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尘埃落定(3)

　　“在心情最灰暗、日子最艰难的时候，即使已经明确感觉到你们家里隐藏着一些蹊跷事，就算当时从安全的角度考虑我把自己悄悄隐藏起来，就算对任何人的可靠性产生怀疑，就算你当初一言不发莫名其妙地走掉，我仍然相信发生在你们家的事你毫不知情。我一直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一个人可以信任，那一定是你。这种信任完全来自于心灵深处的一种感觉，那种和亲人一样的感觉。任何时候，我对我爱过的这个人，都没有产生过怀疑，对我们在一起时的种种美好感觉，都没产生过怀疑。”

　　为这句话，四年等待，值了。久违的暖流从陈心宇枯涩已久的心田缓缓流过。

　　“你回来已经三个月了，没想过到我家去看看吗？”

　　“记得走时我说过，希望我们的相逢是又一次无意中的相遇，既然又遇到了，那一定要去拜访一下了。伯母和小康霖，他们还好吗？”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他故作神秘地说，眼角是藏不住的喜悦。

　　不需要过多语言，有一种默契，不论时间过去多少年，仍然存在于两个人的心里。去看看江姝和花如锦的儿子小康霖，这也正是夏薇所想的。其实一直以来，她心里始终放不下的，除了陈心宇，就是这两个人。无论在别人眼里花如锦是个怎样的人，但在夏薇心里，花如锦给过自己的温暖和友爱，是足以铭记终生的。

　　陈家搬离了大鱼山的老宅，新家在青岛东部的未央花园。园林式的小区背依浮山，面临碧海，红瓦白墙的建筑错落有致地装点在绿树繁花之中。当初陈金宇送给陈心宇的房子就在这个小区，只是面积较小。陈心宇卖了那套，换了这套，和母亲、侄儿一起生活在里面。如今的家是一套复式楼，一楼向阳的大门，连着一个白色栅栏围成的小院。小院内布置了圆桌、木椅和遮阳伞，营造出一种温馨的居家气息。

　　春日明媚的阳光洒在小院里，夏薇在这明媚的春光里，一时有些恍然。她终于看到了想念已久的狮狮。它依然很健壮，似乎没什么变化。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依然和几年前那样，毫无陌生感地扑了过来，兴奋地摇头摆尾。她还看到了一别多年的江姝，她的头发仍然梳得很有型，发根处却露出一缕细细的白。江姝盯着夏薇发呆许久，唇边终于露出一抹笑意。夏薇轻轻喊了一声“伯母”，不料江姝竟然受到惊吓一般，后退数步，眼神惶然，“心宇快来！她是谁？谁？”

　　“妈，这是夏薇，我们的朋友，最好的朋友，还记得吗？她还给你做过饭呢，她做的菜可好吃了，想起来了吗？”陈心宇一双温热的大手从背后抚在母亲肩上，江姝这才舒了一口气，稍稍安定，但仍以疑惑地眼神打量夏薇，“快告诉我，谁家闺女啊？我吃过她做的饭吗？真的吗？什么时候？”

　　夏薇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情景着实把她也惊吓得不轻。好一会儿，她才镇定下来，眼泪蓄满双眼。怎么会这样？她疑惑地望向陈心宇。

　　江姝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她坐在圆桌旁的木椅上一个人玩五子棋，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无论哪只手取得胜利，都会有开心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在室内的落地窗前，陈心宇望了一眼外面的母亲，向夏薇苦笑道：“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现在这个世界上，她认识的人只剩两个，一个是我，一个她的宝贝孙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心宇神色黯然下来。

　　当时花如锦出事的消息传来，正在为孙子做饭的江姝，一下子瞪大双眼，张开的嘴巴久久没有合拢。她一直认为辐射画是陈金宇所为，因为无法相信突变的现实，她亲自跑到公安局，亲自向厚幸福求证。当从厚幸福那里得知，花如锦将画室里那幅婆婆最喜欢的画变成杀人工具，其目的是为了取婆婆的性命时，她当场就傻眼了。从公安局回来后，就什么人都不认得了。

　　陈心宇带母亲进行了一段时间精神方面的治疗，但收效甚微。她很安静，不打人，不骂人，也不到处乱跑，只是因受到强烈刺激后，出了些记忆方面的问题，而且，见不得生人。严重的时候，一见生人就浑身发抖。用了两年多的药，但始终不见起色。药物副作用大，和医生商量之后，从去年开始就已经停药了。随着时间推移，不再用药的江姝，状态反而渐渐好了起来，如今除了记忆障碍，其他方面已逐渐恢复了。

　　“原来的房子卖了，为了填补大哥做期货造成的巨大亏损，卖掉了天诺酒店，地产公司也盘给了别人。还了银行的债务，生产珠宝的工厂给保住了，珠宝公司是天诺的根基、命脉，也是父亲毕生心血灌溉的一棵大树，我不能让它倒下。如今总算有了些起色，也算越来越好了……当然，这是一个浴火重生、凤凰涅槃的过程，妈妈始终没有感觉到什么。这样也好，这些年，她因为不记得事儿，过得还算快乐吧，可能这也是上帝的安排。没有让她因为家里这些变故、公司的财务动荡而感到什么痛苦。”

　　傍晚的夕晖移到阳台上，陈心宇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立即换了话题，“过会儿康霖就放学回来了，七点钟家教来补英语，我得上一趟超市。”

　　“买菜吗？”夏薇问。

　　“是啊，做晚饭。”

　　“张嫂不在了？”

　　“张嫂已经离开三年了。妈妈刚患失忆症那阵，张嫂还坚持阵地，知冷知热照顾她。后来，妈妈总怀疑张嫂是陌生人，一会儿担心家人被伤害，一会儿担心家里的东西被偷，总像防贼似的防张嫂，张嫂最终没能忍下去，辞工走了，走的时候，还哭了。”

　　“康霖放学不用接吗？”

　　“学校有班车，送到小区门口，他现在独立能力相当强了。”

　　“我和你一起上超市。”

　　“当然，我心里正是这样想的。”陈心宇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幸福的笑意，整个房间一下子亮了起来。这单纯而真实的微笑，仿佛时光倒流，让夏薇恍若看到了几年前在九溪时的他。

　　一周后的周末，正逢夏薇休班，和陈心宇约好去早市。一大早，夏薇还在卫生间刷牙，手机里便传来短信提示音。来自他的手机铃音已经很久没有响过了，几年前的故事仿佛被时光重新焊接，久违的快乐触手可摸，她又真切地感受到了爱情的甜蜜。二十分钟后，她站在窗口看到了那辆熟悉的汽车。几年了，在它身上已经隐约出现了岁月的痕迹，但仍然被他擦得洁净如新。

　　两人在崂山区的早市逛了一个小时，买了海鲜、蔬菜、水果。陈心宇很仔细，也特别耐心。买海鲜，他只需要瞟上一眼，就知道新不新鲜，有没有冲过淡水；买蟹子，他用手掂一掂，看一下它的肚皮，就知道肥不肥，有没有蟹膏；买苹果时，他一个一个地挑……从早市离开时，因为车子停在较远的地方，他两只手拎了十多袋，大袋小袋地加起来足有几十斤重。夏薇要帮他分担，他只允许她拎一袋鸡蛋。

　　“女孩子，这些力气活最好少干，你的手是用来拿麻醉针的，那么多病人需要它呢。”

　　“这叫什么力气活？我从小干得太多了。”

　　“所以往后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再干这些。”

　　一种被宠爱的幸福，瞬间在夏薇身体里流淌。

　　两人一起回到未央花园。一进门，就听见江姝吵着饿了。陈心宇给母亲一个笑脸，说了句马上就好，换了衣服就钻进厨房。夏薇进去帮忙，陈心宇只让她在旁边看着，不一会儿就弄出了几个香味扑鼻的小菜。

　　早饭过后，夏薇陪着陈心宇送康霖去数学班，送完康霖回来，江姝又吵着想吃海带丝，陈心宇立即折身钻进车子，出门买海带。中午接康霖回家的路上，康霖要吃黑头鱼，陈心宇又去了海鲜市场。

　　“还怪了，今天没买这两样，他们偏偏就要。”陈心宇向夏薇解释，“我现在完全成了这俩人的跟班了。”

　　“你现在相当于侍候两个孩子，”夏薇说，“这么溺爱他们，会不会惯出毛病？”

　　“毛病早就惯出来了，改也改不了。说句心里话，这些年，我也就为他们俩活着了。只要他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其他什么毛病不毛病的，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实话实说，今天是周末，这俩人才会任性一下，平常他们还是很疼我的。”

　　“他们两个有你照顾，很幸福啊。”

　　“康霖这么小，就……我不疼他，还有谁会疼他？妈妈也不容易，她曾经为这个家付出了青春和全部的爱，可父亲仍然背叛了她，她曾经憎恨过父亲，是憎恨，让她由一个贤妻良母变得性情古怪，后来父亲倒在病床上后，她还是竭尽全力照顾，我知道她还是很爱父亲的，父亲一走，她就只剩下我了。”

　　“每天都要你买菜吗？”

　　“不是天天，平常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上菜市场？家里的采买工作，主要由周战地负责，每次他把买好的东西放进我的后备箱，我下班带回来就行了。”

　　“周战地为什么不直接送到家里？”

　　“我不在家的时候，家里还是不能来外人，妈会受到惊吓的。”

　　夏薇发现，陈心宇完全变了一个人。在她的印象中，他是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永远等着别人照顾他，照顾别人永远和他无关。而眼前的陈心宇，不但心细如发、体贴入微，而且手脚勤快、任劳任怨。

　　望着他的忙忙碌碌的身影，她觉得心疼不已，心里产生无数个念头：想和他一起，照顾那一老一少。想替他分担这些家里的琐事……她又不禁自问，难道这就是我的未来？工作之余，和他一起，买菜？做饭？照顾家人？

　　不得不承认，这个过程中，她是快乐的，是踏实的。这种快乐和踏实，是这些年来从未有过的，也是不可复制的。这天离开时，陈心宇开车送她到住处。他没有上楼，只在夜色里，借着月光和路灯，望着她的眼睛，和她聊了几句。

　　“还有个问题，我想问你。”他说。

　　“你问吧。”

　　“你什么时候来取那枚金钥匙？”

　　“如果我想……”夏薇顿感脸颊发烫，少顷又鼓足勇气，“我想请你帮我想一想，我什么时候来取，最合适？”

　　“我的生日快要到了，我请了一些朋友，到时候，你也来，好吗？大家一起讨论这个问题。”

　　“当然，你请我，一定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