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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宝珠嫁人记》 作者:岑桑

第5章 蜕变是不为人知的过程

  1.食物链第几层

  三月下旬,贝伦菲尔的复活节宣传全面展开了。比起在舒柔佳,这里的工作要细致得多,每个人都有明确的工作内容。钱宝珠跟着谭月明,所以工作内容以宣传策划为主市场调查,产品信息反馈等方面,则是其他主管的责任范围。这让钱宝珠多少有点庆幸,因为那是她完全不熟悉的领域。

  在前期的宣传攻势下,各地贝伦菲尔的销售额全面上扬,作为企划部经理,宋为仁肥嘟嘟的脸,笑得更加横向发展了。

  每天愁眉苦脸的,只有雪妮。她是全办公室的打杂主力,钱宝珠看着她,就好像看见一年前的自己。

  雪妮唯一的乐趣就是打探小道消息,然后在中午和钱宝珠分享。雪妮说:

  “知道销售部的那个罗满为什么那么横吗?”

  钱宝珠吸了口酸奶说:“为什么?”

  “人家是业绩强人呗,K A客户一大把,所以就是牛,欺负人经理也罩着。”

  这真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处在食物链上方,就天经地义地吃定了下面的人。钱宝珠想想自己,其实也就比雪妮好一点,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她恶狠狠地说:“我要是他老板,当即把他开了,哼!”

  下午开会,钱宝珠跟着去旁听。宋为仁把最新的市场调研报表递给谭月明说:“马上就到五一了,宣传有没有什么让人耳目一新的动作啊?”

  唉,又是四个字,他不累吗?

  “没有。”谭月明回答得干脆,这让钱宝珠多少有点意外。复活节这个国人都不知道的节日,谭月明都能把活动做得这么有声有色,轮到五一这个传统假日,怎么可能会无作为?

  宋为仁明显也有同样的疑问。

  谭月明坦言说:“复活节活动的效果这么好,是因为目前国内做这个主题活动的珠宝公司只有我们这一家。而五一家家都在做促销,我们花大力气也不见得有多少回报,所以跟风打折就好了。广告活动的投入,不如多让利在折扣上。

  现在的客户都精明,一到节日就货比三家,商家的噱头再多,都比不过超低折扣吸引人。”

  钱宝珠觉得谭月明的思路太清晰了,心里的话不由自主地从嘴边溜出来: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完全是红宝书的游击策略啊。”

  谭月明笑着说:“没错啊,我们和业内的巨无霸公司拼广告、硬碰硬,只会显得自己很渺小,所以要在他们不动的时候出击,才会有更大的收获。至于他们都做广告的时候,不如取巧挖墙脚,他们用广告煽动人来买珠宝,我们用低价格把想买的人吸引到自己店里来。”

  钱宝珠“扑哧”一声笑出来,说:“月明姐,你也太有才了。”

  宋为仁也同意了这样的想法:“好,基本就这么定了。不过也防微杜渐,即便是常规宣传也要做出与众不同来。”

  谭月明啪地合起文件夹说:“那是一定的。”

  结束例会,谭月明让钱宝珠去销售部核对促销产品的信息。钱宝珠刚走出办公室的门,就接到了付小溪的电话,说是付小溪的同事要在复活节那天为她办欢送会,付小溪要钱宝珠也来参加。

  钱宝珠有点意外。她收住脚步说:“这么快就要走了?”

  “是啊。”

  “我还没准备好放你走呢。”

  “唉,让你说得好像生离死别了。”

  “呸呸呸!大吉大利。”

  自从吴敏再次晕倒,钱宝珠对生死二字异常敏感:“亲爱的,别胡说,你可要飞半个地球呢。”

  身边最亲密的朋友要远行,钱宝珠心里像丢了块碎片的拼图,虽然只少了一块,却有大面积缺憾。不过钱宝珠知道,这个时候,她不能把这种情绪传染给付小溪。

  钱宝珠扬了扬语调说:“放心吧,这个热闹我凑定了!”

  销售部这边和企划部风格大有不同。毕竟都是出去跑市场的人,就算西装革履,也有股掩不住的市井气。罗满正坐在董哲宇的桌子上对他说:“Hi,去买下午茶啊。”

  “餐厅里不是有吗?”

  “王经理想吃蟹黄酥,餐厅里有吗?”罗满看了看手表说,“现在路口那家肯定新鲜出炉,不想排队就得现在出发。”

  钱宝珠正从门外进来,看见罗满的张狂模样就心里来气。她敲了敲门说:

  “哲宇,谭小姐找你有事,马上过来一下。”

  董哲宇见有人解围,连忙站起来向外走。

  钱宝珠转头对罗满说:“真遗憾啊,罗先生,还是你自己去吧,要不然排起队来,王经理的下午茶就成下班茶了。”

  摆明了钱宝珠是故意而为,罗满却不好发作。他从桌子上跳下来,愤愤地说:“物以类聚。”

  从办公室出来,董哲宇问:“谭小姐找我做什么?”

  “谭小姐没找你。”钱宝珠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就不能厉害点吗?你和那罗满是平级,凭什么你要听他的?”

  董哲宇讷讷地说:“谢谢你关心啊。”

  “唉,你这样,一辈子不会有女人喜欢你的。”

  “那我厉害了,你会喜欢我吗?”

  “会,你要是厉害点,是女人都会喜欢的。”

  原本这只是一句打气的话,可那一刻,钱宝珠在董哲宇眼里,看到一抹闪动的光彩,甚至有小火花噼啪乱跳。钱宝珠顿时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

  “你不明白!”钱宝珠想解释。

  董哲宇却拉起她的手,钩了钩她的小拇指说:“咱们说定了!”

  “啊?!”

  电光石火间就立下了盟约,钱宝珠感到压力很大,可是看着董哲宇喜滋滋的样子,有些话含在嘴里,转了几圈,实在吐不出口。

  只能先拖着了。说不定他以后就喜欢上别人了呢……钱宝珠眨了眨眼睛说:“加油吧!”

  爱情小语

  爱情是主观艺术,拒绝是客观技术,你技术的好坏直接决定他的艺术前途,所以措辞请委婉坚决,温柔得不留一点希望。

  2.复活节宝珠

  复活节这天,对于钱宝珠来说是个大日子。白天做推广活动,晚上参加付小溪的欢送会,公事、私事都是重头戏。

  公司的主会场就设在全国旗舰店的大厅,从布置到司仪全部外包给了庆典公司,鲜花宝石,美女如云。谭月明戴着耳麦步话机,对着时间表,监督全程。

  钱宝珠还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大型活动,兴奋溢于言表。后台区那枚精工雕琢的彩蛋放在黑丝绒托盘里,闪着熠熠的光芒。虽然比想象中小得多,但也足够晃花钱宝珠的眼。

  钱宝珠今天的第一任务就是和保安看住这枚超级彩蛋,直到它顺利卖出去。不过真正让她惊艳的,是那位销售部的王志洋经理。

  这才是传说中的销售精英。

  王志洋站在台上,手持木槌,极具煽动性地说:“下面的时间,每一秒都会惊心动魄,因为这不是普遍的拍卖会!出手不能太快,当然也不能太慢。第一个叫价,也是最后一个叫价。各位要把握好时机,读秒开始!”

  随着王志洋各式音调的读秒声,观众立时骚动了,一分钟不到,彩蛋就成功拍了出去,根本没用到藏在人群里的托儿。

  王志洋从台上下来的时候,钱宝珠都想冲上去要签名了。她竖了竖拇指说:“帅哦,王经理。”

  王志洋有点自得地说:“学着点吧,小丫头。”

  这天的活动一直持续到下午,因为活动的视点有趣,所以来采访的媒体很多。钱宝珠还要和同事把准备好的Leonidas彩蛋作为礼物派发给媒体记者。据说,彩蛋里有十枚纯金的,所以钱宝珠每送一份,都会说一句“祝你好运”。不过这句话,说了也是白说,因为真正有金蛋的礼包,已经从谭月明手里赠给最有影响力的十大媒体的记者了。

  钱宝珠发现,从幕后的角度看,装模作样的事实在太多了。就像在这重要的日子,贝伦菲尔的老总并未出席,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比利时副总却精彩亮相了。他有个可以和“黄金宝”一拼的中文名——史金莱,全程微笑拍照,大秀洋味中文。看来董哲宇说得没错——标准的花瓶老总。

  直到晚上五点活动才算基本结束,钱宝珠正在统计剩下的彩蛋礼包,朗伯宁却走了过来。自从上次酒吧事件以后,钱宝珠一直躲着他。她把头低得不能再低,努力装作没看见。

  朗伯宁却在她身边站住说:“宝珠,上次的事,和你说声对不起。”

  “啊?”钱宝珠讶然地抬起头。

  “那天是我失态了,错不在你。”

  钱宝珠没想到朗伯宁会坦诚道歉,如此风度胸襟,委实大家风范。她傻兮兮地说:“你生气是应该的,每次都害到你。”

  朗伯宁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算了,今天晚上公司酒会,你和月明也一起来吧。”

  能有这个特别的福利,肯定是沾了道歉的光,但晚上付小溪的欢送会,钱宝珠又不能不去,她只能拒绝了。可是她刚要开口,背后就被人猛拧了一下。她怪叫一声:“啊哈!”

  这一叫吓了朗伯宁一跳,不过他只当是钱宝珠兴奋异常,便说:“都是公司的人,不用期待太高。”

  掐钱宝珠的正是雪妮。她看着朗伯宁离开的背影说:“总监都向你示好了,你还敢驳他面子,以后不想混了?”

  钱宝珠吐了吐舌头想,可不是吗,那可是总监!人家特别来道歉,现在她回绝人家的好意那不是自掘坟墓吗?只能打电话向付小溪请罪了。

  雪妮在一旁羡慕地说:“拿面包砸人还能砸出高层酒会,你也太狗屎运了吧。”

  钱宝珠心想,光砸管用吗?还要差点把他噎死才行呢。

  钱宝珠点好礼包,坐在椅子上拨了付小溪的号码。他们约好在KTV见面的,付小溪接到电话张口就问:“先到了吗?我们马上就到。”

  “不是,亲爱的。”钱宝珠支支吾吾地说,“公司这边有事走不开。”

  “哦。”付小溪微顿了一下,“没事,我又不是今天走,回头咱们自己聚。”

  钱宝珠知道,付小溪肯定要失望了。她还想说声对不起,但付小溪那边已经挂了线。她呆呆地坐着,忽然有一点感受到公私不两立的职场新境界了。

  贝伦菲尔的内部酒会参加的人并不多,地点在巨鹿路上的一家私房菜馆,巴洛克风格的小洋楼,红色墙壁上爬着新绿的常青藤。

  餐前酒会在一楼的客厅。一旁的餐厅里,细滑的瓷器泛着点点光泽,贝伦菲尔的高层全到了。总裁万震祥还主动和谭月明攀谈了几句,对这次的活动很是赞赏。

  万震祥是业内的传奇人物,最初只是在云南做玉石生意,如今已有亿万身家。

  钱宝珠身处众高层中,难免拘谨异常,谭月明看在眼里,走过去说:“不自在?”

  “是啊,领导太多。”

  谭月明半开玩笑道:“咱们贝伦菲尔的特色就是领导多,老总一个,副总一群。”

  “干吗要那么多副总啊?”

  “老总仁慈,有能力的肯定要用,有关系的又要用。就说那个唐一凯副总吧,什么关系上来的不清楚,除了吃喝玩乐,没见过他做别的。”

  “谁说没做别的啊,还给我们培训来着,把我都‘培’得睡着了。”

  谭月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觉得站在“总”堆里不舒服,于是拉钱宝珠上了二楼。二楼有个不大的小吧台,房间中间还摆放了一张台球桌。

  钱宝珠稀奇地说:“这家菜馆怎么只有一张餐桌,再来人怎么办?”

  谭月明递给她一根球杆说:“因为这里每天只接一桌客人,要不然怎么叫私房菜馆呢?外面连牌子都没有,政要名流来这里狗仔都很难找得到。”

  “哇——”钱宝珠咋舌道,“那这里一定贵得离谱吧。”

  “所以一会儿可要吃回本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谭月明边开玩笑,边开了球。3号悠悠落了袋。

  钱宝珠对台球可不在行,坐在旁边聊八卦。她说:“月明姐,我有事想问你。我感觉王经理应该是特有能力的人,可是他的工作风格和朗总监跟我们培训的时候说的感觉不太一样呢……”

  “你是想说,和朗总监要求的公司文化不同吧。”

  “对对对,一个走精致路线,一个走通俗路线。”

  谭月明啪地又击落了5号球,说:“在别的公司,市场部和销售部是平起平坐的合作关系。”

  钱宝珠插口说:“对啊,我以前工作的公司就是那样的。”

  “可是在贝伦菲尔,销售部却隶属市场部,和咱们企划部同级。”

  “啊……明白了,王经理想闹独立,所以他就和朗总监唱反调!”

  “这话你也敢说出口?将来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钱宝珠一下捂住嘴巴。多亏这里只有谭月明,要不然传到朗、王二位耳朵里,那还不把自己发配去扫厕所。

  谭月明点到为止,不再深讲,接着又把话题扯到宋为仁头上。她说:“其实呢,朗总监是空降的。前任总监离任之后,咱们宋经理一直是最有希望的继任人选。”

  “哦——怪不得……”

  这次钱宝珠学乖了,省略了后半句。现在,她终于有点明白公司内部的关系了。楼下看起来风平浪静,谈笑风生,原来背后都较着劲呢。这样一来,她反倒有点同情朗伯宁了,表面上风光无限,事实上手下两个大将都蠢蠢欲动,没人听他的。她感叹道:“我一直以为朗总监高高在上,很从容,很淡定呢。”

  谭月明说:“傻丫头,职场里谁能真正淡定啊。”

  “你呗。”

  谭月明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手下跟着失了准头,白球横冲直撞地在球桌上滚了几圈,自己落袋了。

  她站直身子说:“宝珠,我告诉你这些,是要你知道,咱们出的策划不是好就可以通过,还要能平衡各方的关系。在内涵上,要给足朗总监面子,走优雅西化的路线,执行上,要顾及销售部的发挥空间,在优雅的帽子下,做出娱乐大众的节目。只有这样的策划才能出一个,过一个,要不然,总有一边要卡住你。”

  想不到一个策划背后也有这么多“潜规则”,钱宝珠揉着太阳穴说:

  “OMG,听起来就头痛,看来我一辈子也到不了你这个境界了。”

  晚宴正餐在八点正式开始了。开席就上了一盅极品官燕。钱宝珠听着身边的人谈笑间的称呼名头,才知道到场贵宾的分量。她偷偷地望向朗伯宁,坐在细瓷柔白光线里,忽然有种穿越了的错觉。他像是某个没落王室贵族,浑身散发着内敛雍容的气度。

  谭月明用肘尖碰了碰钱宝珠说:“看什么呢?”

  钱宝珠很坦白地说:“朗总监啊,这一圈里只有他不像个生意人。”

  谭月明有点不屑地说:“对一个市场总监来说,我可不觉得你这句话是在夸他哦。”

  钱宝珠吐了吐舌头,低头吃燕窝。

  职场箴言

  没有人能真正淡定,但人人都要装淡定,因为淡定是种标志,只有拥有足够的气度和能力,才能装得起。

  酒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钱宝珠试着给付小溪打电话,那边依旧是嘈杂的音乐声。付小溪喝多了,口齿不清地说:“喂,谁?宝珠吗?快来快来!”

  钱宝珠没想到聚会还在继续,忙打车赶去KTV,可是她到了才发现,其实大家已经散了,偌大的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是付小溪,另一个是简铭勇。

  付小溪拿着麦克风,正大唱《姐姐妹妹站起来》。这首欢乐的老歌是她们大学时代女生宿舍楼的镇楼之宝,大二的那年三八节,全楼女生在付小溪的带领下敲盆砸饭盒地大唱“十个男人八个坏”,雷倒对面男生好几百。

  简铭勇见到钱宝珠连忙说:“你总算来了,小溪要是见不到你,就准备在这儿唱一夜呢。”

  钱宝珠愧疚地跑过去,拉住付小溪说:“发什么酒疯呢,不是说好咱们自己再聚吗?”

  “可是我今天特别想你啊。”

  说着,她把另一支麦克风塞到钱宝珠手里,拉着她跳上沙发。她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高跟鞋飞了,头发也乱了,两只手互相紧紧地攥着,边蹦边号。

  简铭勇唯恐两位“K坛女魔头”被人拍下视频发到网上,站在门前,挡住透明玻璃窗。

  一曲落幕。

  付小溪扔下麦克风,跌坐在沙发上。她突然抱住钱宝珠说:“宝珠,这么多年,我就剩你这个知心的朋友了,每天看你冒冒傻气,都会很开心。现在我要一个人去里昂了,一个人啊……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过。”

  付小溪呜呜地哭了,双肩不停地抖着。钱宝珠从没见过这样的付小溪,没了尖锐的芒刺,像个无助的娃娃。

  其实,如果没有今天谭月明的那番话,钱宝珠不会明白付小溪的眼泪究竟包含了什么。凭她的凌厉和能力,怎么会有半点委屈?但是现在,她有点懂了。

  就像谭月明说的,职场里谁能真正淡定?连朗伯宁那样位高权重的人都要被下属挤对,付小溪能走到今天,必定也有别人看不到的艰辛。

  钱宝珠拍着她的背说:“小溪,咱们天天在网上聊,也是一样的。”

  简铭勇却在钱宝珠对面,示意她放轻声。

  原来趴在钱宝珠肩膀上的付小溪竟然睡着了。简铭勇帮着钱宝珠把醉倒的付小溪平放在沙发上,说:“让她睡一会儿吧,她太累了。”

  音乐停了,包房里只有头顶的星光灯在缓缓转着。

  简铭勇坐在钱宝珠对面说:“怎么才来?”

  “临时被总监叫走了。”

  简铭勇轻声笑了笑:“你也开始为工作做损友了?”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我只是希望你能有一点点理解我。”

  “我为什么要理解你?”

  之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其实对于钱宝珠来说,她能理解付小溪尖锐背后的艰辛,理解朗伯宁优雅背后的忧虑,同样,她也就能理解简铭勇无良背后的无奈。那么多人挤在一间办公室向上爬,机遇像中大奖一样难能可贵。钱宝珠把这种理解,当成一种成熟的标志。她断定自己在这一夜长大了,不再以一件事的表象去判断优劣。

  简铭勇打破了僵局:“小溪告诉我,你是个不爱记仇、特别宽容的人。”

  “差不多。”

  “她还说,你之所以无法原谅我,是因为你对我曾有过好感,你把我工作上的取巧,当成了感情上的背叛。”

  钱宝珠张了张嘴,没出声。

  不可否认,付小溪比钱宝珠更能看清她自己。尽管在简铭勇的问题上,付小溪让钱宝珠做取舍,但私下里,她始终觉得简铭勇是个好男人,所以她总是试图为钱宝珠留下回头的余地。

  简铭勇突然扳过钱宝珠的肩头说:“宝珠,我喜欢你。自从你离开之后,我更加确定我喜欢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吧,你曾经也喜欢过我的,不是吗?”

  钱宝珠心里全乱了。高中之后,她还没听过这么赤裸裸的表白。没错,她是对简铭勇动过情,可是现在她自己都不确定那份心动是过去式和还是现在进行时。

  简铭勇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浊重,眼睛里有潜隐的火光,悄然窜动。突然,他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沁着酒味的唇,瞬间烧爆钱宝珠的神经。

  她还没分清究竟是爱还是不爱,但她的身体已有了温柔的回应。她情不自禁地接纳了试探的舌尖,心脏仿佛已经跳到头顶,砰砰的声响震得全身发颤。

  沙发上的付小溪忽然发出一声梦呓,这才让钱宝珠在混乱中清醒过来。她猛地撤出简铭勇的怀抱,“啪”地扇了他一个巴掌。

  付小溪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说:“什么声音?”

  “没有啊。”钱宝珠全身紧绷,像具僵尸。

  简铭勇红着半边脸,无声地对着她做着口型说:对不起。

  3.遭遇表白不轻松

  这几天,钱宝珠一直有点精神恍惚,周一一大早,她就被谭月明痛批了一顿,因为交给她整理的报表,还有三分之一没做竟然就发了邮件。钱宝珠终于见识了“情绪化女上司”的真面目,谭月明平时说起话像姐妹,骂起人来一点也不留情面。

  谭月明说:“这两天想什么呢?后面的部分是留给我的吗?私下咱们怎么来往都行,公事上你给我做清楚了!公司请你回来不是发傻的!”

  钱宝珠连说了一串对不起,才从谭月明的办公室里逃出来。

  她要恨死简铭勇了。如果不是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她也不会精神错乱到现在都不正常。首先,她不能看爱情片,连影评都不行。人家一说起男女主角如何如何,她就会想起和简铭勇电光石火的一刹那;第二,她不能闲下来。她一有空闲,就会不停地责问自己,怎么就那么干柴烈火不矜持,那个巴掌为什么不早扇。早一分钟是圣女贞德,晚一分钟是剩女真贱;最后,剩下的一点时间,她会考虑自己是不是还有那么一点喜欢他。如果把自己无力抗拒那个吻全部归结为长期感情匮乏症候群的典型性反应,似乎还欠缺一些说服力。

  钱宝珠忍不住仰天长叹:“唉,一个吻而已,不至于吧。钱宝珠,你该找个男人恋爱。”

  其实,想恋爱,人选是现成的。董哲宇在钩小指的约定后,越来越明目张胆。吃饭,给钱宝珠占座;下班,等在大堂门口;晚上,发问候短信;周末,携蜡笔大叔登门拜访。

  自从吴敏上次晕倒之后,钱宝珠才开始真正关心起董老爸。董老爸名叫董刚,在郊区有家家具厂,每次跟他近距离接触,都可以嗅到新鲜的刨花味。虽然董刚不算大富之人,但也是中产偏上。钱宝珠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年吴敏讲给她的话,现在尽数还给她。

  夜半时分,钱宝珠跑到吴敏床上说体己话。她说:“老妈,我都帮你考察好几个月了,老董不错的,特别好的一个老男人,向阳中学毕业,55岁,自开工厂,有房无贷,儿子还在外企上班,你懂的。”

  吴敏捂着头做晕倒状:“你再敢提,我就死给你看。”

  吴敏只是嘴上强硬,行动上还是接纳了董刚。也许是病床前那只握住她的手,让她无法忘怀,有时女人的依赖性是有瘾的。

  一旦沾染,便不易戒掉。

  从前一个人的时候,她不会觉得孤独,可是现在,她会有种难耐的寂寞感,总是时不时地想起那双温暖有硬茧的手。

  周末,董刚和董哲宇提着两袋子食材上门蹭饭。吴敏开了门,喜笑颜开地说:“下次带嘴来就行了,不要带东西。”说着,就领着董刚往厨房里钻,偌大的客厅只留下钱宝珠和董哲宇。

  钱宝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气氛万分尴尬。董哲宇在她身边坐下来说:“宝珠,我想问你个事。”

  钱宝珠捧着水杯,吸着果汁说:“什么事?”

  “咱们将来要是和我爸你妈一起办婚礼,你看行吗?”

  “噗——”

  钱宝珠一口果汁喷在他脸上说:“你别吓我成吗?”

  董哲宇“鲜果淋漓”地说:“是不是我说的太超前了。”

  钱宝珠看着他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她拿起茶几上的纸巾,帮董哲宇边擦边说:“对不起哦,哲宇,我觉得有些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我喜欢你,是朋友那种,不是男朋友那种。我觉得,我再不对你说明白,就害人害己了。”

  董哲宇抿了抿嘴,失落地说:“没关系啊。是我自己不够好,我追过的女人,都喜欢和我说这句话……”

  “我和她们不一样。”钱宝珠打断他说,“她们拒绝你,是因为你的性格更像闺密;而我拒绝你,是因为我和你太像了。从小到大我们都是大配角,没有什么选择爱与不爱的余地,有人肯和我们在一起,就要感谢上苍了。”

  “那我们在一起不是正好吗?”

  “可这样在一起,和爱情有关系吗?”

  董哲宇被问住了,一时答不上来。

  钱宝珠说:“那只是一种慰藉,就像左手安慰右手。哲宇,如果是从前,我可能真的会嫁给你,因为即便不爱,你也是个好人。可是现在我不想就这样认命了,也许我改变不了永远做配角的命运,但至少能选择爱谁或者不爱谁。而你也不应该自暴自弃,不要为了必须结婚,就随随便便找个女人娶了万事大吉。咱们要互相打气,一定要找个爱自己的、自己也爱的人。”

  董哲宇被钱宝珠的话感染了。其实钱宝珠说得没错,他这辈子认命的事太多了,他不能为了“必须结婚”这个理由,再放弃追求爱情的权利。他突然用力抱了抱钱宝珠说:“谢谢你和我说清楚。”

  钱宝珠靠在他怀里,终于感到无比踏实。可就在这时,吴敏和董刚说笑着从厨房里出来,恰好看见沙发上紧紧相拥的一幕。二老连忙遮住眼睛,异口同声道:“你们继续继续,我们什么都没看见,老年不宜,老年不宜啊。”

  “完了。”钱宝珠坐直了身子说,“晚上老妈肯定要上网买婚纱了。”

  付小溪在一个月后飞往里昂,送机的那天,简铭勇也去了。自上一次热吻事件之后,简铭勇一直不敢和钱宝珠联系。他摸不准钱宝珠到底是什么心态。

  那一记响亮的巴掌,究竟是爱之深,还是恨之切?

  他不知道。

  候机大厅里,付小溪一直霸占着钱宝珠。此时的她,神采奕奕,和那天在里的样子,判若两人。她的软弱从不过夜,没有酒精的催眠,也不会展露给任何人知道。钱宝珠舍不得她走,手一直攥着不想放开。她唉声叹气地说:“你走了,我以后可怎么办呢?”

  此时,反倒是付小溪要安慰她了。付小溪说:“宝珠,我离开你一段时间是好事,你什么事都要问我,永远都像小孩似的。”

  “像小孩不好吗?像个大人,不累死,就是麻烦死。”

  广播里开始播报登机信息。付小溪站起身,说:“亲爱的,我走了。”

  钱宝珠紧紧咬着嘴唇,开不了口。她怕自己一张嘴就会掉眼泪。大学四年,毕业三年,付小溪已经是她的亲人。

  付小溪却扯起轻松的话题说:“从现在开始就想礼物清单吧,LV还是香奈儿?我给你存钱。”

  “我要你人回来,不要找个老外嫁了,光给我寄张教堂明信片。”

  付小溪咯咯地笑着说:“放心,我受不了法国男人的小鬈发。”

  一直没出声的简铭勇递给付小溪一只礼品盒子,付小溪稀奇地摇了摇说:

  “什么东西,过不过得了安检?”

  “放心,上了飞机你就知道有用了。”

  几句玩笑,稀释了离别的愁绪。付小溪抱了抱钱宝珠,进了安检的门。

  钱宝珠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转身离开。

  只是没有了付小溪,她和简铭勇之间,立时变得微妙起来。

  简铭勇看了看她,说:“走吧,我开车来的,送你回去。”

  钱宝珠却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坐大巴就行。”

  从机场到大巴站,还有一段距离。简铭勇陪着她向外走。

  就在这时,付小溪突然发来短信,上面说:“简铭勇可不是来送我的哦。”

  付小溪的言外之意让钱宝珠红了脸。她删除消息,说:“你送小溪的是什么?”

  “吃醋了?”

  “再见。”

  “我不开玩笑了!就是一气枕,吹起来圈在脖子上的。”简铭勇手舞足蹈地说,“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很累的。”

  “你好像和小溪很熟哦。”

  这句话说完,钱宝珠就想抽自己嘴巴,明显就是吃醋的调调嘛。

  “以前常去找她啊。”

  “你背着我去找小溪!?”

  钱宝珠又想抽自己了,越说醋味越大。

  “怎么会是背着呢,是明着的好吧,你不是知道我喜欢过她吗?”简铭勇感觉到了钱宝珠酸溜溜的口吻,笑意也不自觉地攀上了眼角。他说:“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们不合适。付小溪需要一个能降得住她的男人,我不行。”

  “那你能降住谁啊?”

  “如果我说是你,你愿意吗?”

  钱宝珠从小到大还没遭遇过这么密集的表白呢。刚摆平了董哲宇,简铭勇又来冲锋陷阵。她停下脚步,非常坦诚地说:“大勇,说实话,我对你是有过好感,但也不敢随随便便相信你,毕竟咱们之间带来不愉快的是你。所以还是给彼此一点时间吧。你这样,我只想躲。”

  说完,钱宝珠就快步走了。

  这一次,简铭勇没有追上来。钱宝珠直言不讳的拒绝,让他有点意外。

  如此坚决,如此果断。和从前的钱宝珠判若两人。

  简铭勇怔怔地看着她离开的房间,很难把眼前的背影与记忆中的钱宝珠重叠在一起,仿佛眼中的人已经蜕变成了另一个钱宝珠。

  爱情小语

  不要在TA(他\/她)一帆风顺的时候说我爱你,因为事业的顺利会显得爱情无足轻重;不要在TA春风得意的时候问TA爱不爱你,因为TA会误以为自己有很多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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