈,略看了看一楼的客厅、饭厅、厨房、琴室和储藏室。

  在这张沙发上,她给小师叔量过体温,小师叔也曾枕着她的大腿睡着。在这张餐桌上,他们边吃边交流一天的工作。在流理台边,她和小师叔一起煮过饭,洗过碗。

  “聂今走后,一直都是你打理?”

  跳过舞的客厅,吵过架的饭厅,玩过游戏的厨房,想起来都是温馨的回忆,没什么好失落:“嗯。”

  “很累吧?”

  “还好。”本来她的工作就比较清闲,“麻烦的事情有家政助理来做。”

  两人拾级而上,先是看过了书房,她的绣品和聂未的专业资料放在一起。闻人玥礼貌性地推开了卧室的门,没想到桑叶子直接走进去:“你睡这间?”

  正巧闻人玥早上出门时将衣橱都打开了通风,便赶紧快走两步,将内衣抽屉关上:“嗯。”

  内裤是前不久聂未叫闻人玥去买的,她有点想不通:“就算你没时间,以前都是谁帮你买?”

  以前都是他自己买。现在有她,当然要听她的意见。“你想到哪里去了?尺寸你清楚,颜色款式,随你喜欢。”她“哦”一声,表示明白。等内裤买回来:“你穿的那个牌子买半打送一条呢。”

  “这是什么?”

  “买半打送一条丁字裤啊,广告词说释放你的狂野与激情。小师叔,要试试吗?”

  “……”

  “要试试吗?”

  “……”

  你都不试干吗还说颜色款式随我喜欢!接下来她逮着机会就问:“晚上有炖牛肉。要试试丁字裤吗?”

  “明天来接我下班。要试试丁字裤吗?”

  “三楼的灯泡坏掉了。要试试丁字裤吗?”

  “为什么小师叔可以当做听不见呢?要试试丁字裤吗……讨厌!”

  这种亲昵她不可能和第三个人一起分享:“三楼是视听室和健身房,看看吗?”

  “不看了。”

  转身下楼,闻人玥说:“晚上就在这里随便吃点吧。”

  桑叶子站在厨房门口:“聂医生什么时候回来?我在这里会不会不合适?”

  “最早也要七点半。”闻人玥开始淘米,“不必等他。”

  桑叶子走进来,拿起放在中央流理台上的一副无线耳机:“怎么放在这里?”

  “做家务的时候可以听。”

  “什么都是你做?”见闻人玥手脚利落,桑叶子又问了一句,仿佛要印证她的不幸。

  “他回来时已经很累了。”闻人玥道,“不过会帮忙拖地和刷浴缸。”

  桑叶子笑笑:“你真是从上到下,从内到外,一条龙服务。是男人都会爱你。”

  闻人玥抿了抿嘴唇,很快便蒸了尾鱼,炒了豌豆尖,布置好餐桌。两人面对面坐下来。桑叶子吃了一口:“最近在学做饭,发现只要食材选得好,谁都会做。”

  “我们吃得比较清淡。”闻人玥夹了一块鱼颊给她,“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还行。”默默无言地吃了一会儿,桑叶子突然很快说了一句,“他不会和你结婚。”

  “我看你的那些个案,不都是结婚了?”

  桑叶子一时语塞,旋即又道:“我是为你好,怕你走到那一步更痛苦。”

  闻人玥垂着眼帘:“谢谢。”

  “吃完饭我帮你收拾行李。”

  “不。”闻人玥平静道,“我不走。”

  “闻人玥!”桑叶子忍无可忍,“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了!你知不知道我姐就是为了这件事,所以把姐夫带走了,眼不见为净!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伤害了多少人?”

  “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你做对了什么?你该庆幸你外公死得早!”

  闻人玥手中的筷头一顿。

  桑叶子继续怒不可遏:“你真当自己只有二十岁啊?做事情之前要好好想清楚后果!我不介意被姐姐当枪使,可我介意你油盐不进!趁大家还没发觉,早点回头!”

  “我要在这里住到结束为止。”

  “闻人玥!别逼我告诉伍思齐,让他来教训你。”

  “你不会。”闻人玥抬起头来看着激动的桑叶子,“你要怎么说?‘闻人玥勾引了聂未’——太抬举我。‘聂未和闻人玥鬼混到一起了’——他太掉价。说了,才更不好收拾。”

  桑叶子完全没有想到一贯愚笨的闻人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愣了半晌:“别得意!聂未也没告诉别人你们的关系。”

  “我说过小师叔不是那种事事要交代的性格。”

  桑叶子从来没有这样句句堵心:“你不就是长了张漂亮脸蛋。”

  闻人玥拿起筷子继续吃。

  “等他玩厌了——”

  闻人玥静静地咀嚼着,她的嘴小而饱满,像一颗车厘子一般,红润润的。桑叶子只觉触目惊心,夺下筷子:“你就这么下贱?你当他要和你一生一世?你凭什么?他不过拿你解闷,你就当真了!”

  为什么你昏迷了五年我也比不上?他对我笑,是因为听见了你的声音。他接我的话,是因为有你的情节。你昏迷了,他也睡着了。

  “叶子,我只说一次。我住在这里,是我和聂未之间的事情。我来,是自己的意愿。我走,也必然是自己的意愿。等我走了,你想做什么都行,我绝对不管。现在,短信,只要你发一次,我删一次。电话,你也不必打。”

  “阿玥,我对你好不好?”桑叶子几乎涌出泪来,“他要真爱你,那两年就不会抛下你!是我开导你、帮助你、鼓励你!你能融入社会,我功不可没!”

  “叶子,你对我很好,非常好。我不敢忘。”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是我一手塑造出来的,他怎么会爱你不爱我,“我求你了,回澳洲去吧!你不是一直很想和父母团聚吗!”

  任她再哀求也只换来斩钉截铁的拒绝:“不。”

  桑叶子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你为什么不和我姐夫乱搞?”

  “请自重。”闻人玥仰起脸,看着她高高扬起的右手,“如果你要扇我耳光,他回来我不会忍气吞声,会直接说是你打的。”

  桑叶子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张开的五指,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与羞惭,作为一名硕士,竟然会和高中肄业的文盲如市井泼妇一般吵架厮打。高傲如她,居然会输给这样的女人:“闻人玥,你会成为聂未人生当中最大的败笔。”

  聂未下班回家,见来开门的闻人玥手指上缠着创可贴:“怎么了?”

  “做家务的时候不小心割到。”闻人玥拨弄着手指,“小师叔,你会觉得生活沉闷吗?”

  聂未弯腰换鞋:“有你在,怎么会。”

  “这样啊,还可以更积极一点。”闻人玥想了想,认真道,“你听过安利吗?”

  “别淘气。”

  入夜,聂未去洗澡,闻人玥躺在床上,脑袋里乱哄哄的仿佛有十台卡车轰隆隆地开来开去。这么喧嚣,偏偏能听见他的手机急促地响了一声。

  聂未从来都是带beeper洗澡,但手机不会带在身边。她拿起手机去敲浴室的门:“短信。”

  哗哗水声中她听见聂未在笑:“你进来。”

  闻人玥“哼”一声:“那我先看了!”滑开解锁,长长的一条信息,熟悉的号码。真恼火了,已经说得一清二楚,桑叶子还要这样做,不是挑衅是什么?删掉前,她瞄到了信息的前两行,不由自主缩回手。

  信息如下:“聂未,我预支了生命里所有的尊严,来发这条短信。你还记得十年前的今天吗,那天下午,我到姐夫家去找姐姐。而你,也正好在姐夫家吃晚饭。你坐在沙发上,穿一件格子衬衫,拿着一只玻璃杯在喝水。我进门的时候,你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爱上了你。请原谅我不懂事,不知道怎样才能靠近你。就像所有小孩通过哭闹获得关注一样,我所有的头疼脑热,都是因你而起。你不会知道,你的一个手势、一句话语,都在一个女孩子的心底反复播放。太用力记忆,反而会突然忘记你的长相。可是不用力记忆,我又怕,怕会连这点温暖都没有。因为你总那么冷淡,我用尽所有的热情也得不到一点回应。

  这份得不到的爱令我的生命从此不再单纯,不再快乐。行差踏错,渐行渐远。我一直羞于承认。你的冷淡损害了我所有的自信自尊,令我变成了一个可怕又可恨、自私又自卑的人。我一度厌恶,因为自己变成一个坏人,也一度绝望,不奢求这份爱能够得到任何回应。如果我变得更好,你会不会对我滋生一分敬意?如果我变得更差,你会不会来拯救我?这些,统统没有答案。聂未,我用完了尊严,还能不能预支生命里所有的幸运,换一个和你的可能?和你在一起,我会努力变成更好的我。和我在一起,我也会努力让你变成更好的你。我在金碧庄园附近的茶室等你,就像我从十六岁开始等你一样,一直等你。”

  聂未刷完浴缸出来,闻人玥坐在床头,整个人都沐浴在床头灯的光影里,微微转过脸:“洗好了?”

  她又低下头在床单上:“刚才的短信是广告,我删掉了。”

  不疑有他,聂未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发梢:“你也累了,睡吧。”

  “小师叔。”闻人玥摸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微微仰起的脸上有烦恼、焦躁与沮丧交织的神情,“你是铁石心肠吗?”

  这问题她以前也问过:“我是不是,你最清楚。”

  自己没有办法描述的情绪,从另外一个人口中说了出来,顿时会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哪怕深知和她处于对立面:“我不确定,连我自己……”她不知该如何表达,一时词穷。

  聂未笑笑,俯身吻她:“四个字而已——亲疏有别。”

  在特定方面,闻人玥对聂未而言很有吸引力,她太清楚了,现在她想知道这吸引力的极限在哪里。

  “太用力记忆,反而会突然忘记你的长相。可是不用力记忆,我又怕,怕会连这点温暖都没有。这份得不到的爱令我的生命从此不再单纯,不再快乐,行差踏错,渐行渐远。一切冷淡与热情,决绝与痴缠,四个字而已——亲疏有别。”

  为什么明明是她的心事,桑叶子却更清楚?为什么明明是他的性格,她却无法形容?

  那他们的共通点到底在哪里?“阿玥。”两人行完鱼水之欢后,互相相拥,聂未轻轻地喊她的名字,喊一声,便吻一下,可仍然缓解不了这尴尬的气氛。闻人玥沮丧得一句话也不想说。黑暗中聂未突然问,“你是不是快到生理期?”

  “你怎么知道?”

  “手感不一样。”

  “每次来之前都会胀痛,不知道是不是生病。”

  “不是,别胡思乱想。”

  每次听到这种淡然而笃定的回答,闻人玥的心都会立刻安宁下来,但这次却多了一丝怅然:“聂今要回家了。”

  “嗯。”两根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你可以不给她开门。”

  这笑话真是太难笑了,她一抬腿压住他的肚子:“怎么可以不给小师叔的妹妹开门呢?”

  他突然扣住她的下巴,不许再蹭来蹭去。小师叔冷哼一声,乌沉沉的眼睛在夜里也会发亮:“我是你的什么?”

  她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又或者是故意不予作答,嘻嘻笑着扑在他的胸膛上:“我给你做饭洗衣服,所以我是你的小田螺。”

  “我不需要你做小田螺。”发丝被抚摸得十分舒服,心下安宁的她听见一把低沉的声音从胸膛里发出,“我要你做聂太太。”

  什么都可以双手奉上,但她偏偏不要。他的东西,她好像一样也不需要、不喜欢。他不知道还能给她什么,才能令她展颜:“阿玥,我们结婚。”

  小耳朵覆在赤裸的胸膛上,能感觉到底下一颗心正在剧烈搏动。闻人玥的心猛的一颤,又一缩,好像坐了一趟过山车一样,晕头转向,说不出的难受。这是她从十二岁时就梦寐以求的邀请,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在梦中都做好准备的动作。可事到临头,才发现灰心大于激动,悲哀大于欣喜。

  凭什么做聂太太呢?她什么都不会,她什么都不是,她什么都不好。正如桑叶子所说——何必成为他一生中最大的败笔。闻人玥拨开手指,将头发捋到耳后,勉强地笑笑:“别扫兴。”

  什么都可以双手奉上,但她偏偏不要。他的东西,她真的一样也不需要、不喜欢。

  聂未的手僵在半空中,声音变得极轻极淡:“好,我不扫兴。”他闭上眼睛。

  天蒙蒙亮的时候,闻人玥的手机尖锐响起。她“哎呀”一声打了个寒战,眼睛瞪得铜铃般。聂未也醒了,见她受惊,便立刻按成静音。那人一直打,他准备关掉,闻人玥将被子卷过头顶:“你接。”

  一接起来,是一把嘶哑女声:“闻人玥,你敢不敢——”

  聂未低声道:“阿玥还在睡,你哪位?”

  沉默数秒,桑叶子口气幽然:“很好。聂未,我就找你。我一定要知道,你为什么不来。”

  不想听胡言乱语,聂未欲挂掉电话。

  桑叶子承受不了,带着哭腔质问:“你没收到我的短信吗?就是铁石心肠,看了我的短信也会感动吧?即使不来,总要给个回复吧?还是——”

  “这就是我们的回复。”聂未挂了电话。

  闻人玥从被底露出半张脸来,眼睛里盈盈的,盛着一点初生的日光。

  “我删掉了她发给你的短信,那短信我看了都很感动,所以绝对不可以给你看。”

  她又浅薄又轻佻,就连妒忌也那么赤裸裸。聂未重新睡下:“没关系。”为了要感动他而做的事情,他一点兴趣也没有。那么大的床,为什么要抱着她?她热。于是一挣肩膀,松脱出来。可他坚持着要把她搂进来。她不知哪里来的恨意,又挣脱。有人暗恋,有人表白,害人空等,芳心错付,统统都是你的错。

  两人角力了很一会儿,聂未突然把她的脸扳过来:“从昨天到今天你一直不对劲,闻人玥,你说我们这算什么?你到底要什么?”他的口气带着一丝罕见的怒气。

  她一时间吓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见她惶然,他又不忍。情侣之间因为彼此的态度而生气很正常,但绝不应该为第三方争执:“还能睡一会儿,别闹了。”

  她老老实实地躺好。但他知道她没有睡着,她的呼吸,每一声都在倒数。果不其然,她开口了:“小师叔,还有一点馋的时候停下来是最好的。”

  度完蜜月的聂今哼着歌儿回到娘家。

  “咦,为什么变难开了?”她嘟哝着使劲打开大门,走进客厅。

  虽然只离开了一个多月,感觉却有点怪,觉得这个家陌生了:“好像被谁用过了一样。”

  聂今对所有物非常敏感,一旦被人动过,即使放回原位也会敏锐地察觉。怀着这样别扭的心思,她走进了自己的卧室。衣帽间里有无数美丽的华裳与鞋,可以确定的是,没有被人动过。

  “哎呀,你们还是属于这里。”人妻心满意足地检阅一遍,对所有的高跟鞋笑眯眯告别,“重新买,要符合我的新身份。”不过那两大盒收藏得带回去。聂今拿出钥匙,款款走至梳妆台前打开抽屉——咦,不对,锁被扯坏了!

  她花容失色,赶紧整个屉筒抽出来。什么都不缺,就是安全套少了两盒!她当即踉跄倒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一回过神来她立即飞奔下楼,不一会儿又折返,念念有词:“聂今,镇定,深呼吸,不是客厅的垃圾,是聂未房间的垃圾。”

  空空如也,真失望。她再仔细打量哥哥的闺房——这么热,却没有换上藤席?哥哥不是最喜欢睡冰凉的藤席吗?这叫我怎么想?不甘心的她猛扑到床上去,一寸寸地检查。

  除了数根长发之外,枕头下面放着一枚粉红色的蝴蝶结。她整个人处于极度兴奋中,拈着那枚蝴蝶结呱呱地笑了半天,脑海中疯狂旋转着的只有“哥哥长大了”这五个毫无逻辑的字。继续找!不可能只有这一点线索!

  衣柜初始毫无破绽,但在翻内衣抽屉的时候,一条丁字裤掉了出来。够了,再搜下去就变态了。聂今洗了个冷水脸,然后打电话给老公:“今晚不用等我吃饭了。”

  聂未回来时已经八点半,他还在玄关换鞋子,聂今已经激动得直从沙发上跳起来,不顾被茶几磕着了小腿,劈头就嚷:“哥,你带女人回家!”

  聂未看了一眼如同打了鸡血的妹妹,淡淡道:“你回来了。”

  “你不是带女人回来喝茶聊天!你是带女人回来过夜!”

  “是。”聂今没想到他会痛快承认,准备好的软硬兼施都用不上了:“你用了我放在抽屉里的东西!我上了锁你还强行拉开!”

  他倒把这个给忘了:“我会叫人来修。”

  见他径直上楼,聂今赶紧拉住:“等一下,不赔也可以。你回答我,是谁?我认不认识?做什么的?”最重要的是,“人呢?”

  聂未被绊了个趔趄,继续上楼:“走了。”

  “什么时候再来?”

  “不会再来。”

  什么?聂今抱着聂未的大腿被拖行了几级台阶,才悻悻松开。找到聂未这样的男人,难道不是应该抱紧大腿,十级台风也不松手吗!她满腹疑窦,只听见砰的一声,哥哥的心门已经关上了。

  第二天早上聂今又来了,聂未一下楼,就看见她正襟危坐于客厅:“今天我什么都不干,就跟着你。你到哪里我到哪里,休想摆脱我。”她警备又激动,就差将狗绳叼来送到哥哥手里。

  “随便你。”聂未戴上口罩出门。

  聂今跟上。他今天叫了出租车,聂今跟上:“你是不是发烧?车都不开了。”

  聂未避开她的手。聂今悻悻地“哼”了一声,将视线投向窗外。

  妹妹跟了哥哥一天,一无所获。再跟一天,还是一无所获。聂未的生活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上班,开会,查房,门诊,下班,睡觉。他的生活就是一本流水账,平铺直叙,乏善可陈。怪不得那女人会走掉,和这种男人在一起太没趣了。

  素来在医院范围内,能近聂未身的只有林沛白和沈最两位。多了个聂今已经很奇怪,更奇怪的是她看沈麻醉师那眼神:“聂未,你妹这是怎么了?还问我喜欢什么款式的内衣。一个聂未就够了!不要再来个聂今夹攻我。”

  “不用理她。”聂未的口气还是那样淡淡的。沈最和林沛白对视两秒,就又低下头各做各事去了。

  接连几天没有进展,准备晚饭时,一筹莫展的聂今伤心极了:“度了个蜜月回来,娘家就翻脸不认人了吗?虽然家具都没移动,却磕碰了好几次!上下楼都要小心翼翼!最过分的是,出去倒个垃圾而已,居然给我摔上门!什么意思?我已经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吗?”

  聂未关上煮着意面的火:“不吃了。”

  “哥,你怎么了?啊呀!”这玻璃擦得也太干净了吧!揉着额头的聂今火气更大了,“阿玥也真是的!有本事把玻璃擦得这么干净,居然对你的事情一问三不知。”

  聂未扶在流理台边的一对手渐渐显出青筋来。

  “我想她照顾你的时候说不定察觉到了什么。”聂今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何方妖孽,竟敢玩弄她到了三十六岁还不知道情为何物的哥哥,“最好别叫我知道她是谁。我要杀了她!”

  “阿今。”聂未鲜少这样柔软地称呼妹妹。

  聂今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她对我而言,太难得。所以我不想勉强。”淡淡说完,他迅速离开厨房。

  聂今震惊着追至客厅,声音都变了调:“你要是还爱她,就把她追回来呀!什么面子、尊严,统统一钱不值!不在格陵,就坐飞机去找她!西伯利亚也去!别有那种什么‘只要你过得好,我怎么样都无所谓’的思想!只有在你身边,她才能幸福!必须抱着这种信心去纠缠她!也别有那种‘就保留这一瞬间的美好’的思想!爱她,就是要和她黏在一起,吃饭,睡觉,玩乐,吵架,再幼稚也觉得有道理,再平淡也觉得有趣!爱从来不是伟大、无私,爱就是庸俗又小气!什么叫太难得?既然难得那还不赶紧去追回来!”

  聂今喊得嗓子都哑掉,四面墙传来嗡嗡的回声。站在餐桌旁,聂未就那样沉静地看着聂今,一句话也不说。良久,眉骨跳了一下。

  “真没想到,某一天,在某一方面我也可以居高临下地对你说教。”聂今疲惫地长舒口浊气,“言尽于此。我要回家了。”她怅然又心酸,“这里不是我的家了。灵月郡701号已经开始嫌弃我了。”

  正要出门时,聂未又叫住了她:“你带回来的礼物呢?”

  瞧这口气!是那个自大自私自恋的聂未回来了:“在家里。”这几天都跟着他,没机会送人。

  “拿来我看看。”

  第二天聂今将一行李箱的礼物都拖了过来:“这些是朋友已经定下的,这些是我自己要珍藏的,这些是随便买来送人的,你从这里面挑……不许……我说的话是耳边风吗!你就不能自己买礼物送人吗?每次都拿我的。”

  看聂未将礼物珍重地放进公事包,突然一个念头跃进聂今脑海——难道,还是七年前的那个女孩子吗?

  “阿玥,你男朋友来了。”同事拍了拍闻人玥的肩膀,又指了指门口。

  闻人玥抬起头来,在看到门口的高大人影时,不由得双肩一紧。条件反射般想起他今天下午有大国手例会,下班早。聂未主动开口:“你几点下班?”

  “七点半。”同事们的挑眉弄眼令闻人玥不知该说啥才好,期期艾艾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等你。”聂未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随手拿了本杂志来看,翻了两页,回看封面,原来是编织刊物,放下,又去拿报纸。渐渐地,大国手被唧唧喳喳讨论针法和花样的中年女性顾客逼到了角落。

  闻人玥心慌意乱,眼角频瞄。同事们欺聂未不懂手语,一双双手翻飞着取笑和起哄。聂未起身:“我出去转转。”待闻人玥收拾收拾准备下班,他又出现了,“去百帝园吃饭。”

  柴可夫斯基不止大国手一人,亦有同事的男友来接,很自然接过女友花里胡哨的蕾丝拎包,没有任何经验的聂未瞥见了,迟疑着手指一动,闻人玥却已经挎上海洋风船锚包,兼用手肘夹住,匆匆走出店去。

  她离开聂家时,所有的随身物品正好装满一直放在卧室门边的运动拎包。聂未表现得沉默而克制,只是在她交代冰箱里还有哪些食材时,突然厉声:“你从来——”他猛然住了口。从来什么?从来就只知道吃?闻人玥想破了头也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从来太永恒,不适用于敏感多变的她。

  她也不知道他今天来找她吃饭是要怎样。聂今打过电话给她,她什么也没说,现在她也什么都不想说。

  “馄饨吃完了。”以此作为他的开场白也太俗气了。

  “嗯。”闻人玥无意给它加上更俗气的走向。她觉得有点闷,降下车窗,让这句汇报带着长长的沉默尾巴随风飘出,飞过交通状况良好的长街。和上次不同,没有车辆逆行。红绿灯也很识趣,几乎是畅通无阻地到了百帝园。

  落座后,聂未点了和上次一模一样的菜,除了——

  “小师叔,你忘了点素面。”她敲敲菜谱。

  “和你一样就很好。”等待上菜时他拿出礼盒,“这是聂今带给你的礼物。”

  闻人玥道谢接过:“可……这包装纸是我们隔壁精品店最受欢迎的那款。”

  “他们也是这样对我说,拆开来看看。”

  满腹疑窦地拆开,居然是一只异国风情的金色宽发箍。闻人玥眼前一亮:“谢谢。我很喜欢。”她略一迟疑,戴上。

  聂未凝视着她:“很漂亮。”

  怎样炮制一份纠结?摊开一张乏味的疏离,铺上满满的无措,码几根拙劣的试探、难解的疑惑、生硬的客气、礼貌的赞美,最后挤上多多的舍不得,紧紧卷好,切片,撒几颗微妙。

  这一对青年男女,你一个,我一个,百般滋味。

  一盘牛舌才解决了一小半,闻人玥就放下了筷子。

  “你吃得太少了。”

  她垂下眼睛,嘴唇微张,第三次说出了那句话:“还有一点馋的时候停下来最好。”

  “是吗?”聂未淡淡道,“我要吃饱。”

  闻人玥一怔,这淡然又笃定的语气,令人顶嘴不得。她摸了摸金色的发箍,岔开话题:“其实配豹纹会比较好看。”

  才说完,她就突然想通,短促地“咄”了一声。若不是这懊恼着了相,聂未未必能反应过来,他立刻哈地笑出了声,笑完又恐不妥,怕她生气——不,亲爱的她没生气,只是小脸绯红,眼波荡漾。生气也好,着恼也好,害羞也好,尴尬也好,她还在乎。

  “闻人玥。”

  “啊?”她不由得紧紧地捂住发箍,生怕它突然变紧。

  “要吃饱。”轮到他对她说这句话。

  吃完饭去拿车,走在他们前面的一对男生在吵架:“叫你早点出来,非要先刷个副本!好了,现在哪还有时间去逛街看电影!”

  另外一个男生做小伏低状:“下次再看嘛。”

  闻人玥低低“咦”了一声,加快脚步走到那两人前头,又自然地转身。聂未会意,快走两步,牵起她离开。

  果然是那一对。她抿着嘴,冲聂未眨了眨眼睛,见他嘴角扬起,不由得问道:“笑什么?”

  “笑你这样就能高兴。”

  不知不觉两人变成牵手姿态。

  过了几天,聂未又来店里了,这次没有去那么远,就在附近吃了西餐。其间聂未还接了聂今一个电话:“嗯,在吃饭。”

  聂今非常激动:“和她?好好表现!争取今天晚上带回家去。喂喂喂,干吗挂我电话?”

  她气呼呼地从窗外走过,浑然不知窗内那一对,就是哥哥和“太难得”。

  吃完饭后聂未问闻人玥:“想不想去逛街?”

  “逛街”这两个字从大国手口中说出来已经违和异常,付诸行动之后更是各种不和谐。聂未腿长,走路最快。闻人玥磨蹭,走在中间。最慢的是她的视线,挂在一排排裙子上,脖子都快撕裂了。

  不耐烦的她一把拉住聂未的手肘:“这是逛街,不是急行军。”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变成互挽姿态。

  男性的眼光照例和女性完全不一样。闻人玥不喜欢的,聂未都觉得好。闻人玥觉得好看的,聂未都一脸木然。终于在一条插肩红裙上统一了意见,她才有试衣的动力。穿好出来,柜员一迭声赞美:“美女,你真是衣服架子。”

  聂未和另外两位男士齐齐坐在沙发上,别人都歪着玩手机,他却坐得笔直,目不斜视。闻人玥忍不住要发笑:“好看吗?”

  “好看”两个字比不上“穿着吧”。聂未拿出皮夹。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为女买单。闻人玥挠了挠耳朵,聂未道:“我好像从来没有送过什么给你。”

  “送过的……也逛逛男装吧。”

  逛男装她的兴致也明显大于聂未。聂未在某品牌门口站着透气,突然感觉有人捏他。

  “这衣服料子好。哇,怎么是真人!”那中年大婶居然又揉了他一把。正在看衬衣的闻人玥闻声转头,看到聂未被吃豆腐,脸色都变了,噔噔噔地走过来,恶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聂未又笑了。

  “笑什么?”

  “笑你这样就能生气。”

  她的开心,她的生气,终于都有了原因。

  第三次约她,她终于发问:“最近医院不忙吗?”

  “很忙。”

  “那你……”

  想做的事情总会有时间,包括和她一起逛超市,看她对着一盒盒冰淇淋大吞口水,告诉她不能吃。

  “你怎么知道?”

  他当然知道,可还是拿了一盒:“怎么还是和第一次见你时一样馋。”

  闻人玥摇头:“别拿了,冰箱的冰格只有一点点小,放不下。”怀念聂家的双开门大冰箱。聂未若无其事地把冰淇淋放进购物车。闻人玥的眼神都黏在上面了:“你明明不吃冰淇淋……”

  想招待你。

  包括和她一起看电影,她选择了新上档的喜剧,他去买票:“我以为你喜欢看3D电影。”

  “看多了也很无趣,好黑。”走进放映厅,她抱着爆米花,迟疑地迈开脚。

  “牵着我。”坐下,他仍然把手放在她手上。电影里的男女得了时光倒流的传染病,先生小孩,再结婚,最后相爱。明明那衣服下的身体一寸寸都了如指掌,什么都做过了,现在才来手心的碰触,好像在倒着跑:“爱情跑到我们前面去了,我们得追上。”

  她心有戚戚焉地转过头去,聂未和海泽表哥一样,已经悄无声息地睡着了。散场时才醒转,揉揉眼睛:“结束了?不错。”

  是电影不错还是睡得不错?

  “你明明不爱看电影。”

  但他想陪着她。

  三十岁的林沛白不是没有情史,可他思慕着二十九岁的太极女,却无法理直气壮。

  三十六岁的聂未过往一片空白,可他思慕着二十六岁的闻人玥,知道要百折不挠。

  没有要求、没有负担的相处,可以维持多久?

  “你怎么在这儿?”同样也是来看电影的桑叶子,狐疑地看着站在男洗手间外面的闻人玥。

  闻人玥还未出声,聂未从洗手间出来了。局势瞬间明朗。桑叶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挽手离去,眼中丝毫没有她的存在。可怜局外人伍思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兴冲冲地举着两张票冲过来:“叶子……”桑叶子一把拉住他:“走那边。”她绝不要闻人玥好过。

  从那天开始,闻人玥不断收到污言秽语句句诛心的短信,由各种未知号码发来。闻人玥是这样对待在责难和攻讦中前行的叶子:“不需你提醒我前路有九九八十一难。我不欠你,我从来不欠你。”

  纵然这样说,她还是陷入了茫然和迷惘,常常一发呆就是好久。又一次逛街,她在庄罗珠宝的海报前驻足。海报上有一只迫镶的钻戒,钻石并不大,但工艺很新颖。广告词也写得很美——爱她,就把她捧在手心。聂未候了一会儿,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想要这个?”

  她的手指在海报上划来划去:“你送吗?”

  “当然。”

  她快步走进珠宝店:“好。”

  以前年纪小,匡玉娇不喜欢闻人玥戴珠宝,说她本身就比它们美得多:“潮流时时刻刻在变。妈妈那几套都是经典款式,将来都留给你。”久而久之,她也不喜欢这些时尚。琳琅满目的展柜中,最显眼的当然是海报上的明星款式,周围还簇拥着多款情侣对戒。柜员问她:“两位喜欢什么样的风格呢?我们有新推出的缘定三生系列……”

  她摇了摇头,走到另外一边去。聂未顿了一下,跟在她身后。她在链坠展柜停了一会儿,却又不叫柜员拿出来给她选。柜员态度温和:“有喜欢的,我可以拿出来给你看。”

  “钥匙。”没想到这对情侣同时出声,指向柜台中一支玫瑰金的皇冠钥匙。

  不管是去哪里找他,都好麻烦。医院、公寓、金碧庄园——还有他的心。现在她有了通行证、密码、指纹锁,国王还要将这把心之钥匙献给王后。

  回到车上,他替她戴上项链。

  “很难戴吗?”她温顺地低着头,手伸到脖子后面去想要帮忙,却被聂未捉住了。她抬起头来,他的脸近在咫尺,等她的许可,来吻上她的唇。

  她也觉得渴,可是——

  “我们这算什么呢?”他问过她这个问题,她又反问他。一直以来,都是她在恣意妄为。

  长长睫羽下,是乌沉沉的诚意:“阿玥,我在追你。”

  樱桃小嘴中,是甜丝丝的惆怅:“我知道。”

  他的人生太顺遂,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爱情也可以跳级。明明知道行动力已经凌驾于意志之上,却等不及一个暂停,得到了她的身体,忽略了她的心。

  “追求者该做的事情,我会一样样做到最好,我从头追你。”

  她张了张嘴,那你知道追求者应该做些什么吗?要有一点奉承,一点心机,一点卑微,一点迟钝。

  突然,聂未的电话响了。闻人玥浑身一震,抽离这暧昧的气氛:“你先接电话。”

  聂未见是德国医院的号码,顿生疑窦,立刻接起。说了没两句,脸色已变。

  闻人玥从未见过他露出不自信的表情,整条背都僵住,担心地望着他:“怎么了?”

  聂未挂断电话,扶在方向盘上的右手有些抖。闻人玥的背越来越直,又突然塌了下去:“和我有关吗?”

  “是。”

  “是什么?”

  第一例火花塞手术病人去世了。

  闻人玥脑中一炸,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了,又涩又嘶:“什么原因呢?”

  “不明原因的脑卒中。”

  脑卒中,对闻人玥而言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词:“是手术后遗症吗?所以……我也会死吗?”

  脑外这个领域,聂未了解得越多,越觉得自己无知,竟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不能确定是否和手术病灶的动脉改道有关。尸检结果要二十四小时后才能出来。”

  他立刻带她回医院。一路上两人的电话响个不停。应思源也参与过火花塞项目,很快得知,立刻打电话给聂未,却得到了冷酷的回答:“我知道……发作迅猛,毫无预兆。来不及抢救……她有权知道真相。”

  是让患者懵然不知地走到终点,还是清醒地去规划所剩不多的人生?这是他和应思源一贯以来的分歧。应思源怒极挂断:“太独断太无情了!他怎么能直接告诉阿玥,她的脑袋里可能有一个定时炸弹!”

  桑晓莹劝道:“老应,我想……聂未他现在也一定方寸大乱。”

  “我们立刻回格陵。不,我先打电话给伍见贤。”

  然后是表哥表姐们,他们再一次从应思源处得到了坏消息,考虑到之前摆的乌龙,所以不太相信闻人玥会有这样的坏运气。越多人知道,越多人质疑,病人的担心反而被分薄了,反过来安慰高知亲戚:“别紧张。”

  到了聂未的办公室,闻人玥已经平静如常:“你刚才看到八哥没有,它向我们问好呢。”

  一直沉默的聂未拿起桌上的电话:“你需要做几项检查。”

  “我不想做。”她最近一次检查是六月初,一切正常,“小师叔,所有我想做的事情都尝试过了。我很开心,很知足。”

  聂未按下话筒,转身猛然抱住了她:“不,还不够。阿玥,我不够!”他的怀抱一向令闻人玥觉得安定,可他抱得越来越紧:“我的肋骨……要断了。”力是相互的,抱这么紧,他不痛吗?

  痛,当然痛。肋骨隐隐作痛了七年,终于知道了原因,却可能会失去这味灵药:“很好,很好,还给我。”

  破门而入的伍家兄妹并没有听见这句话,只是看见小师叔紧紧地抱着脆弱的表妹。换个风花雪月的前提也许他们就懂了。但目前这绝望的状态下,激动的伍见贤一个箭步扑上去:“小耳朵不要怕,你一定不会有事。”然后是贝海泽和伍思齐也如同美式足球队员一般扑过来死死抱成一坨:“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一直陪着你、照顾你!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和我们说!”

  闻人玥微弱的声音传出来:“让我喘口气……”

  等待尸检结果是最漫长的二十四小时。在聂未的坚持下,闻人玥留在了神经外科五区。他拿来薄毯与枕头,将她安置在舒适的沙发上,用屏风隔开:“阿玥,休息一会儿。”

  “我想试试你那张按摩椅。”她不肯闭上眼睛。聂未将她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按摩椅上。

  “哇,真的很舒服。”她笑吟吟地望着聂未,“怪不得小师叔躺在上面的时候表情很享受。”

  “送给你。”聂未半蹲在按摩椅边,握着她的手,“这次不要拒绝。”

  不是小师叔不够好,托小师叔的福,她才能做这么先进的手术。如果当时知道做了只能活几年而已,她也会同意,就像外公那样:“听说现在治疗帕金森有更先进的手术了,那不是很好吗,以后也会有升级版的火花塞手术。小师叔一定做得到。”

  聂未将额头抵在她的手指上,深深地印下去。

  后来她还是睡着了。聂未将她轻轻抱回沙发上,盖好,去盥洗室洗了个脸。

  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刚刚苏醒的那种状态。她听见传真机吐纸的声音,听见小林医生来了几趟,听见低低的交谈,听见天亮了,听见饭菜的香味。

  “阿玥,起来吃点东西。”睡着的时候,伍见贤把她的日常用品都送过来了。

  “小师叔做鸡蛋三明治给我吃。”她含着牙刷要求,“配一杯果汁。快回去做了送过来吧。”

  他现在不能离开:“乖一点,来吃早餐。”

  大国手的营养餐真不咋样:“今天没有早餐会?”

  他联系了每一所做过火花塞手术的医院。其他接受手术的病人术后恢复都很好,随访记录很完整。

  “所以,这是个概率问题?”可是一旦降临谁身上,都是百分之百。

  聂未没有回答:“吃饱了吗?”

  “嗯。”

  “和我去查房。”

  时隔七年,她又成了他的小尾巴。当年和闻人玥一起查房的小护士现在成了护士长:“你看,聂医生还是不怒自威的模样。”

  “这样病人才会乖。”

  “你还想做护士吗?”

  闻人玥摇头。有些变了,有些永远不会变。

  陌生号码又发短信来:“报应。”闻人玥看过就删掉了。聂未听见手机响,微一侧头。

  实习生赶快道:“查房不许玩手机。”林沛白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就你事多。”护士们嘻嘻地笑起来,聂未低头看病历:“不要叫医生说第二遍。”

  听见她“嘁”一声表示抗议,他也想笑。

  做手术,她就在观摩室里。吃饭,他们一起在办公室吃营养餐。门诊,她帮他叫号。不是贴身观摩,闻人玥还真不知道聂未的工作强度这么大。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七点,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我看了一天都觉得累。”

  聂未双眼微合:“有解乏的方法。”

  “什么?”

  “你知道。”

  不待闻人玥施展独家秘籍,伍见贤、伍思齐、贝海泽不请自来。他们渴望第一时间知道尸检结果。

  他们将闻人玥簇拥在沙发中间,贝海泽握着她的手,伍见贤抱着她的脑袋。聂未只能站在传真机旁,待它吐出一张又一张的纸来。那是德方医院发过来的尸检报告。

  他本来绷得笔直,看了几页,突然一歪,放松地靠住办公桌:“和手术无关。”

  流浪汉在获得新生之后没有珍惜,一年之后就再也没有复诊过。拿着保险金酗酒,挥霍无度,使他的健康比手术前更加不堪。整个人好像布满裂纹的瓷罐,轻轻一敲就碎了。

  贝海泽的德语还凑合,赶紧接过尸检报告仔细阅读:“缺血部位离手术瘢痕组织有一定距离。”伍见贤喜不自禁:“小耳朵生活习惯很好。还不快谢谢小师叔!不打扰小师叔休息了!我们走了!”

  一气呵成的告别,聂未眼睁睁看着他们兄弟姐妹就这么手牵着手冲出去了。大概认定他是神级人物,不需要参与俗人的温馨庆祝时刻。突然,她又杀了个回马枪,从门缝中露出小脑袋,对他勾勾手指。

  他有些被忽略的失落,俯身过去。她亲上他的脸颊:“好好休息,明天见。”

  得到了好消息,大家都很开心,一路上欢声笑语:“一天都没啥东西落肚,去吃海鲜自助吧!”

  伍见贤仔细端详着闻人玥:“知道你不会暴毙了,突然又开始嫌弃你。”

  “见贤表姐!”

  “我从小到大最讨厌你,比我好看,又比我嘴甜。”伍见贤耸耸肩,“你成绩差,又娇气,爷爷反而最喜欢你。现在长大了,才稍微想开了一点。人与动物相反,体弱多病的孩子更容易受到母亲的宠爱。”

  “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为什么外公生了病,会不愿意见我们。”

  “爷爷太骄傲了,也太孤独了。”

  “如果我生病了,到死的那一刻为止一定要和家人在一起。”闻人玥喃喃道。

  伍见贤拨了拨闻人玥的头发:“你也该找个男朋友了,和你一起复健的不是有个男孩子吗,少了两只脚趾,对你很照顾。”闻人玥赶紧解释那只是朋友。

  伍见贤又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告诉表姐,我帮你留意。”

  “我……喜欢高个子,眉毛浓浓,睫毛长长。要长得帅,参过军。退伍之后呢,成为了专业人士。”

  听她这样说,就连贝海泽都从驾驶座转过头来了。伍见贤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还喜欢那个姓于的?”

  “不是。”突觉自己的说法有偏颇,闻人玥分辩,“我觉得小师叔很好。”

  伍见贤没有听进去。她下意识地咬着自己的食指:“姓于的不行。对你不好的男人要来做什么。”

  闻人玥鼓足勇气道:“我喜欢小师叔,我喜欢小师叔那样的男人。我这么漂亮贤惠,小师叔也会喜欢我。”

  贝海泽突然大笑起来,伍思齐问他笑什么,他简直停不住:“没……没什么……这话她以前也说过……看来是长不大了。”

  “阿玥,别开这种玩笑。爷爷会不高兴。”

  他们宁可相信于璧飞影响了她的择偶观,也不愿意相信她真的把“嫁给聂未”当成一项事业来做。

  为了补偿她的感情缺失,这次换做表哥表姐们陪她玩。她对聂未说明天见,竟成了一句空话。明天是伍见贤带她去打耳洞,说戴耳环后可以把耳垂拉长一点。下一个明天是伍思齐带她去看一个很著名的老中医,很辛苦才约到。下下个明天?还有贝海泽……她一直渴望亲人的关爱,又知道聂未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跑掉的,索性大胆地吊着他的胃口:“只能约明天见哦。”

  聂未知道她是大难不死就要耍赖的性格:“那等我从德国回来再见。”

  什么?闻人玥紧张起来:“你又要去德国?去多久?你在哪里?医院?等我,我马上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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