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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蓝颜》 作者:安宁

第33章 神秘莫测的小妖女 (5)

  我没有看唐麦加,但视线的余光里,我知道唐麦加正恶狠狠地瞪视着我。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而中年女人也在他的沉默中,啪的一声,在我们的离婚证书上,卡上了章。

  那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啪,犹如花开的声音,或者像打开一扇闭锁的门,突然间看到外面明亮的世界和蓝色的天空。

  我忘记了结婚证书上办事员的名字,但我至今却清晰无误地记得离婚证书上,那个中年女人的名字,她叫李彩凤。喔,锦,这是一个多么俗气又动听的名字!

  我害怕唐麦加会在离婚后突然发飙,做出什么失常举止,所以我在走出民政局的大门后,即刻打车,飞快地赶往火车站。至于那些丢在唐麦加别墅里的漫画,我想总会有一天,能够拿回来。但是那一刻,我只想飞快地离开这个岛城,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我在之后换掉了所有联系方式,就像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一样。我还搬出了宿舍,在郊区靠近1号线地铁的地方,租了一间小屋。至此,锦,我可以再也无需做与唐麦加有关的噩梦,而我和你,也终于可以有一个拥抱亲吻的小屋。

  没有人告诉我你在这起离婚事件上做过什么。我记得你还笑着夸我勇敢,说如果活在革命年代,我一定是刘胡兰之类的大义凛然的女英雄。我也曾经有过疑惑,为何唐麦加如此痛快地就答应了与我离婚?可是这样的疑惑还是很快便被随之而来的强大的喜悦的气流给冲走了,而且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但是如果我足够细心,我想我还是能够发现蛛丝马迹。我记得那阵子你变得有些抠门,能步行或者坐地铁挤公交到达某个地方,你就不会打车。你还“谆谆教导”我要学会省钱,不能拿到一笔做设计的外快就立刻花光,总得给自己留一些备用。我笑话你是葛朗台,又问你究竟让我攒钱干吗?你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嗯,就算是我有难的时候,能帮上一把忙吧。

  锦,这句话让我果真攒起钱来。我甚至期待着你某天有难,这样便可以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但我发现攒钱于我是件很困难的事,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让我刚刚挣来的钱,还没有在我的口袋里暖热,便又流通到别人的手中去了。

  我的母亲最擅长理直气壮地给跟讨钱花。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有能挣钱的本事,至于这些钱是怎么挣来的,会不会途经某个男人的手或者身体,她则不管不问。她经常用的理由是,小卖铺近日资金周转有些困难,等她买完了货就还我。她当然从来没有还过,我也并不过问,而且知道问题的答案千篇一律。她一定会说:老娘养你这么大,花点你的钱不应该么?再说了,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能挣钱还不是老娘我给你的一个好身体!

  这句话在别人听来有些暧昧,好像她的女儿是做皮肉生意的婊子。所以父亲总是会白她一眼,意思是警告她说话别这么没文化大老粗。母亲则将脖子一横,连珠炮般地一起将他骂道:怎么了?老娘花你们点钱不应该吗?!要不是我,这个家能撑到现在啊?!你那点钱够喝西北风的吗?!全他妈都给狸藻那小婊子花了!拿回家来的那点狗屁钱,塞屁眼都不够!

  我记不清从我能够靠画画挣钱的那天起,我给母亲寄过多少钱。她像是有千里眼和顺风耳,总能在我刚刚领到钱的时候,就打电话来,毫无商量余地地让我寄钱给她。她的大嗓门几乎全宿舍的人都能听到。我看得出舍友们都替我感到难堪。她的骂声响亮尖锐,你想拿盾牌来挡都挡不住。她的叫骂在小镇上堪称一绝,连素日泼辣的女人们听了,都觉得有脱光了裤子让男人们当众看的羞耻。但她并不觉得,骂起来酣畅淋漓,直指人心。所以大多数时候,我宁肯自己饿肚子,将所有钱都寄给她,也不想听她在电话里训斥和叫骂。她用钱来塞屁眼,我则用钱堵她的嘴巴。

  所以锦你瞧我能下定决心为你攒钱,其实很不容易。你在钱上与我一样有些大大咧咧,常常想不起自己设定的密码,有时候取了钱,还将卡忘在了自动取款机里,待到想起来时,早已经不知所踪。你有一张建行的卡和折,你自己拿着卡,折放在我的身边,你说我可以随便取用里面的钱,密码是我的生日,但我始终将它放在抽屉里,没有取用过一次。

  不过有一个秘密,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曾经将攒下的5千块钱,偷偷存在里面。我知道你肯定没有发觉,你只是在下次去还房贷的时候,纳闷地说:突然觉得自己卡里钱多了,也不知是不是发工资的人给搞错了。我假装不知道,说:那敢情好,我又可以赖你一顿麻辣火锅了。

  所以锦你看我多么愚笨,在你突然让我学会节俭省钱的时候,竟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原因。我还嗔怒你不听劝说,每日熬夜那么晚,还给你讲一通人生要学会享受的道理。锦,你当然像其他男人那样愿意享受,可是如果生活的重担压在你的身上,不允许你享受快乐,那么我又有什么理由,责怪你不肯分一些时间给我?

  伊索拉的讲述,带着一股子嫉妒,她说那些给她钱花的男人,总会一分不差地将卡里的钱告诉她,话里暗含的意思是,她也需要同时付出与之等值的身体的代价。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男人,为女人花了钱,却自始自终不肯对她提起。她有些吃醋地说男人都他妈是欲望动物,跟野兽差不了多少,只要有了钱,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过,苏锦安这个男人还算是个有情感的动物。

  锦,我不知道你从我手机里记下了唐麦加的号码,在我们从岛城回来之后,便开始了与唐麦加拉锯战似的谈判。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并且始终如一地对唐麦加的种种威胁与恐吓毫不惧怕。他扬言说要来北京断你一条腿,你回他说就怕先断腿的是他唐麦加。他还恐吓说要在你工作的单位散布流言,你则说那你的舌头估计在嘴里待不长了。

  唐麦加估计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硬气的男人,所以他在百般威胁之后,算来算去,留不住我的人,不如诈取一些钱更合算。他狮子大开口,向你讨要20万的“青春损失费”。你冷笑他道:我苏锦安要钱没有多少,要命倒是有一条,所以不如我单刀赴会岛城,跟你比试一下,也算还了你的损失。

  唐麦加不肯善罢甘休,跟你讨价还价:那么10万块吧,你知道龙小白那小婊子两年里花了我不止这个数目。你假装沉思,说:我有两条路可供你选择,要么5万块了结所有的事情,你痛痛快快跟龙小白去民政局;要么我给你5万现金,另外5万,你单独来北京,我给你打个欠条。

  唐麦加这个江湖小混混,当然听得出你所打欠条的画外音,无非是要打斗一场私了5万块。他想来想去,辗转反侧一个月,最终还是选择了第一条路。

  锦,5万块在唐麦加那里,不过是个很小的数目,可是在那时交了房子首付便所剩无几的你那里,便是一笔不少的钱。而且你刚刚出生的女儿,需要另外一笔不小的开支。可是你还是很轻松地答应了唐麦加一个星期内将钱打到他的账户。

  这年头没有人愿意借钱,即便是朋友之间。我们也在钱上谨言慎行,怕一不小心,便因此生出隔膜。你借了几个有钱的熟人,都被拒绝。最后是我们第一次相识时采访过的达旺房地产公司老总陈建国,答应借你3万块,但是你必须在两家报纸上给他的公司同时做一次重点报道。而另外的2万块,则是你从单位提前支取的下半年的奖金。

  你将5万块如期打给唐麦加的时候,没有忘了警告他,如果敢耍滑头,你会让他在岛城整个身败名裂。唐麦加在你的警告里,带着嫉妒也给你一句告诫:老兄,我提醒你一句,你的付出未必值得,龙小白这小妞会像毒蛇一样吸干你的最后一滴血。你笑:听说过那个农夫与蛇的故事么?我愿意做那个农夫。

  我想唐麦加最终下定决心与我离婚,一定是因为你的这最后一句话。我相信他在夜里想起这句话,会毛骨悚然。所以他才肯这么快地将我抛弃掉,唯恐我这条毒蛇和你这个农夫,会联手将他吃掉。

  伊索拉最后离开的时候,给我倒了一杯酒。她举起杯来,用不容我拒绝的语气道:喝掉它,为我们检阅过同一个男人的缘分。

  我淡淡一笑,举杯将酒仰头倒入胃中。将酒杯倒扣在桌上的时候,伊索拉的手机响起,她站起来,朝窗口走了两步,有要避嫌的意思。电话接通的时候,我看见伊索拉的脸,立刻笑出红艳的汁液来,似乎刚刚下肚的那杯红酒,迅速地渗出了肌肤。隐隐约约地,我听见她在和一个叫“曹总”的男人说话。我猜想这个曹总一定是上次在伊索拉个人作品展上遇到的那个男人,否则伊索拉不会如此卖弄风骚,似乎有将这个有钱的男人,立刻从电话那端拉到床上去的欲望。

  但不过是聊了短短的几分钟,伊索拉的脸色,便从妩媚妖娆迅速地滑至冷漠无情,然后我听见她冷冷地说了一句“曹总我现在不在上海我们还是改天再见吧”,便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伊索拉坐下来的时候,端起杯中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酒在她的喉咙口打了一个漩涡,咕咚一声落了下去,犹如一条蛇吞咽掉一块难啃的骨头。伊索拉又点燃了一支烟,猛吸了几口,这才骂道:男人真他妈不是东西,有钱发达的时候你求他像求个天皇老子,给你百般甩脸色看;落魄倒霉的时候他倒想来讹诈女人,将当初那个随意玩弄的女人当成了他妈的狗屁避风港。他也不照照自己那尖嘴猴腮的样,配不配女人怜悯同情!

  骂完了她看见我收拾了书包要走,似乎并没有认真听她的抱怨,便自己觉得有些无趣,将愤怒克制住,道:你一定有什么新的打算吧?真的这样忘了苏锦安,此后再不见他了么?你知道他的老婆好像……

  我即刻打断了她:我的打算不必告诉你,就像你检阅过的那些男人也没有必要全都说给我听一样。我要走了,哦,谢谢你买我的书,如果你不想看了,拜托别将它丢到垃圾桶里。

  伊索拉也恢复了刚才的冷傲:哦,也是呢,如果不是苏锦安这个男人,我们不过是两个毫不相干的路人。你的书,我会给它一个好归宿的。如果遇到了苏锦安,记得代我向他问好。他好像消失了,你们分开之后,我再也没有在网上碰到过他呢。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男人,我上过他的床,却对他并不了解。

  我已经起身,走出了两步,听见伊索拉这句话,我站住了回头,说:伊索拉,你知道苏锦安为什么跟你做爱的时候喊了我的名字么?因为你实在是一个有些自以为是的女人,不是每一个男人,都会爱上你,且被你征服的。你用身体检阅他们,但永远进入不了他们的心。

  我没有听伊索拉有一层凉意袭来的冷笑。我穿过意兴阑珊的咖啡馆,又拐过一条街道,去坐最后一班的公交。

  锦,我记得那个夜晚的上海街头,有人在麻木地乞讨,有人在灯红酒绿中偷情买醉,有人将蔫掉的青菜拉回租住的弄堂,有人走出亮如白昼的寂寞的地铁,也有人在奔跑着,不知是被抢劫,还是去追赶一段了无希望的爱情。

  锦,我走在这样的街头,觉得内心有猎猎的旗子呼啦啦地飞扬,它们带着我的帆船,向你飞快地驶去。

  锦,我觉得我快要看见你的背影了。

  这封信写了这么长,长到将它们一个个排列起来,便是上海和北京之间的距离,我踩着它们,一步步地靠近于你。

  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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