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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心动,一生绵延》 作者:无处可逃

第七幕 我是谁

 第七幕 我是谁

  昏天暗地,
  这里到底是哪里?
  滚滚风沙,混沌中,
  我是谁?
 
  我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做梦。
  还是躺在整容室里,我求医生把我脸上像秦眸的部分全部改掉;有时候却是和一个小男孩坐在一起,他冲着我笑,可是因为逆着光,我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
  光怪陆离的一大串梦结束,我冷汗淋漓地醒过来,看见邻座的女生微微张开嘴,用有些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或许是我突然醒来的样子吓到了她,我连忙转开眼神,掩饰般喝了口水。
  高铁车厢里人不多,我昨天向杂志社请的假,一口气订好了来回车票。
  我是谁,为什么沈钦隽明里暗里这样关注我……这些问题不解决,我想我会一直做噩梦的。
  盛海依旧如同我离开时那样,微风,宁静,棕榈树叶轻轻摆动的时候,心都柔软下来。我走在小城干干净净的街道上,海风带着微咸的味道,视线尽头死以前放学路上买汽水喝的小店……很多人形容这里的人走路不急不缓,哪怕前边掉了一张百元大钞,也没人会跑着去捡回来。这么看来,丢弃我的爸爸妈妈,给我选了一个十分适合生活的城市呢。
  这两天我一直在这个城市,学习,福利院,记忆中的每一个地方,我都去转了一圈,可是时间越长,我越觉得不开心。
  原因很简单,我所有的疑惑,都在这里找到了解答。
  尽管这座福利院的负责人已经换了,甚至当年照顾过我的阿姨也都退休了,可是他们给我找出了当年我被送进来之后所办的一系列水许,上边甚至还有记录在我进入这里之前,是从邻县的孤儿院转入的——尽管对于那段经历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至于我提出来是谁在一直默默捐助我的问题,工作人员也对我解释说那是外界的捐款,因为处于饱和当事人隐私的原因,不可以公开。
  问到最后,我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耽误了对方那么长的时间。工作人员却笑笑说:“没关系,我们遇到过很多孩子,长大后回到这里,无非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父母的信息。能帮忙的,我们都会帮。”
  我道了谢,走到门口,忽然回头问:“荣威集团是这里的赞助单位吗?”
  我确定在他脸上看到一丝茫然,许是在搜索和荣威相关的信息,可最后他抱歉地说:“我们这样的事业单位大部分是政府拨款,也有企业资助,不过都是本地企业。”
  这下是真的可以死心了。
  我想我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沈钦隽一定赶在我前边,把一切答案都完美预制好了。
  助理已经给我发来短信,确认我明天是否回去开会。
  我刚打算回复,又一条短信蹦出来:
  晚上什么事?
  我使劲想了想,倒抽一口冷气,脸色都白了:今晚是沈钦隽和秦眸的订婚宴。
  我是信誓旦旦地答应了爷爷的,可是……不靠谱如我,还是给忘了。我心急火燎地去酒店取了东西退房,在前台办手续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恰好也在等退房。
  我看到他的侧脸,心跳漏跳一拍。
  沈钦隽的助理小谢。
  因为给沈钦隽做特助,意味着下一步的飞黄腾达,所以集团上下大都认识这个低调的年轻人。
  他怎么会也在这里?
  我直直盯着他看,竟让他察觉了,一抬头看见我,怔了怔,神色微微有些尴尬。
  我倒不尴尬,只是不知所措。
  好比你认得一个人,他未必认得你,那么目光接触的刹那,究竟要不要打招呼呢?
  犹豫的片刻,他竟朝我走过来,打招呼说:“白小姐。”
  “你好。”我连忙说,“你,你认识我?”
  他微微笑了笑,“沈先生提起过你。”
  我想起过去几个月的荒唐,实在有些不忍提起,只能笑笑说:“你来出差吗?”
  “是啊,马上要回去了。”他极有礼貌地问,“白小姐也要回去吗?要不要搭我的车一起走?”
  我婉言谢绝了,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做汽车走高速的。
  于是我们在酒店门口道别。我看着门童给他递上车钥匙,忽然喊住他:“谢先生,你去了盛海福利院吗?”
  他条件反射般地回头望着我,平素那么沉稳的人,眼神中竟也滑过一丝慌乱。
  “什么福利院?”他很快做出反应,彬彬有礼地问,“你说什么?”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于是什么都没说,钻进了出租车。
  赶到火车站,我问了售票处,今天最早到翡海的火车都已经是深夜的了。
  我深呼吸,望着一个广场之隔的汽车站,没办法,也只能坐大巴了。
  一上汽车,我习惯性地觉得缺氧,这个症状在这些日子愈发地严重。我找到位置坐下来,闭上眼睛,只觉得胸闷。车子稍稍一个晃动转弯,就觉得头晕。手机在包里震动,我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去看一眼屏幕,直接放在耳边“喂”了一声。
  那边的声音仿佛是清凉的薄荷,立刻让我清醒了。
  我一下子坐直了。
  告诉路上总有一种古怪的嗡嗡声,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让人觉得不安,我没听清他对我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问:“你究竟瞒着我什么?”
  忽然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没有等到回答,车身剧烈地晃了晃,因为惯性,我的身子往前冲出去,所幸被腰间的安全带勒了回来,只是手机啪的一声,一道长长的弧线掠过,摔到了前边。
  我的脑袋重重地磕在前边座椅背后,恰是那块塑料扶手的地方。
  痛感从额头上蔓延开,那些噩梦又顺着这丝空隙钻了回来,我看到那个小男孩,看到他坐在我身边,而我被一个年轻女人温柔地抱着,她一直笑盈盈地把下颌放在我头顶的地方,直到……直到一模一样的剧烈晃动,那种疼痛穿越了时间而来,与此刻重叠。
  我睁开眼睛,一片血红。
  果然是出了车祸。
  只不过是前边两辆车相撞,司机为了避开那两辆车,方向盘一转,大巴就撞上了隔离带。前边两辆小车冒着浓烟,而大巴里也是一片狼藉,行李落了满地,呻吟声不断。
  我僵直地坐着,那个画面反复闪现,我在想那个男孩是谁,那个年轻女人又是谁?我坐在你阿里 ,为什么望出去一片血红?
  我头痛得几乎难以再思考下去,我像是隔绝开了了一切,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有人轻轻推我,“小姐,你没事吧?”
  我被惊醒过来,环顾四周,发现大巴里的乘客都已经陆续下车了,只剩我一个人,车窗外满是警车和救护车,我顺从地站起来,“我没事。”
  “可是你的额角在流血。”年轻的医生和蔼地说,“先下车吧,我帮你处理下伤口。”
  天色阴沉,一丝阳光也没有,细雨绵绵,沾到脸上腻腻的,那种潮湿阴冷感挥之不去。我披着毛毯坐在救护车里边,护士在帮我贴上纱布,看到额角上刚好的伤疤,“哟,额头上还有个伤疤啊?”
  我没有回答,抬头看了看车外,交警拦出了警戒线,正在给当事人们做笔录。警戒线后的车子排起了长龙,高速暂时封道了。
  我裹着毯子坐在一边,转移伤员的车子还在路上,这样一来,无论如何我都赶不上晚上的订婚宴了。
  可我不着急,我甚至隐约有些庆幸手机摔坏了,谁都联系不上我。
  雨水越来越大,淅淅沥沥的成了细线,沿着发丝、脸颊往下滑,从翡海方向终于开来了车子,我听到工作人员拿着扩音器清点着受伤乘客的名字。
  一个接一个地上车。
  我低着头,或许是因为风声越来越大,并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是独独漏了我吗?
  我终于抬起头,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穿着整套高级定制的墨黑色西装礼服,甚至还戴着酒红色领结,秀挺的双眉因为见到了我,骤然间舒缓开;他气喘吁吁,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就这么看着我,然后跨上前一步,用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俯身用力抱住了我。
  我僵直地抬起头,下巴恰好扣在他的胸口,而他拢着我的双肩,气息一阵又一阵,或浓或淡地落在我的后颈处,低低地说:“你没事就好。”
  很不争气地,我的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
  可就是在这样的混沌之中,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难以克制地在颤抖,“是你吗?哥哥,是你吗?”
  他没有答应,只是更紧地抱住我,顺势将我半抱起来。直到我站在他面前,与他对视,他攥紧了我的手:“回去再说,好不好?”
  我固执地站在原地不动,他的手很温暖,可我的指甲扣在他掌心,一字一句地问:“我每天都做噩梦,梦到一个小男孩,是你吗?”
  他依旧不答。
  “我小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我的爸爸妈妈呢?”我见他毫无反应,急得要哭出来,“你告诉我,我究竟忘记了什么?”
  他一双浓稠如墨的眸子原本深邃不见底,此刻却被我几句话搅起了波澜,竟似有些动摇,良久,仿佛下定了决心,“白晞,你相不相信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
  “我不会伤害你——你信不信我?“他的声音低缓沉着。
  我像是被蛊惑了一样,点了点头。
  “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他依旧紧紧攥着我的手,“可是在这之前,我想让医生给你做一次检查。”
  “什么检查?”我怀疑地问,“我身体没有问题。”
  他的一只手环过我的后背,带着我往前走,却答非所问:“我们先回去。”
  他带着我走到马路的另一边,司机过来拉开后座的门,他让我先坐进去,我弯腰钻进去的瞬间,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车子有流畅而充满美感的线条,然而低调的黑色上却点缀着温柔的粉色花朵,虽然只是后视镜上小小的两簇,却让我惊醒过来了。
  我看了看手表,五雷轰顶,“你今天不是订婚吗?”
  他坐在我身边,顺手松了松领结,毫无在意地说:“是啊。”
  ‘那你跑到这里来干吗?”我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现在回去来得及吗?”
  他探过身来,帮我拉过安全带扣上,“来不及。”
  “你疯了吗?”我简直难以想象秦眸的订婚宴删个,男主角却迟到,这件事只要让媒体知道一星半点儿,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晕染了窗外落进来的几丝余晖,这幅姿态摆明了是不想回应我。我愈发震惊,“沈钦隽,我没有想错吧?”
  他还是没睁开眼,“嗯?”
  “你……你不会是因为怕我出事才赶过来的吧?”我觉得自己这样想太傻了,可是除了这个原因,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解释。
  他往另一边侧了侧脸,留给我无动于衷的侧面。
  我忍不住推他一把,着急说:“那你的订婚宴怎么办啊?推迟了吗?”
  “如果我说我不订婚了,你会不会愿意安静下来,并且表现出一点儿同情的样子?”
  我呆住,看到他睁开了眼睛,静静看了我一眼,仿佛我才是真正令他觉得棘手的问题。片刻之后,我终于醒悟过来,他一定是因为这件事很难过,所以才这儿大老远跑来找我。我有些抱歉地看着他,低低的说:“好,我懂得——一个人很难过的时候,总是希望能找些别的事寄托下情绪。”
  他哑然看着我,不置可否,只是转过了头。Www.xiaoshUotxt.net
  回去的路上我看到他一次次地摁掉震动的电话,最后大约是不耐烦了,索性就关机了。
  “我方便问下,为什么不订婚了吗?”最后问出口的时候 ,我觉得自己有一天如果真的死了,一定是被好奇心害死的,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心情去管闲事,“是真的不订婚了,害死像上次那样?”
  “那你要不要再来一次?当我女朋友?”他淡淡地望着我,目光中隐含一丝戏谑。
  我白了他一眼说:“我再也不会那么傻了。”
  他无声地笑了笑,看看车窗外。剩下的车程大约三四个小时,我没再开口,他也是满腹心事,两个人出奇一致地保持着沉默,直到城市的霓虹又一次开始闪烁,仿佛是点点亮起的星光浪潮。我忽然有种预感,这座繁华的城池里,我们再被席卷其中,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悲欢离合,也不知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车子最后在市中心的公寓前停下,荣威大厦就在唉不远的地方,我看了一眼,今天的大厦并不像往常那样,霓虹灯光柱如潮水般升起降落,而是在中央用红色的灯光拼凑出了一个完美无瑕的心形。
  ——那是为了庆祝秦眸和沈钦隽的订婚  特别设计的。
  我忍不住侧头看看他,他也微微抬起头,看着那颗璀璨的红心,有片刻的怔忡。
  “程序是早就设定好的,看样子技术部忘了改过来了。”他转开目光,微笑地看着我,“可以让我上去避一避吗?”
  其实公寓是他的,只不过现在钥匙在我手上,还没来得及还回去而已。我从包里掏出那把钥匙递给他,“还给你,我自己回去吧。”
  “你是不是委托你那个室友去调查福利院了?”他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问我,“现在这副样子回来,你不怕她会担心?”
  我极度震惊地看着他,这些是我私下在调查的事,他这样毫不掩饰地说出来,是证明……他要跟我坦白一切了吗?
  可是直到我们进门,他都没有再提起一个字。
  一个人的单身公寓看着精致小巧,可是当有两人存在时,却难免显得有些逼仄起来。尤其是我俩,彼此都是欲言又止,在兼做客厅和起居室餐厅的小小空间里,我有些受不了两个人的面面相觑,十分主动地站起来,“我去烧水。”
  他“哦”了一声,想了想,又说;“那我去洗个澡。”
  我刚烧上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说你也会难过……比我还要爱你……
  荒腔走板的声音音乐传出来,我定神听了很久,才发现是一首老歌《安静》。
  ——实在是难以想象平时克制冷静如同沈钦隽这样的人,洗澡时会情不自禁地唱歌,唱歌的时候还走调。我真的觉得好笑,索性靠在浴室门边静静地听。
  我根本不想分开,为什么还要我用微笑来带过……
  歌声湿漉漉的,新新鲜鲜,或许,是带着此刻他的心声吧。我一抬头,望见荣威大厦上那颗璀璨的心,我想正在洗澡的那个男人,心底怕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哗啦一声拉开,他完全没想到我就这么守在门口,倒被吓了一跳,“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不好意思说他唱歌难听,只能讷讷地说:“水烧好了,你要喝一点儿吗?”
  他大约是没衣服可以换,将就穿着之前的衬衣和西裤,只是扣子解开了两三颗,露出胸口的麦色肌肤,以及凹下去的锁骨。
  比起杂志上的男色硬照大片,眼前这个人更加鲜活,轮廓阴影似乎也更加诱人。条件反射一般,我脑海里“剥光”了这个男人的衣服,然后补上各种姿势,想象着黑白默片的效果……直到他似笑非笑地唤醒我,懒懒地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该我用卫生间了。”我有些狼狈地从他身边挤进浴室,砰地关上门。外边传来他的叮嘱声,“伤口别碰着水。”
  事实上,我也没有换洗的衣服,也不打算洗澡,草草擦脸漱口之后就拉开门出来了。沈钦隽坐在沙发上,只开了一展落地灯。温暖橘黄的灯光打下来,我的目光却落在桌上那两杯白开水上。
  干净透明的玻璃杯里,两杯温水有着一样的高度,水面平静,并肩而立,仿佛天生就是这样靠在一起的。
  这个瞬间,我仿佛晃出了一丝错觉——这里是我的家,有着……很重要的人的家。
  而那个人,同样安静地看着我,似乎等我很久了。
  我站了很久,直到理智压制住突如其来的莫名感情,匆匆弯腰拿了其中的一杯书,再一也没有看他,“我去阁楼睡觉了。”
  阁楼被设计成公寓的卧室,床垫软软的,我窝在里边,隔着一排镂空的栏杆,能看到一楼客厅的全景。我隔着那些空隙往下看,沈钦隽也躺了下来,顺手关了灯,黑漆漆的空间仿佛被放大了,像是无尽的深海,只有彼此的呼吸沉浮。
  这一天又惊又吓,我真是累了,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爷爷,饺子为什么不能是甜的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我想吃甜的饺子……”
  “没有甜的饺子啦。”和我一样在玩面粉的小男孩有些不耐烦地对我说,“真笨……”
  “阿隽,不能说妹妹笨!”
  我到底还是没吃到甜的饺子,画面转换了……
  那个小男孩气鼓鼓地坐在我身旁,而抱着我的漂亮的阿姨替我捋了捋头发,我正打算转头冲她笑一笑,忽然有柔软而沉重的东西砸我身上,眼前变成大片大片的血色,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喘不过气来,身子更是无法动弹……
  “白晞,白晞。我在这里。”男人悦耳清越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一点点将我从可怕的梦魇里拉出来,“是做梦,是假的。醒醒。”
  我勉力睁开眼睛,发现阁楼的壁灯开着,沈钦隽就坐在我的床边,半俯下身抱着我,不停地拿手轻轻拍我的脸颊,直到确定我已经醒过来,才揉了揉我的头发,如释重负,“傻瓜,是在做梦啊。”
  我并不知道自己在梦里就已经泪痕满面,只是怔怔看了他很久,他秀挺的鼻峰被灯光分为明暗不定的两半,那双深邃的眼睛就这样专注地  看着我,里边有着满满的、不加掩饰的关心。
  不再是以前那个半真半假的应付饿哦的沈钦隽。
  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挣扎着坐起来抱住他的脖子,“你告诉我好不好,现在就告诉我,我梦到一个小哥哥,还有一个漂亮的阿姨。然后是大片大片的血……你告诉我啊,我发生过什么事?”
  因为抽噎,我说的断断续续且语无伦次,紧紧抱着他,仿佛是最后一根浮木。
  他慢慢伸手,回抱着我,稍稍低头,脸颊与我相贴,低低地说:“你是不是梦到一辆车,你的左手边是一个小男孩,有个年轻阿姨抱着你?”
  我止了哭,下意识地要放开他,去看他的表情。
  可他却牢牢抱着我,不让我离开,“然后,你看到很多很多血?”
  我屏住了呼吸,望向前边空白的墙纸,心里空荡荡的,点了点头。
  “那个小男孩是我,阿姨……她是你的妈妈。出车祸的时候,我们都在一起……”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松开我,仔细地观察我的神色。
  “……你继续说啊。”我用梦游一样的声音说。
  “头痛吗?”他却紧张地盯着我,仿佛我是一颗定时炸弹,“要不明天我们再谈?”
  “我很好。”我重复了一遍,“我要听。”
  他和哦并肩坐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你姓苏,原来是叫苏妍。白晞这个名字,是当年送你去福利院时爷爷帮你改的。
  “你爸爸以前是我父母在国外读书时的师弟,小了两届,毕业之后回国,就到荣威当了高级工程师。当时我父母已经出了事,爷爷大受打击,荣威在重工研发上一度停滞,差点儿就要资不抵债,是苏叔叔一直带领团队坚持下来,并且超过了当时的竞争对手,为现在的荣威奠定下了基础。
  “苏叔叔结了婚之后,很快你就出生了。你妈妈知道我这么小就没了父母,我爷爷又忙,一直帮忙照顾我,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你四岁那年,叔叔和阿姨带着我们去游乐园,路上出了车祸,他们还没送到医院就去世了。
  “当时……大货车撞过来的时候 ,阿姨合身把我们护在了身子下边,她的脊背被一块儿钢板贯穿,可还是牢牢抱住了我们。”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仿佛是在回想那惨烈的一幕,向来平静的声线微微颤抖。
  而此刻,我什么都不敢再想,呆呆的看着米色的墙壁,只希望他快点儿把这件事讲完。
  “后来警车、救护车都来了,他们从火车车厢下边把我们挖了出来。你满脸都是血,呆呆的钻在阿姨怀里不肯出来。后来护士强行把我们抱开,送他们去了医院。
  “你其实并没有受伤,可是一直哭,不论谁来哄你偶读没有用。也没有人敢告诉你叔叔阿姨已经不在了,可是你心里什么都知道,后来终于慢慢不哭了,可你变得很古怪,只要看到和叔叔阿姨有关的东西,只要回到家,就浑身发抖,睁开眼睛不肯睡觉。医生说你手了很严重的刺激,车祸后的精神后遗症不知道要延续多久——那个时候,只要是你熟悉的东西,你都害怕得不能接受。医生建议带你去陌生的地方散心,爷爷请了人带你去临市,或许是因为那里没有你熟悉的人和事,一路上你都很正常,没有发病,也没有哭。医生偶尔问你爸爸妈妈的事,你只是摇头,什么都说不出来,可是症状减轻了很多。
  “医生会诊之后,给出了一个保守的方法,就是把你彻底地送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或许能够自我治愈。
  “选了很多地方,最后爷爷觉得盛海这座小城临近海边,环境很好,决定送你过去。你到了那里,状态却一天比一天好,医生说是因为你手了刺激的时候年纪小,虽然后遗症很严重,可是当即换了身份重新生活,这些给了你很好的条件用于自我恢复。所以……你渐渐地,也将那些事忘了。
  “现在你恢复的记忆,大致就是那些画面吧。”他用力握着我的手,“所以,这就是全部的,我瞒着你的事。”
  我翻身坐起来,一声不吭地伸出手,用力揪了下自己的脸颊,没有留情——肉体的感觉直接而痛苦,我龇牙咧嘴地松开手,喃喃地说:“真的不是做梦吗?”
  而他只是靠在床头,看着我傻傻的动作,眼波深沉。
  是真的……是真的。
  我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起来,低低地说:“带我去看看他们。”
  他沉沉看着我,没有丝毫犹豫,“好。”
  他随手拿了一件外套披在我肩上,和我一道出门。深夜里,两个人的脚步声都清晰而明确 ,一步步,仿佛是迈向遥远的过去。
  深更半夜的城市稍显空旷,马路上只有我们的车还在飞奔。他头一次将车子开得这么快,我微微开了车窗,眯着眼睛看着窗外,那些路灯连绵不断,连在一起,宛如弯弯曲曲的光线波潮。被清凉的气息一激,我的鼻子不由自主地抽了一抽,空气中似乎有我怀念的烟草味道。
  墓园是在城市的南边,深夜里这一片土地还在沉睡,偶尔有微风轻轻扫过的声音,只是扫去一片淡淡尘埃。我下了车,低矮的白色围墙里边……我的爸爸妈妈,他们都子啊那里吗?
  许是看出了我这一刻的胆怯,他绕过车子,站在我面前,声音温和低沉;“我们一起去。”
  我勉力冲他笑了笑,左手放在身后,紧紧地握成拳,只觉得自己指尖凉得可怕。
  他不由分说,扯过我的手攥在手心,大步走向暗色中的墓园。
  我跟上他的脚步,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一点点地把我的勇气从深处烘烤了除了。他在某一处停下,我定了定神,看到并立的墓碑。
  月光这样皎洁清亮,我头一次见到亲人。
  他们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爸爸看起来很清瘦,头发乱乱的,却也有着别样的英气;妈妈……和我残存的记忆力一样,是个大美人,浓密的长发,眼角弯弯,笑容温暖。
  “爸爸,妈妈……”第一次从自己的嘴里叫出这些称谓,我只觉得有些哽咽,“对不起,我忘了你们……这么多年。”
  抽噎渐渐变成了哭泣,我难以克制地蹲下去,用力捂住嘴巴,仿佛是生怕自己哭出声来。他站在我身边,依旧什么都没说,只是俯下身递给我一块儿手帕,然后慢慢走到了一边。
  我接过来,帕子上有一种令人觉得深厚沉重的草木泥土香气。抽噎声中,我将大脑里的每一丝氧气,都慢慢地抽出去,剩下大片的空白。
  然而,沈钦隽对我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却在这张空白的纸上找到了确切的坐标。
  “爸爸,我要坐碰碰车。”
  妈妈的怀抱很温暖,她侧过头,对沈钦隽说:“阿隽,一会儿你和妍妍一起玩吧?”
  “才不要呢,她输了就哭。”
  “我也不要和哥哥玩……”
  正在开车的爸爸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然而正是此刻,我听到刺耳的刹车声,橡胶在沥青地面上划出惊悚的印记,妈妈合身扑在我和沈钦隽身上……
  我的脖子上,脸上热乎乎、湿黏黏……
  那都是妈妈流出的血!
  他没有骗我,我的爸爸妈妈,这样爱我,可我忘了他们这么多年。
  哭到筋疲力尽,手帕都已经完全沾湿,我终于慢慢扶着自己的膝盖站起来。
  双腿已经有些麻木了,我一回头,却见不远的地方,沈钦隽侧对着我,指尖夹着一点儿猩红。我没有叫他,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了纸巾,想要将墓碑擦拭干净。
  弯下腰的时候才发现墓碑上并没有什么灰尘,而两侧种下的松柏也修剪得整整齐齐,我怔了怔,手就顿在那里,没有收回来。
  “我常常来看叔叔阿姨。”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今晚看过他们了,先回去吧?”
  我泪眼模糊地点点头,被他牵着手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眼看着墓碑越来越小,我竟然说不出心里是什恶魔感觉。
  明明是如夜风般的微凉,却还有一丝丝温暖。
  是啊,我依旧不能吃上妈妈做的饭,听爸爸叫我一声……可远了,那些爱……我曾经都拥有过。如今,有些气息不稳,“谢谢你。”
  他止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忽然露齿笑了起来。
  他笑得这样好看且不设防,依稀是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沈钦隽。
  我的眼眶又红了,他却淡淡地笑了笑,轻轻用力把我拉进怀里,轻声说:“之前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告诉你,可我担心你像小时候那样,变得谁都不认识……”
  “我明白的。”
  “所以,叔叔阿姨不在了没关系。”他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我还在,一直都在。”
  这个哥哥式的拥抱终于彻底地让我平静下来。坐车回去的路上,我竟有一种生死过后的疲倦感。靠在椅背上,我想起墓园里那点儿猩红,有些突兀地转头,“给我一支烟好不好?”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果断地说:“没有。”
  “我明明看到你在抽的。”我揉着眉心,尽量让自己清醒着说话,“车里也有烟草的味道,你一直在抽烟,对不对?”
  “困的话就睡一觉。”他有些尴尬,“别老拿烟来提神。”
  他现在已经没有资格这么说我了吧?我蹙了蹙眉,“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沈钦隽?”
  车子轻轻地一顿,似乎放慢了速度,我沉沉闭上眼睛,并没有听到他的回应。
  因为折腾了一个通宵,第二天是生物钟把我叫醒的。我赖在床上,遮着眼睛看了看外边,发现屋子里窗帘拉得十分紧闭,光线几乎没有漏进来,这也让我一时间难以判断到底是什么时间了。
  我摸索着拿起床边的闹钟,瞄了一眼,立刻弹跳起来。
  我在浴室里刷着牙,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要做的事。今天有选题会我是记得的,还得去买个手机,补办手机卡……这些天各种各样的事接踵而来,我是白晞也好,苏妍也罢……总之,我站在那里,一波一波地承应,目不暇接。把凉水扑在脸上,我看着镜子里那个模糊的人影,忍不住想,自己像在一个不断旋转的巨大木马上,世界再怎么变,只要我还在工作,我就还在牢牢抓着那冰凉的长柱,我就还是那个白晞。
  擦干净脸走到客厅,茶几上一个小盒子下边压着一张字条。
  冰箱里有粥,热一下再吃;记得去补办SIM卡,以免失联。
  落款是“阿隽”。
  有暖流慢慢地涌上心尖。
  现在是上午十点,他大约是早就走了,走前还替我准备了吃的,弄了部新手机回来,再去上班——这个人和我一样,几乎通宵未眠,还能这样自律,果然是那个我一直认识的沈钦隽。
  当然,外边的世界已经起了怎样的变化波澜,出门的时候我还没意识到。
  我在杂志上附件的营业厅补办了手机卡,装进手机之后,铃声如潮水一样涌进来。我手忙脚乱地去看,几乎都是来电提醒的短信。沈钦隽的大约有二三十条,看看时间,是昨天出了车祸之后。大约是我的手机摔坏,他联络不到我才打的。
  滑到下边,还有麦臻东和秦眸,以及一条陌生号码。
  署名是李欣,短短几行字用了很多惊叹号,晃得我触目惊心。
  你们去了哪里?这样死不回应算什么!!!
  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复,手机响了起来,是麦臻东打来的。
  接起来之后我还没说话,麦臻东已经劈头盖脸地开始骂我:“白晞你怎么会作出这种事?秦眸 和沈钦隽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管,可你为什么卷进去?”
  我怔了怔,一时间没有开口,他却只当我是心虚,又说:“昨天订婚宴上秦眸和所有宾客等了两三个小时,他一直没有出现,是去找你了吗?你们一直在一起?”
  我承认我一下子蒙了,事情好像不是这样子的,我出了车祸之后,沈钦隽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立刻赶了过来……可他说,订婚已经取消了啊。
  “你现在在哪里?”他见我没反应,追问说,“回来了吗?”
  “嗯,我要去公司开选题会。”
  “别回公司!”他厉声说,“有几家记者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沈钦隽在你身边吗?”
  “不在。”我有些费力地解释,“我没有和他私奔,他和秦眸取消订婚也和我没关系,真的。”
  “总之你别回公司。我现在有事没法出来,一会让就去找你,你找个地方躲一躲。”
  挂了电话,我还有些云里雾里,总觉得他说的不像是真的,可是现实由不得我胡乱揣测,我点开那条未读的晨报新闻短信,娱乐部分第一条赫然是:未婚夫疑与旁人私奔,秦眸嫁入豪门梦碎。
  我一目十行地看完,通篇报道里极尽对秦眸的同情和谅解,直指沈钦隽负心薄情,最后甚至还有“熟知内情”的人爆料说“第三者是为两人拍摄婚纱照时与男方相识的”,某知名杂志的工作人员。
  “是说我吗?”我哭笑不得地站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紧接着沈钦隽的电话打了进来,“白晞,今天你别去外边,在家里待着。”
  很古怪地,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又有了微妙的变化。他一开口,我竟不知道如何接口,良久,才听到他略带焦急的声音,“你没事吧?”
  “你知不知道全世界都认为我是你们之间的第三者?”
  我和他曾经“在一起”。我曾经对他表白,他放弃了订婚跑去找我……每件事都是真的,可是我们之间清清白白,却只有彼此心里明白。
  问题是,这个事实,看起来却像是狡辩,我却无话可说,无可解释。
  “你先回家,我开完会回来和你解释。陌生电话不要接。”他冷静地说,“白晞,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
  手机里果然不断地由短信电话进来,都是不认识的号码,无一例外都称呼我为“白小姐”,并问了一些和“私奔”的事相关的问题。
  我给公司发了个短信请假,也没等到回音就关了机,赶紧打车回单身公寓。
  今天的天气不算好,整个城市雾沉沉的,没有往日的明亮清晰。我看着不远处那栋高耸的建筑物,知道他就在那里,离我不过数百米的距离。可是在昨晚之后,我们彼此的身份关系仿佛更加扑朔迷离了。
  手中的温水已经彻底变凉,我终于听到门口的动静。
  沈钦隽开门进来,件我好端端地坐着,分明是松了口气,随手将西装外套扔在了沙发上,就拖了把椅子在我身边坐下,试探着问:“你还好吧?”
  “我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我随手将在楼下报亭买的报纸丢给他,”媒体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沉默着接过去翻了翻,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这是我和她的事,抱歉把你卷了进来。我会尽力处理好。”
  我想他真的是匆匆忙忙赶来的,连轴转的工作加上一夜未睡,原本就有些深邃的眼窝处显得阴影更深,我叹了口气,表情稍稍柔和了些,“你……可以告诉我吗?”
  ’应该是秦眸的公关团队发出的通稿。”他移开目光,慢慢地说,“取消订婚太过突然,她又邀请了太多的圈内人,我没有给我们足够的消化准备时间……而且昨天的确事出突然,我急着……”他有些不自然地看我一眼,淡淡地说,“总之,我的确有不对的地方,他们把压力放在我身上,我可以理解。”
  “至于你的事,我的确没想到他们 会这么做。或许是想再加一些道德筹码吧。”沈钦隽抿了抿唇,眸色十分冷淡。
  “她其实是知道的,那个,我们之间没什么吧?”我有些结巴起来,经过昨晚,很多之前我困惑的事都已经渐渐明晰起来,比如,我想自持明智如沈钦隽,绝不会用“聘用”女友的方法去激秦眸,逼她回到自己身边。
  我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下,声音沉静,“是。由始至终,我和她的问题与别人无关。”
  我定定地看着他,“所以请我假扮女朋友,根本就是借口。”
  “我只是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他好看的脸上蓦然间有些局促,‘可是太突兀地出现在你身边,我怕你会怀疑……”
  “我的简历一度被人事淘汰,也是你重新让他们录用我的?”我记起那名资深HR同我说话时的神态表情,以及被录取时的峰回路转,忍不住苦笑。
  他没有否认 ,大方地说:“你来面试的时候,正好被我撞见了。”
  “从小到大,一直有好心人在资助我……却从来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我本来以为在盛海的福利院每个孩子都是这样的……”
  他的目光温柔得像要滴下水来,“你寄来的那些信,我都还保留着。”
  自然而然的,他明明不爱我,却乐于管我的事,动不动就说要“规整”我的人生,这些都是基于一个兄长对近二十年不曾接近的妹妹的关心。我很感激他的煞费苦心。可是心底深处,那些迷雾被拨开后,我竟觉得有些百感丛生的失落。
  那种失落很复杂,复杂到在如今这样的关系下,我都不敢去深想。我呆呆坐着,听到他用一种平静的声音问我:“白晞,你发现了吗?有些人很奇怪,您明明认识他很久,可到头来,你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他。”
  我却没有追问,只是嗯了一声,“认识了很久,却还是陌生……那只是因为你不愿意费心去了解那个人罢了……”
  他倏然抬起头,目光异常清亮,或许还混杂着一丝我看不懂的灼热。沉默良久,他最后答我:“也有可能,是那个人不敢去接近想了解的人。”
  “那,你究竟……为什么要和秦眸分开?”
  他咧开嘴笑了起来,明朗干脆地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小丫头,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好歹我也暗恋过,崩溃过,痛苦过。不过她不肯说的话,我也没办法。再说,眼下我更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我瞪了他一眼,有些愁眉苦脸地说:“我闲着没办法去工作了,师傅让我最近不要去公司。”
  我清楚地看到他蓦然间收敛起了笑容,沉声问:“你今天和麦臻东联系过了?”
  “是啊。”我忽然想起老麦说一会儿还要找我,连忙找手机开机,还没摁下开机键,就被他抢了过去。
  他笑得皮肉不动,眼睛里却全是阴沉,“白晞,我说过让你少和他联系。”
  “就算是我哥哥,还是没有权利管我和谁联系。”我平静地说。
  他怔了怔,大约是想发火,可还是忍了下来,拖着我的手站了起来。
  “干吗?”
  他带着我往门外走,直到电梯落到地下停车场,他终于开口说:“作为你哥哥,我应该送一份礼物给你。”
  日暮的时候,车子在高架桥上穿梭,可以清晰地看到一轮咸鸭蛋似的太阳一点点地往下沉,只余下橘黄的轨迹,在蓝紫色的云层里璀璨着。
  “这么多年,你一直记着我吗?”我有些好奇地问。w w w. xiao shuotxt. n et
  “你考来之后,我经常去你们学校。同学,你都没注意吗?”沈钦隽唇角抿着一丝笑意,“连招聘我都去了。”
  “啊?”我的确记起来那场荣威的招聘,小组讨论筛选之后是最后一轮面试,“你知道我曾经来应聘过?”
  他笑得更深,“那天他们来告诉我说,你面试答得好好的,突然间放弃了,我等了大半天见不到你,真是无话可说。”
  我真是哭笑不得,还以为自己面试答得风生水起,搞了半天,原来还有这样强硬的后台。
  “当然,你自己也很优秀。”或许是察觉到我的尴尬,他顿了顿,“荣威和你们商学院一直有很多合作互动,不过我看你几乎不参加。”
  我尴尬地笑了笑,上学的时候我的成绩很好,但是兴趣爱好却不在课程本身上,尤其是咬牙买了台二手单反之后,课余时间几乎都用在拍照修片上了。
  “我还有你四年的成绩单,学分绩点不错。”他板着脸,用一种很像长辈的声音说,“我本来以为你会考虑出国的。”
  “呃,我倒是想出去看看,可是没那么多钱啊。还是早点儿工作比较实惠。”
  他眯着眼睛,半真半假地看了我一眼,无声微笑,“其实那段时间我也觉得很为难,如果你真的决定出国,我大概要想办法再和你们系里商量出一个助学金的方案。”
  “你不用这样对我好啊。”我哑然,“就算以前我的爸爸妈妈照顾过你,可那是很久的事了。”
  他淡淡笑了笑。车子早已下了高架桥,路上静悄悄的,路两边的梧桐树如同士兵一般立着,繁密的枝桠上刚刚长出嫩芽。华山路称得上是本市最具封铅的一条街道,小洋楼林立,红墙黑瓦,蔷薇爬满矮矮的围墙,不时便能遇到几家隐秘的咖啡馆和有趣的杂物店。大学的时候我常和许琢来这里逛,总是忍不住幻想,要是能住在这里就好了。
  车子在华山路中段停下来,沈钦隽示意我下车,指着独栋小楼问我:“还记得吗?”
  我看着暮色中的小楼,藤蔓在精巧的铁门上纠缠。
  我呆呆地站在门口,忽然觉得门里边会有个小小的院子,还有秋千,月季啦玫瑰啦都胡乱生长在花坛里,虽然不算整齐,却很有生机。
  沈钦隽已经拿钥匙开了门,我顺着那道缝隙望进去,那半幅景象竟然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他的影子斜斜拖长,表情隐匿在其中,声音如沐春风,“欢迎你,回家。”
  屋子里铺着深色的木地板,客厅宽敞,皮沙发上还铺着米白色的蕾丝纱巾,深绿色纱窗半开着,晚风掀起了纱巾的一角,温柔得不可思议、只是椅子被搬起放在餐桌上,多少透露出这里已经长久没人居住。
  “我家?”我站在客厅,有些难以置信地重复一遍。
  他把领带的下摆塞到了细条灰色衬衣的纽扣后边,简单的衬衣西裤,却显得鬓发清爽,肩宽腿长。我怔怔地看着他,他已麻利地拉开灯,将椅子从餐桌上搬下来,还回头问我:“这样看上去是不是更像家的样子?”
  我在餐桌边坐下来,左看看又看看,又兴奋地跑上楼,木地板被我踏出咚咚的声响,仿佛一首遥远的曲子,动听而伤感。
  一间间地推开房门,揣测着哪一间是爸妈的,哪件又是我的。在露台上,他们是不是也曾抱着我,在夏夜里乘凉呢?
  心满意足地转了一圈下楼,我看见沈钦隽坐在沙发上,微微抬头看着我,挑眉微笑,“怎么样,觉得熟悉吗?”
  “大学的时候我来这附近逛过,当时还和同学说,要是能住这里就好了。”
  我忍不住弯起眼角,“每天睡在向南的房间里,太阳晒到脸上才起床,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外边梧桐树的叶子。然后晃荡着去楼下的咖啡店吃个早饭,整条街上随便一个抓拍都能有惊喜。”
  “我让人收拾一下,周末你就能回来住了。”他探手过来,安慰一般拍拍我的肩膀,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意味深长,“白晞,叔叔阿姨其实留给你很多东西。”
  我怅然,我知道他们给了我很多,可是,如果……能把所有的回忆完全留住,那就更好了。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似乎太奢侈了,我鼻子有些酸酸的,低声说:”当然,我很高兴。”
  车子往回开,径直回到了荣威的地下车库。
  现在这里应该是风暴的中心吧?虽然车库安保森严,可是一楼大厅一定埋伏着无数抓新闻的记者。我坐在车里不肯下车,心里有些犯怵,“你带我来这里干吗?”
  他解下安全带,轻描淡写,“还有些事要和你谈。”
  电梯一路往上,微微的失重感中,我有些忐忑,生怕遇到以前的同事。直到电梯门打开,我看见那个熟悉的秘书,镇定地看着我,仿佛毫不意外。
  “沈先生,晚餐已经订好了。”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脸上,旋即十分专业地转开,仿佛一切正常。
  “好。送两杯咖啡进来。”他轻轻颔首,“没什么事,你先下班吧。”
  他的办公室里果然已经订好晚餐,是我喜欢的鲜虾云吞,他示意我先吃。秘书送了两杯咖啡进来,我在热气蒸腾中看到他一口气喝了半杯。而秘书离开之前,又细致地关照说:“秘书室已经把今天打电话要求采访的媒体名单记录下来了,已经发到您的邮箱。另外……秦小姐的经纪人也打过电话来。”
  我嘴巴里还含着半只云吞,差点儿噎到,却看到沈钦隽淡淡点了点头,似乎毫不意外。
  见她轻轻带上门,他把剩下的咖啡喝了额,默不作声等我把东西吃完,又把自己那份往我这里推了推,挑眉道:“再吃点儿?”
  “够了。”我客气地拒绝了。
  “喝杯咖啡。”他指了指我手边的马克杯,“接下来的事我希望你能清醒地听完。”
  咖啡加足了奶和糖,浓浓稠稠的,更像巧克力。我一口口喝完了,有些好奇地望着他。
  他见我吃饱喝足,从抽屉里抽出一个文件袋递给我。
  “是什么?”我疑惑着接过来打开。
  他不吭声,看我用一目十行的速度翻看那沓厚厚的文件,又递出一张存折给我。
  我直接看到最后一行数字,条件反射般地开始数到底有几位数字,最后……再看一眼存折的名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忍俊不禁,“你这是高兴呢?”
  “我……的钱?”我有些迷惑,“全部?”
  “全部。”他微微一笑,“不过等到看完这沓文件,或许你还会更加惊讶——因为存折里的钱不算什么。”
  “八位数还不算什么吗?!”我要跳起来了,“那些是什么?”
  “白晞,你父亲以前在荣威重工是高级工程师,那个时候公司给了他8%的原始股。”他安静地告诉我,“车祸之后,股份自然就转到你的名下,抱歉,直到现在才给你。
  ”存折上的钱是这些年的粉红。金额看上去不少,可是存在这里是死的,你知道的,钱要动起来才能增值,不过没有你的同意,我也没有帮你做投资。”他含着笑意说,“现在,你可以自己做决定了——另外,从现在开始,你也是荣威的重要股权人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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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天堂,我的地狱斜风细雨不须归当我遇上你尘尘三昧就是唱衰你青山独归斜阳远那一杯咖啡的爱情一杯枫露时光,若能重新来过釉里红一念心动,一生绵延如果梦醒时还在一起桃花流水花落闲庭回首萧瑟处早春行醒来时的一记阳光有一种爱,谁敢言说御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