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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美人夜来》 作者:语笑嫣然

第10章 金蝉脱壳,顺蔓摸瓜……

  苍见优渐渐地觉得不耐烦,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听由薛灵芸的摆布,做这样无聊的事情。但他却没有想到,自己尚未查出当中的破绽,却反倒先暴露了。

  卢雨蝉起初并不知道她受到了监视,直至她离宫回家探望父亲的那天,在父亲的书房里,卢家有食客进来汇报,说看见羽林骑的中郎将大人一路都尾随着小姐,卢笛因而震怒,卢雨蝉却反倒安慰父亲,说,女儿自有办法。

  卢笛便奸猾地笑了。

  谁会想到,素来尽忠职守的客曹尚书卢笛,原来并非他表面看来的那样简单。如果说,将女儿安排到鄄城王曹植的身边,是他始料未及的,那么行刺一事,便是他借此机会,早有预谋了。

  卢雨蝉自小爱读医书,无论是正统的名篇名著,还是各地的散集偏方,她都粗略通晓。她用几种寻常的草药配置成能迷惑人心的药,给曹植服下,让曹植变得木讷,呆滞,然后她犹如催眠一般在他的耳边灌输自己的意愿,待到当日的药性散了,曹植便恢复正常,可实际上,他会变得越来越残酷和冷漠。久而久之,那些意愿也仿佛成了曹植自己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想法,只知道,有了那样的想法便要付诸行动。

  而那想法,那意愿,便是行刺曹丕。

  每一次,卢雨蝉都将药放入曹植的茶水中,常常是曹植在书房写字阅读或办理公务的时候,喝过茶水就变得神思恍惚,然后呆呆地坐着,任由卢雨蝉在他的耳边叨念着那些魔咒一般的言语,眼睛麻木地盯着墙壁上的挂画。

  那挂画是卢雨蝉的一个怪癖,无论在京城家中,还是随了曹植,她都会将两幅挂画带着,所以现在带到了苜蓿园里来。时间长了,挂画上的诗句,也像催眠一般进入了曹植的记忆。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薛灵芸依旧不动声色地前往苜蓿园,卢雨蝉扮出一副热情的模样,拉着薛灵芸直将好话说尽。有时,还要关了房门,两个人单独在屋子里,说是要说些女儿家的私房话,俨然将薛灵芸当做了闺中密友。

  薛灵芸不禁暗自得意。

  可是,每一次,支开了红萱,薛灵芸却不知道卢雨蝉正在故技重施。她将催眠的药放入饮用的茶水,薛灵芸喝下之后,待到再清醒过来,根本无法回忆起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可说话却越来越刁钻了,态度傲慢,甚至有一次将红萱骂了个狗血淋头。

  某一日。

  薛灵芸差红萱传了苍见优,在夜来阁里,设酒宴款待。红萱与苍见优皆感觉茫然,但却不能不遵从。那满桌的佳肴,喷香扑鼻,精美得无可挑剔。苍见优却没有吃几口,问了多次她此举的用意到底何在,薛灵芸却总是笑而不答。

  从白昼到黄昏,再到天黑,酒菜都凉了。薛灵芸施施然地站起来,端了杯子,走到苍见优面前,道:“这一杯,我敬你。”

  苍见优哑口无言,亦举了杯子。那冰凉的陶瓷刚触到嘴边上,突然,眼前凶光一闪,只见薛灵芸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小锋利的匕首,朝着苍见优的腹部用力地刺去——

  惊诧的呼喊声震碎了安静的夜空。

  鲜血,如迅速生长的藤蔓染上女子白皙的双手。

  那匕首咣当一声落地。女子呆呆地伫立在暗香疏影的园子里,煞白的月光,照出她妩媚的轮廓,美如天仙。

  良久。

  良久。她昏倒在地。

  那便是卢雨蝉对父亲所说的,女儿自有办法。她知道苍见优对她起疑,也觉察出薛灵芸对她的殷勤过于诡异,她便用对付曹植的方法催眠了薛灵芸,使她迷失,灌输给她刺杀苍见优的意识。然后,便有了薛灵芸行刺苍见优的那一幕。

  那一幕,惊心动魄。

  薛灵芸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安然地躺在床榻上。夜来阁中里里外外幽深静谧,仿佛是一座无人的空宅。

  昨日发生的事情,突然在脑海里翻腾。薛灵芸胸中一痛,蓦地坐起,双眼瞬间变得红肿,满满的都是哀戚。然后就那么坐着,时而看自己白皙的双手,时而望向窗外的庭院。而当时将匕首插进苍见优腹部的那一幕,就像挥之不去的恶魔的爪子,勒住了她的脖子,堵着她的呼吸。她猛地号啕痛哭起来,嘴里还呢喃着,他死了。

  他死了。

  是我杀了他。

  这样的念头像疯了一样敲击着薛灵芸,她感觉自己好像要被泥沼淹没了。她按着胸口慢慢地趴下去,伏在床边,不管怎么用力地咬住嘴唇,眼泪却还是无声奔涌,湿了白净的床单。她蜷缩着抱着自己的膝盖,像一只濒死的尺蠖。

  这时候,红萱推门进来,见状,忙奔过来扶起薛灵芸:“昭仪,您怎么了?”说话间,红萱看着薛灵芸的眼睛,她的眼睛里,之前有一圈浓浓的红血丝,此时已经消退了。薛灵芸抽泣着,抱着红萱:“告诉我,他没有死,他还活着,告诉我——”

  可是,红萱停顿了半晌,哽咽着,却还是说:“苍少将经太医抢救无效,当夜,当夜便死了。”

  说罢,一阵静默。

  如陷在沉寂的死水深潭,仿佛九霄之上的琼楼玉宇也都纷纷坍塌陨落。薛灵芸咬着嘴唇,咬出了血,却也不让自己发出哭泣的声音。但那眼泪,却仿佛是带着血,殷红,灼烫。红萱看得直心疼,便安慰地说道:“太医也给昭仪检视过了,证实您的体内有一种可迷惑人心的毒药,药性驱使您在自身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做出一些反常的举动,再加上——”

  “再加上什么?”

  红萱眼神闪烁,道:“苍少将临死前向皇上说情,皇上同意不追究,昭仪方可免于受责。”

  “他,替我求情?”薛灵芸冷笑着坐直了身子,泪水冲刷过的地方,在白皙的脸上留下两道浅浅的痕印。

  “嗯。”

  “呵,求情啊——”这两个字撞进耳膜,薛灵芸凄然地笑了,笑得却比哭还要悲戚。她呢喃着说,“是我杀了他,他为什么还要替我求情?我应该死,死一千次一万次。红萱,我杀了他啊……”可是,纵然自己真的死了千万次,那个人,也是不能复活了吧。这无比清晰而残忍的念头一遍一遍侵袭着濒临崩溃的意识,她觉得自己是那么虚弱,那么无助,好像在一梦之间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陪伴守护在身边的朋友,还有那颗大无畏的鲜活的心脏。

  红萱站在旁边,咬紧了嘴唇,握着拳头捏着满手心的汗。半晌,她补充道:“昨日,皇上已下旨无罪释放了王爷。”

  语出,静默不减。

  仿佛这样一个原本能够令薛灵芸振奋的消息,像鸡肋一般寡淡无味。她的悲伤,太深,太重了。

  她呆滞地坐着。

  脑海里交替播放的画面,那白衣挺拔的俊俏容颜,始终,也只是苍见优一个人。那么清晰。那么弥足珍贵。回想彼此从初识以来的种种奇遇和摩擦,那份关怀与默契,那些争执与矛盾,全都戛然而止。再不能续演。

  她的心那么痛。

  她从未如此,希望自己的世界灰飞烟灭。

  纵是追忆。

  也枉然。

  红萱又唤了两声,薛灵芸方才渐渐地缓了一口气,道:“你刚才说什么?”

  “皇上无罪释放了王爷。”红萱重复道。

  是了,曹植。如今这一切,全是因为他。因为自己好管闲事的个性,累得苍见优丢了性命。她情何以堪?而且,为什么曾经自己以为无比重要的一个人,他脱困了,安然了,却也没有让她有一丁点的喜悦呢?

  薛灵芸勉强地收住了泪,诧异地问道:“为何突然就释放他了?”“因为太医在王爷的身上也发现了跟昭仪所中一样的毒,皇上暂时解禁了王爷,说是待查明真相再重新决定如何处置,但王爷这会儿只能留在京城,哪儿也去不得。”

  “太医为何无端端地去诊断王爷是否中毒?”

  红萱低头道:“是奴婢。因为奴婢随昭仪去天牢探望过王爷,看见王爷的神态举止,还有眼睛里的红血丝,这些都跟昭仪的状况相差无几。所以,奴婢就大胆地请求皇上也给王爷诊断,他竟同意了。”薛灵芸听罢红萱的讲述,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只觉得平日里的红萱循规蹈矩,不相干的事情决不多插一句话,今次竟难得地做了一回多事的人。她没有多想,只是说:“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昭仪?”

  “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说罢,红萱皱着眉头行了礼。走了两三步又停下来,回头道,“昭仪和王爷吃过太医开出的药方以后,毒已经解了。昭仪安心休养,别的事情,无须想得太多。”

  苜蓿花已经开过。曹植站在满园的苍绿之中,甚至无法回忆起他到底有没有看见过那些细小的紫色的花朵。

  从离开鄄城到进入洛阳,皇宫,华丽的酒宴,狩猎场的驰骋,一幕一幕,并非不记得,但只觉得那身处其中的就像另一个自己。一个黑暗的,悲观的,残忍冷漠的自己。甚至可以想起曾经几度对薛灵芸的抗拒和忽略,深深自责。

  但如今风波暂时平息了。有轻微回旋的余地,只是依旧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些心态和举动。听太医说是中毒,但毒从何而来,也无法下结论。兄长表面上是将他从天牢里释放了出来,但实质上仍监视着他,就像软禁,他不能随心所欲地去任何地方。

  卢雨蝉在苜蓿园苦苦地等着他。

  他甫一踏进来,那女子便带着满脸的泪痕,深深地扎进他的怀抱里。他有些不知所措,怔忡着。虽然她是皇后赐给他的,可是,这么久以来,他们之间却从没有过亲密的举动,他将她当做朋友,知己,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和他论诗词论天下事,关系仅止于此。

  他低头,看见怀中女子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惭愧的感觉油然而生,心中不禁一阵翻涌,道:“雨蝉,回到鄄城,我们便择日完婚吧。”

  他这样说,卢雨蝉的双手一抖,酒壶里的酒便洒到了桌面上。

  “王爷,您可想清楚了?”

  “嗯。”曹植道,“我欠你太多了。”他只是觉得自己辜负了一个女子大好的年华,也总是愧于承受对方对自己的用情之深,哪怕,可以用相濡以沫来概括彼此的关系,但却没有男女之情,没有动心之爱,他的情他的爱,早已跟随多年前死去的甄妃一并埋葬了,再没有一个女子可以给他奋不顾身的心跳。

  再没有。

  曹植的坦然坚定,犹如给了卢雨蝉一个重重的耳光。她望着曹植,半晌说不出话。究竟是谁欠谁,她根本不敢仔细地推断。分明就是她在暗中谋害算计,可这男子竟傻得要娶她来回报她的守候与付出,她看着酒杯里倒影出的自己的轮廓,突然觉得丑陋又卑贱,她连忙仰起头将酒喝了干净。

  这时候,苜蓿园里有太监通传:“薛昭仪求见王爷。”

  曹植道:“快请。”

  悲痛尚未消退——因为苍见优的死——但相比之下,查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找出幕后的黑手也算是为苍见优讨回一个公道,这比悲痛更加重要。

  也是薛灵芸自诩的作风。

  红萱说,去见见王爷吧,也许还能刨出点线索来。薛灵芸觉得在理,只是……

  “红萱,”她说,“你不是总要我避开是非吗,这一次怎么偏偏热心起来?”红萱叹道:“是因为替苍少将不值,他那样出色的一个人,大好的年华,突然就这么……”

  这话,惹得薛灵芸又难过起来。

  她们便来到苜蓿园。曹植和卢雨蝉正在园中对饮。卢雨蝉道:“民女不打扰王爷和薛昭仪谈话了,暂且告退。”

  这正合了薛灵芸的意。卢雨蝉走后她便向曹植问起中毒一事,可曹植却没有任何有用的回忆。红萱突然插嘴道:“王爷,您可有怀疑过,卢小姐很有可能便是向您和昭仪下毒的人?”

  “大胆。”薛灵芸斥责,“在王爷面前怎可这样没规矩。”

  红萱低了头:“奴婢只是实话实说,昭仪您不是也怀疑她吗,否则便不会教苍少将在暗中监视她,而这之后苍少将便死了,难道您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更何况,王爷跟卢家原本就是有过节的。”

  “红萱——”

  薛灵芸几乎难以置信站在旁边的就是昔日那个谨小慎微的宫女。她再次冷下了脸,示意她不要再多话。红萱也仿佛是把自己的台词都说尽了,噤了声,不易察觉的一丝狡黠滑过眼角,余光便悄悄地落在回廊背后的阴影里。阴影中,卢雨蝉幽幽地站着,曹植不知道,薛灵芸也不知道,只有红萱,她是故意将那些话说给卢雨蝉听的。

  但曹植却迫不及待,问薛灵芸:“我与卢家有何过节?”

  薛灵芸被红萱扰乱了她说话的顺序,稍有停顿,整理道:“前两天,红萱提醒我,说可以查一查卢家的底,很快,派出去查探的人就带回了消息,我也已禀告了皇上,只是,想着王爷跟卢小姐的关系,便犹豫是否也要将事情告诉王爷。王爷可还记得三年前冀州的瘟疫?”

  “冀州?”曹植做回忆状。

  薛灵芸便解释道:“三年前,冀州发生瘟疫,王爷前往巡视灾情,发现冀州官商勾结,抬高粮价,造成百姓饥荒,死亡率倍增。王爷便上奏朝廷将州官革职查办,而一干奸商也都扣押了等候处置。就在某天深夜,有人想要趁黑逃走……”

  曹植恍然大悟:“那逃跑之人在与我纠缠的时候,我错手杀了他。他叫卢天峰,他姓卢,莫非他——”

  “嗯。”薛灵芸点头道,“卢天峰,便是卢尚书的长子,卢小姐的兄长。他在冀州仗着自己父亲在朝中的关系,胡作非为已有多时,百姓们都痛恨他,因而,他死了,反倒让大家拍手称快。卢尚书想必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好名声,所以一直忍气吞声。”

  阴影中的人听到这里,香肩略沉,握紧了拳头,痛惜而又挣扎的表情,像一幅扭曲的画,浸在忧伤透明的溶液里。

  “不会的。雨蝉不会加害于我,和她相处了那样久,她的为人,我清楚。”曹植的话,一直萦绕在卢雨蝉的耳边,这世间最牢固的信任,最善良的包容,却成了最尖利的嘲笑,最残忍的讽刺。卢雨蝉心中浑浊一片。

  轿子在卢府的门口停下来。

  卢雨蝉猫着腰下来,脚步钝重地走进去,父亲卢笛在大厅里等着她。他们有要事相商,屏退了全部的下人。卢笛的面色非常难看,自从得到曹植被释放的消息,他就感到愤怒不已。因为他处心积虑满以为能够借刀杀人,并让曹植背负不义的罪名,而自己也能全然置身事外,可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他不止一次地责备卢雨蝉,说若不是你的一时意气,用那样的方式来对待薛灵芸跟苍见优,也不会让他们顺藤摸瓜地给了曹植脱罪的机会。

  此刻,卢雨蝉带回的消息更是震撼,她说:“父亲,收手吧,皇上已经开始怀疑我们了。”

  “什么?”遭到皇上的怀疑,事情就非同小可了。卢笛深知当今帝王多疑成性,若是他对谁产生了怀疑,那么,那个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惹来提防和猜忌。他会犹如在汪洋中行船陷入了狂风骤雨,犹如在黑夜中摸索而四周布满看不见的眼线,他在朝为官的仕途只会倒退无法前进。卢笛狠狠地坐在椅子上,“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卢雨蝉便将自己偷听来的对话内容详细地说了,言谈间卢笛又回想起自己死去的儿子,卢天峰虽然好逸恶劳,人品不佳,但他是卢家唯一的男丁,可以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的死,对卢家上下而言,怎能不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那个白昼,异常漫长。

  封闭的大厅里,空气越来越污浊,堵得卢雨蝉的胸口发慌。最后,卢笛指着她满是愁容的脸,严厉地说道:“你精习医理,当知道有什么药是能够见血封喉的。七日之内,老夫会悄悄地打点好一切,然后离开京城,届时,你将毒药给那曹植服下,然后到城外五里的山神庙,与我会合。”

  “爹——”

  卢雨蝉还想劝阻,卢笛却喝退了她:“难道你不想替哥哥报仇了?你要老夫到死都咽不下这口气吗?你这不肖女,若不是你的愚蠢,老夫也不至于走到这破釜沉舟的一步。”洋洋洒洒的念叨,堵着卢雨蝉,她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见血封喉的药,何其容易,最常见的便是砒霜。藏在亵衣里,带进宫里神不知鬼不觉。可真的要用在曹植的身上吗?

  卢雨蝉回到苜蓿园,躲在幽暗的房间里,紧闭了门窗,握着那一袋黄色的小药包,怔怔出神。不知不觉,额头和手心都出满了汗。一颗心,也犹如柳絮在风里飘摇。

  这时,曹植来了。

  “雨蝉,在吗?”

  “在。”

  卢雨蝉赶忙将砒霜藏进梳妆台的匣底,推门迎出去。只见曹植笑容清雅地说道:“前些日子你不是说想看荷花吗?这会儿要再不去,只怕鸾凤池的荷花就谢了。”

  “看荷花?”

  “对呀。”

  卢雨蝉有些怔忡地看着曹植单纯的眉眼,一股想哭的冲动由内而外冲撞着她,她拼命地抑制住,勉强地,笑了出来。

  而在彼处,寂静的夜来阁,薛灵芸坐在当夜设宴款待苍见优的地方,亦是她用匕首刺杀了他的地方。

  纵然繁花似锦,却似满目疮痍。

  怔忡间,红萱端了补身的汤药过来,摆在桌上,道:“昭仪,您最喜欢的莲子百合汤。”薛灵芸却看也不看,摇头道:“荷花,都谢了吧?”

  红萱道:“皇宫里的荷花,开得早,谢得也早。昭仪若要赏花,这便是最后的一段时日了。过了七夕,真是一朵也看不见了。”

  七夕。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薛灵芸反复地将这末尾的一句吟咏着。红萱仿佛意识到什么,急忙脱口而出道:“昭仪,您不可……”

  不可怎样?

  红萱没有说下去,薛灵芸也没有问。但她们都明白话中的意思。薛灵芸是当今天子的宠妃,理应忠君,忠于自己的丈夫,身和心都不可违背。

  不可动情于别的男子。

  期限已至。

  逃亡的马车已经在城门外等候。卢雨蝉端着一壶冰镇的酒,手和脚都有轻微的颤抖。走到曹植的书房门口,仿佛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卢雨蝉停下来,取出怀中的砒霜,看着,看了许久,终还是颤抖着揭开了酒壶的盖。看着白色粉末漂浮在水面,旋转着,荡漾着,慢慢地沉淀下去,化开,寻不着半点踪迹。她重新合上盖,推开虚掩的房门,脚步迟疑地走了进去。

  “你来了。”

  曹植放下手里的书卷,微笑着,笑容纯净而优雅,却仿佛一种尖利的武器,一道透明的墙,划开了彼此的悲凉。

  斟酒。

  举杯。

  饮尽。

  卢雨蝉眼看着曹植一步步地陷入圈套却全然不知,那天真毫无防备的模样揪着她的心。她落荒而逃。出了皇宫,直奔东城门,钻进等候的马车里,突然,声嘶力竭地哭泣。

  两三炷香的工夫。

  便到了约定的山神庙。

  卢笛满怀期望地迎过来,问:“雨蝉,事情可办好了?”卢雨蝉钝重地点头。

  卢笛仰天大笑,道:“只要替峰儿报了仇,老夫就算丢官,又有何妨。”

  山林寂静。

  突然,传来一阵笃笃的马蹄声,惊起鸟雀乱飞。猎猎的风,吹开了一片一片的枝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也不知从哪里飘来一句似笑非笑的说话:“只怕,要让卢大人失望了。”

  众人皆惊。

  正在寻觅间,只见一道轻飘飘的白色光影,仿佛从天而降,端端地落在正前方。那白衣纤尘不染,在风中傲然挺拔,胜过莲花的清雅;腰间一块通透的玲珑宝玉,精细又高贵;手中的宝剑端正地握着,尚未出鞘,已有逼人的凌厉之势和内敛的沉稳威仪;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淡淡的笑容隐约藏在唇角,略一挑起,将那俊朗的五官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轩昂不凡。

  “你——”

  “你——”

  卢雨蝉倒退两步,和父亲并肩站着,却都只说了一个你字。卢笛亦是惊骇不已,眼看着疾驰的马队也到了面前,眼中的狠劲猛然间卸去,垂下头,仿佛已是束手就擒。

  马队中,领头的那人翻身跃下来,款步走到白衣男子的面前。白衣的男子悠然行礼,道:“卑职见过鄄城王。”

  对方欣然回礼,道:“苍少将。”

  峰回路转。

  半个月前,就在夜来阁的那一场鸿门宴上,当薛灵芸的匕首几乎要刺穿苍见优的脾脏时,苍见优敏捷地避开了。

  不但避开,还制住了薛灵芸。

  看这女子眼神疯狂,表情木讷,苍见优原本就狐疑得很。红萱出于本能地上前想制止苍见优,却惊觉薛灵芸的眼眶里那一圈猩红的血丝,便告诉苍见优,在天牢的时候,她也见过曹植如此这般,而薛灵芸总一再地强调曹植的言行举止有异样,他们便推测薛灵芸的突然发狂也是另有乾坤。

  于是他们立刻找了太医。

  太医证实在薛灵芸的体内有一种奇怪却并不生僻的毒,毒性尚浅,中毒的时间不超过半月,恰好就是薛灵芸接近卢雨蝉并且要苍见优暗中调查她的那段时间。苍见优觉得事有蹊跷,索性将计就计,要太医隐瞒了当夜发生的事情,然后再上演一出诈死的戏,将自己由明转暗,既方便行事,又可使敌人对他不再有戒心。

  由始至终,薛灵芸都不知道。

  当晚她的神志混乱,根本无法清楚地记得事情的经过,只是在看到那一摊假造的浓血,还有诈死倒地的苍见优的时候,刺痛了记忆最深处的那根弦。她便以为,自己真的杀了苍见优。剧烈的悲痛困住了她,她忘记了思考为何红萱开始对追查卢雨蝉一事这样上心,忘记了分析红萱怎会变得那样精明通透,仿佛知道许多事。

  其实,都是苍见优在背后告诉红萱应该怎样做。

  一次又一次,看着薛灵芸那样痛苦,红萱都忍不住想要将真相冲口而出。但苍见优却说,知道的人越少,对自己越有利。像薛灵芸那样刨根问底的泼辣个性,有时候,太鲁莽了,反倒容易出差错。他说,他不愿总是将薛灵芸牵扯在那些复杂又危险的事情当中,她应当像普通的嫔妃那样,只是在御花园里观景散心,思忖着如何讨皇帝的欢心,过安然华丽的生活。

  这也是红萱所希望的。

  所以,终究还是忍了没说。

  而为了得到配合,也避免将来揭穿真相的时候落个欺君的罪名,这圈套,必须要当今天子点头。只是,苍见优担心自己未必能说服骄傲的帝王,便转了个弯,将事情禀明皇后,再由皇后向曹丕说情。

  曹丕对苍见优的计划持怀疑的态度,但最终,还是给了他这次机会。

  首先,以中毒为名,释放曹植。其目的是要让幕后的黑手知道自己功败垂成,倘若不肯善罢甘休,就必定会再有行动。然后,追查嫌疑最大的卢雨蝉,竟发现其兄长卢天峰与曹植之间的恩怨,这更加深了卢雨蝉的嫌疑。所以,在苜蓿园,当薛灵芸和曹植谈话的时候,红萱便按照苍见优事前的吩咐,故意要卢雨蝉知道,他们已开始怀疑她,怀疑卢笛,甚至连皇上也在暗中调查卢家。这是试探,也是一场心理战。后来,果见卢雨蝉回家向父亲告知此事,一切便明晰了。

  从父女俩的对话中,苍见优不但得知原来自己因为败露了行藏而惹来杀身之祸,也偷听到卢笛要卢雨蝉再次毒害曹植,并且想好了逃亡的时间和路线。苍见优便偷偷地会了曹植。就在卢雨蝉对曹植下砒霜的前一天。

  起初,曹植震惊于苍见优仍活着这一事实,后来,他更难以相信是卢雨蝉受父亲的唆摆布置了这一切,并会用致命的毒药再次谋害自己。苍见优说服了他。全当是一场赌局。赌卢雨蝉到底会不会狠下毒手。所以,当那壶酒被端进书房的时候,掂量,啜饮,不过是假象。

  待卢雨蝉离开书房,他们再以银针一试,酒中果然有毒。

  苍见优亦翩然地从屏风后走出,道:“王爷现在是否相信卑职所言?”曹植不由得扼腕,道:“接下来要如何做?”苍见优递过羽林骑的令牌:“卑职先行拦阻卢笛,便请王爷点备人马,前往城东五里处山神庙会合。”

  山神庙已成废墟,连片瓦遮头亦不能,如何能掩盖得住逃亡的一干人等。他们束手就擒。卢笛通红的眼睛里依然含着仇,锁链铐住双手的时候,依然不忘痛骂卢雨蝉。他以为卢雨蝉欺骗了他,他从未想过背叛他的,会是他最亲的人。

  卢雨蝉眼看着曹植活生生地站在面前,百样的感情,最深刻的,竟是喜悦。

  两行清泪奔涌而出。

  同时,腹中绞痛难当,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轰然倒地。在场的人都惊愕不已。曹植冲上前抱着她轻飘飘的身子。她望着他,挤出一个艰涩的笑容,然后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那一个瞬间,再也没有任何牵动。

  手无力地垂下。

  苍见优心中一凛,走到卢雨蝉乘坐的马车前,掀开帘子,整洁的木板上还零星地散落着白色的粉末,用手指轻轻一捻,道:“砒霜。”

  曹植一听,将卢雨蝉搂得更紧了:“你为何这样傻。”

  然而,香消玉殒的女子却再也无法开口告诉他,要亲手谋害一个自己深深爱着的男子,是怎样锥心断肠的痛。

  宁可为他殉情。

  也不愿再独自苟活于世。

  薛灵芸已有数日没离开过夜来阁。皇上召见她,她便假称身体不适。红萱劝慰她,也只是隔靴搔痒。她迅速地消瘦。原本就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如今仿佛几丝微风吹过就要折断。面色也不见红润,但却还是故作坚韧地表现出悠然和蔼的姿态。

  以虚假的笑容来粉饰内心真实的疼痛。

  直到某日。

  红萱在大门外,面带喜色地喊道:“昭仪,您看看是谁来了。”薛灵芸正捧着一杯隔夜的茶,看那茶叶如扁舟浮在水面上,闻声,便缓缓地抬起头,强烈的阳光教她有瞬时的不适应,她眯缝着眼,慵懒地将头别过去。

  没有看清楚站在门口的到底是谁,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薛昭仪。”

  顿时。

  呼吸悬在半空,表情凝住了。手中的茶杯轰然砸在地上,水花四溅。薛灵芸踉跄着站起来,迎上那强烈的日光,一步一步地迈向前。

  那道身影,犹如闪电,劈开了黎明前的黑暗。

  是做梦吗?她问自己。可是,做梦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拥有这样活生生的一个人,哪怕片刻,片刻也能成永恒。

  就那样,薛灵芸站在苍见优的面前,轻轻地伸出手去,抚上对方的面颊。分明的棱角,俊俏的五官,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温度。然后,犹如梦游一般,将头靠在苍见优起伏的胸膛上,听见他有节奏的心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薛昭仪——”苍见优颇为尴尬,可是,竟也舍不得将薛灵芸从自己的面前挪开,便只是低头唤了唤她。

  沉默一阵。

  渐渐地,感觉胸前的衣襟濡湿一片,竟是怀中的女子已然泪如雨下。那眼泪,似天上的繁星一般璀璨,一般珍贵,滴得他心里发慌。他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替她擦拭,可是,那手却还悬在半空,突然地,只听见啪的一声响,然后,感觉面颊一阵火辣。

  疼——

  竟是一记耳光。

  再看时,怀里的女子俨然就像换了一张脸,神情严肃得像恨不能将他毒打一顿。她是听见了他的心跳,强而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地,唤醒了她,赶走了她麻木的伤悲。她这才知道自己并没有发梦,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没有死。

  可是,你既然没有死,又因何骗我,骗得我为你魂不守舍,痛断肝肠。你可知我这些天都是怎样熬过来的?薛灵芸咬牙切齿地瞪着苍见优,心中波澜暗涌,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滋味。倒是她那样凌厉的眼神看得苍见优心里发虚,他唯有不停地说话来缓解他的惭愧与尴尬。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地交代了,他说:“这些天我无时无刻不在盼着早一点将此事了结,也好让你知道,我还活着,不要,不要再为我伤心……”

  “可是你没有。”薛灵芸揶揄地笑了起来,“你怕我坏事,坏了你的计划,所以你瞒着我,你甚至选择红萱来帮助你完成这件事情,而不是我。在你的心里,我只是一个会闯祸而不能与你分担的人,是你的累赘,对吗?”

  “不是那样的——”苍见优急了。也许他的做法真的让薛灵芸受到伤害,可是,他绝对没有看轻她的意思,相反,他希望她可以置身事外,过安宁逍遥的日子,可是他的那份苦心,却总是屈服于太多的顾忌而无法说出口,那种压抑的感觉早已经折磨了他,侵蚀了他,却始终也没有人懂。

  气氛开始变得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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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21枚无泪指环九国.三生叹深宫美人夜来萧瑟流光金粉记时光走了你还在十二濯香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