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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欲燃》 作者:映子

第2章 恋爱时光

  喜欢上江婷婷的时候,宁哲还是一名高三学生。她与他同在一所学校,她比他低两届。学校举行歌咏比赛,各个班级进行着紧张的操练,那天他路过一个教室,从窗口瞥了一眼,无意中看到一个女孩,站在讲坛上,手里拿着指挥棒,手擘一起一落,一张一弛,优雅迷人,像一个真正的音乐指挥家。一下子他就看呆了。他被女孩的风度迷住了。后来,有个哥们儿告诉他,她是金山市江副市长的女儿,出名的暴脾气,千万别打她的主意,免得让人给捣成烂泥。

  可是宁哲失眠了。有生第一次失眠。为一个不曾说过一句话的低年级的女孩子。他趴在被窝里,在一张白纸上写下“江婷婷”这三个字,双目冒着火焰,红着脸,心脏怦怦狂跳。他忍不住将这三个字吻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吻到了她的脸蛋。

  那是他第一次的“性”行为,因缺乏经验而干得十分仓惶,像做了一次贼,并为自己虚幻出来的“得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临近天亮的时候迷糊了一阵,却又突然从急促中惊醒,感到身下异样,手用一摸,短裤上一片湿乎乎的东西……大约从这天开始,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同时,他意识到,他的青春,他的爱情,从这里开始了。根本就无法控制。

  后来他考上了警校,离开家乡金山市,但大脑里,一天都没有丢开过那个女孩的身影。寒假回到金山,有一天他终于鼓足勇气,决定找她。不论结果如何,他要当面告诉她,他心中的甜蜜和痛苦。记得他梳着一个流行的发式,牙齿刷得雪白。然后在她家附近的一个花坛旁,侦查并守候了整整一天,终于把她给堵住了。冬日的风像尖锐、恶毒的暗器,冰冷刺骨,无孔不入。但阳光却如雪白的银子,乱花花地,满天空灿烂。鼓起勇气并不难,在女孩面前保持风度也不难,那就是不要把她当回事,不要把她看得太神秘、太高不可攀。一旦把她当回事,你就会拘谨,失态,甚至脑袋短路,语无伦次。宁哲在心里鼓励自己,她不就是公主吗?那我就是王子,她不就是漂亮女孩吧?我可是不折不扣的帅哥,她不就是总有一群男孩子捧着吗?我屁股后面也一堆女孩屁颠屁颠地排着队呢。谁怕谁?有什么了不起?

  女孩远远地走了过来,头上戴着一顶乳白色的棉布帽。一缕黑发从帽沿下面垂下来,随着她走路的节奏,长长的黑发在她的肩上轻盈地舞蹈。宁哲在心里重复着上面的话,鼓励着自己,硬着头皮迎了上去。他看见,她的外套和靴子,都是乳白色,与头上的帽子同一个色系。这让她看上去真得像极了童话中的白雪公主。

  “你好啊!”江婷婷主动打招呼。

  宁哲一惊,一喜,又一慌,顿时方寸大乱:“你认识我吗?”

  “难道你不认识我?你原先不也在一中吗?你比我高两届,经常在校园后面的小花坛前弹吉它,我每次从那里路过,都会看到你。”仿佛身上最隐秘的地方被揭开,宁哲羞得无地自容,急忙表白,“瞎弹,弹得不好,没你弹得好……”“不用谦虚了,弹得好不好我都没仔细听过。”女孩话题一转:“你在这儿干嘛?等人?”“是……等一个人。”“等一个女孩子吧?”“你怎么知道?”

  “你的神情告诉我的。”女孩飞出一个浅笑,嘴唇右边便露出一个酒窝。宁哲发现她的脸上只有一个酒窝,单单一个,随着她的笑,这个酒窝便一闪一闪,里面盛满灿烂阳光,这让她的笑显得调皮,让她的笑有了一种不对称的调皮的美。女孩又一笑,“那好,我走了啊,你接着等吧。”“我等的……就是你……哎!”宁哲慌忙叫住了她。

  “我?为什么等我?”

  宁哲注视着她。他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她。他发现,她门牙左边的一颗小牙,像一颗优质大米,不,像一块白玉,洁白,晶莹,闪着湿润的光。但遗憾的是,这颗牙上有一个小小的残豁,她笑的时候,他感觉有一股细细的风从残豁处进进出出。宁哲冒冒失失指着她的牙齿,结结巴巴问:“你的牙齿……怎么啦?”“没怎么!小时候在河滩玩,摔在一块青石上,就留下这个永远的纪念。”她笑笑。

  爽朗的女孩。坦率的女孩。宁哲放松下来。她轻盈的笑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一拔,就卸去他心头的千金重担,宁哲感到浑身轻松,愉快,舒畅,觉得女孩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难以接近。

  寒冷的冬天一夜之间溜掉了。宁哲的爱情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在这个阶段,与她呆在一起成了最令他幸福的事。一个细雨沥沥的初春夜晚,宁哲趁周六回到金山,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还有她的身体。那时他刚刚学会了开车,开着一辆借来的吉普,怀着愉快的心情,来到市郊,车子行到一个大坝上时,雨渐渐停了。他和她淋着从树枝落下的雨滴,在一颗树的阴影里接吻。可能喝过玫瑰香茶的缘故,她的嘴唇上还保留着玫瑰的香味。她的嘴唇他并没有感到陌生,因为在梦境中,他已经至少一百次吻它。这个湿漉漉的春天的夜晚,他和她彼此把自己交给了对方,从里到外,毫无保留。她的嘴唇和她的湿漉漉的身体,安抚了他躁动的青春。

  江家的小院套在一个环境优雅的大院内。记得一个周末的清晨,小院内空气清爽,花香扑鼻。江副市长练剑完毕,回到客厅,坐到一张青黄色的竹藤圈椅里,端起一杯水,喝了两口,不知是累还是别的原因,江副市长的上眼皮瞌到下眼皮上,看上去像闭目养神,就在他“养神”的当口上,水杯从长出了老年斑的手里滑落了下去。瓷杯碎在地板上,凉开水四处流溢,浸湿了副市长脚上的黑色圆口布鞋。一个早晨就这样被惊醒了。

  混乱的脚步,焦急的询问,忐忑的等待,白天过去了,江家老小又经历了一个无眠之夜,第二天清晨,医生从急诊室走出来,表情麻木声音却极其沉痛,医生对家属说出一个残酷的短句:“我们已经尽力。”后来,江婷婷看到了一张纸上书写着一行字:心脏病某某并合症急性发作,抢救无效。江副市长瞌然长逝。热闹惯了的江家,一下子陷入从未有过的冷清之中。那些在不久前还千方百计结识江家的人们,都有了充分的理由退到幕后。

  淅淅沥沥的,如泣如诉,如一首散发着淡淡忧伤的老歌,让人怀旧。江婷婷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渐渐地感觉到,世界变得可怕,熟人变得陌生,除了奶奶,宁哲,这个在她少女时代痴心地、热烈地、执着地追求她的青年,成了她精神上唯一的安慰和依靠。高考时,江婷婷的英语、数学成绩出奇的好,她的分数足够让她选择北京上海的理工类名校,可她却神使鬼差,盯死了金山本地音乐院校。她以超出录取线五十多分的高分,被该校录取。宁哲毕业后回到金山市,来到市公安局,成为一名在编刑警。宁哲爱这个女孩已经爱到不可救药,她在本地读书,自然是他梦寐以求。他问她,你为什么选择这里读大学?她说,我天生就是这里的人,在这里多读几年书有什么不合适吗?宁哲不放心地问,你真的甘心?她说,我自己选择的,我愿意,有什么甘心不甘心?宁哲问,难道你不想完成你父亲的遗愿,出国读书?她说,人死如灯灭。父亲这盏灯已经灭了,我的前景不能依赖别人照耀,只有靠自己奋斗了。在这里读书,可以不离开你和奶奶,两全其美,为什么不呢?

  这时江有一个狂热的理想——当一名歌唱家。她跟着有高级专业职称的音乐教授,勤学苦练,数年如一日,每天清早从床上爬起,脸不洗就爬到楼顶啊啊啊地吊嗓,刻苦努力,坚持不懈,左右两边邻居不胜其烦,说长此以往,至少要折十年阳寿。江婷婷翻翻眼睛道,他们懂得什么?一群庸货!愚昧!无知!根本就是一群艺术白痴!

  江婷婷最向往的就是住在海边。清晨,在阳光灿烂的沙滩上练嗓,踩着礁石听着潮音歌唱,让吸收了天地之精华的大海那温暖辽阔的怀抱,倾听并接收她的美丽声音,这样,那群世俗的庸人就不会听到了。他们能听懂吗?唱给他们那是艺术浪费啊!真让人痛心疾首!江婷婷还经常对着巨大的穿衣镜子练“台姿”,“台风”,以及模仿着电视里的各类歌星,练习种种舞台动作,阅读各种关于舞台演出的书籍。不论是站着还是坐着,无论是行动还是静止,她都很注意“凌腰”,任何时候都把头昂得高高的,腰挺得直直的,她要成为最优秀的歌唱演员,因此不能不早早打好各项基础。

  对于未来,宁哲自然也有自己的看法。他觉得,人生要有目标,目标既定之后,就要专心致志、孜孜不倦、坚韧不拔地奋斗。只要你用心地、认真地付出了劳动,全心全意进行了努力,就一定能有所收获,有所成就。因此在崭新的岗位上,他一开始就制定了目标,那就是当一名好警察,好刑警,在这条战线上不懈奋斗,最终取得成就。他热爱他的工作,常常忘我的投入工作。爱情带给他无穷的奋斗力量,工作则给他带来无数生活的快乐。

  周末原定与江婷婷约会,宁哲因临时接到局里任务而失约,由于情况比较紧急,没能及时告诉江婷婷。她在家等了一夜,不见宁哲的影儿,也没等到任何音讯,便开始胡思乱想,一会儿觉得他不尊重自己,一会儿觉得他是不是受了家人影响打算移情别恋?天亮时分,江婷婷一边泪涟涟在楼顶吊嗓,一边思忖宁哲失约的原因,越想越生气,越生气就越不明白,她能爱他,已是他天大的幸运,而他无论如何,都不该如此无视她的存在。最后,她站在二楼楼顶的边缘,眼睛一闭就跳了下去。

  她落下的地方,正好是房后继母刚开发出来的一块菜圃,在花香浓郁的清晨,江婷婷闭着眼睛落到地上的时候,松软的泥土散发着清新的香气,周围的花草悬挂着剔透的露珠,头昏脑涨的她,忽然闻到了小时候乡下生活的气息。血从右额弥漫开来,她在地上静静卧着,回忆着幼年的乡间生活,慢慢地等待爱情的到来。没有等到宁哲,却等来了妹妹的大呼小叫。

  大约江婷婷天天锻炼身体,骨胳比较柔软的缘故,从二楼落下,除了右额撞到花圃边缘的一块砖棱,身体从内到外,居然无损。不过,从这天开始,江婷婷的右额发根处,留下一道蚯蚓似的疤痕,两次动刀无法复原,也算是爱情留下的纪念。

  真是一场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爱情。

  当时把人都吓坏了,缝了八针,流了不少血。江婷婷的继母把宁哲叫到家里,推心置腹地谈心。

  江婷婷母亲死于难产。江婷婷出生时,在母亲子宫里憋了二十六个小时,仍然没有露头。医生让江父在手术单上签字,问保大人还是保孩子。那时,江副市长还是一名副科级的小职员,在产房外痛苦地摆摆手,说如果只能保一个,那就先保大人。

  然而不知何故,江婷婷从娘胎里出来后,哇地一声就嘹亮地哭出来。产妇却因为大出血,各种抢救措施都上了,却还是壮烈牺牲。副科级的小职员从此开始既当爹又当娘的辛苦生活,江婷婷的奶奶从乡下赶来照顾儿子的生活,但小职员仍然狼狈不堪,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为了让一心求上进的小职员专心在事业上打拼一片天下,也为了江婷婷能够获得幸福的童年生活,也为了能在乡下养几头猪,给可怜的孙女攒点钱,老太太毅然而然丢下儿子,抱着襁褓中的小孙女,回到乡下。

  江婷婷自小是奶奶的掌上明珠,奶奶是个农村妇女,斗大的字没识几个,对孩子的爱,自有一套理论。老太太如何含辛茹苦,对孩子的抚养和教育只有一个基本原则:不能让孩子受苦,不能让孩子受委屈。

  如果叔叔姑姑们有人无意中说了江婷婷什么,话头稍稍重了,奶奶便心疼得不得了,她会不问青红皂白,振振有词先把那人训一顿,然后道,这孩子还不够可怜?没娘的娃儿,从生下来就没见过娘!老太太每每说到这里,便会像演员一样,声音哽咽,浑浊的双眼变得通红,鼻涕一把泪一把,泣不成声。当然,老人家绝不是表演,绝对是真实的情感表达。

  老人家只要使出这招,不管江婷婷犯下多大的错,就立即得到原谅。而那个因试图纠正江婷婷错误而让江婷婷受到委屈的人,不管他是什么人,都会立刻蔫下来,相反,他还会认为自己犯了天大的错,为批评一个没娘的孩子而自责,内疚,不安,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残忍的刽子手。

  江家的人天性善良,心软,只要一想到这是一个生下来就失去了母爱的孩子,就会立刻从心里生出对孩子的怜悯和疼爱,不忍再去挑她的错。这样,江婷婷自幼就在乡下培养了一种“我是公主我怕谁”的独特个性,说一不二,说东不西,今天要吃黄瓜,如果饭桌上出现的是西红柿,她会当场离席,绝食,严重时会摔碗掀桌。放学回来,如果奶奶的饭还没有做熟,影响了她与同学约定好的上学时间,她会饿着肚子转身就走,不管奶奶如何好言相劝,苦苦哀告劝阻,都无济于事。奶奶做熟了饭,会颠着小脚拎着保温饭盒,把饭送到学校去,说尽好话,哄她吃饭。如果她在家里把门踹了,把凳子掀了,把碗砸了,因为一本老字典缺了页而踢了奶奶的腿,在家里通宵不合眼,闹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奶奶却不能向老师反映。否则,招来的是更加激烈的闹腾。

  当然,这都是往事,发生在小学时代。

  小学时代,江婷婷在学校,在老师眼里,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热爱学习、热爱劳动、助人为乐、团结同学的三好学生!在学校,小江婷婷年年得奖状,期期得奖状,天天受表扬。

  随着江父踩着副科、正科、副处、正处的步调,一路踏踏实实地昂头上扬,生活条件逐渐好转起来。九岁时,江婷婷与奶奶一同被接往城里,与父亲共同生活。

  起初,奶奶因不习惯爬上爬下的楼梯,觉得楼房狭小憋屈,怀念乡下的广阔空间,怀念饭后在大院的树下乘凉,又放心不下乡下养着的几头猪和一群鸡,把江婷婷完整交还给儿子后,又回乡下去了。父亲为了弥补孩子生活的残缺,特意用积蓄给孩子买了钢琴,请了钢琴教师,定时上课。钢琴练到能够运指如飞时,江婷婷开始思念奶奶,茶不思饭不想,失魂落魄,一个月体重减了十斤,而奶奶在乡下也同样牵肠挂肚,夜夜梦见孩子,于是,小江婷婷很轻易就战胜了猪和鸡,战胜了爬上爬下的楼梯,六十多岁的老奶奶再次进军城市,定居城市。

  江婷婷十一岁时,经人撮合,继母来到江家。继母还带来一个比江婷婷小两岁的女孩。这两位异姓女性的到来,像两块沉甸甸的石头,猛然间投向平静的江面,江家生活起了一阵短暂的骚乱和波澜。待到波澜平息,本性善良又懦弱的继母,与同样软弱善良的拖油瓶女儿,被桀骜不驯、任性、霸气、野性未尽的江婷婷“控制”,通俗一点说,被江婷婷降服。为了家庭的宁静,为了大局,为了不使日夜为工作操劳的江父再为家庭操劳、费心甚至生气,一大一小两个异姓女性,为江婷婷当起了长期的免费保姆、奴仆,心甘情愿、任劳任怨。

  江婷婷虽然从小在农村长大,身上却不具备一丝一毫劳动人民的本色。回到城里虽贵为千金,却又因了农村的底子,一直没能具备与她的身份相和谐、相匹配的教养和礼貌。江婷婷与继母远无冤近无仇,继母又没做过对不起江家的事,但江婷婷就是从骨子里反感继母,像油与水,贵贱不容。

  江婷婷从来没有动手洗过自己穿脏的衣服,没有洗过自己用脏了床单被罩。月经来潮,血滴在内裤上,如果没有人及时帮她洗,她会毫不犹豫把刚穿过一次的内裤当垃圾扔掉,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她从来没有亲自擦过自己的皮鞋,连铺床叠被,都是奶奶和妹妹帮她干,甚至连洗脚水,都是这个异姓妹妹每天替她打好,试好温度,端进卧室。如果有苍蝇尸体沾在窗户上,她只会大发雷霆,而绝不会动手去把它擦掉,如果油瓶倒了,她会抬抬腿迈过去,而不会弯腰把它扶起,油流到瓶底见了天,她也认为那是大家的事,与她无关。

  外来的妹妹胆小软弱,常常因为一句话说不对头,而遭遇江婷婷雷霆之怒、劈头盖脸一顿臭训。江婷婷对妹妹的苛刻程度,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走在街头看到乞丐,江婷婷可以毫不犹豫掏出十块钱,丢进乞丐的茶缸,但在家里,她会因为一块钱指着妹妹大吵大闹,会为一双拖鞋与妹妹闹一个通宵也不算稀奇。看着妹妹受气包的样子,江婷婷有时心里也会不忍,但一想到妹妹有妈自己没妈,心肠就又硬起来。继母因为江婷婷不是亲生,处处小心翼翼,生怕有所怠慢,惹人闲话。即便这样,也常常遭受奶奶不闲不淡的白眼,如果继母洗衣服时,忘去查看江婷婷房间有没有需要洗的,奶奶会拐着小脚,从江婷婷房间里翻出一堆枕巾来,亲自到卫生间,抛开洗衣机,将枕巾摁进盆里,蹲在地上,手动操作,洗的过程中,老人家的神情气呼呼的,情绪极大。

  如果左等右等,过了开饭时间江婷婷仍没有回来,继母企图让大家先吃,奶奶也会生气地躲在自己房间,不搭不理,或者充满感情地抛出一句话:你们吃吧,我等婷婷,这可怜的孩子!没娘疼没爹爱的!可怜的孩子!

  奶奶人到老年,离乡进城,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精力又特别旺盛,既不养鸡猪,又不种花草,唯一的革命任务便是监视后来的儿媳,是否能够像爱亲生女儿那样爱没娘的可怜的孩子。吃饭时,继母将一块肉夹给江婷婷:“你最爱吃的鸡脖子!”江婷婷用筷子夹住咬了一口,嚼了一下,立即又吐出来,盯着盘子里的乳鸽,提出质疑:“不是鸡脖吧?鸡脖没这么细!”继母立即纠正:“对不起我说错了,是鸽脖子!”江婷婷跳起来,失声尖叫:“那你为什么骗我?我最恶心鸽肉你为什么骗我吃鸽肉!”继母说:“鸽脖比鸡脖好吃,也更有营养,我口头之误,确实不是故意的。”江婷婷把筷子砸到钢琴上:“我就偏不喜欢吃鸽脖,我现在就要吃鸡脖,现在就要!你给我鸡脖!”妹妹心疼地说,钢琴很贵哦!江婷婷眼一翻,我愿意!关你什么事?奶奶冲继母皱眉头,板脸,颠到厨房洗来一盆葡萄,为宝贝孙女驱除“恶心作呕之感”,而继母只好在“重重压力”之下,重新炖鸡。当继母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的时候,江婷婷以欣赏的姿态看着继母,一边悠闲地听着音乐,嗑着瓜子,一边等鸡脖上桌。但当继母端着炖好的鸡从厨房出来时,江婷婷已回房午睡去了。

  有意无意地折磨继母,江婷婷可以从中获得意想不到的快乐。

  在江家,没有人能管得着江婷婷。江父太忙,一天到晚泡在会议里,一门心思为党工作,为人民服务,根本无暇教育女儿。由奶奶在前面站着,继母和妹妹谁敢在江父面前说江婷婷一个不字?继母和异姓的妹妹都很懂事,如果江父问起来,她们总会说,婷婷挺好的,婷婷很懂事。江父一步步走高,到了副市长的位子,已调换过数次的住房得到进一步改善,搬进了一个大院内的独门小院。房子大了,需要收拾的地方越来越多,先后雇了几次保姆,每次都被江婷婷以种种借口辞掉。而她通常的理由是,保姆不讲卫生,为了一家人的健康,女主人亲自操刀、做饭、打理家务是江府最佳的选择。

  继母娘家的一个乡下叔叔来访,江婷婷只瞥了那人一眼,就把继母拉到一边,明白无误告诉继母,这老头太脏,不要让他进厨房,不要让他进卫生间,更不要让他碰她房间的门。结果那毛手毛脚、不懂规矩的老头,偏就碰了江婷婷的房间门,把三个黑乎乎的汗指印留在了门上。这件事上,江婷婷表现得明察秋毫,心细如发,发现之后,四时不等五时,立即指着老头质问:你动了我的门?老头很实在,坦白道,我被一泡尿憋得不行,以为那是茅房……

  不坦白倒好,一说实话,江婷婷气不打一处来,天哪!小姐的闺房竟被一个脏兮兮的老头当成茅房!江婷婷勃然大怒,指着老头的鼻尖吼:请你消失!请你马上从这里消失!快点!快给我消失!你不消失我就去死!

  老头很倔,自尊也特别强,当场瞪了瞪眼睛,二话不说,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卷,不顾继母苦苦劝阻,毅然离开江家。江婷婷还不罢休,冲进厨房抓起菜刀,跑到自己的门前,举着菜刀对着门上的黑指印一阵狂砍,妹妹吓得瑟瑟发抖,砍累了,江婷婷将菜刀咣啷一声砸到地板上,指着门命令继母:“换门!我回来的时候要看到新门!”说罢拍拍手,换了衣服,扬长而去。为这件事继母暗自伤神了三天。伤心自己整个形象,在娘家人心里,给毁了。还伤神江婷婷这种性子,今天砍门,门可以换,若明天砍了人,那可怎么办?

  江婷婷继母与宁哲谈了很多。中心意思只有一个,这孩子从小受环境影响,性格比较脆弱,心灵格外敏感,思想偏激,行为古怪,因此难免会弄些出其不意的极端事件,如果真心爱她,你一定要悉心呵护才是。是啊,江婷婷生下来就失去了母亲,从小不知道“妈妈”为何物,更不曾享受一天生母之爱,母爱的纯洁、无私、温暖、伟大,对她永远都只是个空乏的概念。周围的小伙伴,周围的家庭,或穷或富,但每个人都拥有母爱。可是她没有,因为她从来不相信继母的真诚。不仅没有母爱,从小又不在父亲身边,父爱对她也只是“钱”与“书信”的统称。她与父亲的感情缺乏基础,并且在潜意识里,深埋着对父亲的怨恨,加之继母的加入,尤其继母与父亲的深厚感情,更让她对父亲产生了难以消灭的敌意和隔阂。也因此,包括她父亲,全家人仿佛都欠了她,都处处迁就她,都觉得有更多的理由给她更多的爱,以补偿孩子的残缺生活。

  第一次宁哲把江婷婷带回家里,正式面见父母家人。厨房里,宁芬将一锅鸭汤盛在盆里。江婷婷跑进来说:“让我端吧!”宁芬说:“你端不了,待会儿我端。”江婷婷说:“这有什么端不了的?简单的事!”不由分说,端起就走。

  宁母嘀咕道:“这就是副市长的女儿?怎么疯疯颠颠的?”宁芬说:“年轻人嘛。”宁母说:“看上去怪里怪气的,跟一般人不一样!”宁芬道:“妈,小声点。”

  正谈着,外面传来一声尖叫。江婷婷的声音。

  宁母和宁芬从厨房里跑出来,望向江婷婷。饭桌旁边,江婷婷瞪大眼睛站着,两手在空中举着,汤盆落在地上。盆碎了,汤汁四处流淌。宁哲忙拿起江婷婷一只手,关切地询问:“烫着没有?”江婷婷委屈道:“不知为什么,一只苍蝇突然落到我手上啦!”

  宁哲在江婷婷手背上轻轻拍两下,笑道:“好啦好啦,至于吗?不就是一只苍蝇吗?把一盆汤扔了?”江婷婷瞅了宁哲一眼,不高兴地说:“不就是一只鸭吗?再买一只炖上不就成了?”宁娜走过去:“我妈熬了整整六个小时,你以为炖起来很简单呀?”江婷婷提高声音:“有什么不简单的?十二个小时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宁哲拉着江婷婷去里屋。宁母望着宁哲和江婷婷,皱眉。江婷婷下意识地一回头,瞥见宁母的皱眉。江婷婷停住,推开宁哲:“干嘛呀?别动我!”宁哲:“我看你烫着没有?”江婷婷不高兴地说:“没烫死。”径自走到沙发上坐下,抓住一块手绢,在裤腿上擦了两下,在白色皮鞋上擦两下,扔下手绢,拿起报纸看起来,旁若无人看起来。

  其实她没有看报纸,她用报纸掩饰心中的不满,因为她看见了宁母的皱眉,这让她极不舒服,汤盆掉了,又不是故意的,可这老太太只顾心疼汤,心疼盆,为什么不来看看,沸腾的汤有没有烫着端汤的人?

  宁芬走过来,关切问:“婷婷,刚才烫着没有?”江婷婷目不斜视,用报纸挡在脸前,冷淡地说:“没有。”宁芬从饮料筒里倒一杯果汁给江婷婷:“喝点东西吧?”江婷婷说:“我不喝果汁。”宁芬又送来一杯水,放到江婷婷面前:“那就喝点水吧?”

  宁芬转身又忙去了。

  一只小狗跑过来卧到江婷婷脚边,咬住裤腿一角,不一会儿,江婷婷发现裤脚上出现了一个小洞,忍住没有发作,把报纸卷成筒将小狗拔开。小狗不依,又要来咬江婷婷腿裤,同时,江婷婷嗅到一股难闻的味道,瞪一眼小狗,用报筒对狗屁股敲了一下。小狗跳起来冲江婷婷大声狂吠。江婷婷恼怒,一脚将小狗踹出老远。

  宁娜从里屋出来,恰巧看到。走过来心疼地将小狗抱在怀里,向江婷婷道:“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你不该对小动物这么粗暴!”

  江婷婷不悦地说:“不用你来教训我,我好怕它!”

  宁娜:“这么小的小狗有什么好怕的?它对你那么友善!”

  江婷婷着自己的牛仔裤,毫不客气:“友善?知道吗?裤子咬烂了罢了,咬了我呢?把我传染了狂犬病,我死了,你能赔我命吗?”

  宁娜生气,还要争辩。

  宁芬过来瞪宁娜一眼:“婷婷是客人!你少说两句不行吗?”指指小狗,“你要管住自己的狗!这种东西不讲卫生,到处乱跑,咬了人怎么办!”

  宁芬把宁娜推走。宁娜嘀咕:“不就是有个副市长的老爹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老爹也不能罩她一辈子……”宁芬伸手捂住宁娜的嘴。

  江婷婷是个购物狂,大约与农村的生活经历有关。疲乏的物质把本能的欲望压抑得太久,生活到城市以后,便产生了一个爆发的过程,这个过程一直持续着,从来没有弱下去的势头。她最喜欢进的地方是商场。一进商场就兴奋,看到什么,只要喜欢,从来不去考虑价格,只要钱包里的钱允许,想都不想一下就会掏钱买下。挺贵的东西抱回家,却往往只有三分钟热度,往柜里一塞,抛在脑后,再也记不起来。江婷婷与奶奶每月各有一份零花钱,江婷婷的一份自然早早花光,奶奶的一份自然由她代劳。奶奶基本上不消费,又天生节约,酷爱攒钱,凡能积攒的钞票全部攒起来,一分钱也不会放过。当零零整整的钞票攒成一堆的时候,就会悄悄塞给宝贝孙女。幸福是一种感觉,每次把钱塞给孙女的时候,奶奶都会感到由衷的幸福,快乐。因此,江婷婷从小到大,常常出手慷慨,挥金如土,从不曾为金钱产生过烦恼。

  宁家狭小的家居空间,简陋的生活环境,都让江婷婷不由自主心生怜悯。心想,如果将来自己与宁哲结婚,一定要开劈五星级的生活环境,让宁哲的生存状况得到最最彻底的改善。

  宁母过生日,江婷婷为了给让宁哲高兴,为了扭转上一次留给宁家人的印象,给宁母捧来九十九支康奶馨。很大的一簇,看上去煞是惊人。

  宁母的视线落在花上,继而落在江婷婷胸前,宁母神情极为不悦。江婷婷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小衫,胸前是极为抽象的宝蓝色图案,在右胸的位置上,有一个丰乳蜂腰肥臀的美女的艺术图像。这是宁哲送给她的第一件服装,一件地道的“摊货”,是他在小服装市场展开地毯式的搜寻、侦察半晌之后的收获,他从一个角落里一眼发现了它,毫不犹豫买下,虽然不是什么品牌,却比名牌更轻易的博得了她的欢心。两人根据衣服的特点,为它取了一名字:美人衫。

  美人衫却让宁母极不开心。宁母认为,这不是一件正经衣服。由此推理,穿这样的衣服的人,自然不是什么正经的人,至少有着不正经的思想。宁母把宁哲拉到里屋,皱着眉头悄声问:穿那是什么呀!像什么样子!宁哲低声说:我送给她的,你不觉得很好看吗?宁母又问:拿那么多花干嘛?都是你掏的钱吧?宁哲摇摇头,他没有说谎:妈,你儿子能买得起那么多鲜花吗?人家出手大方着哪!虽然不是儿子掏钱,宁母还是不干。她点着儿子的额头,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那是一个败家玩意啊!宁哲一惊:妈,鲜花哎!人家送您鲜花,难道你不高兴?您就不能享受一次吗!宁母道:享受?这玩意有什么好享受的?一点实用没有!两天就凋谢!变成一堆垃圾!散发难闻的臭味!宁哲道:鲜花带来的是感觉享受,视觉享受,我就是想收到鲜花,还没人愿送呢!人家这份心意你就领了吧!宁母依然不领情:感觉享受?肚子还没填饱呢讲什么感觉!哪有这样送花儿的?不够数儿?发神经啊?要说视觉享受送一支鲜花就够了!这叫什么?败家哪!宁哲道:一支怎么拿得出手!宁母不依不饶:一个学生娃!玩什么大款?拿不出手!那就九支吧,九支还说得过去!对不对?九十九支,这算什么?叫人恐怖!恐怖!宁哲有点急了:我就不明白!九十九朵鲜花怎么会让人恐怖?宁母固执道:一只蜜蜂嗡嗡飞着是不是很可爱?把蜜蜂放大九倍会变成什么样子?放大九十九倍呢?那会成为一个怪物!难道不会让人恐怖!宁哲压低声音求母亲:好好好,就算鲜花可以与蜜蜂放在一起作比较,这个问题改天我们再论好不好?让人家听见会多难受啊!宁母丝毫不给情面:我告诉你,过个生日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只要记得我的生日,就是煮上一碗小米粥,都比几百朵鲜花要强得多!你把她叫进来!我得批评批评她!

  宁母一辈子奋战在祖国的教育战线上,当了三十几年小学教师,“批评”成了口头上一个习惯用语。她并不打算批评江婷婷的穿衣问题,这个问题比较敏感。不待宁哲去叫,江婷婷已经推门而入。她手里捧着让宁母感到“恐怖”的鲜花,向宁母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不待宁母开口,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将偌大一簇鲜花冲着窗口抛了出去。宁母张了张口,惊讶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江婷婷道:王老师,也许你并不知道,今天我不妨告诉你,我不会煮小米粥,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可能去学习煮小米粥,这门功课我永远不会,请你谅解!说完,江婷婷在宁家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的目光中,狠狠地带上门,头也不回地跑掉了。临出门时,宁哲看到江婷婷的脸上满是泪珠。

  宁芬急忙,揽住江婷婷:“婷婷,婷婷,你听我说……”

  江婷婷推开宁芬,头也不回走掉。

  宁芬转向母亲:“妈,你这人怎么回事儿?人家一片好心……”

  宁母一屁股坐凳子上,捶胸跺足。

  宁哲追出去。

  宁哲劝慰江婷婷,我们家的人,小毛病比较多,其实他们都没有坏心,都是很善良的人。在公园的小湖边,月色溶溶,柳条袅袅,江婷婷睁着星星一般美丽的大眼,仰头望着湛蓝的夜空,说,我知道,他们都是好人,就像你父母,精明绝顶,胆小怕事,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做坏事,生怕做了坏事,当了坏人,给自己惹来洗不脱的麻烦呢,所以呢,他们永远都是好人。宁哲说,我们要体谅他们,毕竟两代人,很多观念无法勾通。江婷婷说,放心吧,我才不会跟他们计较,我是有理想、有抱负、有追求的人,怎会为这些俗事计较?江婷婷轻轻咬咬嘴唇,门牙左边一颗米粒一样的小牙,在月色里亮晶晶地一闪一闪,小牙上那个残豁,也调皮地一闪一闪。

  自从江婷婷跳楼事件发生之后,宁家父母真正擦亮了快要昏花的老眼,对儿子的事情不再犹豫不决了,他们找到了方向,找到了真理,对江婷婷这个女孩来了个彻底否定,反对的态度异常坚定起来。

  生活中,人际中,因故失约的事情还不是稀松平常吗?仅仅因为这样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就不问青红皂白地弄出跳楼这样惊天动地的举动,这样的人,如何过一辈子平常日子?我们是平常人家啊,我们这样的家能养得起这样的媳妇吗?不能!这是一个性格极不健全的女孩啊!

  干了一辈子儿科医生和干了一辈子小学教师的宁父宁母,都是安分守己、很有自知之明的小市民,他们一辈子精打细算,小心谨慎,与人为善,知足常乐。人际交往中,他们从不沾人便宜,也不会被别人沾了便宜,对儿女的婚事上,他们讲究门当户对,男般女配,既不愿高攀别人,也不愿被人高攀。

  他们以过来人的经验,苦口婆心教育宁哲,婚姻对一个人是多么重要,婚姻是如何影响人的生活质量,如何影响一个人一生一世的幸福!什么叫幸福的婚姻?般配的婚姻才是幸福的婚姻,也只有般配的婚姻才有幸福可言。宁医生与王老师还有两双洞穿世事的犀利眼睛,对什么样的人,尤其合不合适走进他们家的人,只要一眼,就看个透亮。他们一致认为,宁哲与江婷婷不合适,根本就不般配,娶了她那就只有自讨苦吃。他们百般阻挠,千般苦劝,没有梧桐枝,岂敢招凤凰?咱是普通人,可人家这是普通人吗?人家是蛟龙,是玉凤,是市长的千金小姐,是未来飞黄腾达的歌唱家!这样说是好听的。说不好听了,这算什么玩意嘛,这种人说到底是个花架子啊,败家子,只能看,不能用,更不能弄回家里来养,养得起吗!她能过日子吗?她是过日子的人吗?懒得要命不说,还狗屁不通,屁事不懂,这种人谁敢要?娶了她就等于娶了麻烦,娶了个害!咱堂堂正正的大学毕业生,警察,有知识,有前途,咱什么人不能找,非得鬼迷心窍找这种人啊,脸蛋长得好看?好看的女孩子多了,除了她就找不到别人了?再说好看顶个屁用?能当饭吃?当衣穿?越是好看越不安全,历史上的教训还少吗?娶漂亮老婆的男人都短寿啊!与她结婚,将来的日子注定过不到底!娶个媳妇容易吗?建立个家庭容易吗?咱这种家庭经得起折腾吗?咱不图她什么副市长,咱不攀高枝,咱只求安安稳稳,踏踏实实。

  这两位标准的小市民老人,见过彩虹,当然也经历无数风雨,走过无数坎坷,看过无数幸或不幸的家庭,脑袋里装满了丰富的生活经验,在重大历史事件上常常能够荣辱不惊。无数事实证明,婚姻一定要门当户对,既不高攀,也不能随便降低门槛,否则当事人绝不会美满,绝不会幸福。就拿宁哲的姐姐宁芬来说,当初不听父母劝阻,要死要活,非要嫁个农村进城的打工仔,结果呢?有什么好果子吃吗?

  在宁哲的婚事上,父母没少花心思,反来覆去把宁芬当成典型的反面活教材,企图说服宁哲。可宁哲就是鬼迷心窍,中了魔般。义无返顾,死心踏地,爱上一个人,就是下地狱也要陪她一块下,未来是什么?不就一堆日子吗?怎么过不是过?想那么远干什么?想当预言家?未来的事情现在谁敢打保票?他就是愿意吃饭把筷子递到她手里,就是愿意她为一点小事冲他发脾气,他就是犯贱,但跟两个人真心相爱比起来,这些东西都算什么?什么也不算!

  别人懂什么!就知道过日子过日子!他们懂得感情吗?懂得爱情吗?宁哲说:你们真是太势利啦!以前人家爸爸活着的时候,你们倒也没说过一个不字。宁娜立即指着宁哲的鼻子反击:不许这样对父母讲话!以前你的事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什么时候跟家里公开过?整天把我们当聋子,当瞎子,左蒙一下右蒙一下,家里人谁清楚你的事?你别以为你追上了副市长的女儿你就可以教训亲生父母!太可恶啦!宁哲辩解:我已经说了!她父亲已经不在了,她现在不是什么副市长的女儿!宁娜撇撇嘴一笑:不是副市长的女儿啦?就更不用考虑。要不然的话还可以……哼!

  江婷婷一直与宁哲的姐姐宁芬关系不错。因为在宁家,除了宁哲之外,宁芬是唯一喜欢她并接受她的人。宁芬说,婷婷虽然有些小毛病,但心肠好得很,人品也蛮不错,在所有的女孩子都一门心思追求金钱的时代,江婷婷把爱情放在心灵的第一位,没有门第观念,没有嫌贫爱富思想,这非常难得,非常可贵,因此我们有理由喜欢她,要爱她,支持她与宁哲相爱。

  对宁家的人,除了宁哲,江婷婷只把宁芬当朋友。灾难就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在所有的人都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以一种出其不意的方式,以惊人的姿态,突然砸下来的。

  真是个惹祸精!宁家父母还真是有远见!江婷婷对宁哲说,你放心,我会回来的!我会去自首的!!事实上她对他说了谎。她把她奶奶抛弃了!自从那个血腥下午以后,没有人再看到过她。她跑到哪里啦?成了一个谜,成了宁哲心头一块无法愈合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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