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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之外》 作者:米朵拉

第4章 :阴暗中的曦

  “卖血?!”

  这两个字却像利刃一样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

  虽然知道有很多人还在过着非常贫困的生活,但是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卖血”这两个字,和眼前这个纤瘦却俊美异常的孩子给连系起来。

  “这是他的血证,刚刚从他口袋里掉出来的。还有这些钱,想必刚刚那些‘吸血鬼’付给他的。”亚霖皱起了眉尖,“那些家伙越来越狠了,这孩子才有多大?竟然要受这样的苦。看来我要跟院长报告一下,要把血站里的那些家伙们,给好好地整顿一下了。”

  亚霖的话,让我的心禁不住就被揪得更紧。

  我知道我们医院里有一些被叫作“吸血鬼”的人,因为医院里会对义务献过血的人,在医疗时会减免部分用血费用,他们就会钻这个空子,找很多贫困的人,拿着别人的献血证来义务献血。然后再付很少的钱给他们,却用他们的血来换取病人的高额回扣。

  这些贫困的人,常常被护士们叫作“血牛”。

  而这个可怜的孩子……竟然也是“血牛”吗?看看他惨白的脸色,没有一点血色的嘴唇,面对着这样的男孩,血站里的那些人,还能把粗粗的针头扎进他瘦弱的胳膊里吗?

  “恩瑜,你帮他吊葡萄糖吧,他需要营养。我去药房里拿一些补血的药,等下给他一起输进去。这三本血证我拿走了,钱就放回他口袋里吧。”

  亚霖撕下他写好的处方签,有些无奈却也仔细地叮嘱我。

  “好的,我知道了。”我点点头,接过亚霖手里那些碎碎的钱。

  看起来真的很少,几张破破的整票,一迭零零碎碎的毛票和硬币。

  这就是用他的鲜血换来的东西吗?看着手里的钱币,我却有种鲜红和滚烫的感觉。禁不住在心底微微地叹息,但还是很小心地把他的钱折好,慢慢地塞进他上衣的口袋里。

  亚霖看了我一眼,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我转过身麻利地准备好了一瓶葡萄糖药水,想了想又帮他加了一小针高度营养水。兑好后挂在了他病床的架子上,我轻轻地挽起他衬衫的袖子,想要把止血带绷在他的胳膊上,找到一条可以让我下针的血管。

  可是当我才把他有些陈旧的衬衫挽起,露出他纤细的胳膊,那肘窝里的大大小小的针孔,就立刻让我的眼泪都差点滚落出来。

  这……这个……

  这个不知道已经抽过多少次血的胳膊啊!

  这个已经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的男孩子!

  初次见到这样的人,也许还会怀疑他是不是吸毒患者,但对我们熟悉了输血针孔的护士来说,却足以想像那比点滴针管粗上三倍的针头刺进血管里时,是一种什么样的痛楚!

  可是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竟然被抽了这么多次,居然还来这里抽……他把自己的身体当作什么了?自动造血机吗?难道他连命都不想要了吗?

  我连止血带都舍不得再给他绷了,只怕碰到他的针孔,会让他痛得叫起来。

  凭着经验在他的手背上消了毒,我捏起针尖就朝着他的手背上扎下去。

  “啊!”

  他对痛楚如此的敏感,针尖才刚刚刺进他的肌肤,他就已经从昏迷中惊醒过来!

  我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针差点颤抖。但是刺进他肌肤的针头完全连回血都没有的,不知道他干涸的血管里,是不是已经被那些吸血鬼给“吸”干了。

  “对不起,我弄痛你了吗?”我连忙抬起头来。

  他真的醒了。

  因为痛楚而微微半仰起的身子,还有着那张像是花儿一样的绝美面孔。柔顺而黑亮的碎发湿湿地粘在他的额头上,不知道是因为我的针尖的痛楚,还是因为身体的虚弱,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但那些湿湿亮亮的汗水,却更显露出他光滑的额际,细嫩的肌肤。

  啊,怎么世上会有着长成这样的男孩子?

  那样秀气的脸颊,那样高挺的鼻子,那样薄薄的嘴唇,那样尖尖的下巴。他俊美得令身为女生的我都有些惭愧,而他那双惊讶地瞠大的冰绿色的眸子,更是为他俊美的脸庞上,描上最灿烂和惊异的一笔。

  这双眸子,我保证绝对让人过目难忘。

  不是魅惑的冰绿,不是妖艳的冰绿,是那种澄澈而透明的冰绿,没有添加任何杂质般的冰绿色。那样明亮得几乎要倒映出你的影子,那样灿烂得几乎要照亮窗外阴霾的天空。纯洁和透明我从未用在一个男生的身上,但是今天,再看到这双眼睛,却只有这两个字,跳到我的眼前。

  “姐姐……”他微微掀动唇瓣。

  沙哑的声音从他的喉咙中,轻轻地溢出。

  姐姐?

  又听到他这样叫我,竟然还是让胸口有种重重一摒的感觉!

  没有办法拒绝这样沙哑又纯净的声音,也没有办法凝视那双几乎来自外天空的眼睛。

  我有些慌乱地低头,想要逃过他那么单纯地凝视。

  “对不起,你的血管太细了,可能会有一点疼,不过已经没事了。”我慌乱地把针管固定,平时已经熟练的动作,在他伤痕累累的手背上,竟然微微地发抖。

  “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他沙哑的声音却从我的头顶上传来。

  记得他?

  我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他一眼,那双纯净得像水晶一样的眸子,却依然让我不敢对视。

  “我……我们以前见过吗?你来这里治过病吗?”我尽量想要保持自己的镇定,但是却撕了两次医用胶布都没有撕开。

  “不是的,姐姐!”他却突然有些激动,半坐起身子,“你难道不记得了吗?就在……”

  “就在刚才,你在医院走廊上昏倒了。”我终于帮他把手上的针管固定,用着不知道心疼还是责备的口气对他说道:“你到底抽过多少次血了?你知不知道帮别人献血是非法的?那些吸血鬼们给你的钱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你难道为了这点钱,命都不要了?”

  看着他肘窝里的大大小小的针孔,我真是为这个孩子难过。是什么样的难关,可以把他逼到这个地步?

  他听到我的责备,第一个反应是立刻伸手去摸他胸口处的上衣口袋!

  “血证被我们主任医师拿走了,你的钱还在。”我看着他的动作,却只感觉到一阵心酸。

  他摸到那迭薄薄的钞票,似乎才放下心来。

  但那双澄澈的眸子里,却浮起一抹淡淡的雾气,把他的纯净和透明,全都包裹了起来。

  “以后不可以再来了,知道吗?”我虽然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这样对他叮嘱道。

  他眸中的光芒瞬间就熄灭下去,似乎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来。

  柔顺的细碎黑发,又遮住了他那张苍白俊秀的脸颊。似乎他的全身上下,只剩下这头闪着黑玉般光泽的黑发还是健康的。

  “生活……很困难吗?”我看着低下头的他,几乎觉得自己在做什么残忍的事,“去找别的工作吧,不要再来卖血,你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再这样下去,会得很严重的病的。我这里还有一点钱,你拿去吧。”

  我从自己的隔离衣口袋里,把早上刚刚拿到的加班费递给他。

  “我不要!”他却像突然被烫到一般,突然向病床的旁边一闪!

  他的这个反应让我吃惊,看样子应该生活得很不好啊,连身上的衬衫都有些破旧了。虽然洗得很干净,但却完全不衬他这么年轻的年纪,和这张俊美的脸庞。

  “拿着吧,就当姐姐送给你的好吃的。”我想要把钱塞进他的手里,“你的身体真的需要好好营养一下了,知道吗?”

  “我不要……”他却用力地把我的钱推开,“我有钱,姐姐。我有……”

  他抬起头看我,眸子里滚动着晶莹、闪烁的泪光。

  “没关系的。拿着吧。你去买点好吃的,好好补补吧。你已经失血过多了。我不想下一次在街上再看到你昏倒。听我的话,拿着它。”

  我被他的表情弄得心头一阵酸楚,禁不住拉过他没有打针的那只手,郑重地把钱塞进他的掌心里。

  他这一次没有办法挣开,只能被我握住手指,把那些钞票按进掌心。

  他咬住自己薄薄的嘴唇,又低下头;这一次,我看到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悄悄地挂在他浓密而微微弯起的睫毛上。

  我的心,突然就被这颗晶莹的泪揉碎成一团。

  我并不想拿这些铜臭的钞票来侮辱他,但我却知道,对他来说,这些钞票,也许正是可以挽救他生命的东西。

  忽然很想抬手帮他抹去那颗晶莹的泪。

  可是手指刚刚抬起,又不由自主地放下。

  他不是我的亲人,也不是我的弟弟。虽然叫一声“姐姐”,但却也没有亲密到可以帮他拭泪的地步。可是这张真正可以称得上“梨花带雨”似的美丽脸庞,却完全可以令看到他的每一个人,心里都跟着他滚过一阵阵酸痛。

  “恩瑜!施恩瑜!”门外突然传来同班护士的叫声,“九号床林先生的药水滴完了!”

  “我知道了,我马上来!”

  突然被打断了和他的独处,我有些慌张地回答。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你先在这里休息吧,等我帮那边的病人换完药就回来。没关系的,这间诊断室里不会有人来的,你躺下来好好休息吧。”

  他低着头,没有看我一眼。

  我有些失落地朝着门口走去,却忍不住在开门的一瞬间转回头来看他。

  他纯净明亮的眸子却也正凝视着我。

  心突然又是重重地痛了一下。

  我努力地朝他挤出一个微笑,却只能拉开房门,慌乱地逃了出来。

  换完九号床林先生的点滴药水,我跑去福利社买了两包牛奶和一些吃的,匆匆忙忙地又跑回诊断室。那孩子是因为抽血过度而昏倒的,多吃点东西会有助于他恢复。

  不过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真是个很粗心的护士!

  我心里盘算着等下要怎么问问他,还有该怎么在不伤害他自尊心的情况下,把这样东西让他好好地吃下去。

  我一边走一边推开诊断室的房门:“我帮你买了一些……”

  兴冲冲的话还没有出口,我突然只看到那张雪白的病床旁边,只站着一个高大的罗亚霖。床单被掀开地摊在床上,枕头上依稀还有一个人枕过的痕迹,只是那支本该扎在他手背上的针管,正孤零零地垂在床边,凉凉的葡萄糖水一颗接一颗地洒落在地板上。

  他……

  亚霖转过头来看着站在门边的我,手里还捏着一叠钞票:“你去哪里了?这是你的加班费吧?怎么放在病床上?”

  “这是……”我走到亚霖身边,接过他手中的钱。

  上面绑着一条窄窄的封条,字条上还写着我的名字。

  他竟然连钱也没有拿,就那样悄悄的离开了?

  “他走了。”亚霖盯着我的脸颊,慢慢地说。

  我竟然觉得心头微微地一痛,就像是看到他那双冰绿色的眸子时一样。

  有种被人紧紧握住心脏的感觉。

  “就知道他在这里呆不久的。”亚霖似乎像是很了解他,“这些孩子总是害怕被别人抓到的吧。不过你也是的,现在正在上班时间,你怎么又跑去买东西吃?被护士长看到,又要告诉你们指导老师了!快把这些交给我吧。”

  依然温暖笑着的亚霖,伸手把我怀里的那些零食都拿了过去。

  他总是这样细心体贴地为我着想着,我虽然是他手下的实习助理,总却是很依靠着他的关照。

  “对不起。”我轻轻地向他道歉。

  “傻丫头。”他拿过纸袋,伸手拍了拍我的肩。

  就像老朋友一样,就像疼爱妹妹的哥哥一样。

  亚霖拿着我零食去放进他的整理柜里,我却默默地站在床边,看着那个早已经空空荡荡的病床。

  似乎那张和床单一样惨白的脸颊还埋在这抹雪白里,似乎那个高大却纤瘦的身躯,依然还躺在这张病床上。

  你……为什么要逃走呢?

  难道以为我会害你吗?难道以为我会叫那些人来抓你吗?亚霖总叫我傻丫头,那么你……又岂不是一个傻孩子呢?

  我摘下那瓶已经没有主人的点滴瓶,凉凉的葡萄糖水依然还在静静地流着。

  一滴,两滴,三滴……

  落在淡黄色的木质地板上,像是晕开一片湿湿的泪珠。

  那个孩子无声无息地逃走了,一连几天,我的心情都非常的低落。

  不知道窗外的天空是不是也受了我的影响,虽然雨滴变得淅淅沥沥,但那份阴霾却像是压在每个人的心上,沉闷得让人无法喘息。

  终于又在一天的忙碌中结束了工作,我一边摘下口罩和手套,一边朝罗亚霖打着招呼:“罗医生,我已经帮那几个病人把药全都换好了,也把工作记录交给林护士了。”

  正伏在办公桌上写着病历的罗亚霖抬起头来:“已经交班了吗?”

  “嗯。”我点点头。

  他抬起头看到挂在墙上的时钟,漂亮眸子有些吃惊地瞠大:“哦,已经这么晚了!我还以为刚刚四点,原来已经五点半了。”

  我看着他很少露出的孩子般的表情,忍不住抿嘴微笑。

  阴霾的天气,是总会给人一总时间过得很快的感觉。仿佛一天还没有开始,黄昏就已经来临了。

  亚霖放下手里的笔,似乎无意地问我:“要回学校吗?还是……我请你吃饭?”

  我正在收拾的手突然停了一下,但还是抬起头来,朝他微笑了一下。

  “不用了,我不回学校,但是今天和朋友约好了见面,所以……谢谢罗医生了。”

  “和朋友有约了?”他抬着头看我,依旧是那张温润的脸孔,迷人的笑容没有任何改变。

  我有时候很喜欢看亚霖笑,因为总感觉像是春天的微风一样的温暖。但有时候又不太喜欢,就像现在这个时候,我不知道那是发自他内心的笑,还是他堆在表面上的微笑。这总会让我有点距离感,好像摸不透他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嗯。”我点头。

  “那好吧。”他没有再坚持,只是回我一个温暖的微笑:“路上小心。有事情的话打电话给我,我保证随叫随到。”

  他拿起笔做了一个电话的手势,惹得我的心头微微的一热。

  他总是对我这么好,但我却没有办法回报他。甚至在医院里大大小小女医生、女护士的观注下,我只能离他更远一点……

  “我知道了,谢谢罗医生。”我努力地对他微笑了一下。

  他点头,温暖的笑容挂在他迷人的脸颊上。

  但我却不敢再看,只能匆忙地拿了自己的东西,从诊断室里逃了出来。

  他是个温润如玉般的贵公子,整间医院里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妒嫉我做了他的搭档护士。所以我并不想和他做工作之外的过多接触,虽然他真的是个让人很容易心动的好医生。而且今天我和高中时代的好友约好了见面,她的工作非常忙碌,能让她腾出时间来见我,真的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我换了衣服拿着背包,走出庆东附院的大门。

  一股凉凉的冷风立刻就迎面扑来。

  啊!虽然天空依然阴霾,但湿湿冷冷的空气,还是比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要舒服得多。

  只不过树枝上枯黄的叶子也在随着冷风微微摇曳,天气变得越来越冷了,不知道那些贫困的人们……我的眼前突然就跳出了那双冰绿色的眸子……

  啊呀!我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那个孩子虽然辛苦,但也不至于让我怜悯到这个程度吧!他那日明明就是自己不辞而别的,我又在这里为他担心什么?那是他自己选择的生活,我也只能为他祝福。

  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我裹了一下自己的外套,背起背包就朝着与好友约好的地方走去。

  名典咖啡,是我和陶倩从高中时代就非常喜欢的一间小店。

  店面并不大,而且还位于一家西餐厅的二楼,但是店主却非常有心,把整间小店装饰的非常漂亮和温馨。我和陶倩常常会坐在临窗的摇椅上,点燃一根香气四溢的薰香烛,一边品味着咖啡屋里自磨的巴西咖啡,一边叽叽喳喳地聊着身边发生的各种有趣的事情。或者有时候就各自拿着一本书,坐在店中消磨掉一整个下午的时光。

  但是自从我进了医大,她去了什么戏剧学院之后,我们就很少有时间再聚在一起了。我的课程排得满满的,她的工作更是多得离谱。最近还听说她毕业后直接进了一家什么“天世娱乐”,好像是做起了明星助手的工作,行程更是满世界乱飞,几乎到了半年还见不到她一次的地步。

  所以今天我好不容易约到了她,当然不能错过。

  不过到了我们约好的时间,桌上的薰香烛已经燃掉了三分之一,我才听到楼梯上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对不起对不起,恩瑜真是对不起!”一连串响亮而清脆的道歉声音,打断了店里的宁静。

  我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我已经许久未见的好友。

  陶倩,小名淘淘的这个丫头,声音依然像是在学校里一样的清亮,只是身上的装扮,早已经不再是学校中的淘气模样。一头卷曲的长发,扎着五彩缤纷的丝带,上半身穿着一件果绿色的毛衣,外面披着一条波西米亚大方格的流苏围巾。腿上配着一条米黄色的紧身靴裤,脚上当然蹬着一双暗红色的漂亮长靴。

  真是好时尚的装扮呀!比起我身上的深蓝色的外套,浅蓝色的牛仔裤,还有手边的一只双肩背包来说,她真真已经比我“领先”了好几个世纪。

  “喂,大忙人淘淘,你未免也迟到太久了吧!”我微笑着责备她。

  “哪有,才半个小时而已!”陶倩挑起她修得细细的眉尖,笑得阳光灿烂的模样。

  她见我笑,知道我没有生气,虽然刚刚道歉,这下又嘴硬起来。

  “才半个小时……还而已?”我朝她不满意地挑眉,“我可等得肚子都饿死了!”

  “啊呀,你知道嘛,我的工作很机动性的,所以……你饿啦?没关系,随便点,今天我请客。”她大方地朝我挥手,带着身上一连串稀哩哗啦的项链、手链、腰链什么的就在我的对面坐下来。

  “真的随便点?你发财了呀?好大方。”我看着她身上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怎么也想不懂为什么要在自己身上挂那么多链子。

  “我发财?有没有搞错,除非天上掉金子给我!你不知道,我带的那几个男孩子不争气极了,让他们去做采访也给我搞砸,害得上面的老板差点要开除我。”陶倩依然像是高中时代一样的爽朗,“不过你知道啦,做我们这行的,外面的补贴总是多一点的。我前天刚从泰国回来,所以手头正好宽松一点,今天给你机会痛宰我吧!”

  她一脸英勇就义般的表情,搞得我差点笑出声来。

  每次看到陶倩都是特别的开心,总觉得她的生活和我一点也不一样。她永远都是那样的充满活力,生活也是丰富多彩,一点也不像我的,除了学校、公寓、医院就没有任何一点波澜了。

  “算了,我也没有那么狠心。”我拿了菜单给走过来的服务生,“我们还是吃咖哩牛排吧?”

  陶倩立刻点头。

  我知道她最爱吃这个。

  点好餐我忍不住就开始问她:“淘淘,你到底是在做什么啊?真的在给那些大明星做助手?”

  “才不是咧!”陶倩立刻摇头,满头的五彩丝带跟着她摇摆,“我才刚毕业两年耶,怎么可能是给那些大明星做助手,根本轮都轮不上我呢!我现在只能带带公司里的练习生,如果能培养出一两个明星来,我就可以爬上去,做助手或者做经济人。但是如果那些孩子不给我争气,那我就只能……”

  陶倩垮下一张小脸,连那些丝带也跟着她一同垂下。

  练习生?助手?经济人?

  她嘴里的每一个名词都让我觉得有趣,可是我好像跟这些东西都完全没有缘分的。

  “好啦,你别不开心了。”我拍拍她放在桌子上的手,“你的生活至少已经比我丰富多了,隔不了多久就可以全世界乱飞。哪里像我,每天都被关在医大和附院里,除了那些满脸痛苦的人,就是泪流满面的病人家属。所以,你已经很幸福啦!”

  陶倩听到我的话,突然抬起头来,睁圆她那双杏仁般的眸子:“恩瑜,你快毕业了吧?我记得你的医大是比我多念……”

  “两年。”我微笑着接口。

  “对啊,两年。”她的眉尖一皱,“你都快要毕业了,没有交新的男朋友吗?反正简帆也已经……”

  “淘淘!”

  我突然有些没有礼貌地打断她的话,实在是很怕听到那两个已经离我很远很远的名字。

  陶倩似乎也意识到了她的失口,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对不起,恩瑜。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用力地摇摇头。

  虽然被绑成马尾的黑发没有陶倩头上那五彩的丝带,但却依然让我觉得有些烦乱。

  简帆……倩干嘛又要提起他?

  那个伤疤已经被我藏在心底整整三年了,虽然每个听说的人,都对我报以同情的目光;但是我却一点也不想告诉别人,因为当我看到那些同情的目光,并不会觉得温暖,反而会觉得那是一道道尖锐的刀子,只会把我的伤口狠狠地撕开……

  “对不起,恩瑜。你知道我总是心直口快的,你别在意哦!”陶倩立刻又对我道歉。

  这个家伙心里总是存不住什么事情的,但也因为她这样耿直的性格,我也非常喜欢和她相处。

  我抬起头来,朝她挤出一个微笑,“没事,真的没事。反正已经那么久了。”

  我知道好友不是有意的,却也只觉得心口闷闷的痛。

  幸好这时服务生把咖哩牛排端了上来,打断了我们之间尴尬的气氛。

  “好了,恩瑜,我们不说不高兴的事情了。”陶倩努力地想要把刚才的不快推开,“我跟你说点好玩的事情吧,关于我的工作的。”

  “好啊。”

  这个我喜欢听,她的生活总是丰富得让我羡慕。

  “是这样,我们公司里每年都会举行新秀选拔赛,这次我刚刚从泰国回来,时间上比较空闲,所以就让我来整理这次比赛的资料。”陶倩一边说一边拿起刀子,心急地切下一块肉来,就塞进自己的嘴里。

  这个心急的小丫头。

  我把水杯递到她的手里:“然后呢?”

  “然后就有很多人参赛啊!”她灌自己一口水,“恩瑜,你不知道,现在的孩子真是让人吃惊哦!我以前在戏剧学院里已经见过很多俊男美女了,但是现在的小孩子还真的让我吃惊!”

  “吃惊?为什么?有那么夸张吗?”我也拿起刀子叉子,准备跟我的牛排“战斗”。

  “真的耶!”陶倩很认真地点头,“那些女孩每个都有165以上,又瘦得不到一百,看哪个都是标准的美人胚子。最夸张的是那些男孩耶,你不知道,我们这些评委们都怎么叫他们!”

  “叫什么?”我笑眯眯地抬起头来看她。

  “叫花儿或者公主!”陶倩瞪着圆圆的眼睛,很认真地对我说。

  扑哧!

  我差点笑出声来。

  “喂,你们太夸张了吧?哪有男孩子被叫做花儿和公主的?”我有点不能相信地看着她。

  她们公司里的人实在有够搞笑,花儿和公主……女生还不会被这样称呼,又何况是一些男孩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陶倩的这句话,我的眼前竟然又浮现出那张苍白却像花儿一样漂亮的脸颊……倘若那些男孩子也有着一双那样的冰绿色眼睛,又或者有着他那样的一张脸颊……或许真的可以被称作花或者公主了……

  “真的,你怎么不相信呢?”陶倩很认真地看着我,还往自己的嘴巴里塞进一大块肉。

  “我不是不相信你啦,我只是觉得这个称呼很好笑而已。”我看着她塞得自己嘴巴鼓鼓的样子,真的觉得很有趣。

  “是真的啦,真的!有两个男孩子都长得非常漂亮,我们今天还在讨论到底哪个应该是花,哪个该被叫作公主呢!”陶倩口齿不清地回答我,“我拿照片给你看吧,反正资料就在我背包里。”

  她真的转过身去,从她的单肩蓝色大布包里胡乱翻找起来。

  “不用了,淘淘,真的不用了,我相信你就是了。”我忍不住微笑。

  真喜欢听她讲这些事情,总会让我心情很好。

  我也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长得像花儿一样美丽的男孩,反正那天在医院里,我就已经遇到了一个。

  “喏,给你看好啦!你看看是不是真的像花一样漂亮?”陶倩终于翻到的照片,吵吵嚷嚷的拿到餐桌上来。

  我刚刚把一块咖哩牛排送进嘴巴里,看到她把照片拍在桌上,连忙转过头来看。

  呃——

  一口气突然狠狠地卡在我的喉咙里,让我差点把嘴巴里的咖哩全部咳出来!

  那个……那个……那两张并列摆在桌面上的照片,我竟然在左边的那张上,看到一双冰绿色的眼睛!

  那一瞬间,我几乎像是被人突然扼住了呼吸一般,来不及咽下的咖哩,又呛又涩地卡在我的喉咙里,让我的脸颊都瞬间涨红起来!

  “啊……咳咳!”

  我猛然转过脸,不敢再看那张照片。

  怎么会这样?刚刚还在想那个男孩子真的像花一样的漂亮,哪里知道他竟然会真的出现在我的眼前?!

  对面的陶倩被我吓了一大跳,看着我剧烈咳嗽的样子,她连忙也朝我递过水来:“恩瑜,你怎么了?突然咳得这么厉害?”

  “没……没什么!”我捂着胸口,觉得那些怦怦直跳,“大概被咖哩呛到了。”

  “那你要小心一点啦!早知道不给你吃这个,平时你就最不喜欢吃这些怪味的东西。来,喝点水吧。”她把杯子塞进我的手里。

  我接过水杯,连忙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偷偷地朝着桌子上的照片瞄了一眼,那个花一样的孩子,依然淡淡地绽放在那里。

  大概是上了妆的关系,他的脸色不再像在医院里那样惨白,嘴唇也不再泛着虚弱的青紫色,而那双纯净、透明的冰绿色眸子显得更加的明亮,连红润的嘴唇,都像是三月里迎春绽放的樱花花瓣,美丽得让人无法直视。

  我只看他一眼,心似乎又要被紧紧握住了。

  好奇怪,每次看到这个孩子,都会有着这么奇怪的感觉。

  “他……他叫什么?”我尽量平静着自己的声音,不想让陶倩发现我的异样。

  “他?哪个他?”陶倩好奇地凑过来,“这两个都很漂亮吧?我们老板甚至说,他们要是生成女孩,不知道会惹得多少男人心动呢!”

  可是陶倩的这句话却让我的心里更加的疼痛,我终于指着那张照片心虚地问道:“倩,他……他叫什么?”

  “嗯?那个?”陶倩把脸颊凑过来,“啊,你说他啊,他叫宇文曦,今年刚刚……十八岁。”

  宇文曦。

  这个名字似乎一直回响在我的耳边。

  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和陶倩吃完了这顿食不知味的晚餐,又是怎么厚着脸皮跟她要来了那个孩子的地址。似乎当心底的冲动彻底平静下来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提着满满一袋东西,站在了一栋陈旧而昏暗的公寓楼前。

  跟手中陶倩写下的字条一模一样的地方,应该就是那个孩子的住处。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这么冲动,竟然眼前一直摇晃着那条被扎满了大大小小针孔的纤细胳膊,还有那双纯净、澄澈得似乎没有经过这个世界任何污染的冰绿色的眼睛。

  除了简帆,我从来没有为任何一个男生送过吃的,即使那只是个年纪比我小上三岁的孩子。可是我却不能控制自己心底的那份冲动,我迫切地想要看看他,看看他是否还平安,是否还像那天在医院里一样,依然有着那样一张惨白的脸色。

  对不起,帆。

  就当我是在关心一个小弟弟,一个病患吧。

  下定决心,我提着那装满好吃的纸袋,就朝着那昏昏暗暗的公寓楼里走去。

  这栋旧旧的公寓,不知道到底修建了多少年了,竟然连个电梯都没有!而手中的纸条上,陶倩却写着他的公寓在顶楼。

  顶楼?这楼大概有十几层吧?

  没有办法,只能爬楼梯上去。

  昏黄的楼梯间,竟然只有一盏随风摇摆的黄色灯泡,照耀着二三层的距离。再往上面走去,立刻就变得一团漆黑了。我小心翼翼地摸着楼梯扶手向前走着,但还是很不小心地一脚踏空,差点要扭到脚踝。

  “啊!”我用力抓住栏杆。

  好痛。

  这种地方也可以住人吗?倘若不是陶倩写下的地址,我一定不能相信那个花一样的孩子会住在这种地方,而且过得如此辛苦……

  我的胸口又有些闷闷地疼痛,总是一想起那个孩子,就有种呼吸都快要被扼住的感觉。或许是我的身边都没有像他这么辛苦的朋友,根本无法接受这样辛苦的生活。如果换作我是他,可能都没有在这种地方生活下去的勇气。

  深一脚浅一脚,磨磨蹭蹭的我终于走到了楼梯的最高层。

  眼睛已经开始适应了黑暗,模糊中我发现面前有一扇小小的门,以为这个就应该是他家的门了吧?我伸出手指去想要轻轻敲一下,却没想到才刚刚触到那扇门,门就已经被推开了……

  吱呀!

  轻轻地一声,虚掩的小木门朝后退去,一片宽阔的楼房天台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嗯?天台?”我愣了一下。

  是我走错了吗?怎么跑到天台上来了?那孩子应该住在下面一层吧?怎么陶倩还跟我说是在楼梯的最顶层。害我爬楼爬得快要累死了。

  我伸手拉过小木门,想要转身下楼,但就在我动手去拉门的那一刻,却突然发现在小木门的背后,竟然还有着一间小小的木板屋!

  呀!是楼搭房!难道……他住在这里?楼顶搭起的小木屋里?

  我有些不能相信,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悄悄地朝着那间看起来已经破旧的小木屋走过去。

  四周高楼大厦的广告霓虹照在这间似乎已经搭了很久很久的小木屋上,那斑驳陈旧的木板上,都是雨水浸湿的痕迹。窄窄的房门,低矮的屋顶,秋风卷着稀疏的雨点打在已经破碎,所以糊了几片报纸的窗子上。

  我提着袋子的手指在悄悄地收紧,看着这样的屋子,我真心地希望住在里面的那个孩子不会是我惦记的那个他。

  我放轻脚步,缓缓地走到那扇已经破碎的窗子旁边,透过仅剩的一块玻璃朝里面看过去——

  一张小小的床,就摆在窗子的不远处。

  一张苍白、纤瘦、虚弱的脸,埋在一床薄薄的棉被里。

  五彩色的霓虹投在他白得像雪一样的脸颊上。

  宇文曦!

  这个明明代表“太阳”的孩子,却蜷缩在这样的阴影里!那些不停变幻着的,代表着这个世界灿烂绚丽的灯光,却好像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即使照亮了他本已经苍白的脸孔,却照不亮他黑暗的前程。

  他紧紧闭着眼睛,蜷缩在那床薄薄的被子里。好像即使他独自悄悄地离开这个世界,也根本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我的心,突然像被人揪住,又生生地切开一样的疼痛!

  我捂住自己的嘴巴,泪水没有来由地突然就滚了出来。

  很久没再有过这样的心痛的感觉了,除了那个下着雨的黄昏,那个我永远也看不到他,永远也不想再回忆的日子……

  他沉沉地睡着。

  紧紧闭着的眼睛,让又长又密的睫毛,像是洋娃娃一样的微微向上翘起,在他有些苍白的脸颊上,打上一圈淡淡的阴影。只是眉尖还纠结在一起,似乎连做梦都不怎么踏实。身子用力地弓起来,像是一只可爱的大龙虾一样,蜷缩在小床上。

  我真的很想伸手抚一下他的脸颊。

  他尖尖瘦瘦的,像是偶像漫画中最佳男主角一样精致完美的脸颊。这个即使已经虚弱成这样的孩子,却依然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美丽容颜,真的像是在寒风中绽放的百合花,那样的美丽、纯净又惹人爱怜。

  也许我不应该用“漂亮”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一个男孩子,可是他的脸颊真的如此美丽,美丽得令身为女生的我都有些自惭形愧。

  而且他的美丽不是那样的妖媚,不是那样的娘娘腔,而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纯洁和澄澈,即使是窗外五彩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也依然纯洁得像一朵没有融化的雪花。

  曦……

  这个在夜色中绽放着美丽光环的孩子竟然叫做曦……不知道如果他真的站在阳光下,又会是怎样的明媚和灿烂?

  我突然想起陶倩的话,看样子,他应该已经被“天世娱乐”给录取了。也许不久的将来,我就可以看到他站在舞台上表演的样子。这样美丽的男孩,注定是应该受到更多人的关注的。

  “妈……我好痛……”

  他闭着眼睛,突然轻声地呻吟了一下。

  我被他吓了一跳,才想要躲开,却被他突然握住了手指!

  啊!

  我的心头顿时狠狠地一跳。

  他的掌心火热,像是正在感冒发高烧。

  黑暗中他突然张开了那双大大的眼睛,冰绿色的眸子立刻就在五彩的灯光下绽放开来。

  窗外的那些光芒,立刻就被这双明亮的眸子所掩盖,似乎这间屋子里,都被这双水晶一样透明的眸子给点亮了。

  “姐姐?”他看着突然出现在床边的我,虽然惊讶,却立刻认出了我。

  “你……你好……”但是大他三岁的我,却完全没有了他的那份镇定,“我……我刚好……路过这里,所以……所以过来看看你。那天……你怎么突然从医院里逃走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很虚弱?”

  我有些慌乱地组织着自己的词语,完全没发觉自己的理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真的吗?”他对着我瞪大他的那双魅力无比的眸子,“姐姐真的来看我的吗?”

  “当……当然。”

  我被他盯得更加慌乱,想要抽出自己的手指站起身来。

  “我给你买了好多吃的,拿来给你补补身体。不过你现在真的很热啊,是不是发烧了?”

  抽回来的手指竟然不受我控制地又朝着他的额头摸去,除了一些薄薄的汗水,我果然摸到他的额头火烫火烫的。

  “我没事的,姐姐。”他虚弱的脸颊上,竟然对我挤出一个微笑,“只要姐姐来看我,我就什么病都没有了。”

  呃?

  他这句话让我的手指忍不住僵直,这么暧昧的话,除了简帆,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说过。

  我不知道他高烧不退的小脑袋里正在胡思乱想什么,我终于挣开他的手,站起身把那些好吃的东西都拿过来:“这些都是买给你的,记得要全都吃下去,知道吗?还有我特别要店里帮你煮了紫菜鸡蛋汤,快点趁热喝一点吧。”

  我把刚刚在快餐厅买好的餐盒给他打开,一阵香气立刻就扑鼻而来。

  “我记得我的包里还有一些感冒药,你一起把它们吃掉吧。”我伸手拿过自己的背包,把朋友托我从医院里买的几盒感冒药全都拿了出来。

  我转过身去,却发现那个孩子捧着热气蒸腾的餐盒呆愣在那里,大大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滚动着,但他却努力地抿着嘴唇,隐忍着不让它们滚下来。

  “怎么了?是不是……不合你胃口?要不然我再去买一份给你……”我伸手想要去拿他怀里的餐盒。

  “不是的。”他却突然挡住我的手,“是心里太难过了……姐姐,我已经在这里躺了三天了,但是没有一个人来看望我……只有你……”

  他的嘴唇抖动,苍白的脸色竟然孩子气地浮起一抹激动的表情。

  “什么?躺了三天了?你没朋友吗?家人呢?怎么都没有人来照顾你?”我有些心急地问着。

  其实问出这话后,我就觉得自己有些多嘴了。

  看看他住的这间屋子,再看看他身上单薄的衣服和被子,如果有家人和朋友照顾他,他还会变成这个样子吗?他还会到要去医院卖血的地步吗?

  “我没有朋友。”他有些难过地低下头,“我妈在生病,现在还住在家乡的医院里;我爸……”

  他用力地抿了抿嘴唇。

  “早就死了。”

  泪珠终于还是无声无息地滑了下来,啪地一声滴进他怀中的餐盒里。

  看着这个拼命忍着哭声的孩子,我的心就像是被人撕碎了再用力揉成一团。痛得快要连呼吸都停止了。我也曾经体会到失去亲人的痛苦,但至少我还有双亲父母照顾,有朋友、同学的关心。可是这个孩子……

  “没关系,以后姐姐会照顾你的。”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来,先把药吃了,然后把这些饭都吃掉!相信我,以后都会好起来的!你以后也会有很多朋友,有温暖的家,很快就会好起来了,相信我!”

  我故意做出快乐的表情和声音,虽然不能把陶倩那边已经录取他的事情说明,但是至少他很快就可以离开这个单薄的木板房,搬到天世娱乐的公寓里去了。而且他也将会有很多朋友,再也不会这样孤单地躺在这里了……

  他有些不太相信地抬起头来,瞪圆了眼睛看着我:“真的吗?一切都会变好吗?”

  “当然了!姐姐不会骗你的。”我努力的想要给他一个微笑,却不知道为什么,眼泪都快要从眼睛里流下来。

  他用力地抿一下嘴唇,一颗晶莹的泪珠还是无法忍住的从眼睛里夺眶而出。

  “姐姐,谢谢你。”

  沙哑而脆弱的声音,几乎要撕碎我的心。

  曦……你这个……可怜的孩子啊!

  宇文曦,宇文曦……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晚上去小木屋里看过他之后,我满脑子都塞满了这个孩子的名字。

  他那斑驳的小木屋,单薄的衣服和被子,他皱着眉头叫妈妈的样子,他捧着餐盒狼吞虎咽的表情。他的一切一切似乎突然占据了我所有的心,我竟然真的想像一个亲姐姐那样的关照他,疼爱他。

  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似乎从帆离开了我,我的心就已经要变成一潭死水了。

  现在好似突然有了一点点波澜,但那却是对一个小我整整三岁的男孩子,疼爱的心情。

  我端着消毒盒,心事重重地推开隔离诊断室的大门。

  “罗医生,刚刚急救中心打电话说……”

  我实在有点心不在焉,推开大门话都说了半句,才突然发现诊断室里不仅仅只有罗亚霖一人。还有一个人靠在他的胸前,紧紧地拥抱着他。

  “……”

  我的脸颊突然就涨红了,尴尬得差点没挖个地洞钻进去!

  “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

  我脑子里唯一的反应就是立刻转身,拉开房门就想要再逃出去!

  “等一下!”

  罗亚霖怀里的那个人却尖锐地叫了起来,挡住了我想要离开的去路。

  “施恩瑜!实习生!”叶采蕊尖锐地叫着我的名字,“你懂不懂什么叫做礼貌?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进门先敲门?你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做什么?!”

  她是叶采蕊,168的高挑身材,一头乌黑卷曲的迷人长发,雪白的隔离衣把她精致的脸颊衬托得像是天使一样美丽,是我们医院里最年轻漂亮的住院医师。听说父亲是上面有名的官员,所以她一进庆东附院,就变成了医院里最骄傲的公主。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害怕地躲着她,奉承着她,而她也早已经把目标瞄上了罗院长唯一的儿子罗亚霖。

  我不知道罗亚霖对她是怎样的态度,但是经常看到他们两个在这间诊断室里见面,不过像是这样突然热烈的场面,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叶医生也在这里。”我小心地低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怎么,难道我不在这里,你就可以不敲门?你把罗医生当成什么?他是你的上司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还是实习生,居然就敢和上司这么大胆,你们导师是怎么教你的?!”她的声音立刻提高八度,看样子不打算放过我的样子。

  “对不起。”我只看到她那张抹了名贵口红的嘴唇在上下翻飞,像是电影里的吸血鬼一样可怕。

  “对不起就完了?”她不依不饶地朝着我走过来。

  “好了,采蕊!”罗亚霖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

  “什么好了,亚霖,我看你就是对这些实习生太好了!不给她们点教训尝尝,她们以后就敢爬到你的头上来了!”叶采蕊似乎真的不准备放过我,“我告诉你,别以为罗医生脾气好,你就可以随便出入这里!还有,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谁让你不戴手套就可以拿消毒盒的?!”

  她越说越生气,居然上前一步,一手就打翻了我手里的消毒盒!

  “啊!”我惊叫一声。

  哐啷!啪!

  消毒盒里的注射器、碘酒、消毒棉球、摄子、药水,稀哩哗啦地全都跌在地板上,洒了一地……

  “够了!叶采蕊!”亚霖突然大声怒吼!“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恩瑜是我在带的实习生,她的事情理当我来处理,不麻烦叶医生插手!而且这间诊断室,也有她的一半,她当然可以自由出入!请叶医生还是回住院部去吧,我这里很忙,不送!”

  他突然大步地拉开诊断室的大门,很生气地就把叶采蕊朝门外一推!

  “亚霖!”叶采蕊很不甘心,还拉着他的袖子,“你不要再护着她了!你不知道那些小护士们都在传说什么吗?应该把她调走!”

  “叶医生,她是我的实习生,只有我才有权处理她的事情!请回吧!”

  亚霖似乎真的生气了,当着我的面,就把房门重重地一关!叶采蕊就这样被无情地关在门外。

  我蹲在地板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罗亚霖。

  这好像是自从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对人发这么大的火。对象还是院里的公主医师,而且他们刚才还那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我不知道自己刚刚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真的是因为不敲门闯进来,而让叶采蕊生了这么大的气吗?

  罗亚霖生气地关上房门,转过身来。

  我一看到他转身,立刻低下头,收拾着那碎了一地的东西。

  “恩瑜,别弄了,小心扎了手。”罗亚霖关心地蹲在我的身边,体贴地说道。

  这个语气的罗亚霖似乎又是平常的那个他了,但是刚刚他为什么会对叶医生那么凶?

  “对不起,罗医生,我刚才真的不应该不敲门就闯进来。”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不关你的事。”亚霖伸手来拉我的胳膊,“恩瑜,你别管叶采蕊,她太过份了!我会让她给你道歉的!”

  “不不,不是的,罗医生,是我的错。”我被他这句话吓到,连忙抬起头来。

  罗亚霖的眼睛立刻对上我的视线。

  我看到他刚刚还有些微怒的眸子,这一刻,又变得那么温暖和动人了。而且他还那样认真地盯着我,似乎从那黑色的瞳仁中,我都可以看到倒映出的自己的脸颊……着而且在那么一瞬间,我似乎觉得他的眼睛突然变成了有着魔力的宝石,差点有种要被吸进去的感觉……

  我慌张地转过脸颊。

  “怎么会是你的错?明明就是叶采蕊她……”他的声音哽住,“恩瑜,其实刚刚我和她……”

  “对不起,罗医生,我去叫卫生员来打扫。”

  心里慌乱得像是突然揣了一只小兔子,在他的那句话还没有出口的时候,我猛然就站起身来,打断了他。

  他蹲在地板上,奇怪地看着我。

  我连他的眼睛都不敢再看,立刻就拉开房门逃了出来。

  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但是我却不想再听下去。他刚刚对叶采蕊说,我的事不关她的事。但是在这一刻,我却也宁愿叶采蕊的事,不关我的事。我不想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他们刚刚为什么会拥抱在一起。

  那不关我的事,真的。

  他们是医院里的金童玉女也好,是已经内定的情人也好,甚至他们明天就要结婚或订婚也好,那全部都……不关我的事。

  因为我的心里,只有一个简帆。

  即使他已经离开了我三年。

  即使我现在宁愿用这颗深锁的心,去关心那个辛苦的孩子。

  对不起,罗医生。

  叶采蕊的事情,让我心情烦躁。

  不管是她喜欢罗亚霖,还是罗亚霖喜欢她,我都不想把自己搅进去。我的心已经死了,在那个楚痛的黄昏,已经随着那个人,永远地离去了……他们的爱或不爱,都与我无关。

  推开教堂厚重的大门,夕阳从我的身后投射到肃穆的大厅里。

  黑色的墙壁,排列整齐的木质桌椅。

  一线金色的光芒,照耀在永远被钉在十字架上,代替人群受苦的天父身上。

  这里永远都是那样安静,仿佛是繁华城市的一个港湾,每当疲惫的时候,每当烦躁的时候,我都会选择一个人来到这里。跪在天父的脚下,把自己的心事,都透过受苦的天父,传达给那个离我而去的人……

  帆,你过得还好吧?

  孤单吗?想我吗?不要再在那里徘徊,到你应该去的那个地方去吧。

  我很好,真的。

  即使一个人这样孤单地在世上生活着,但只要我能每天这样想念着你,就真的很好。你听到我的话了吗?帆……去吧,去吧……

  在圣坛上祈祷完毕,我走到大厅旁边的告解小屋里。

  雕花的格子窗棱透出淡淡的光,我依稀能看到神父坐在对面的小窗里。

  “神父。”我轻轻地叫他。

  神父抬起头来,也看到对面的我。

  “恩瑜?”他放下手里的书,“你来了。”

  “嗯。”我点点头。

  神父一如往日的高大英俊,虽然那么的年轻,却已经把生命完全都奉献给了神。

  在我的记忆中,仿佛神父都应该是头发花白,胡须一大把的老者,所以第一次和帆来到这个教堂,认识了这个相貌英俊、年纪轻轻的神父时,我还大大地吃了一惊。不知道这个男人有着怎样的勇气和决心,竟然可以抛弃人世间的一切,把自己锁在这个清冷的世界中。

  甚至当帆离开的那段时间,我都想要像神父一样,干脆也永远把自己锁在这里好了。

  可是我没有那样的勇气。

  “怎么了?今天心情不好吗?”神父隔着告解小屋的窗子,轻声地问我。

  “没有。”我摇摇头,“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坐在告解小屋里,只想让自己喘口气。

  那些情爱,让我的心疲倦得厉害。

  “又想起他了吗?”神父担心地问我。

  他见证了我和帆的一切,包括了帆的离去,都是在神父的主持之下。

  “神父,他……还在那里吗?”我低下头,觉得有点酸酸的东西在胸膛里翻腾。

  “或许在,或许已经离开。”

  “那您能不能帮我转告他,让他走吧。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真的。我会的。”我低头,湿湿的东西在眼睛里回荡。

  “孩子,你这个样子,他又怎么可能会离开呢?”神父听到我哽咽的声音。

  “可是我还能怎么办呢?神父……难道真的要我忘记他吗?真的要我再去和别人相爱吗?神父……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和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已经在一起整整十一年了啊!可是他就那么走了……连一句话也没有给我留下……”

  泪珠突然从眼睛里滚落出来,是我止都止不住的哀伤。

  “别这样,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你这样哭泣,岂不是让他更加的担心?”神父拉开隔在我们之间的窗,“孩子,那是个意外。我们都知道的,那是个意外。但是你要知道,意外终究会过去的,你的生活还要继续。没有人要逼你做什么选择,只是,你要坚强起来,孩子。不要拒绝自己的心,也不要为了他把自己锁起来。那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知道吗?”

  “不……不……神父……”我捂住自己的脸颊,感觉到热热的泪珠从指缝里滑出,“我做不到……我讨厌那些男人,我讨厌爱情,我讨厌看到别人同情的目光,我讨厌他们喜欢我……神父……我讨厌这一切,真的,我好讨厌……”

  “唉,可怜的孩子。”神父微微地摇了摇头,“愿主能听到你的祈祷,愿主能赦免你的罪。”

  听到神父的话,我的眼泪落得更凶了。

  主真的能听到我的祈祷吗?他真的能赦免我的罪吗?

  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大胆地对他说:把帆还给我吧!我的天父!

  隔离的窗子又被拉上。

  告解小屋里,一片柔软的漆黑。

  我坐在小屋的地板上,难过地蜷缩起来。

  金灿灿的阳光被屋门挡在外面,仿佛这里才是唯一可以让我剥开伤口的地方。

  帆,我好想你……帆,不要丢下我……帆,除了你,我没有办法再去爱别人……帆……我的帆……我不想你进去天堂……但你却又回不到人间……帆……帆……

  为什么……会有那场意外……为什么……你会离开……帆……

  我捂住自己的脸,把一切都埋进自己的掌心。

  “叮咚……”

  不知道在那里蜷缩了多久,黑暗还是被电话铃声所打破。

  我的胳膊和腿都几乎已经快要发麻了,有些艰难地从口袋里摸出电话:“喂,你好,我是施恩瑜。”

  我的声音在黑暗中有些沙哑和暗沉。

  电话的那头没有人回应,只是传来一阵沙沙的回声。

  “喂?请问是谁?”

  我有些不解,忍不住再问一句。

  电话那头还是沉默了两秒钟,才传来一句怯生生的回答:“瑜姐姐……”

  我的心头突然紧紧地一痛!

  就像是被人突然握住了一样。

  这个怯生生的声音……是宇文曦!

  我想起那天因为他生病,我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他。但是一连几天他都没有消息,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痊愈。没想到今天这个时候,他却突然会打电话给我。

  “瑜姐姐,你哭了?”他小心翼翼地隔在电话问道。

  啊!

  手指没缘由地突然颤抖了一下。

  没想到这个孩子才透过电话,就已经听出了我变了调的声音。

  “没……没有啊。”我故意做出快乐的声音,“我很好,真的。”

  “姐姐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可以告诉我吗?”他却有些固执地在电话那头追问,“我也是男人,可以帮姐姐分担的。”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听到他这句体贴的话,我刚刚的悲伤和沉重,竟然一下子减少了一大半。

  这个可怜的孩子啊,他的人生还需要他自己扛着,我又怎么可能把我的痛楚再压在他的肩上呢?

  “傻瓜,你现在还不是男人。”我忍不住对着电话那头的他轻轻责备,“你现在还只是个小男生。”

  “男生也会长大的。”他居然立刻反驳我。

  “那就等你长大了再说吧。”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心脏也不再像刚才那么痛楚了。

  “你怎么打电话给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到我医院里来一趟?我现在马上赶回去。”

  “不是的,姐姐。”他打断我,“我打电话给你,不是因为我不舒服,是因为……我考上那个考试了!”

  “哦?考试?”我故作惊讶地回应他。

  其实这个消息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才觉得他住在那个小木屋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了。但是今天他的声音里,还是带着那样稚嫩的开心与激动。

  “就是天世娱乐公司的选秀活动!我终于考进去了!姐姐,我要进这间公司里做练习生了!以后我可以成为歌手,成为舞手,我可以唱歌演戏了!”他激动地在电话里对我大声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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