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忘了我吧，爱我的沂蒙男人

　　1999年春天，17岁的我不甘忍受家中的贫困，从老家山东曹县阎店楼镇踏上了开往青岛的火车，3月18日，我来到了青岛市城阳区。

　　青岛的大部分外资企业都在城阳区，所以，我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在生明鱼片厂找到了工作。在流水线上做割鱼工，就是把鱼的内脏割开，然后剥皮去掉鱼骨。这个活需要两个人做搭档，两个人守着一个案板。课长给我分配来一位大个头的小伙子，长得也帅。

　　割鱼是个技术活，割快了，容易割手，割慢了，挣不到钱，一个星期下来，因为他做得慢，我们每天总是比别的组少干近一百斤，每天少挣十块钱。我开始找课长，要求他重新给我分配一个搭档。课长不答应。第二天我生气没上班。因为没有人做搭档，他就千不了活。谁知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的住处，自己找上门上来了。他告诉我，他叫李小春，沂蒙山人，希望我能给他一次机会，他会把割鱼的速度提上来。也许是被他的诚心感动了，第三天，我又去上班，还是和李小春做搭档。这一次以后，李小春好像是欠了我什么似的，每天抢着涮案板、刀具。

　　很多女孩子羡慕地看着我站在那儿指挥李小春干这干那的。李小春对我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所以，一出了车间就不停地有女孩子问我是不是李小春对我有意思开始我还解释几句，后来我干脆就不解释。心想，我怎么能看上少言寡语的李小春呢。我一点也不喜欢他的性格转眼就到了中秋节，工厂放了一个星期的假，我回家探亲。回来后，跟我住同个屋的王爱花告诉我，这几天李小春天天来找我，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他什么事他也没说。但是等到我上班以后，李小春什么也没对我说，心想，你不是有事找我吗？我就站在你对面，有事你就说吧。他没说，一直低着头干活，像个哑巴，我觉得他好像是神经病。人家不在时，他四处找，人家在他眼前时，他一句话也没有。晚上下班时，我故意走在最后，就是给他机会他却什么事也没有一样走人。

　　晚上去食堂吃饭要经过传达室的，老大爷在里面喊我，递给我一封信。信是从邮局发出的，但是没有地址。拆开信一看，是李小春写给我的。信很简单，就一句话：“我们做个朋友好吗？”这以前，我也有预感，但是，不相信是真的，当看到他写的这句话时，我还是有点慌乱。

　　我才19岁，还没经历过爱情。李小春的这句话打破了我平静的内心，白天上班时，我还是不和他说一句话，他也不和我说句话，好像他根本就没有对我说过那句话一样。

　　就这样又过去了一个星期，我去食堂吃饭，听见背后有人叫我，我听出是李小春，便有意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他在背后又叫了两声，很多人顺着声音在看他。我回过头，看见他的脸涨得通红，他走上前来对我说吃完饭到路边等我，我有话跟你说。“说完就朝另一个开饭口走去。我的心再次地跳了起来。如果他当面对我说那句话，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老实说，我渴望爱情的来临，但是，我对他的感觉又不是很好的。我在犹豫不决中吃完了饭。还没出食堂，他就等在食堂门口了。我把饭盒递给王爱花，跟他出去了。顺着明阳路，我们一直往前走，这时，天已经黑了，所有的路灯都亮了。他一句话也没说，路上的行人很多。我的心一直怦怦地跳，脸也很热。既害怕他对我说出那句话，又渴望他说出那句话，从跟他上路的那一刻起，我发现，我们在一起的感觉是与别人在一起没有的。我们走得很慢。那默契的样子像是相知多年的情侶。从明阳路走到和阳路，又从和阳路走到长城路，走了几里路我也说不清了，他还是一句话没说，走到长城路尽头时，正好赶上广场上放露天电影。他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我们去看电影吧。“我一句话没说，跟他去看电影，走到广场里面发现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我站了一会儿，感觉到很累，因为白天上班都站着，一分钟也得不到休息。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对他说：”我不想看了。\"他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就跟着我往回走。一路上，他还是没说一句话，他不是要对我说话吗？走了一晚上，他就对我说了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我说不出那是怎么样一种失望的心情。我回到宿舍，疲惫地躺在床上，呼呼睡去。我发誓，他再约我，我肯定不理他。

　　这期间，我们仍旧不说话，他还是抢着干这干那，车间里所有的女孩子都认为我和李小春在谈对象。又过了半个月，是个星期天，我刚起床，发现李小春正站在我宿舍门前，看见他就想起那次他约我，气不打处来。我对他没好气地说你站在这儿干吗？我们这儿不需要保安！”他看着我，一脸的真诚。他说：“我来看你！”我不用你看，我好好的，既没生病，又没心情不愉快！我过得很好！”他沉默地看着我。我开始洗脸，吃饭。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见他还没走，我打开门，对着他的背影说：“你最好还是走吧，我看见你就心烦。”他走了进来点也不顾我是多么地生气，他声音低低地对我说：\"你知道我是多么地想你吗？我从来没对你说过我心里的感受。从我们在一起做搭档时，我就有一股强烈地感觉他正说着，王爱花打开水回来了，他又像哑巴样不吱声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后来他干脆走掉了。

　　从此，我的心再也没有平静过，上班时，不再让他一个人清理案板，不再让他一个人拖一筐筐鱼。两天之后，我第一次主动约了他。在草地上，他高兴得一把抱住了我。那些天，我过得很快乐，第一次忘记想家，白天我们在一起上班，晚上我们约会，花两块钱去看录像，要不就到植物公园的长椅上躺着谈情说爱。李小春是个性格内向的人，不爱说话。我是个性格外向的人，爱说爱笑。时间一长，我发现，他的心胸还特别狭窄，尤其是我跟一车间里的男同事说说笑笑时，他就很生气。与他正式谈对象的第二个月，我的老乡从老家阎店楼镇来找我，他也想在鱼片厂做工，我留他在厂食堂吃饭，他把在家里带来的鸭蛋给了我，只剩下三个，我把其中的一个给了李小春。他问我从哪弄来的，我说是一个老乡给我的，他又问我是男的还是女的，我说是男的。他黑着脸把鸭蛋给了我说：“不吃，不喜欢吃。”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说没什么意思，是人家给你的又不是给我的？“我知道他在吃醋，但也没太在意。晚上，我四处给我的老乡找住处，别的宿舍都满满的，我知道他的宿舍有空位，想到他白天吃饭时的样子，我不想去求他。我的另一位朋友背着我去求他，他对我的朋友说：”她就这么随便地把一个男人留下来了？谁知他们什么关系？\"听到这句话后，我肺都要气炸了。就为他这句话，我把自己的宿舍给了老乡，我去别的宿舍睡。他为这件事，跟我生了半个月的气，要不是我主动找他，他不会来找我的。

　　我曾试图跟他解释，他不听。他要我做出保证。我不给他保证，他负气地摔门而去。转眼就到了春节，李小春见我不向他低头，只好来找我，给我赔不是。他对我说，他是因为爱我才对我这样的。如果他不爱我他怎么会在意我？我相信了他的解释，毕竟我们的爱情才刚刚开始。

　　春节时，我把他带回我的老家，让他见见我的父母。

　　我的父母不同意我跟李小春处对象，尤其是父亲，他嫌沂蒙山那地方太穷，他不希望我的一生跟他一样受苦受穷。为这件事，李小春和我的父亲发生了争执。他呆了三天，就走了。这一个春节，我在家过得一点也不好。我们厂是初十上班，我过了十五才回来上班。按照春节时和父亲的商量，我和李小春一刀二断了。父亲也不想让我出来打工。但是，我坚持要出来，并答应父亲不和李小春来往。回到厂里，李小春在当天晚上就来到我的宿舍，一把抱住我说：“晴，你想死我了，我以为你真的不来了呢。”他吻着我的脸，我的身体僵住了，眼泪掉了下来。“你不会不理我吧，以前都是我错了还不行吗？”他继续说。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像是漏了米的袋子不停地往下掉。在他的温存中，我把父亲的盯嘱忘得一干二净。我又想起他对我的好以及我们在一起时的甜蜜。我回吻了他。他走后，我开始冷静下来思考我们之间的事。再见面时我告诉他，我们的性格彼此不适合，还是分手的好。李小春强烈反对。他不停地向我保证他会改掉他的坏脾气。事实上他脾气也改了很多。鱼片厂属于重体力活，劳动时间长，劳动强度大，食堂的饭菜也不是很好的，我的身体开始瘦下来，有次我竟然晕倒在车间里。从此李小春不让我到食堂吃饭，而是在厂区门口的一家小吃店给我订饭，一个月200块钱，我有一点说不出的感动。要知道这200块钱够他花一个半月的了，他平时连烟也舍不得抽的。这期间，鱼片厂开始招工，我把这个消息立即通知了上次来找我的老乡张勇。他如愿以偿地进了我们鱼片厂。因为是老乡的关系，下班后，我们经常在一起玩。李小春很不高兴。他嘴上不说什么，但是他心里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张勇跟李小春同岁，从外表看上去比李小春要好看些。我觉得我跟张勇是光明正大的。我们之间从没有过出格的关系。我要用实际行动证明我们是清白的。在我的坚持下，李小春也不好再说什么。

　　五一节，我们放假七天，我跟李小春回了他的老家，沂南县阁家镇一个四面环山的村子，尽管我心里有所准备，还是被李家的贫穷给惊住了：三间草房子，摇摇欲坠；墙上多年的尘烟熏得看不出颜色；家里没一件像样的家什；一铺土坑，几床露着棉花的破被。当晚，我跳在炕上哭了。我心里说不出地难受，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李小春一句话不说，只顾不停地给我擦眼泪，后来他干脆就抱着我，跟我一起哭。我是哭我的命运，是哭我何时能挣扎出贫穷的包围。他哭的是怕我离开他。他乞求我不要离开他。他那天对我发誓，一定要在青岛混出个人样来，要给我挣一座青砖绿瓦的房子。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他的老家，我的心情一直好不起来。我开始想父亲说的话。李小春看出我的心思，把在鱼片厂打工攒下的5000块钱给了我，我不要，他说，那你嫌少。我也不是嫌少，总之，我不想要。就把他的钱放在一张桌子上。他妈见了，又偷偷给我装进布兜里。我是在回来以后才发现包里的钱的。在我们老家，拿了这钱，就等于是定亲了，是人家的儿媳妇了。

　　五一节后上班时，我们厂在青大工业区建了分厂，我被调到分厂的车间，我的老乡张勇也被调了过去，青大工业区远离我们原来的厂子很远，要坐近十站地公交车。这样，我跟李小春就不能经常见面了。青大工业区远离居民区，晚上什么娱乐也没有，除了在宿舍织毛衣能打发时间外就是找老乡在一起说说话。张勇也无处可去，一下班，我们要不就坐在马路上看来来往往的汽车，要不就是坐在那儿吃零食。李小春一个星期给我打一次电话，诉说相思之苦。离开他以后，我才感觉到我是多么需要爱情。我渐渐地忘了去李小春老家带给我的失望，我又开始想他。活多时，我们连星期天也没有。这样，我跟李小春常常是十多天有时甚至是一个月才见上一次面。有一次，他实在熬不住了，晚上下了夜班，坐最后趟班车来看我，正好我也刚下夜班，我们都疲惫得一点多余的力气也没有，只想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李小春让我多在外面呆会儿，我累得不想说一句话，他只能抱我一下，然后再花20块钱打的回宿舍。几次下来，我劝李小春不要来看我，一是浪费钱，二是体力也吃不消。李小春还是照来不误。直到有一天，他病倒了，打了一个星期的针才好。

　　鱼片厂的夏天是生产旺季，大量鱼制品出口国外，我们天天都在加班加点。很快就到了中秋节，课长事先告诉我们，这个中秋节不能休息，晚上照常加班。这期间，我接到李小春给我打来的三次电话，让我回来跟他过中秋节。我跟他解释，他不听，非要我请假。我只好去找我们的生产经理，他说：所有工人一个也不能离开车间，违者罚款五十。

　　那天下班后，走出车间已经是十点，因为是中秋节，大家都没回宿舍，而是三五成群地去了小吃店。张勇找到我，问我吃什么？我说吃烧麦，烤鱿鱼，我们两个人去了一间小吃店。正吃着，李小春进来了，我和张勇叫他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吃，他坐下来后，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张勇问他怎么了。他不说话，只是闷头吃。因为李小春，这一顿饭我们吃得一点也不开心。我和张勇也感觉到他为什么不说话。他是对张勇耿耿于怀，不过是没有明说罢了。李小春和张勇喝着喝着都有醉意。说话越来越不投机。我怕两个人打起来，不让他们喝，谁知这一劝不要紧，李小春把酒瓶子往桌上一顿说：“是我妨碍了你们的好事吧？”张勇借着酒劲抢白道：“姓李的，你有话明说，别以为我听不出来！”“说就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居心不良！”张勇伸手就给了李小春一个响亮的耳光，骂道：“我就他 妈 的居心不良你能怎么样？！”李小春吃了亏，不甘示弱，二个人厮打起来，结果是两败俱伤。我和李小春也吵了起来，想不到他伸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他这一耳光，把我对他的好感和信任一同打没了。我的脸青了一块，隔了三天才去上班，还被罚了150块钱。我对李小春的爱恨透了。他的小心眼让我越来越反感。

　　十月一日，工厂放假三天，我不想回李小春那里去，他来找我，并向我赔礼道歉。他每一次都会声泪俱下地向我诉说他是为爱我才这么做的。他还给我买了一套衣服，我没要。我越来越受不了他对我的爱。我第一次向他正式提出分手，他听后坚决不同意，理由是他爱我，而我们已经定亲了。在乡下人的眼里，定亲就等于是夫妻了，至于你结没结婚那是你自己的事，和事实没什么关系。我想起那五千块钱的事，便从银行里取出来，还他。他接了钱，却不想分手。他一有空，还是坐车来看我。

　　2001年6月，为了躲避李小春，我离开了生明鱼片厂，去了韩美制衣公司。尽管韩美制衣公司离生明鱼片厂有一里路远，李小春还是找到了我。这一次，他给我跪下了。面对他的眼泪和忏悔，我已经没有一点的感觉，回想这两年打工生活的恋爱经历，我很失望。爱情像是沉重的枷锁，套在我身上，让我失去了自由的快乐，我不乞求大富大贵，也不乞求对方有多绅士浪漫，我要的是两个人的坦荡、真诚、宽容和信任。如果没有了这些，爱情也就失去了基础。李小春不懂这些，尽管他爱我，胜过爱他自己，我还是希望他把我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