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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度》 作者:司溟

第74章

  温禧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莫傅司是商渊成的哥哥?可是二人长得并不想像。那么,他身畔这位就是莫傅司的母亲了?定睛细看,二人还真有些像。莫母身材高挑,穿着一件珠灰色的的旗袍,身材宛如少妇一般婀娜,外面罩着一件克什米尔羊绒披肩,即使已经不年轻了,仍然可以看出她当年的绝代风姿。也许是学艺术的缘故,她身上有着一种迷人的梦幻般的气质。

  “既然是给我女儿的,我是她妈,难道不能住吗?”万银凤扭着腰从沙发上起了身。

  “妈——”温禧痛苦地出了声,她实在不愿意在莫傅司的母亲面前颜面扫地。

  女儿痛不欲生的表情狠狠戳痛了万银凤,“好啊,你有本事了,出息了,就连爹娘也不要了,狗还不嫌家贫呢,你就是一只白眼狼!”啐了温禧一口,万银凤恶毒地说道,“你未来的婆婆来瞧你了,你就拍她的马屁吧,看她会不会把你扶正了做大少奶奶。”说罢气鼓鼓地摔门出去了。

  温禧指甲掐进了掌心里去,她强颜朝客人笑了笑,“让你们见笑了,请坐吧,我去给你们倒水。”

  莫傅司的母亲却将手里的花放在茶几之上,伸手抱住温禧,“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

  她语气温柔,温禧强行忍住的眼泪再也憋不住,在眼眶里打了个转,便顺着脸颊流下来。

  傅安娜也在心底叹息,第一眼看见温禧,她便在这个女孩身上见到了一种被生活殴打过、驯化过的印戳,只有过早知道黑暗的含义,在黑暗里苦苦挣扎的人身上才有的东西。也许就是这个黑沉沉的东西,让她和自己的大儿子走到了一起。

  “你们聊吧。我去外面吸烟。”商渊成丢下一句话便出去了。

  在沙发上坐下后,傅安娜将那束包裹着玻璃纱纸的青紫色的花递给了温禧,“送给你的。”

  “泡桐花?”温禧有些吃惊,现在已经是十月了,居然还会有泡桐花?不过转念一想,颜霁颜大少曾经为了追求一个姓郁的女孩子而从阿姆斯特丹空运了1000枝郁金香,深秋时节有泡桐花实在不算什么。只是看到泡桐喇叭状的花骨朵,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几个月前和他在森木那条小径上散步的情景,那天她其实向他隐瞒了那条小路的名字,那条小径被森木的学生唤作“情人径”。

  傅安娜点点头,“是泡桐花,因为我个人很喜欢泡桐,外子又是研究生物的,所以在家里种了不少泡桐树。”还有一句话,她咽了下去,没有告诉温禧。

  泡桐花的花语是——永恒的守候和期待你的爱。

  “我叫傅安娜,是莫傅司的母亲。你可能不清楚,傅司和渊成是同母异父的兄弟。”紧接着她又哀伤地一笑,“我是一个失败的母亲。对不起我的大儿子。也对不起我的小儿子。”

  “夫人,您——”温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傅司是我在圣彼得堡留学时候生的,我知道你跟他去过庄园,他的父亲维克托你也见过。我和维克托相爱的时候才二十岁,完全是个充满幻想的小姑娘。我不知道他是费奥多罗夫家族的儿子,只知道他是一个充满男性魅力的爱人。后来他被家族招回了莫斯科,他要我等他。我是学油画的,经常会参加一些沙龙和派对,有一次,我遇到一个从莫斯科过来的艺术家,从他嘴里无意之中知道维克托其实早已经结婚了,还有了儿子,最近他在妻子家族的帮助下得到了公爵的爵位。这一切对我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可是偏偏在那个时候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是个基督徒,自然不可能打掉孩子,只得暂时停止了学业,直到傅司出生。因为他出生在冬天,所以我给他取名叫莫洛斯,俄语里是寒冷的意思。其实他十二岁之前的中文名字都叫作傅司。”

  “我听说了很多维克托的事,他是怎么心狠手辣将自己的兄弟杀害,又是怎么将扶持他上位的岳父的产业吞并,逼迫对方自杀,他的妻子也为此一病不起。我吓坏了,觉得我爱上的根本就是一个恶魔。我怕他来夺走傅司,只得带着傅司在俄国四处迁徙,从来不敢在任何地方多待。他是个很特别的孩子,异常聪明,记忆力特别好,还有不同常人的语言天赋。可是那个时候,我却将自己学业荒废怪罪在他身上,经常一整天都不和他说一句话。”傅安娜的脸上流露出悔恨的神色。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简直到了孤僻的地步。他有一双和他父亲肖似的灰眼睛,每次看见他,我都会觉得恐惧,你不知道,混血的男孩子,身上始终有种阴郁的气质,而傅司,因为从小没有玩伴,更是阴沉得吓人。我觉得难以面对他,恶性循环,他变得越来越阴冷。我觉得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提心吊胆、东躲西藏的日子,带着他偷渡回了国。”

  “但是,维克托居然亲自带人追到了过来。他就是个魔鬼,他逼着我跟他回去,做他的情妇。结果是十二岁的傅司站出来,挡在我前面,跟维克托说,你是要一个心已经不在你身上的情妇,还是要一个出色的儿子。”傅安娜双手捂脸,声音有些哽咽,“维克托似乎觉得他很有趣,说了一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出色法,就把他带走了。”

  “我用自己儿子的幸福换来了自由。你说,我是不是全天下最糟糕的母亲?”傅安娜开始无声地流泪。

  温禧只觉得心脏又被什么攫住了,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指责她什么,但是情感上,她不能接受有人这样对待莫傅司。

  “我不知道他后来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我只知道,从他选择跟维克托回了莫斯科,他就踏上了一条注定不会幸福的路。你说,他会不会恨我?”

  温禧看住傅安娜,轻声说道,“夫人,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他始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傅安娜眼神有些空洞,“是啊,他从来都是一个心狠的孩子,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温禧垂眸不语。在她心里,莫傅司始终是天才一般的人物,但是也许就像那句有些粗俗的话——所有牛逼的人都有一个苦逼的童年。天才都是一些被上帝选中的人,上帝给了你才华,给了你卓尔不凡,必然会拿去你世俗的圆满。

  而像她这种爱上天才的普通人,更加可怜。天才都是有翅膀的,而平凡渺小如她,注定只能跟在他的身后踉踉跄跄,卑微而羞怯。何况莫傅司的才华仿佛是寄居在他肉体上的异质毒瘤,和他本人一样的邪恶与冷酷。对他的爱,会吸吮干净她所有的感情和生命力,从此以后,她再也无法成为一个幸福而快乐的人。

  “夫人,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是跟过他一段时日,但是现在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他对我不薄,没有亏欠过我什么,我很感激他。”温禧垂着眼睫,低声说道。

  傅安娜优雅的脸上满是痛楚,双手痉挛似地交握在一起,“我知道你在怨他。他逼着你打掉了孩子,你觉得傅司对你根本没有感情。但是你要晓得,他其实是——”

  “夫人。”温禧有些激动地打断了傅安娜的下言,她脸上还带着苦笑的表情,“您真的不必和我说这些,我和他之间,是不会有什么可能的了。我承认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的生命,但是他就像一块坚冰,您能够让一块坚冰燃烧起来吗?”

  “冰块是不能燃烧,但是它能融化,可是温禧你要知道,冰块一旦融化了,它自然就消失不见了。”傅安娜这句话说得有些意味深长。

  因为他被她融化了,所以他才会离开她?这样荒唐的逻辑,温禧有些哭笑不得。

  “你不知道,他有严重的药物依赖,还是渊成无意中发现的,他抽的香烟都是特制的,里面除了烟草,还有大麻。他的失眠症。”说到这里,傅安娜的情绪似乎到了崩溃的极点,这个美丽优雅的女人失态地痛哭起来,把温禧吓了一跳。

  原本在门外的商渊成似乎听见了动静,迅速推门进来了,他一面扶住母亲,一面请温禧从傅安娜的手袋里拿出了一个葫芦状的瓷瓶,温禧认出那是速效救心丸。

  “请倒四粒给我。”

  温禧依言做了。

  傅安娜将药丸含服之后,脸色才慢慢缓了过来。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借温小姐你的卧室给我母亲躺一躺吗?”

  “当然可以。”

  扶傅安娜躺下之后,商渊成郑重其事地开了口,“温小姐,我有话和你说。”

  两个人站在阳台上,沉默了半天,商渊成才低低地说道,“莫傅司有很严重的失眠症,你知道吧?”

  温禧觉得脊背上的汗毛有些发竖,某种不妙的感觉让她带上了颤音,“我知道,他,他没事吧?”

  “我是学医的,主攻神经内科和脑科两块,有一种家族性失眠症,是一种非常罕见的脑退化疾病,具体病因是朊蛋白基因变异,目前临床上无特效治疗,预后非常差,就已知病例来看,无一例外,均告死亡。所以这个病在医学上被称为致死性家族性失眠症(fatal familial insomnia),简称 FFI,是一种遗传疾病。”

  温禧身子晃了晃,牙关战栗,“你说这些干什么?”

  “我的博士生导师是美国哈佛大学生命科学院病毒学重点实验室的主任,半个月前他六十岁生日,我回了一趟美国,在他的实验室里,我看见了一份病历,是莫傅司的。”

  温禧脸上的血色立时退个干净,她朝商渊成尖叫起来,“你胡说,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身体却一直筛糠似地抖个不停。

  商渊成怕她晕过去,“你先听我说,他的失眠症还没有完全确诊,这份病历还是八年前的,也就是莫傅司22岁那一年检查的,是他还在哥伦比亚大学念书时检查的。我的导师早年一直在哥伦比亚医学院,后来才到了哈佛。”

  “他的中枢神经内确实潜伏着一种疑似朊毒体的病毒,他的失眠症可能就和这个病毒离不开关系。不过因为朊毒体可以经注射或外科手术途径进入人体,所以他到底是自身携带家族性人朊病毒,还是后天感染,还要对他父系的亲属进行检查。”

  “你刚才说这个病可能会遗传?”温禧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

  “对,如果确定他体内是朊病毒,是会遗传给下一代的。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两个多月前,也就是莫傅司带你去医院做手术的那天晚上,他曾经打了越洋电话给我的导师,详细询问了这种病毒遗传的概率,我觉得有你有知道实情的权利。”

  温禧浑身一震,是因为这样,他才逼迫她把孩子拿掉的吗?一定是的。

  “傅司——”温禧喃喃自语一般喊着莫傅司的名字,她神态哀伤,泪水恣肆地淌了一脸。

  傅安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她扶着墙,眼神悲悯地看着温禧,“他太能忍了,我们都被他瞒住了。我简直不敢想象,他从22岁就知道这个消息,这么些年是怎么熬下来的。我可怜的孩子。你们没有失眠过,不知道长期睡不着觉是什么感觉,当年他离开我,跟他父亲走的时候,整整半年我每天都睡不着,简直快疯了,脑子里的神经就像被人扯着,太痛苦了。”

  “我要去找他,请你们帮我。”温禧擦了擦眼泪,坚定地望着眼前的母子。

  “他在俄国的势力很大,我们目前也找不到他。”商渊成有些无奈,“你知道莫傅司的个性,他若是不想见一个人,你这辈子都见不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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