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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歌南望》 作者:夜幽梦

第39章 出使

  夜色黑得可以渗出墨来,皇宫中又是一场喧哗。

  杨啸渐渐长大的面颊上还带着一份稚气,笑起来的时候那个小酒窝依然还在。夜风有些凉,他端着酒杯走入廊中,看见弦歌正坐在那里,神色淡淡地遥望远方。

  杨啸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几步靠近她,轻声道:“太傅,外头有些冷,还是进去吧。”

  弦歌勾唇道:“不了,太吵,年轻人才喜欢那些。”

  杨啸闷不做声,“太傅一点儿也不老,在朕眼里,你十年如一日。没有太傅就没有朕,没有太傅也没有雀南国的今天。”沉默片刻,他一个翻身坐到弦歌身边,举起酒杯与她轻轻一碰,“那朕陪你。”

  弦歌转头看他,宠溺地笑笑,“皇上说的话越来越贴心了。”顿了顿,“十一年,十一年了,原来十一年就是这样,唉……”

  这一声叹息极轻极轻,却溢满了感伤之情。

  杨啸忽然有点儿不知所措,眼前这人白衣胜雪,眉目如画,这个一手把他带大的人,对他而言是最亲最亲的人,比母后还亲。可是,现在却感觉到骤然的疏离。他无话可说,只是静静坐在她身边。

  弦歌注意到他的情绪,体贴地开了口:“皇上,极东国的火药那件事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可各国还是恐慌不已。雀南国、极东国、越觅国毕竟是签过和平条约的,你也知道,温闲打算借着这条约探探极东国的底,所以要召开三国大会。微臣以为,还是由微臣亲自去吧。”

  杨啸没有立即应腔,黑亮的眼睛盯住弦歌,“太傅,那个凌楠是你的儿子吧?”

  弦歌眼神猛地闪烁一下,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笑意,“嗯。不过,微臣已经很久没见他了。印象中,他一直都是那个小小的婴儿。”

  杨啸兀自感叹道:“不愧是太傅的孩子,他还比朕小一岁吧?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就可以让这么多国家慌乱。”

  弦歌苦涩地勾唇,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温柔万分,“不过,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足够有心计的话,这个火药的事情应该禁闭信息,不让外人知道。”

  杨啸垂下眼,再次抬眸时目光中多了几份好胜,“太傅,你觉得他比朕强吗?”

  弦歌这回是真的苦笑了,“皇上,难道您没有自信?”

  杨啸笑道:“朕只想知道你的想法。”

  弦歌叹道:“皇上,您是微臣的弟子,倘若微臣觉得凌楠比您强,这不是等于在间接地贬低微臣自己吗?各人有各人的优点,各人有各人的缺点,微臣一直陪伴在您身边,对您有足够的信心,可是凌楠……说句实话,微臣并不了解他。”

  杨啸像孩子一样地笑了笑,低下头,犹豫许久,试探地开口:“太傅,你有想过再嫁吗?”

  “没有。”弦歌坚定道,“一次也没有。”

  杨啸有些尴尬,但还是问了下去,“是因为玄昭帝凌悠扬吗?可是,他明明花天酒地……”

  “皇上,不是他的原因,是微臣自己的选择。”弦歌的神色很平静,“他过他的生活,微臣过微臣的生活,仅此而已。”

  “如果太傅再嫁,能生一个女儿的话,说不定朕就封她为皇后,当然,她至少得有太傅三分风采。”

  弦歌笑笑,“承蒙皇上看得起。”

  “呵呵,”杨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朕多事了。其实,朕也自私地希望太傅永远不要嫁人,可是,太傅毕竟是女人,应该有自己的幸福才对。”

  幸福?弦歌感到陌生,下意识地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心开始隐约地抽痛,“皇上,就这样吧,微臣三日后就动身去越觅国,去参加那三国大会。天色已经晚了,皇上去休息吧。”

  越觅国?据说极东国是派皇太子凌楠去的。太傅,您亲自跑这一趟其实是有私心存在的吧?杨啸很想这样问,但终究没有问出口。这样的问题太孩子气也太没有意义,他只道,“你一个人朕不放心,让符雪迟陪你去吧。”

  弦歌身子一动,张了张嘴,一脸想拒绝的样子,但最终还是点头道:“好吧。”她站起身,“那么,微臣告退。”

  望着那袭白影的离开,杨啸的眸中精光乍现,叹了一口气。他举起酒杯将美酒倾洒在大地上,,他的眼神惨淡而复杂。太傅,朕很想一直地信任你……朕究竟可不可以一直地信任你?

  三日后的起程并没有劳师动众,弦歌跑到歧阳城和符雪迟会合,然后随便挑了些人马便上路了。说实话,撇去国家不谈,她很期待这次的三国大会,她终于可以见到自己的孩子了。弦歌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惜功效不大,害怕却又兴奋。

  她不敢见那个孩子,却又期待见到那个孩子。弦歌闭上眼,就能在脑中准确地描绘出凌楠婴儿时期的样子,能记起他的笑,记起他的哭,记得他黑色的眼睛,记得他胖嘟嘟的脸蛋。可是,她想象了一千遍一万遍,却不敢想象凌楠如今的模样。

  符雪迟策马在她身旁,偶尔注意到弦歌的神色,已猜测到她的心情。他勒了勒缰绳,靠近弦歌,“需要原地休息一下吗?”

  弦歌坐在华盖下镂空的马车上,想了想,看看随从们已经很累,便点头,“大家休息一下吧。”

  天清气朗,参差小树绿满地,乍眼望去,让人心情骤然开朗。

  弦歌拿了些糕点坐到附近的亭子里,符雪迟跟在她身后,直接甩了一壶酒过去。弦歌侧身,稳稳接住,回首望去,看见符雪迟对她微笑,“要不要喝杯酒?一直坐着身子都冷了吧?”

  弦歌在旭日下伸展身子,抬头仰望天空,伸手半遮眼睛,挡住刺眼的阳光,“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有点儿冷。”

  符雪迟哈哈一笑,跃身坐至凉亭,拇指扳去酒壶的塞子,仰头喝了一大口,气势豪爽洒脱。

  弦歌慢吞吞地坐到他对面,小抿一口,“嗯,味道差强人意。”

  符雪迟笑得有些无奈,眉毛微微一挑,“你在宫里喝惯了最上等的佳酿,还真是难为你喝这么粗糙的酒了。唉,看来即使你回来,歧阳城也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了。”

  弦歌愣了愣,这厮什么时候这么牙尖嘴利了?这算是讽刺吗?

  “雪迟,有话就直说。我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大佛了,皇上越来越大了,我这个摄政王的权力只会越来越小。大佛担当不起,地府小鬼才差不多。”

  “……是你自己把权力交回去的。”符雪迟也不纠缠这个话题,喝了一大口酒,高呼一身“爽!”。他迎视她的目光,“弦歌,十多年了,你很少回歧阳城,照义父的话说,‘那没良心的丫头片子,被小皇帝迷了魂魄,早将符家弃之脑后了’,呵呵,义父对你很不满啊。”

  弦歌冷哼,她还当是什么事,“那糟老头子的话也能信?他一天不骂我一天不顺畅吧?可惜碍于我现在的身份,他不敢当面骂,只能背后说说。”

  “哈哈,是吗?”符雪迟一想到这两个人针锋相对的画面就觉得好笑,“弦歌,说句实话,你不回歧阳城的原因里包不包括我?”

  弦歌沉默片刻,摇头叹气,“雪迟,你说这话未免太小看我了。”

  “……也是。”符雪迟竟也点头,“我们很久没这样单独聚在一起了,皇上派我随行,其实我心里是高兴的。这些年,义父常常催促我快点儿成婚,我一直没答应,有一次,实在是烦了,便回他一句,符家里最应该成婚的不是我是弦歌才对,你如果能说服她,我立马答应。哈哈,这话一出口,义父就再也没在我跟前提过这事。”顿了顿,他说,“你说,好笑不好笑?”

  弦歌刚入口的酒就一下呛了出来,咳咳地咳嗽个没完,半晌都抬不起头来。她慢悠悠地转回目光,反视他,“你觉得好笑吗?”将尴尬的情绪压下去,她颇不自然地笑了笑,“非得拿我当借口?我不成婚有我的道理,你呢?我早希望你给我添个嫂子了。”

  “我不成婚也有我的道理。”符雪迟慢条斯理地说,“有时候,觉得自己都老了,找不到合适的,年纪大的都已经为人妻了,年纪小的,又觉得不能互相理解……这样一想,也就不想成婚了。”

  弦歌苦笑,“女人比男人更易老,你都觉得自己老,那我不就完了?”

  “不,你不老。”符雪迟摇头道,“你一点儿都没变,和十年前,不,和小时候一样。弦歌,你还不到三十岁,还有精彩的人生,看凌悠扬浪迹花丛的样子已经不在等你了,你真的还想继续蹉跎年华?”

  “我从来不觉得我在蹉跎年华。”弦歌垂下眼,掩去眸中的痛色,“他过他的,我过我的,没什么可比较。”

  “……这次去越觅国你可以见到凌楠,有想过要做什么吗?”符雪迟看了她一眼。

  “我能做什么?”弦歌一字一句道,“我还能做什么?”她的嘴角尽是苦涩,“看看他就好,看看他长成什么样子,看看他开不开心,我在旁边看着他就好。”

  “笨。”

  “……嗯。”

  路途虽然遥远,但在这场奔波中能有挚友相伴,实属一件乐事。越觅国接壤雀南国,从地域上来说,也是偏向南方的位置,春天是一片草色茸茸,天街小雨,滋润如酥。细如针尖的雨丝打落下来,只在衣服上蒙上湿润的一层,倒也别有意境。

  弦歌一行人到达越觅国,尚未到达温闲指定的城镇。众人住在越觅国安排好的住处。长途跋涉,大家都急着去歇息了,弦歌看着那青雨蒙蒙的天色,便出门散步去了。

  虽然雨下得极小,弦歌还是打了一把伞,衣服弄湿了总是不方便的。宁静的气氛,安详的百姓。不期然的,弦歌又想到了歧阳城。如果养老的话,还是应该选择回去吧?

  正行走间,一个卖花的小女孩跑到弦歌面前,从篮子里拿出一束花,水汪汪的眼睛讨好地望着弦歌,“姐姐,这位姐姐,你长得这么漂亮,应该买束花回去衬你。”

  弦歌摇头,“我不用花,抱歉。”

  卖花的小女孩紧跟在她身旁,显然不想放弃,“姐姐,很便宜的,只要一个铜钱就好。你带回家插在花瓶里,你相公也会高兴的……”她突然停下声音,生怕自己说错话,小心翼翼地看着弦歌,“姐姐,你成婚了吗?”

  成婚了吗?

  弦歌被这问题弄得一怔,垂眼看了那小女孩一眼,点了点头,又摇头,“我没有相公。”她伸手接下那束花,给那小女孩一个铜板,微笑道,“花,我买了。”

  弦歌轻轻地嗅了嗅花香,淡淡的,很好闻。忽然,她看到一个影子冲撞过来,在触碰的一瞬间,她看到是个少年。少年只一瞬间就闪了过去,然后消失在街头。弦歌想捡起被撞掉在地的鲜花,刚弯下腰,又看到两道人影闪过,向着那少年的方向而去。

  弦歌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这种气氛她并不陌生,带有肃杀的气味。她驻足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而且,刚才还闻到了血腥味。弦歌笑了笑,撞到她却连声抱歉也不说,去看看吧。

  那孩子和杨啸差不多年纪,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反正闲逛也是闲逛。

  弦歌赶到的时候,那三人已经打了起来。双方实力相差无几,在二对一的情况下,少年略占下风。少年一身银白色的锦衣,五官俊美绝伦,一双黑眸熠熠发光。转身,扫腿,翻跃,每一个动作都无可挑剔,他的对打经验相较同龄人是很丰富的,可惜,内力方面的欠缺无法弥补。所幸,这少年的反应是很机敏,好几次险境都堪堪避过。

  看到这样的情形,弦歌也就不急着出手了,她躲在暗处,看着少年与那两人缠斗。少年身形矫捷,武功招式都很标准,力道的分布也很均匀,看得出有名师在旁指导。

  弦歌沉思,看他的衣服打扮像是大富之家的孩子,这个少年可能有点儿来头。思索间,少年的情况越来越危险,因为年少,体力不支,避开攻击也就愈难。另外两人趁机发射暗器,少年侧身一避,可手背还是被擦伤了。

  千钧一发,弦歌正欲出手相助。这俊美少年的神色顿时一冷,平添几分杀气,阻得弦歌的脚步也滞了滞。

  “好大的狗胆,居然敢伤本太子?”声音清朗冷冽,少年的黑瞳有几分蔑视几分讥讽,“皇甫,砍了他们的双手。”

  弦歌豁然一惊,连呼吸也停止了。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角落出现,只是瞬间,当皇甫容站定在凌楠身边时,空气中已经响起两人痛苦的号叫声,鲜血迸流,四条手臂零落在地,那两人也随即倒在地上,疼得满地打滚。

  凌楠的笑容极度恶劣,“本太子还想拿你们玩玩,好好练习自己的功夫。可惜,游戏提前结束。”他垂眼看了看伤口,低头一舔,“哼,一群蠢货,真想杀本太子也不在暗器上涂点儿毒,一个一个蠢得像猪。”

  弦歌已经全身僵硬,说不出话也迈不出步子,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呆呆地看着,舍不得错过一分一毫。

  凌楠神色不悦,斜视倒在地上的两人,“你们两个叫的声音真难听,如果叫得好听一点儿,说不定本太子就此放你们一马,不过,”他顿了顿,上前一脚踩断一人的脖子,神情丝毫不改,“还是去死吧。”

  凌楠不屑的目光调到另一人身上,迎上那人恐惧的眼神,他咧开嘴,如视蝼蚁,“在地府里感谢本太子的仁慈吧,居然还赏你们一个痛快。”说完,又踩断另一人的脖子,鲜血溅到他的衣摆上,他嫌弃地皱眉,甩手,“脏死了!”

  “还请太子将就一下。”皇甫容道,“回到住所立刻就可以更换。”

  “唉,本来不想这么快杀死他们的。这么好的练功对手,就这么死了也怪可惜的。”军中也好宫中也罢,都没人会认真地当他对手。凌楠望向皇甫容,笑了笑,“皇甫,你一直在旁边观看,我的功夫进步了吗?”

  “……此话容后再谈。”皇甫容冰冷的目光向弦歌藏身的地方射去,“请让属下先驱除闲杂人等。”说话间,身形立即掠到弦歌身旁,长剑毫不留情地刺向要害。因为见到凌楠的关系,弦歌因失神而慢了半拍,可还是避开了皇甫容的攻击。

  弦歌翻身跃在他们眼前,衣袂飘飘。皇甫容正要再次攻上前去,一看清是弦歌,整个人顿时就懵了,手中的剑也差点儿脱手掉在地上,喃喃道:“皇后娘娘……”

  弦歌微笑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了。”顿了顿,“皇甫,好久不见。”话是对着皇甫容说的,可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凌楠,一瞬不瞬。

  凌楠歪着脑袋看看皇甫容,又看看弦歌,没有激动没有厌恶,情绪淡薄得没有一丝波澜。他扬扬眉毛,轻佻道:“符弦歌?”

  弦歌心一沉,目光平视,一动不动。

  凌楠笑眯眯地拱手,“久仰大名,久仰大名。”说罢,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越过她身旁时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皇甫,我们走。”

  弦歌没有阻止的勇气,她甚至没有说话的勇气,僵硬地站立着,没有回头,然后,慢慢地闭上眼,无能为力地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

  那个孩子终是长大了,虽然和她想象的并一样。面颊被风吹得冰冷,可眼眶却开始发热。良久,弦歌吸了吸鼻子,睁开眼往回走。

  凌楠一路上都斜眼瞟着皇甫容,冷不防地迸出一句:“你喜欢符弦歌?”

  皇甫容一滞,苦笑,“殿下言重了,属下哪有这个资格。”

  “喜欢还有资格不资格的问题?”凌楠不屑一顾,摆摆手,“罢了,本太子想说的不是这个。”声音骤然顿住,他一把揪住皇甫容的衣襟,“皇甫,你要记住,你的主人是我,无论你喜不喜欢那个女人,你发誓要效忠的人是本太子。”

  “……属下铭刻于心。”

  弦歌尽量表现得与平常无异,尽量不让这件事影响她的心情、她的判断。雀南国一行人顺利地到达温闲所指定的城池。一入城门,他们就受到热烈欢迎。军队排列整齐地站立成两排,领军之人是冷立,相比十一年前,他的容颜沧桑了几分。

  弦歌进城的时候倒没什么反应,却是符雪迟狠狠瞪住冷立看了许久,颇有杀他以泄心头之恨的味道。弦歌看不过去,悄悄碰了他一下,“雪迟,在他人国土,不可放肆。”

  符雪迟压下紊乱的呼吸,眼角余光仍留在冷立身上,“从他把我们抓住的那天开始,从他对你用刑的那天开始,我就暗自发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我能出去,一定把冷立的脑袋给取下来!”

  冷立似乎注意到符雪迟的注视,他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然后邪邪地勾唇,颇有挑衅的味道。空气中几乎能闻到硝烟的味道,符雪迟很想直接一拳揍过去,可手腕处却感觉到弦歌掌心灼热的温度,硬生生制住他的冲动。

  冷立将雀南国一行人带到住所,道:“据说极东国的皇太子明日就会到,温闲希望明天就能谈一谈,所以,届时请到温闲的雅竹居相会,最多只可带两个随行人员。”

  弦歌颔首表示知道,然后不客气地挥手,“好了,你走吧,不送。”

  冷立被她的态度惹得有点儿毛,有一种被彻底蔑视的感觉,嗤声道:“摄政王,我们的交情没这么浅吧?好歹也肌肤相亲过……”

  “什么!”屋中只有弦歌、冷立、符雪迟三人,迸出这两个字的人自然是符雪迟。他先看了弦歌一眼,立马转头盯住冷立,“把话说清楚!”

  冷立笑得阴测测的,“这句话很难懂吗?符将军不能理解?符弦歌在极东国待这么久,你又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闭嘴!”弦歌厉声道,拿起桌上的茶杯直接砸向冷立。冷立侧过头,堪堪避过。弦歌扭头望向符雪迟快要喷火的眼睛,皱眉暗叫不好,柔声安抚道:“雪迟,你别胡乱猜想,跟你想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符雪迟还没开口,冷立又插嘴道,“摄政王,我有哪句话说错了吗?”他话音一落,符雪迟已经掠身过去,直直一拳劈向冷立,冷立被拳风扫过,面颊擦出血痕,反身一脚击向符雪迟,两大高手顿时缠斗在一起。

  弦歌深深呼吸,冷静地站在一边看这两人打斗,凭她的功力想要制止他们明显是不可能的,不过,看样子雪迟非常生气。雪迟很少生气,可一旦生气就很难被劝解。唉,弦歌厌恶地看了冷立一眼,大声道:“来人,送客。”声音嘹亮,很快就把下人给传唤过来了,缠斗中的两人目光向外瞥了眼,可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弦歌怒斥,“还不快把冷将军给请出去!难不成要等他们把屋顶都给掀了?”

  下人们唯唯诺诺地不敢出手,生怕两位将军一个不留神将他们给劈死了。弦歌不客气地喝道:“冷立,远来即是客,你放肆到这里来,就不怕惹来麻烦?”

  冷立闻言,身形稍稍一顿,又听弦歌道:“冷立,你以为我符弦歌是任人欺凌的人?你愿意和平相处自然是最好,如果真要惹麻烦,本王也奉陪到底。”

  冷立凝神,一个后跃跳出符雪迟的攻击范围。弦歌趁机抱住符雪迟的手臂,制止他再次攻击。

  “来人,把冷将军给送出去。”

  冷立深深看她一眼,抱拳道:“那么,冷某告辞。”

  门应声而关,弦歌依然抱住雪迟的手臂,屋子里安静下来后,她能清晰地听到他激动的心跳。轻咬下唇,弦歌开口解释:“雪迟,那只是……”话没说完,符雪迟猛地转身,低头用力吻上她的双唇,死命地撕咬纠缠,像要发泄出所有情绪。

  弦歌一惊,使劲推他,却没有推开,她皱眉,再次用力推他,却被符雪迟轻轻一抓,将她的双手扣在身后。符雪迟狠命地抱住她,几乎要把她糅进自己的身体里。

  对弦歌来说,符雪迟的感觉一直都像是大哥哥,他从来不会强迫她,从来都是恪守礼教的,即使是第一次亲吻,他也是浅尝辄止。

  可是,今天不一样。这种宣泄,这种亲吻,如同在燃烧整个生命,让她感到胆战心惊。怎样推也推不开,怎样躲也躲不了,弦歌害怕了。

  许久,符雪迟放开她,目光深重如同厚厚的云层,“我不想跟你说对不起。”

  弦歌撇开眼,冷冷地道:“出去。”

  符雪迟伸出手,拇指在她咬破的嘴唇上轻轻摩擦,动作温柔,“弦歌,能听我说说话吗?不要这么快就判我死刑。”他以为他已经忘了,他以为可以一直当知己的,可是,真正到了今天,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并不意外自己的举动,心里只有释然。

  弦歌没说话,也没继续赶他出去的意思,依旧撇开脑袋,半垂眼睫。

  “我喜欢你,小时候就开始喜欢你,这你也是知道的。那时候我不急,对你来说,我是跟你最亲近的男人,我想,虽然没有成婚,等到最后还是只有我和你。凌悠扬突然在你我之间冒了出来,我措手不及,只能看着你嫁给他。你跟他离开雀南国的那天,我告诉自己,符雪迟啊符雪迟,你该死心了。这十一年来,你的行为也在提醒我该死心了,我也以为自己死心了,能够把你当成一个单纯的青梅竹马的朋友……”

  弦歌嘴唇轻轻嚅动,轻声喃了句:“雪迟,其实都已经过去了。”

  “没有过去。我本来也以为都过去了,往事何必再提,可是,今天听到冷立说的话,我竟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说到后半句的时候,符雪迟的声音骤然拉高,尾音颤了颤,他盯住她看,又慢慢低下头,双手抱住脑袋,“弦歌,怎么办,我忘不了……”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反而增加了你的感情,雪迟,你只是把我美化了。”弦歌轻声道,“真的,没什么放不下的。”

  符雪迟沉默,眼白处染上淡淡的血丝,张了张嘴,突然道:“弦歌,给我一个死心的机会。”

  “什么意思?”弦歌脱口而出。

  符雪迟又沉默了,透过窗户眺望远方,思绪走得很远很远,拳头握紧了放开,放开后又握紧,终于,苦笑道:“不,没什么。”他站起身离开,跨出两步后又回头,“就像你说的那样,没什么是放不下的。”

  弦歌看着他,沉默地点头。

  符雪迟微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起来,你在之前那个城镇上遇到了什么吗?从那时候开始你就很怪。”

  “没什么。”弦歌轻描淡写,却避开了眼,“不过见到了凌楠。”

  “……哦,原来如此。”符雪迟目光了然,关门离开。

  翌日,弦歌按照指定时间到达温闲的雅竹居,根据约定她只带了符雪迟一人前往。地方僻静,门口没有侍卫,只站着冷立,一看到他们来了,冷立就将他们带了进去。一扫昨日的针锋相对,冷立的态度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弦歌也懒得说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符雪迟更是彻底将那件事从脑中洗去,面不改色。

  温闲坐在靠椅上,看见弦歌和符雪迟进来也没站起来,只是懒懒一笑,“今天只是私聊,也不用讲什么规矩礼节,两位大可以随意一些。”

  说句心里话,弦歌很意外,这种三国会谈的大事,雀南国派出她这个摄政王是合情合理的,极东国派出皇太子也属正常,可越觅国的皇帝竟然放心把事情全权交给温闲处理,这种程度的信任太稀少也太珍贵。

  “温大人找我们来可不是闲聊的吧?”

  温闲优雅一笑,抱拳道:“自从上回签订三国和平条约后,我就无缘再次目睹符大人的风采,温某一直深表遗憾。”

  弦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温大人,刚才还让我们随便一点儿,你怎么反倒客气起来了?”

  “这不是客气话,是真心话。”温闲道,“上次摄政王来访越觅国,可惜温某不在,所以,今次特地邀请你来,我们可以好好叙叙旧。”

  叙旧?她和他好像没什么旧可叙吧。弦歌面带微笑,“温大人,这话说得有些虚了。你这次组织三国大会,原因不在本王吧?”她刻意停了停声音,高深莫测地望着温闲,“难道不是极东国皇太子凌楠的作为让你感到不安?”

  心思被撞破,温闲也无不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起来,那位皇太子还没到,可是看时辰应该已经到了才对,呵呵,架子倒挺大。”

  弦歌看看他,笑了笑。她装作没听到,自顾自地侧过脑袋和符雪迟聊起来,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凌楠仍旧没有出现。在场的这四个人都有些心焦,温闲望了门口一眼,声音悠悠响起:“符大人,其实,温某这次会请你来,一是为了公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你和凌楠的关系。”

  弦歌豁然抬眼,目光聚焦在温闲脸上。

  “虽然现在没人提起,可大家都心知肚明,凌楠是你嫡亲的儿子。”温闲无视弦歌凌厉的目光,笑道,“我请你来,也是尊重你的意见和立场。”

  “哦?尊重?我的立场?”弦歌的音调有些奇怪,“你是担心本王会站在凌楠那一边?还是担心你若对凌楠做了什么会引来本王的报复?”

  两人间的对话越来越充满火药味。即使如此,浸在官场多年的这两人仍挂着伪善的友好面具。弦歌和温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对我笑笑,我也对你笑笑,就在这是,雅竹居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凌楠那张俊秀傲慢的脸顿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凌楠对这诡异的气氛视若无睹,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皇甫容跟在他身后,目不斜视。凌楠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腿一翘,嘴一撇,“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本太子的时间。”

  弦歌的嘴角不自在地勾了勾,这个孩子,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在想,他为什么会长成这种性格?

  温闲怔了怔,笑道:“太子,即使你自己不在意,可你现在代表的是整个极东国,用这种态度说话没关系吗?”

  哦?连骂人都这么斟酌词句?以为他听不出来?把他当笨蛋?凌楠的目光斜瞟过去,狗胆够大,不过,这世上他最讨厌的人,就是跟他作对的人,好久没遇到敢对他冷嘲热讽的人了,而且,这人还长着一张伪君子的脸,嗯,没有留情的必要。

  “温闲?”看到对方点头,凌楠的黑眸中弥漫出嘲讽,“敢情天下第一才子就是个蠢才?浪荡不羁也算是凌家的特色了,如果你见过我父王,你就该知道本太子实在是个乖巧的人。或者,你刚才那句话是在辱骂我父皇,抑或整个凌氏?整个极东国?”

  温闲又是一怔,伶牙俐齿的小鬼,不比他父亲好惹,“太子言重了,越觅国和极东国世代交好,温某一直很佩服玄昭帝的才干,又怎么会看不起他?”

  “哼哼,话都是你说的。”凌楠不羁一笑,“温大人的嘴皮子功夫真是不赖。”

  温闲摆出一副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的模样,“太子,温某今日想说的并非这事,现在可以开始谈论正事了吗?”

  “你算老几?你以为你想谈什么就可以谈什么?”凌楠嗤笑一声,眼底尽是轻蔑,“温闲,你搞清楚,是你求本太子来,而不是本太子自己想来,不过,本太子宽宏大量,跟我道个歉就放过你,如何?”

  这小鬼!让人咬牙切齿恨之入骨,哪怕将之大卸八块也不足以泄愤!温闲恶劣地想着,将来把极东国传给凌楠这小子,定会造成生灵涂炭的结果,哼哼,极东国的霸道也该到头了。心里虽一千个一万个不高兴,温闲的修养也不会跟个孩子一般见识,更何况这孩子还是个太子。他微微一笑, “没想到会惹得太子不快,温某为自己的出言不逊感到惭愧。”

  凌楠黑色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目光在温闲脸上徘徊几下,嘴角若有似无地勾了勾,也不对他说什么。他调转目光到弦歌身上,眉一挑,“符弦歌,今天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吧?”

  弦歌直勾勾地回视,“太子好记性。”

  “也不能这么说,”凌楠天真地笑笑,“本太子以前看过你的画像,嗯,而且是在父皇的寝宫里看到的。”

  弦歌的手指动了动,不知该做何反应。

  “不过,虽然父皇在寝宫里挂着你的画像,他还是会在寝宫里跟别的女人亲亲我我,翻云覆雨。”凌楠恶劣地添上一句,“你也该知道,他就是那么一个人。”

  弦歌脸色骤然一沉,冷笑道:“承蒙提醒。”

  眼看着把在场的两个人都给惹毛了,凌楠表情上显露出点滴满意之色,手背托着下巴,身体慵懒地倚在靠背上,“好了,温闲,虽然不用你开口本太子也能猜到你想说的是什么,不过,”他伸手一摊,“还是给你一个发言的机会。”

  温闲额头上的青筋噼啪一爆,“太子以为温某想说的是什么?”

  凌楠笑容可掬,“应该是火药的问题吧?”

  温闲严肃道:“太子,温某善意提醒你,你还很年轻,作为一个孩子恃才傲物是可以被原谅的,阅历不足,嚣张点儿也没什么大问题。而且,玄昭帝子嗣单薄,只有你一个孩子,你的成长也是独享宠爱。可是,你作为一国的太子,你代表的是整个国家,在每次发言前都应该谨慎思考……”

  “有必要吗?”凌楠不屑地打断他,“干卿何事?”

  温闲从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小孩,他自以为他小时候已经够目中无人的了,可眼前这个凌楠明显更胜一筹。

  “凌楠,你的态度很不友好。”弦歌淡淡道,“的确,你猜对了温大人的用意,杀伤力如此巨大的火药的确是一大威胁,现在,你的态度是不是也昭示着你打算破坏三国的和平?”

  “第一,不要直呼其名,本太子跟你没那么熟。第二,弱肉强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跟友好不友好没关系。”凌楠眸中寒芒闪烁,“最后,本太子没兴趣跟你们废话了。”

  “如果你真的够聪明,就不该让火药的事情外泄,甚至传播到其他国家。太子,现在诸国都对极东国忌惮不已,火药固然强大,可同时对付整个天下,你以为你真的有胜算?”温闲道,“你做的第二件蠢事,就是只带一个侍卫就跑到越觅国,如果我作风更卑鄙一点儿,就会把你监禁起来,把火药的具体配方给严刑拷打出来。凌楠,别把大人都当蠢才耍!”

  “呵!”凌楠微微抬眸,“显然你们都没把本太子先前的提醒听进去。”凌楠凌楠不停地叫,听了就让人不舒服,感觉像吞了一只苍蝇。

  “这天下还没有我凌楠害怕的事情,本太子既然敢来,就自然思虑好一切了。今天你若敢扣留本太子,那么,本太子死也无妨,”他并不畏惧死亡,“只不过,绝对会拿整个越觅国来陪葬!”

  凌楠向来喜欢玩惊险的东西,只带着皇甫容就孤身前往越觅国,他自然知道其中的危险性。可是,正是因为危险才有趣,不是吗?他在离开前已经布置好一切,一旦在一定时间内没回来,或是突然断了音信,或是越觅国以他为人质,那么,极东国的大军就会带着那最新型的火药踏平整个越觅国!

  凌楠的声音并不响亮,可这句“绝对会拿整个越觅国来陪葬”的语调,却令闻者不寒而栗。弦歌若有所思地盯住他看,迎上她的目光,凌楠笑了笑,反手一指,大拇指对着皇甫容,“而且,皇甫有足够的实力,现在这个情况,有危险的不是本太子,而是你们。”顿了顿,“只要本太子一声令下,你们以为凭着符雪迟和冷立可以挡住皇甫?”

  “好大的口气!”冷立忍不住插嘴。他从一开始就看这小子不顺眼,态度嚣张,言语不敬,这也就罢了,问题是他还长着一张和凌悠扬相似的脸,让人只想挥拳扁上去。

  凌楠低低一笑,“要不这样吧,本太子也无意引起三国争端,虽然今天的谈话令人很不愉快,不过,本太子宽宏大量,只要温闲你愿意把冷立交给本太子,那么,本太子也可以清楚地表态,继续遵守那可笑的和平条约。”

  可笑?弦歌几不可见地皱眉。

  温闲断然拒绝,“不可能。”

  这世上有什么不可能的事?至少在凌楠眼里,从来没有不可能的事。

  “冷立本就是极东国的叛徒,交还给本太子也是情有可原的吧?本太子这次来越觅国总不能空手而归,不能做开战宣言,至少也得带个叛徒回去。温闲,这已经很卖你面子了。”

  温闲沉稳道:“冷立以前或许是极东国的人,可如今,他是越觅国的人,是越觅国不可或缺的将军,恕温某无法同意。”

  在场对凌楠感觉最复杂的人其实是符雪迟,这是他所爱的女人生的孩子,又是邻国的太子,或者该说他是敌国的太子。凌楠很明显不是一个讨喜的孩子,符雪迟本来以为自己国家那个少年老成的天子杨啸已经够不招人待见了,可眼前这个凌楠何止是不招人待见?不过,在凌楠的矛头开始对准冷立后,符雪迟突然产生了心有戚戚焉的感觉,对凌楠的好感也顿时倍增。

  凌楠眼皮都不抬一下,直接下令道:“皇甫,快向冷立去挑战。”

  在场的人一怔,皇甫容已经站在冷立面前,做出挑战的姿势。看着冷立矛盾的表情,凌楠嘲笑道:“冷立,你好歹是个将军,难道要拒绝挑战?”

  冷立面无表情。

  “真要拒绝?怕输还是怕死?”凌楠突然点点头,做出领悟的样子,“难道冷立你只敢接受女人的挑战,不敢直面皇甫这样的高手?”

  冷立的脸色突然很难看,青中带白。

  凌楠舔舔干燥的嘴唇,目光溜到弦歌身上,余光还在关注冷立,“可是,你当初在众人面前输给符弦歌,要说丢脸早就丢了吧?你今天还怕什么?”

  弦歌的眉头皱在一起,一下站起来,凝目盯住凌楠,带有警告的意味。

  凌楠脸皮尽得他父皇真传,厚实得无可匹敌,对着她的视线视若无睹,继续挑衅,“若本太子没记错,冷立你当初那条命还是符弦歌给你的,你已经苟且偷生多活了十多年,也该满足了吧?”他笑嘻嘻地瞅着弦歌,继续火上浇油,“符弦歌,你说本太子说得对不对?”

  弦歌冷冷道:“别把事情扯到本王身上。”她话音刚落,冷立已经站起来,对着皇甫容一字一句道,“我接受。”他毕竟是有尊严的,有些东西果然是会遗传的,当年他受符弦歌挑衅而比武,如今,被她的儿子挑衅,“我接受挑战。”

  凌楠得意地勾起嘴角,笑得很欠扁。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很古怪,温闲虽然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可内心已有几分焦急,冷立当众迎战,他也不好驳面子。于是,温闲只能转首凌楠,“太子,你究竟想干什么?”

  “没干什么,闲着无聊。”凌楠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气不喘,“本太子要冷立的命,极东国的叛徒流落他国做将军,这么窝囊的事情本太子看不下去。”

  弦歌看着他,竟是笑了,笑得意味不明,“示威?”

  凌楠瞥他一眼,“杀了冷立,极东国中还有谁敢叛逃?即使有人叛逃,又有哪个国家敢收?说是示威倒也没错。”

  “你要冷立的命?”符雪迟终开口。

  凌楠看了他一眼,点头。

  “那么,请把冷立的命交给我,不用皇甫容出手,由我来挑战冷立。”

  凌楠意外地眨眼,“这算什么?你在向极东国表示友好?还是在向越觅国表示敌意?”顿了顿,“本太子提醒你一声,温闲这人可是很记仇的,你刚才那句话肯定被他刻在脑子里了。”

  温闲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太子,你来越觅国惹事不算,还妄图挑拨雀南国和越觅国的关系?”

  凌楠沉默了一下,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好一会儿,他抬头,缓缓道:“好,本太子把挑战冷立的机会让给你,皇甫,先退下。”

  “你们是不是全都忽略了我的意见。”温闲眯眼。

  “温大人,”冷立插嘴,垂眸低眉,“请你尊重我的选择,我接受挑战。”

  温闲有些不悦,“冷将军,你也该知道,我一直很尊重你的意见。在越觅国的这十多年,你已算是国家不可或缺的栋梁。”他的声音略微一停,目光向符弦歌的方向瞥了一瞥,“之前,你毫无理由地要求跟我一起来参加这三国会谈,我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如今,你是不是也该多考虑一些?”

  冷立僵了僵,沉默,还是坚定道:“温大人,我有武将的尊严,我不会拒绝。但是,冷立在此发誓,一定会活下来,一定会留下这条命继续为越觅国效劳。”

  “嗤,”凌楠鼻腔里出气,不以为然道,“温闲,看来你在比武之前就已经觉得冷立会输?多少给自己的下属一点儿信心嘛。”说着,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今天就到这里吧,整体比本太子想象的有意思一些,皇甫,我们走。”

  走了两步,凌楠的眉头皱起,“说起来,温闲,越觅国没什么好玩的,本太子想尽快回去,符雪迟和冷立的比武还是尽快吧,本太子很期待,你是希望今天私下直接比了?还是光明正大地昭告众人摆擂台比赛?”

  温闲正要开口说话,弦歌已向前迈出一步,“现在就比了吧。”顿了顿,她回头凝望符雪迟,再次向他确认,“你确定?”

  符雪迟点头,大步向前走到前院,摆出挑战的姿势,“冷立,下场。”

  凌楠笑得像朵花,面孔中终于显出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稚气,他挑了个最好的位子,歪着脑袋满是兴味,就等着打斗的开始。弦歌不自觉地站到他身边,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到凌楠身上,正巧对上他的视线。凌楠微笑道:“果然是红颜祸水。”

  弦歌挑挑眉,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凌楠证实她的猜测,点头道:“他们打斗的理由应该是你吧?呵呵,父皇的竞争对手不少啊,啧啧,就是这些对手都笨了点儿。”

  弦歌多少有点儿受宠若惊,凌楠第一次用这么平常的语气和神色跟她说话,虽然说话的内容不怎么好听,“你……”

  听她“你”了很久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凌楠嘴角一勾,略带讽刺意味,他伸出食指掩在唇上,“安静,本太子想认真地看他们比武。”

  弦歌语噎,也将目光调到赛场上。

  符雪迟脸上的杀气遮也遮不住,虽然面无表情,力图表现得沉稳,可眼中的痛恨怎么也掩饰不了。他想杀冷立想了很久很久,今天他明明得到了这个机会,可是,理智却在说,真当着温闲的面杀了冷立,恐怕后续的麻烦会不少。

  符雪迟在思索间,冷立已经一剑刺来,直刺咽喉。符雪迟躲也不躲,“哐当”一声剑器相击的声音,他稳稳挡住,与此同时,已飞速踢出一脚。冷立侧身躲过,可惜对方速度太快,他跳开时重心不稳,差点儿摔在地上。

  符雪迟经验丰富,当然不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狠狠一剑刺向他胸口,力道技巧都是无可挑剔。冷立不顾形象,在地上一个翻滚落得满身尘埃,险险避过。

  见招拆招,高手缠斗的样子一开始看看还觉得有趣,不过,才持续了一会儿,凌楠就打哈欠觉得无趣了。他半垂双眸,无精打采地倚在椅子上,没意思没意思,论花哨比不上戏子,论实力比不上皇甫,有什么可看的?

  凌楠目光巡视一圈,符弦歌和温闲都看得挺认真,可他已经不想看了,嗯,让他们俩速战速决吧,本太子没兴致看你们耍猴戏。凌楠眼珠子一转,提起内息,高喊一声:“小心!暗器!”

  话音一落,冷立顿时一个闪身,心思一分,动作便慢了。符雪迟却对那声喊叫无动于衷,仿若未闻,剑速没有丝毫变化,直刺冷立胸口。冷立虽然避了,可只能做到避开要害,身上挨了一剑。

  凌楠笑嘻嘻的,太有意思了,“冷立,平时亏心事做多了,一听到暗器这种话就心惊胆战吧?”

  冷立坐在地上捂住伤口,鲜血还是不断外流。他咬牙切齿道:“凌楠,你故意的!”

  “故意当然是故意的,不过,本太子可不确定你们中的哪个会受到影响,几率是一半一半,而且,说不准你们两人都聚精会神地打斗,都不受影响呢?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凌楠瞥向符雪迟,饶有兴味道,“符雪迟,不彻底结束他的性命吗?”

  “请手下留情。”温闲严肃道。

  符雪迟犹豫不决,想了想,银光一闪,剑势在眼前划过。只听得冷立一声闷哼,手腕上渗出血来。符雪迟终是饶他一命,只斩断了他的手筋。

  “太仁慈了。”凌楠看着很不顺眼,最讨厌这种假仁假义。他眉一挑,突然想到什么,“冷立,说起来你刚才直呼本太子的名字,真是没教养。皇甫,割了他的舌头。”

  “请太子手下留情。”温闲皱眉,“得饶人处且饶人。”

  弦歌也低叹一声,“高位者倚靠暴戾服众绝不是长久之计。”

  步子跨出一半的皇甫容顿时停住,回首用目光询问凌楠,“殿下,真的要动手吗?”

  凌楠不高兴,很不高兴。皇甫第一次对他的命令产生迟疑。“算了。”他站起身,直接向外走去,“冷立,你要对本太子的仁慈感恩戴德啊。”

  见过嚣张的孩子,可是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孩子。

  夜晚,弦歌坐在床沿,脑子里回忆的都是遇见凌楠以后他的一言一行,想着想着,她会不自觉地皱眉,不自觉地微笑,表情瞬息万变。可是,楠楠为什么会长成如今的性子?悠扬到底是怎么教的?

  门口的气流突然加急,弦歌敏锐地出声,“什么人?”

  “我。”门外那人见行踪暴露,索性大刺刺地走进来,“从你肚子里钻出来的人。”

  弦歌彻底呆住怔住傻住。她正想着他,他就出现在她眼前,不是做梦吗?

  凌楠直接坐在她面前,懒洋洋的姿态,“符弦歌,本太子有话就直说了,你希望我怎么做?”

  “什么意思?”弦歌的脑子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只是痴痴地望着他。

  什么意思?凌楠挑挑眉,说话像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的,“你希望我叫你娘呢?还是称你为母后?你希望我们两个相认吗?还有那火药的事情你又是怎样的态度,希望有怎样的结果……”他突然止住了声音,烦恼地揉揉头发,“好吧,这些都不是主题,我主要想说的是,我们来个交易吧?”

  弦歌花了好一会儿消化这些内容,想了想,“什么交易?”

  “我想让你去极东国。”凌楠也不拐弯抹角,“只要你去,我可以……”

  “我拒绝。”弦歌想也不想就回绝道。听到“极东国”三个字,她脑子里就飞快地闪过一个人影,下意识地不敢见他,毫不犹豫地立刻拒绝。

  凌楠眨眼,似乎没想到自己会遭到拒绝。他身上的气势瞬间就变得高深莫测, “符弦歌,你对我很有愧疚感吧?”

  弦歌神色僵硬,撇开脑袋,不说话。

  “呵呵,”凌楠了然一笑,“不想补偿我吗?不想给自己一个赎罪的机会吗?不想让我原谅你吗?极东国又不是龙潭虎穴,为什么不愿意去呢?你以前又不是没去过。”

  “你又为什么非让我去极东国呢?”弦歌不答反问。

  凌楠骤然沉默,“希望你回去的不是我,说句实话,我对你毫无感情。”

  弦歌的身体重重一震,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捏紧成拳。

  “你也知道那个人嘴硬得很,打死都不会说心里话。可他从小把我养到大,我还是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凌楠慢吞吞道,“符弦歌,父皇还爱着你。”

  弦歌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

  “我不需要你以摄政王的身份去,你只需要以符弦歌的身份去就可以。当然,名义上可以说是以摄政王的身份来极东国拜访。何况,我也希望可以多和你接触接触,虽然对你没有感情,可毕竟是你生我的,十一年了,我都没有享受到母爱,符弦歌,我们应该给彼此一个弥补的机会……”

  “好。”弦歌淡淡地打断,“我和你去。”

  凌楠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真的?我们明天就起程。”说完,凌楠起身就要离开。

  弦歌笑了笑,看看凌楠,“极东国的皇太子殿下,我想提醒你一件事。”她站起身,微微侧过脑袋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如果以后要说谎,少说一点儿比较像真的。”

  凌楠的瞳孔倏然瞪大,惊异不定地盯在弦歌脸上,“你听出来了?即使这样也同意跟我回去?”

  “只是去拜访一下而已,何况,一直逃避也不是办法。”弦歌心里清楚,虽然凌楠刚才那些话十句里面几乎全部都是假的,可是,即使是假的,她也想相信,“凌楠,我从来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所以,我也没有行使母亲权力的资格,不过,有一点,我以前就想告诉你……”顿了顿,她深深呼吸,“我一直都很爱你。”

  凌楠缓缓眯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不屑,不过他掩饰得非常好,“我很荣幸。”

  望着他渐渐淹没在夜色中的背影,弦歌沉痛地闭上眼。她知道,她清楚,她明白。符弦歌啊符弦歌,你这是自作自受,你已经懦弱到连听见谎言都会觉得愉快的程度吗?

  那个孩子在她面前挖了一个坑,那么明显,那么诱人,而她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弦歌仰躺在床上,眼睛轻轻闭着,呼吸清浅,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刚才的画面,回忆那孩子刚才所说的话,真美,真好,美好得让人无法拒绝。她幻想这幅画面幻想了十多年,今天终于成真,即使是谎言,她也满足了。

  符弦歌,你该知足了,死而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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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欢记弦歌南望玥影横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