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悦是被门铃声弄醒的。
开门之前，她特意在镜子前看了看，还好，脸上并不显得太浮肿，就是昨天晚上红通通的眼睛，这会儿看上去，也已经恢复了正常。
她快速地换过衣服，整了整头发，跨过房间里杂乱的物品，走去开了门。
何君站在那儿对她很是不认同地摇了摇头：“都这时候了，才睡醒？”
张悦笑得很不好意思：“昨晚一开始太紧张睡不着，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所以……”
何君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有这么兴奋吗？”
张悦无言，垂下了头。
她侧开身，让何君进来搬行李，看到屋里还有这么多东西，他很是吃惊，问她：“怎么这些东西还在？”
“都没来得及处理。”张悦咬了咬唇，俯下身去开出一条道来，解释说，“不过没关系，蒋薇答应帮我处理，我都有给她留条的，反正，”她叹了口气，回首四顾，说，“也没什么太重要的东西，就是不要了也没什么。”
何君点头，似是很认同她这个说法：“那好，我们拿了行李就下去吧，出租车就在下面等着呢。”回过身，看到她的样子忍不住眉头轻皱，“我搬东西下去，你先整理整理好自己吧。”
张悦脸微微红了红，转身进了洗漱间。
尽管一再拖延，然而离开的时间依然一点一点到来。
何君将所有的东西都放好后，回头正要招呼张悦上车，一抬眼就发现她正满脸期待地看着小区的出口，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他静静地站了片刻，张悦才收回目光，那个等的人没有出现，她的小脸上写满了浓浓的失落。
何君不动声色地靠近她，问：“可是还要等什么人？”
张悦咬住唇，慢慢摇了摇头，说：“是蒋薇，她说过要送我上飞机的……算了，不等了，那丫头总是没有一点时间观念。”
很明显，她撒谎了。
不过何君无意揭穿，他为张悦拉开车门，轻轻扳过她的肩说：“小悦，上车吧。到时间了。”
张悦从他的臂缝间又往外望了一眼，终于，她收起失望的目光，坐进车里。
汽车开动了，开出小区门口，张悦从车里往外张望着，仍旧没有看到她所期待的那个身影出现。
何君沉默了片刻，才好奇地凑过来，问她：“你在看什么？舍不得吗？”
张悦抬头看着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没有啦，没有舍不得。”
然后她终于死心停止了向外张望，将头轻轻靠在车窗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在何君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眼角不禁意地流出一行泪水。
她抬头，悄悄地拭去，不留任何痕迹。
车后面，远远地，陈启转身出来，抄着口袋站在小区门外，神情忧伤地目送着出租车远去。
没有人看见他。
他良久地伫立在那儿，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天空微蓝，阳光很好，她这一去，应该会很顺利。
忽然，有急切的脚步声从边上走过来，陈启收起心神，回过头，发现程枫正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上来。
“走了吗走了吗就走了吗？”他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陈启问。
陈启说：“是啊。”
程枫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表情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了：“我就说会迟到，都怪那个客户啦，一大早的提那么多要求干什么？这一下，我都没赶上送悦姐啦！”哭诉完，看到只有陈启一个人在，他的神情转为疑惑，“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薇姐呢？”
陈启微微顿了一下，摇头说：“我没有看到她。”
“啊，那她去哪里了？班也没有上。”程枫说着甩了甩头，“不管她了，反正不是我一个人没赶上就好，来，陈先生，我们一起拍张照片吧，免得以后悦姐提起说我们都没有良心，一个也没来送她我也好有个证据。”
话一说完，程枫就掏出手机，不容分说地靠到陈启身边，咔嚓咔嚓地连着自拍了好几张照片。
拍完后，程枫很满意地一边看回放一边说：“这样我也好对悦姐有交代了。”
陈启有些无力地看着他：“其实，我给你拍你一个人的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程枫拿眼睛瞪着他，“悦姐会说我是摆拍的，所以有一个送了她的你在，说服力肯定会强很多嘛。”
他既然这么说，陈启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而且，那时候，她或者也已经不在乎他到底有没有来送过她了吧？
祝你顺利，心想事成。
最后，陈启如此祝愿着，其实，除了放手，有一句话他一直没有对她说，当然，他也不愿意对她说。
但现在，他可以对自己说了：“张悦，我等你。”
她等了那个人三年多，那么现在，就让他，也等她三年多。
如果她注定要有一趟高飞的远游，那么，他愿意做那个一直站在原地的人，等她倦极，再飞回。
飞机终于带着张悦去了异国。
而留下的人，生活依然在继续。
程枫没有赶到送张悦上飞机，回到办公室时蒋薇仍然没有回来，他也没有在意，只想着她可能是昨天晚上喝过头了，加之前一晚又没睡，所以就睡过头了也讲不定。
只怡卿姐在他交视频过去时皱着眉头问了一句：“蒋薇还没有来上班？”
程枫看怡卿姐不高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回到自己座位上，他想想不是个事，打蒋薇的电话没有接，人也没看到来，不会真是醉得太厉害了吧？于是他便给苏一冉发短信，问她：“你昨天晚上给薇姐最后喝的那杯酒是什么啊？”
“没什么啊。”苏一冉好似并没怎么在意，“就是能让人一杯就倒的酒。”
度数不高，奈何是几种酒混掺其中，加之蒋薇心情不好，所以醉得就更快了。
“哦。”程枫松了一口气，“她今日没来上班，我还以为出什么问题了。”
“应该是没休息好吧。你们老板真苛刻，人家婚姻才失意，好朋友又离开了，就不允许人家多休息两天吗？”
“呵呵，说得也是。”程枫附和，“悦姐离开我也伤心啊，可是今天一早就被CALL到了办公室，连送都没赶上送她。”
苏一冉便给他发了一个安抚的笑脸。
程枫看着，笑得甜蜜蜜的。
蒋薇这一缺工，就连着缺了两天，非但如此，她连电话都没有来一个。
这一下，不但是程枫，就是怡卿姐也觉得不对劲了，这一日才将上班，她就跟程枫说：“你去她家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程枫得了令，匆匆忙忙地往蒋薇家里跑，结果敲了半天门，也没见到谁来应。
倒是把旁边邻居敲了出来，看着他颇有些不高兴地说：“不要敲了，人家没在家。”
邻居说完，砰的一声把门关了。
程枫一下呆住，站在那儿不知道该走开呢，还是继续敲门。
继续敲，很明显有扰邻的嫌疑，但是就这样走他又觉得不放心，蒋薇很少会这样消失不见的，她做事虽说没有张悦那么积极认真负责，但也不是一个没有责任心到任意旷工的地步。
除非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正犹豫着是不是去找陈启问一问，是不是蔡乐回来了，门却忽然由里打开了。
程枫抬头，看到蒋薇惨白着一张脸，眼睛半闭，头发散乱地扶着门立在那儿，有气无力地问：“怎么了？”
程枫惊呼，问：“薇姐你怎么了？”
蒋薇似乎很不舒服，她伸出舌头舔了舔焦得很干燥的唇，哑着声音说：“喝多了吧。”
程枫无语，什么酒喝过两天了还是这副样子？而且她额头上青肿一块那是怎么回事啊？脸色还那么红，很明显，她生病了。
看蒋薇摇摇欲坠似的，程枫赶紧扶住她，这一扶就把他吓了老大一跳，嚷嚷着说：“薇姐，你生病了啦，发高烧啊。”
他都不用体温计就完全能感觉得出，天啊，她这是烧了多久了啊？
程枫大急，催着她要去医院，结果蒋薇只是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吃过药了，睡两天就好了。”
话还没说完，身子就软倒在了程枫的怀里。
等蒋薇再醒来时，已然是在医院里了。
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床单，还有若隐若无的消毒水的味道以及挂在头顶上的吊瓶，都提醒着蒋薇这不是家里的事实。
感觉到不对劲，她稍微抬起了头，然后就看到伏卧在她床边的，熟悉的那个人。
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缓缓地睡下后，又重重地闭了闭眼睛，结果再睁开，场景没有变，那个人还是在。
蒋薇张了张嘴，发现眼泪先于她的声音流了下来。
蔡乐是个很容易惊醒的人，蒋薇轻轻一动他就醒了过来。
连着没日没夜的陪护让他看起来很是憔悴，整个人都有些脱形了。
他一抬头就看到蒋薇脸上布满了泪水，慌忙站起来，凑到她跟前问：“薇薇，是哪里不舒服吗？你告诉我，我……我马上喊医生。”说着就要按铃，蒋薇忙拦住了他。
她扭过脸，不去看他，有些生硬地说：“我还好。”
蔡乐顿时松了一口气，握着她被药水浸得有些冰冷的手，柔声问：“你还好吗？”
蒋薇咬着唇，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是眼泪婆娑落个不停。
蔡乐有些愧疚地拿出纸巾，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说：“对不起，薇薇，我……”
“你走吧。”蒋薇忽然打断他。
蔡乐微微愣住。
“你不是走了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是我已经没事了，你走吧。”蒋薇倔强地扭开脸，不让他给她擦眼泪，也不去看他。
蔡乐缓缓地收回了手。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蔡乐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薇薇你肯定生气。”
“我没有生气。”蒋薇再一次冷冷地打断他，“你要干什么是你的自由，你不喜欢我了，也是你的自由，所以，你不需要再回来，做出一副很关心我的样子。我……我，不需要。”
说是不需要，然而声音里却有抑制不住的轻轻颤抖。
蔡乐一下子不晓得该说什么，他有很多话想说，然而看到这样的蒋薇，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她在他面前，何曾有这样脆弱过的时候？一向以来，她骄傲、美丽，一如一个高贵的公主。
蔡乐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她挣了挣，没有挣脱，便由碰着他，但仍没有看他。
“原谅我。”蔡乐在她手背轻轻吻了吻。
蒋薇咬着唇没说话。
蔡乐心疼地看着她，说：“薇薇，我并不是真的想离开你，那一天，我只是很难过，我妈妈她，养大我不容易，你那样对她，让我害怕有一天，你会不会也那样对我，嫌弃我，不要我……我……薇薇，对不起，原谅我好不好？你还愿意原谅我吗？”
蒋薇依然没说话，但神情已然松动了很多。
“这段日子，我哪儿也没去，就住在我们以前住的那间小屋里，我在那里等着，等着或许有一天你可以想起我，然后会去那里找我……薇薇，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离开你，我才觉得真的是生不如死，我只是想着，你来找我一次，只要你来，我以后一定再不离开你，就陪在你身边，让你开心，哄你高兴……对不起薇薇，明知道你照顾不好自己，我还离开你，还一直不回来，让你病得这么重……对不起，对不起……”
蒋薇只觉得冰凉的手背突然有温热的液体落下，她扭头一看，蔡乐已然泪流满面了。
蒋薇心抽抽地痛了一下，忍不住轻轻松脱开来，微微抬手，抓住了他的指尖。
蔡乐惊喜地抬起头，看着她：“薇薇！”
“我饿了。”蒋薇不愿意说起那段他离开的日子，就微微嘟着嘴，开口对他说。
“好，我马上就去给你找吃的，你想吃什么……哦，对，你高烧烧成了肺炎，病才好一些也吃不了什么，只能是清淡一点的粥了，好不好？我妈一早就帮你熬了粥，只等你醒来就给你带过来让你吃。”可能是怕蒋薇耍脾气不肯吃，他还哄她道，“现在只能将就了，等你病完全好了，我就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菜，好不好？”
蒋薇看着蔡乐，他还是那样，还是那么关心她、哄着她的样子。好似他们并没有分开，也没有过那一段伤心欲绝的日子。
然而，她知道已经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比如说，以前她或者会觉得他烦，细细碎碎的，然而，她现在心里升腾起来的，就只有感恩。
感恩他会回来，感恩他还回来。
感恩，她还来得及告诉他，她其实很爱他。
“傻瓜。”蒋薇看着蔡乐惊喜中带着些慌乱的脸，喃喃地骂了一句。
蔡乐听见了，放下手机，冲着她微微笑了起来。
蒋薇想起那天在他公司门口见到的那个女人，她想问，然而，她最终什么都没有问出来，也许，他能回来，他肯回来，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应该试着相信他，并且，好好地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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