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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欲燃》 作者:映子

第17章 你玩什么游戏

  从恋爱到结婚在一起已经三四年了。杨梅梅与吴懈在上海认识,在上海结婚,那时候他可一直是个规规矩矩一心一意挚爱老婆的男人。她爱他,随着时间递增,岁月积累,这份越来越浓、越来越深的爱,绝不是莫名其妙、无缘无故的。除了没有钱,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她有很多很多的理由去爱他,他有很多很多地方值得她热爱。当然,他也爱她,她想象不出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哪个男人能够比他更爱自己的太太。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可是,自从离开上海跟他回到灵水,仿佛一切都变了。他尽管依然爱她,可是不那么专心了。他的魂似乎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他肯定有了别的事儿了。春江水暖鸭先知,作为妻子,发生在他身上的任何变化,哪怕头发丝一样地细微,她都能够一清二楚地觉察到,甚至他自己还不知道,她就已经知道了。

  两人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她主动的。殷勤、讨好对方的,一直是她,而不是他。他很爱她,但他天生就不是那种甜言蜜语的男人。她早已习惯了他的矜持,习惯他的沉默为金,习惯了他沉默无言的爱。现在,四年之痒过去了,热情开始冷却,日常生活陷入固定模式,他就开始蠢蠢欲动了。自从回到灵水来,尤其最近几个月,他的确不一样了,甚至一反常态,经常莫名其妙地献殷勤,无缘无故地讨好她,对老婆特别特别温柔,特别特别好。这是外遇男人的通常表现,因为心里有鬼,因为愧对老婆。

  他还经常对着墙壁发呆,望着某件东西出神,说话时眼睛游移,思想走神。有时候特别兴奋,特别高兴,有时候又莫名地烦恼,无端地发脾气,无端地神情沮丧,另外,经常有些神神秘秘的电话,防贼一样防着她。有一次,她走到门口时听到他在屋里激烈地谈论什么,当她打开屋门的刹那,他的声音嘎然而止,做贼似地收了电话线。那情景令她怀疑屋里有客人,可她左顾右盼,除了他和一堆花草,连个人影都没发现。

  这都是外遇的征兆。尽管她没有经历过外遇,可她并不是傻子。想把她当傻瓜吗?除非对方是傻瓜。尤其那一次,她故意把他关在卫生间里,并且摁灭了灯。若是往常,他必定会跳起来反抗,可那一次他没有反抗,他居然默默地在黑暗的厕所里坐了十几分钟。如果没有心事,大脑中没有别的安慰,他能受得了吗?她那样待他,他却一点不计较,还给她打了洗脚水。他伪装得真不错。不过古人早说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管伪装得多好,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总是逃不脱她明察秋毫的眼睛。她平常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但相信任何作妻子的在这种非常情况下,都会变得心细如发,思维超常发挥,智慧超出平常无数倍。想跟她斗吗?那就斗吧,毛泽东早就说了,与人斗其乐无穷。无论在社会生活还是家庭生活中,她从来与人为善,不愿主动惹是生非,主动挑起战争,但战争硬是找到她了,非逼她上阵,那么她会迎上去,并且,绝不会胆怯。

  瞧,她说她有应酬,晚回家,他就兴奋起来,立即决定自由活动,也要晚回家了。他经常在外面应酬,她经常一个人独自在家里等她,他为什么就不能在她偶有应酬的时候,像她那样默默地家等她呢?难道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吗?男人都是这样在结婚证书泛黄的时候,一天比一天晚回家吗?家的吸引力越来越少了?还是外面的诱惑越来越大了?

  当枫芸出现在杨梅梅的偷窥镜头内时,杨梅梅心中的五味瓶彻底被打翻了。她惊讶,自己的直感是多么准确!简直冥冥之中有一只神眼,将背叛者的行踪一览无余。不管多么不愿意看到眼前这样的场景,她宁愿她在这里空等,情愿她的一切推断和猜测,她的努力和行动都扑空!可是,现实如此无情。杨梅梅心中那个恨,那个愤怒,新华词典里任何形容词汇用到这里,都会显得苍白无力。她看见枫芸的第一眼,大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冲上去,突然出现在一对狗男女面前,将那个女人撕个粉碎,然后,指着吴懈的鼻子说,完了!一切到此结束!然后转身就走,留给他冷漠的背影,绝不给他挽回的机会。

  杨梅梅竭力忍住了。并且控制了夺眶而出的泪水。毕竟不是三岁小孩子,她有成人理应俱备的克制力,同时保存着孩提时代的好奇心。她想继续观察,看看这对狗男狗女到底要干什么。反过来说,即使将那个女人撕碎,解了一时的恨,能够弥补自己心灵所受的伤害吗?不能!即使留给吴懈冷漠的背影,自己能够保证果断地走出他的生活,从此不再回头,不再想他吗?不能!

  所以,她不能冲动。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弄不好会打草惊蛇,他们现在并没有干什么,若是反过来倒打一耙,那么丢脸是她,损失的也是她,甚至还会恶化她与吴懈的感情。她并不想这样。

  她远远地看到那个女人与她的丈夫坐在一张小桌上,谈笑风生。说到动情处,还会抹几滴眼泪。他们那样子一定是熟人,而且有亲密关系,要不他们的神情不会显得那么亲密,那么亲切,那么和谐。

  客观地讲,那确实是一个好看的女人,身材修长,一身骨架正好迎合了现代男人的狗屁审美。蓬松的卷发有些乱,散在脑后,还不算热的天气里,她居然穿着一袭白色衣衫,单就这身貌似简单的打扮,就做足了勾引男人的文章。杨梅梅还注意到,那个女人离开咖啡店往练习场走的时候,有不少男人在打球的间隙,抽空留连她的背影。打球的多是韩国鬼子,韩国男人到了中国,只恨爹妈没给生出三只眼睛,个个都是出色的色鬼。

  怪不得吴懈嫌她胖了,她并不觉得自己胖,心里还纳闷呢,现在,一切都明白了。看看那个女人就明白了,骷髅似的,有了这样的对比,不胖也显得胖了。天哪,难道还指望她去为他减肥吗?她绝不会去沾那些减肥茶减肥药减肥食物的边,绝不招惹这类东西带给自己的副作用,更不会去节食,绝不会让自己愚蠢地钻进一个扔钱的无底洞,最后把自己弄成骷髅。她恶心骷髅。

  那个女人看样子已不是年轻小女孩了。作为姑娘的话,显然已是大龄,却又看不出哪里出现老态。这样的大龄女青年才是最危险的,最可怕的。她挑来挑去,或被人家挑来挑去,落到现在已很难找到如意郎君,因此只要发现不错的男人,只要这个男人不对她表示明确的反感,她都会来者不拒,即使对方是有妇之夫,也在所不计。甚至会像狗皮膏药那样主动贴上去,与有妇之夫鬼混,对这类大龄女青年来讲是最合适的。她们害怕做出承诺,无法面对遭抛弃的伤痛,因此选择别人的丈夫,双方互不拖欠,玩完了一拍即散,谈不上谁辜负谁。天哪!吴懈!你被人家玩了呀!不慎沾上这样的女人,要甩掉她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愤怒和挫伤,已经渗透到杨梅梅全身每一个细胞里去了。她可以容忍贫穷,容忍狭小的生活空间,容忍丈夫的一切过失,但绝不容忍背叛和欺骗。她纯洁的感情,真诚的心灵,绝不能容忍欺骗。绝不。

  如果她的猜测和推断都是真的,他必须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嫉妒燃烧着杨梅梅的心灵,已经快要焚毁掉她大脑中最后的理智。她在内心里不问青红皂白地诅咒那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在这种刻骨的诅咒中,她意识到自己对丈夫更加刻骨的爱。她不能没有他,她不能失去他,她不能让别的女人把他从自己的手中夺走。婚姻学家说,爱情的吸引是无法控制的。当你被一个人吸引时,你就可能会不知不觉地变得愚蠢,缺乏判断力,心甘情愿地为对方做许多事情,从而产生一种依恋。她以前就是这样,对他百依百顺,对他的信任简直到了傻瓜的地步,到了没有脑子的程度。以前她从来不会相信他会背叛,会跟别的女人有什么亲密关系。现在,事实证明了一切……瞧,他手把手地教那个女人打球,作为他的妻子,他在这里工作近半年了,她却从来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婚姻学家还说了,夫妻间依恋的稳定时间只有四年,再专一的婚姻,忠诚的时间也只有四年,四年之后,双方很可能会被另外的异性吸引,如果不能把持道德上的标准,忘记了婚姻的义务和责任,极有可能因为重新坠入情网而破坏原本美满的家庭。

  杨梅梅痛苦地抹抹眼泪,心酸地想,正好四年。

  专家都说了,可怕的四年!

  别看杨梅梅是个个性独立的女人,也许有时会显得刁蛮,但本质上却是温驯的。尤其当她爱上他后,她的温驯已经发展到令她自己吃惊,甚至到了不可理喻地程度。在娘家她是父母最小的女儿,是家里的宝贝,从小养了一双洁白细嫩的玉手,家务活从来都没沾过。进入婚姻却一下子变了一个人。平常最不愿干的活就是做饭,最不愿呆的地方就是厨房,可是只要他一进门,她最快乐的活动便是飞快地跑到厨房里忙碌。不管他愿不愿意吃,她都会很开心、很幸福地为他煮饭。为他修剪指甲,帮他洗衬衣,洗内裤,洗袜子,愿意为他干一切。拥有了他,她就以为拥有了整个世界。

  可是他呢,贱得很哪。他用什么回报她呢?用这份花心?拥有的不以为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宁愿去看别的女人丰富多变的脸色,也不愿与老婆真诚的目光对视?

  当她看见吴懈与那个女人来到一个小幼儿园,发现他们之间忽然又冒出一个小女孩时,她忽然感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她觉得自己过于老实、过于单纯、过于心善了,居然还将那个已生了孩子的女人当成大龄女青年!把她想象得过于美好了!她是女青年吗?他妈的孩子都有了!天哪!真叫人头晕目眩!天塌地陷!

  看来吴懈与那个女人绝不是外遇这么简单。一定有更为复杂的背景,更为复杂悠久的历史。瞧他们那番神情,哪像新交情?弄不好就是老关系,那小女孩就是活的证据,私生女,血证!难怪上海那样的繁华都市留不住他的心,中了邪般一门心思回灵水,原来有块心头肉在这里!

  杨梅梅气得牙齿打颤,浑身发抖,她真想把那小女孩抓过来,拉到医院去验血!这一次,她不单是撕那个女人了,她首先要撕碎的不是别人,而是她的丈夫吴懈!

  他什么事都可以干,就是不该欺骗她!她发誓要他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一生的代价!

  家里只有一室一厅,当她要与他“不共戴天”的时候,而他又在卧室,她就只好呆在客厅。客厅已经失去了客厅的意义,而是被他摆弄成一个花鸟鱼虫生态屋。她一直以为他没有别的不良嗜好,就这一点小小的兴趣,她从来都尊重他的任何爱好和兴趣。因此,这间应该作客厅的房间里,没有沙发,没有茶几,没有一个正常客厅应有的一切,而是摆着鱼缸,盆景,花草,他用养鱼的水浇花,用猪粪给花施肥,因此每一盆花草都生机勃勃,营养过剩,四处繁衍,几乎每一盆花草都诞生出无数的幼花幼草,于是又不停地从市场往家里搬花盆。而小猪仔仔看到绿草青青,花朵鲜艳,终日兴奋不已,精力旺盛,上蹿下跳,弄得家里到处都是性欲旺盛的模样。因此,这间屋彻底被这些东西给占了,给灭了,除了养着这些东西,除了中间一条窄窄的过道可以走人,客厅已不能再作别的任何用途。

  杨梅梅将一只塑料小板凳搬到花草的空隙里,坐在花草丛中,她强迫自己克制情绪,没有发作。吴懈换上睡衣,喊她洗脸上床。杨梅梅嗯了一声说,你先睡吧。她以为吴懈还会等她,想不到的是,吴懈居然上床,真的先去睡了。不一会儿便响起鼾声!

  小猪仔仔从花丛间钻了出来,冲她摇头摆尾,见她没有反应,便伸出小爪抱住了她的腿。杨梅梅的气不打一出来,爆发出全身的愤怒,一脚踹开,仔仔被踹到墙上去。幸好仔仔反应敏捷,身上脂肪较厚,在墙上撞了一下,没有伤筋动骨,十分不解又万分委屈地尖叫一声,落到地上翻个滚,夹着尾巴逃走了。

  吴懈从卧室里打开一条缝,瞅了她一会:“好端端的你作什么?”

  “我作?好端端?”杨梅梅腾地跳起来,指着丈夫怒道:“我告诉你!精明的犹太人有一个法典告诫:一个男人应当小心不要在两个女人、两条狗、两头猪之间走过。狗会撕咬你,猪会弄脏你,女人会给你带来难以解决的烦恼。”

  “半夜三更的,扯什么呀你!”吴懈砰地关上门。

  “我扯?记住我的话,”杨梅梅指着门暴跳如雷,“花心男人是家庭的公害!!”

  夜深人静,枫芸正要入睡,忽听门口吱吱的响声,仿佛猫爪在挠门!她悄悄移到门口,只听门缝里传来严厉、低沉的声音:“你出来!”

  宁哲的声音。枫芸浑身抖了一下。他这种姿态,让她既害怕又气愤!她忍住不快,说:“你不睡觉你干嘛也让我睡不成觉?我身体不好,我需要休息!”宁哲道:“我睡不着,你就能睡得踏实吗?你身体不好,你以为我身体就好吗?”宁哲刚想抬动左臂,只听喀嚓一声,骨头断了一样疼得他咧开了嘴。

  枫芸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儿,不得已开了门。她默默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又来到海滩。海风吹过来,枫芸竖了竖衣领。

  “为什么喜欢这个时候来找我?”她问。他说:“白天敢找你吗?让那些人渣看见,我要不要命了?!”“半夜来找我就没有人会揍你?”“对了,因此我可以确定,你周围有一件神奇的事,有人在暗中保护你,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知道吗?你神啊!我佩服啊!”

  枫芸不看他,面无表情道:“别这么不阴不阳的,有事直说!”宁哲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前仰后合,合不拢嘴。笑得憾山震地,地动天摇!

  “疯子!!”她说。“疯子?对了!我就是疯子!从我们重逢的第一天,你就喊我是疯子!你知道这个词多让我伤心吗!它是一把刀子啊,它早已把我一块一块剁碎了!可是我没有死!我又重新组合,又站起来了!又活过来了!疯子!我喜欢这个词!因为是你送给我的!”

  “你到底有什么事?!我没有太多的功夫陪在这里!”“你真是太聪明啦!也太大胆了!婷婷!”宁哲止了笑,脸一变,正色道,“你用一个死人的身份证,巧妙地掩护着你!天下没有比你更聪明、更大胆、更可怕的女人了!”

  枫芸怔住了。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几天不见,他已经练成一身神功,身怀绝技,前来寻仇,一剑刺来,不偏不倚,刺中要害!她多年来磨练、积蓄的表演功底,轰然溃塌。

  “你还要说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宁哲从兜里掏出一个微型录音机,“你认识华枫萍吧?你想听听我和她的对话吗?”

  枫芸像一个被剥了壳的茧,软肉裸露在外面。又像一条被下了套的鱼,勾破了嘴,被甩在沙滩上!目前在这个世界上,他是唯一可以一眼看到她原形的人。他的眼睛如同一把利刀,一寸一寸把她身上的皮揭下来,把她变成一个被揭了皮的女鬼。她已经无路可逃。沙滩上的鱼,拼命摆着尾巴,可是,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海面上映着一轮金黄的月亮。

  金色的大海在春天的月夜里,神秘莫测,翻卷着空前温柔的波浪。

  这一天终于来了,它总会来的,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这么多年来,她时时刻刻都在为这一天做着准备,现在,它终于来了。她知道,即使他不找来,也会有别人找来,躲避只能是一时的,不可能躲一生,躲一辈子,如今来的是他,这是她的幸运。走就走吧,一切都听天由命,但孩子怎么办?

  她又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一刻,她的心突然沉着下来,稳定下来,甚至踏实下来。最近以来的不安,忐忑,慌乱,顷刻间全部荡然无存。她根本就不想挣扎,不想逃脱,不想隐藏,此时,她愿意做一只任凭宰割的羔羊,只要不惊动她的女儿。

  他以为她会有强烈的反应,却不料她居然像一具木乃伊,在他的注视下,一动不动。月色朦胧,他看不到她脸上有什么变化。宁哲用一种惊人的克制力,在克制着某种情绪,借着一道月光,用目光与他的木乃伊默默地交流,对峙。

  他惊讶于她的这份从容、沉着与镇定。他挺不住了:“你说话!”“用死人的身份证?”她满脸都是玩世不恭,“那又怎么样!?”“我现在就可以把你铐起来!”宁哲吼道。枫芸向他伸出双腕:“走!我跟你走!”

  夜里的大海苍苍茫茫,。层层叠叠的月光在海面上滚动,潮气越来越浓,就像越来越湿的眼睛。人站在坦荡无边的大海面前,站在沉沉漫漫的夜色里,浸在四面八方的海风中,愈发显得单薄,渺小。枫芸不愿再做什么挣扎,她的心已经横下来了。

  上前拧住她,像抓一个凶手一样毫不心慈手软地把她抓起来?他根本就无法做到,因为从内心里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面前的她当成一个在逃犯。伸出双臂,把她揽在怀里,抱住她痛哭流涕,用嘴唇去寻找逝去的青春,去延续与她未完的故事?他仍然做不到。现在,此时,此刻,无论她,还是他,都感到了一份距离与陌生。八年是一段不短的岁月。发生在这段岁月中的不可知的无数故事,早已把八年前的人物刻画得面目全非。

  现在,他与她都需要重新认识对方。

  “给我一点时间。”静默许久,枫芸无力地垂下双手,“等我安排好女儿,我跟你回去自首!”“八年前,你就骗了我。你说你会去自首的,可是你跑了。我一直都在后悔,当初我没有拦住你,这件事像魔鬼一样折磨了我整整我八年!你躲到外面,四处漂泊,你快乐吗?幸福吗?开心吗?”“难道,你希望我被枪毙了?我被枪毙了,你就快乐了,幸福了,开心了?”

  “事情也许不会有你想象得那么糟!”“即使不判死刑,也要把牢底坐穿!”“那样起码我还可以经常看到你!也比到处找你要少受煎熬!”“你不要只想着你自己受煎熬,我就没有煎熬了吗?好了,我不想跟你吵!我只请求你能再给我一点点时间,不然这太匆促了!”“匆促?八年的时间!匆促?”“是啊,八年,我已经跑得太累,太累了。你不用担心什么,我不会再跑了,我早已经跑不动了。可是现在,我需要时间,让我把女儿安顿好,她还小,我不想让她受到这样的伤害,她是无辜的。”枫芸眼神里闪着视死如归的气质,泪水又把她淹没掉。

  宁哲沉默着。

  枫芸又道,“要跑,我还会等到现在吗?”

  黎明的红霞一寸一寸升上来,浸润了半个山头。月亮退去了,海面上弥漫起层层叠叠的雾,宁哲又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走了。他裹着一身疲倦和雾气,脚上的鞋子已经湿透。

  赵宇辉来找甜甜玩。甜甜上学去了。枫芸衣着整洁,夹着讲义包要去学校,被赵宇辉一把拉住。“别去丢人现眼了!”他说,“先去看喉咙治病,就你这嗓子,同学们还不知道怎么嘲笑你呢!”枫芸甩开他:“我的学生从来没有嘲笑过我!就你成天嘲笑我!”赵宇辉说:“我说你怎么死犟?先去治喉咙治喉咙!这是大事!”枫芸说:“已经这样了!治它有什么必要!”枫芸甩开他,走了。

  赵宇辉气得大声直喘。上了车,砰地一关车门,气呼呼地开走了。

  赵宇辉没有去做自己的生意,而是直接上了一家著名的肿瘤中医医院。一位对肿瘤颇有研究的老中医专家接待了他。老中医对他非常客气,一见他便从椅子上弹起来,热情握手。面色红润的老中医说,我们院长给我打电话了,我会竭尽全力为病人治疗。他向赵宇辉身后看了看问,病人呢?不是你吧?赵宇辉说,病人拒绝上医院治疗,我不是她的家属,我没有权力把她绑到医院来,所以请你帮帮忙,想想别的办法。老中医问病人自己知道吗?赵宇辉说,不知道,不然她不会这样大意的,她是个很爱惜生命的人!老中医问,病人是不是有心理障碍?赵宇辉说,别罗嗦了,你想办法把病情先给控制一下,待我慢慢劝她。老中医开了药。指着药单说,这都是些很名贵的中药,对癌细胞的抑制有较好的作用,有两种药该医院可能没有,你要到别的中药店去找一找!你作好心理准备,不太好找!

  赵宇辉说,没问题,只要地球上有,我踏遍全世界每一寸土地也要把它找到!

  枫芸领着甜甜赶到陶艺店的门口时,吴懈已在那儿等候了。甜甜跑上去,拉住吴懈的手喊了一声吴叔叔好,样子十分亲昵。吴懈蹲下去,抱住甜甜,用他的脸在她的小脸上蹭了蹭,又扳住甜甜的双肩,仔细地盯着甜甜的脸,那认真的程度,仿佛审视一件古玩。甜甜问他,吴叔叔看什么呀?我的脸上有什么好看的?他捏捏甜甜的鼻子,说,这小鼻子,小嘴巴,大眼睛,弯眉毛,样样都好看!

  吴懈放下甜甜,看看一旁静立的枫芸,笑一下说:“走吧!”

  吴懈帮甜甜要了景泰蓝泥巴,甜甜要独立自主,自己玩,不让大人参与。吴懈便与枫芸在旁边的茶座坐下来。

  枫芸说:“那个神秘的男人,他与别的男人不一样。” 吴懈道:“世界没有相同的两个人,双胞胎也会有区别。”“他对江婷婷的女儿就像你待甜甜这样,江婷婷不得不怀疑他就是孩子的父亲。”枫芸喝着水,微笑着说,“你帮我分析分析,这个神秘的男人,与这个可怜的弃婴,究竟是什么关系?是父女吗?”“不是。”吴懈脱口而出,“这是你的小说,你怎么安排,应该有你自己的想法。”“首先得合理,我觉得他们是,所以我想安排他们是父女。”“按合理的逻辑,我认为他们不是。”吴懈笑笑,这种笑深不可测。他道,“如果是,这个男人肯定会一出面就认下孩子,因为,从种种迹象看来,他是爱孩子的,没有理由不认。所以,我认为,他不应该是孩子的父亲。”

  “对了,这个男人他不承认孩子是他的女儿。江婷婷为此很苦恼,难道,他有什么隐情?苦衷?比如,孩子是婚前私生女,又不愿破坏现在的家庭,怕现在的妻子受伤害?”

  “我分析,这应该是个有个性、有原则的男人,若是他决定做的事,绝不可能受别的控制,即使他的妻子也阻止不了。”吴懈道:“可是,你想得太复杂了!我认为你的小说应该简单一些,这样更容易被读者接受。”“从我下笔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读者,再说,生活本来就很复杂!”“好吧,你非要逼我,那么我也讲一个故事给你,看对你有没有一点启示。”

  吴懈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看一眼枫芸,立即又掐灭了。枫芸说,没关系你想抽就抽吧。吴懈说,不不,我不想抽。他的双眼似乎陷入回忆。他道:“有一个男人,妻子有了外遇,跟别人跑了。男人抱着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出去喝酒解闷。喝了一夜,到次日凌晨,男人醉熏熏的,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握着方向盘,在大雾弥漫的路上飚车。悲剧不可避免发生了。车祸中受到重伤的男人,用身体保护了自己的孩子,他意识到自己快要不行了,感觉到自己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在深夜等待110警察前来救助,但他的大脑中,还留有一丝清醒的意识,他从车里爬出来,他看到前面就是一个渔村,就抱着孩子跌跌撞撞撞进了村子。他在一个小院门口停下来,巧的是,小院的门没有锁,一推就进去了。他看到二楼有一个挂着粉红色窗帘的窗口,便挣扎着爬上去,把孩子放在门前。临走,他从内衣上撕下一块布条,用手指蘸着血写下一组数字,塞到孩子的襁褓里。然后他爬出渔村,爬到车上,拿起电话,给他最要好的朋友通话。他说,之所以选择那家,是因为那块粉红色的窗布,给了他生的希望,让他推测到里面住的一定是位女人,而且是一位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一定有一颗善良温暖的心。他说,他把孩子的生日写在布条上,将来可以凭此与孩子相认,请朋友帮他照顾好孩子。通话时间不足两分钟,说完这番话,男人趴到方向盘上,死了。”

  吴懈手指捏弄着一根烟,接着说:“这个男人从小是个孤儿,妻子跑了,他死了,孩子不可避免地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他唯一可以托付的,便是那个朋友。后来,那位朋友从外地回来,偷偷来找这个孩子,没想到没费什么周折,很容易就找到了。不仅仅是因为粉红色的窗帘未变,他研究了渔村所有的同龄孩子,他从这个孩子的脸上,找到了孩子父亲的影子。从此,这位朋友走进了孩子的生活,被孩子的养母视为一个神秘的男人。”

  枫芸怔了一会儿,忽然哈哈笑了起来。她说,我真想喝一杯!喝酒!庆贺一下!吴懈说,可是不能喝,对吗?枫芸说,对!这个慢性咽炎可把我折磨惨了!吴懈摇摇头,笑了。

  沉默。两个人默默对视,突然又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吴懈与枫芸分别笑出了眼泪!

  “真是太离奇了!”枫芸道,“真像一个虚构的故事!”

  “是啊,这就是生活!有的时候,它的真实性和戏剧性,总是令人心生疑虑。”“我真的很怀疑这位神秘男子是孩子的父亲。”“如果这位男子说他是孩子的父亲,你会听信他的话,让他领走孩子吗?”“我至少请他去做DNA亲子鉴定,确认他与孩子的关系。”“这就对了,就是他想充冒孩子的父亲,也是不可能的。”枫芸又大笑:“我感到自己长途跋涉,艰辛攀登,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忽然发现,是另一种风景!与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这很正常,因为你不是神仙,也不是诸葛亮。”“也好,总算看到了风景!枫芸话锋一转,“能找到孩子的生母吗?”“很遗憾,孩子的生母在美国感染了一种不洁的病,去逝了。”“吴先生!”枫芸叫道,“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这是你的底牌吗?”“我不明白什么底牌,我只告诉你,我讲的是事实。”吴懈抽着烟,眼睛看着别处。“这是真的啦?”

  “你可以回去,找出孩子当年的襁褓,从里面取出那个染血的布条,上面那一组数字,是孩子父亲的亲笔手迹,当然,这位神秘男子也可以拿出当年与朋友的旧信,找笔迹专家鉴定一下,如果两份字迹相吻合,结果自然会水落石出!”

  “除了那组数字,还有别的……重要东西吗?”枫芸问。“孩子父亲死前说出来的只有这些,别的有没有还不知道。”“如果一切都是真的,这位神秘男子有什么打算呢?是否准备领回孩子,完成朋友临终遗愿?”“也许,江婷婷和孩子的幸福生活还会继续下去。”“为什么还会继续下去?”“为什么一定不会继续下去?”“我说,如果确实不能继续下去,那位神秘男子会怎么办?”“他看到孩子过得很幸福,并且亲眼目睹了,这位伟大的养母与孩子的生死感情!他很受感染!很受震动!从内心里不愿去破坏孩子的幸福生活,也不愿任何人破坏这种幸福,他不愿意孩子与母亲分离,他希望她们永远生活在一起,永远地幸福!但如果这位母亲确实迫不得已,他会接过孩子,他会说服自己的妻子。”

  枫芸又一次哈哈大笑。几年来她从来都没有这么痛快地笑过,这一场笑让她的五脏六腑得到有生以来最好的运动。

  “笑!笑!你还能笑出来!”吴懈看着她,表情复杂地笑着,“你的笑容让我做不到不去感动!”“我说过,本来就够不幸的了,何必再让不幸剥夺属于我们的笑容?”枫芸擦了擦眼角的泪,“说真的,我高兴极了!当得知孩子有可能找了属于她的归宿,我开心极了!谢谢你!吴懈!我的朋友!”“我们是好朋友,没有什么好客气的。”吴懈把烟头拧在烟缸里,“记着,回去把那个布条找出来!那是唯一可以证明孩子身世的东西!”

  连续几日没有看到赵宇辉打手机,关机;打传呼,传呼台说,该号已停机。枫芸来到隔壁院子。院里静悄悄的,所有的门都紧锁着。枫芸来到二楼走廊尽头,对着一扇紧闭的小门敲了敲,没有任何回应,又敲了敲,仍是没有应声,想必人不在,正要转身离开,只听里面忽然传来一声衰弱的叫唤:“别走,门没锁。”这声音仿佛从地狱里传来,仿佛从病入膏肓、备受折磨的病人骨头里传来,着实吓了枫芸一跳。

  赵宇辉有气无力躺在床上,床单皱巴巴的,床头柜上堆着一堆待洗的衣服。枫芸问:“又失恋啦?”

  “你别管我,我特别恨你!”

  “恨我?我哪里得罪你啦?”

  “你别管我!我就是恨你!”

  “又拿我发泄!看你这样子,九成九是失恋了!告诉我,这次是谁把你给蹬了?”

  赵宇辉看了她一眼,将脸扭向床里,发呆。枫芸清了清嗓子:“小赵你能转过头来吗?看着我的眼睛好不好,怎么失了恋,连一点起码的礼貌也失去了?” 赵宇辉翻过身子,从床上坐起来,一对无神的眼神落在枫芸脸上。枫芸问:“就是那个黄头发的女孩子?”

  “黄头发只是一个普通朋友。”赵宇辉有气无力道,“建立在彼此还有点用处的基础上。”

  “那,就是那雀巢啦?”枫芸捂着胸口冲纸篓里咳出一口痰,视线将屋子环顾一遍,发现凡带有雀巢标记的东西,一样都不见了。

  两周之前这里到处都是雀巢物品。

  果然,赵宇辉不吭声了。

  “那就更不值了,”枫芸道,“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失去一个有夫之妇,用得着这样折磨自己吗?再找一个女孩,不出三天,你就会发现你现在的痛苦分文不值!”

  赵宇辉不吭一声。枫芸继续道:“也许,你会说她欺骗了你。她口口声声说与他丈夫没感情,要离婚,可她那个书商丈夫在北京混不下去,一回到灵水,她不仅不离婚了,反而立马变了脸,不理你了。你恨她,认为被欺骗了宝贵的时间,宝贵的感情。”

  赵宇辉看着她问:“那天我给你送去的药,你按时服用了吗?”枫芸笑了笑:“当然!每天我熬三顿药,满屋子都是中草药味,不过,效果还蛮好,这两天吃东西的时候,不如往常那么疼了,谢谢你小赵啊。”赵宇辉张着嘴,还想说什么,枫芸手一挥:“你别打岔,听我讲!”

  枫芸继续道:“你也真是幼稚!人家是亲夫,多少年的感情,你才几天?上去就想到取代亲夫的位置?也许,你说你受不了她这样骗你,其实,这么想就不对了!你反过来想想,人家也有青春,也花了宝贵的时间,也许,人家与你山盟海誓的时候,都是真心的,现在丈夫回来了,真心起了变化,变到人家丈夫身上去了,离开你这就很正常了,如果人家还不离开你,继续跟你周旋,那才叫欺骗呢。听姐姐一句话,感情问题上,永远不会像商场中签订协议,签了就得遵守,没有这样的事,人家说过爱你,但过后想想不合适,当然要反悔,这没有什么,这就是感情,这就是生活,很真实,也很残酷!”

  赵宇辉苦笑了一下:“姐,你可真会开导人!”“是啊,你就接受现实吧,别再埋怨了,不要把自己降低到人家那个档次,好吧?退一万步想,一个骗子离开了你,你再也不会受她的骗了,这是值得庆贺的好事,干嘛想不开哪!”

  赵宇辉看着她,苦笑着,很无奈。她摸摸自己的脸:“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哪?”赵宇辉说:“姐,我痛苦!”“我说你不值!失去一个骗子有什么好心痛的,真是笑话啦!”“你误会了,不是这么回事。”赵宇辉痛苦地摇摇头。枫芸问:“我误会了?”赵宇辉点点头:“如果我说,这个世界上,除了一个女人,我从没有真正喜欢过别的女人,你会感到奇怪吗?你会觉得我不正常吗?”

  枫芸感觉心脏腾地跳了一下,做个暂停的手势:“打住!我不会听你胡说八道,好了废话少说,快起床我有正事!”赵宇辉腾地从床上跳起来,洗头洗脸,换衣服,边道:“好!好!姐,我听你的!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说吧,你有什么吩咐?”

  一会功夫,枫芸手脚利索帮他把杂乱的屋子收拾得井井有序,然后坐下来道:“宇辉,今天我来找你,主要为了一件事。”

  赵宇辉郑重起来:“你说吧,需要我帮忙吗?我肯定赴汤蹈火,两肋插刀。”“不需要赴汤蹈火,也不需要两肋插刀,你只要把那个小包袱给我拿出来,就万事大吉。”“小包袱?”“对,四年前我存放到你手里的,叮嘱你好好保存的那个小包袱。”“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就这事儿?这也太简单啦!我一直替你好好保存着哪,搬家搬来搬去,什么东西丢掉也不敢丢你交托的东西。你等着,我给你拿。”

  当时她就有一种预感,预感到孩子的襁褓里包藏着孩子身世之谜。因为担心自己朝不保夕,便把东西保存在赵宇辉手里。果不其然,吴懈说,那个看似简单的小包袱,其实一点都不简单,甜甜的身世全在里面。

  “不知道你找这个东西有什么用途,都快要发霉了。”赵宇辉手里抖着一个变色的包裹,打断了枫芸的沉思。包裹果然潮乎乎的,散发着一股由于岁月积累而酿造的难闻的味道。枫芸将包裹打开,那个布条还在,只是白色的优质棉布已经变成屎一样的黄褐色。

  上面用血写出来的阿拉伯数字,已经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枫芸一眼看到它们,表情不由惊讶起来,她盯了半天,惊讶的表情方才慢慢变得平静。岁月,岁月!无可奈何!

  看来,将布条上的数字拿给吴懈去进行笔迹鉴定,已经毫无必要了。

  枫芸拿起那枚钥匙端详了一会,把它重新裹进布条,将包袱重新打了结,交给赵宇辉,叮嘱他保存。赵宇辉十分不解:“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我不明白这个裹着一块脏布和一枚破钥匙的破包袱到底有什么好看的?还要好好保存,有什么值得保存的?神神秘秘的?”枫芸的脸沉下来。赵宇辉立即改变了语调:“放心吧妈妈!我听你的话,保存就是了!就像保存存折那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喊我什么?”枫芸欲离开,又忽然站住。

  “妈妈呀!”

  “你神经病呀?”

  “你一会儿吩咐我干这,一会儿吩咐我干那,只有在小时候,我妈妈才这样对我!”

  枫芸没有把记录着孩子生日数字的布条拿出来。

  吴懈有些失望,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他悄悄藏起了朋友的旧信。

  他问为什么。

  枫芸回答得很简单,她说,不用验了。我相信你讲的一切,不需要作什么鉴定了。

  “不鉴定也没关系。”吴懈无所谓地笑笑,“你有什么新的打算?”“没什么变化!”枫芸说,“不管你讲的是不是真实的,不管你与甜甜到底是什么关系,只要你愿意收养甜甜,我都会很高兴,也会很感激!”“为什么?你就这么相信我?”

  “因为你的眼睛告诉我,我的直觉也告诉我,你是一个好人,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认定了,你是一个好人!把甜甜交给你,没有比这更能够让我放心的啦!”

  “请给我时间,我需要与杨梅梅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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