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表弟
张秒秒跟着艾历克斯后面走。
艾历克斯是权金宝的英文名。长空特别提醒过她：“少爷不喜欢别人叫他本名，在外面他只用英文名‘艾历克斯’，你要特别记住。”
张秒秒拼命点头。
在她眼里，长空是老板，老板交代的一切她都记住。
老板已经给了她的第一项工作。
她要做的是：照顾少爷。
本来，这是长空的工作，可是燕紫华不让他进学校，理由是——他年纪太大，不适合当高中生了。
长空泪流满面，痛苦地犹豫半天，终于决定把这项光荣的任务交给了张秒秒。
“张秒秒，你会煮饭吗？”
“嗯！”
“会洗衣服吗？”
“嗯！”
“会收拾房间吗？”
“嗯！”
“……眼下没有其他人选了，情况紧急，只好委托你了。”
“要干吗？”
“在这间学校里你必须跟在少爷身边，好好照顾好少爷，知道吗？”
“哦，好。”
“那好……我会趁休息日来看你们的。这是你的工资卡，薪水每个月公司会打入你的账户。”
张秒秒眼睛发光，“还有钱拿？”
“当然。既然你已经和我们公司签订了劳动契约，薪水是不会少的。干得好还有奖金拿。”
“我、我可以拿这些钱去买牛肉面吃吗？”
“可以……”
张秒秒使劲擦口水，“老板，我一定好好干！”
长空顿了顿，说：“等会你见少爷时，他对你态度也许不会太好，不过，过段时间应该没问题了。”
张秒秒眨着眼睛，呈无知状。
“他要是骂你，或者打你，你不要往心里去，尽量让着他些，好吗？”
张秒秒惊恐了，“那、那他会打我很疼吗？”
“他真那样，你可以暂时躲避。”
张秒秒低下头。经过了半天的沉思她抬起了头，泪汪汪地望着长空，“叔叔，你能不能给我个铁桶？”
长空汗了一下，“好。不过，我不是叔叔，哥哥还差不多……”
张秒秒得到了一个铁桶。当她顶着桶站到艾历克斯面前时，这件极具先见之明的装备果然发挥了作用。
艾历克斯回到顶楼宿舍，回过头，就看到张秒秒顶着铁桶站在身后。他一惊之下差点把门卡掉在地上，紧接着嘴角就开始抽搐。
“那是什么玩意儿？你顶着个破桶干吗？”
张秒秒掀开桶，努力地笑，“少爷好！这、这是老板送给我的……”
“给我扔了！”
张秒秒大惊。张秒秒迟疑。艾历克斯上前去摘她的桶。张秒秒“哎呀”一声抱头缩起。艾历克斯扑了个空，一跤载在地上。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张秒秒大惊失色地去扶人，只见艾历克斯脸色苍白地跌坐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脚踝，用力咬着嘴唇，额上渗出冷汗。
“少爷！少爷！你说句话啊！”
很痛。脚很痛。先前从热气球上落下来时，脚腕就扭伤了。刚刚再一跌，痛得他站也站不起来了。
张秒秒终于发现了他的伤势，吓得大叫：“少爷，少爷你的腿怎么了？哇，少爷的腿断掉了……”
“闭嘴！你才腿断了呢！扶我进房间……”
“哦！”张秒秒用袖子擦干眼泪和鼻涕，用力扶起艾历克斯，然后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张门卡。刷，她打开了宿舍的门。
这是宿舍楼顶层的一间宿舍，复式双层，40多平方，有独立的两张床，两张课桌，还配备了浴室洗手间。
宿舍的地上并排放着十多只箱子，都是艾历克斯的行李。
这是燕紫华安排给他的房间。
直到艾历克斯被张秒秒扶着在椅子上坐下来，他才想起一件事，“你怎么有这房间的门卡？”
张秒秒说：“我住这里啊。”
“你说什么？”
“我、我住这里啊……”
“你——谁准你住这的？”
“燕校长叫我住这里……”
艾历克斯不敢置信地瞪着她。燕紫华——脑子有毛病吗？虽然这家伙是他们带来的，但——那个女人怎么能让她和自己住一间房？她是女生不说，整个还是一个没经过消毒的脏兮兮的天然垃圾。艾历克斯咬了一秒钟的牙齿，拿起电话打给燕紫华。
燕校长好半天终于接通了电话：“什么？不愿意住双人宿舍？你以为学校是宾馆啊，还由你挑！高中生必须继承和发扬艰苦朴素的革命传统，实话告诉你，现在全校就剩那一间双人间了！不愿意？那还有四人宿舍和六人宿舍可以选择，不然，你搭帐篷去草场露营吧！我快上飞机了别骚扰我了！”
嘟……电话挂断。
艾历克斯望着电话发了不下十秒的呆，最后他扬起手狠狠将电话扔了出去。
哐当！手机准准地砸在了张秒秒的头上，不，是铁桶上。
张秒秒心里多么的激动和庆幸，多好的桶啊！
“你——滚出去！”艾历克斯怒喝。
张秒秒瑟缩了一下，没敢动。
“叫你滚听到没有？”
“可是、可是……是你叫我来的嘛。”
艾历克斯一怔，这才想起，是呀，是他叫她跟来的。
为什么会叫她？
刚刚，长空在，医生在，那么多人在。他浑身痛，却忍住。
他只想远离那些人，那些眼神。无论是关切、好奇、畏惧……还有那些眼神背后的东西，他统统不想看到。他只觉得厌恶到极点。
偏偏他又看到了她。那么呆的样子，什么杂质都没有的眼睛，傻乎乎、毫无顾忌地定格在自己身上。一瞬间的气恼后，话已经不由自主地说出来了：“你，跟我来。”
他并不想依靠谁。但这样的时候也不想孤单一人。
于是她跟过来了，现在站在自己面前。依然是那副呆呆的样子，一双大眼睛里湿润润的，看起来委委屈屈。
那双眼睛定在他的脚踝之后，张得越发的大。
“啊！血……”张秒秒猝然的惊叫中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惊天动地的气势，直接把艾历克斯的心脏也叫停了一拍。
他低下头，果然看到裤腿上的一抹暗红。确实是血迹。
张秒秒依然在颤巍巍一个劲儿地傻叫：“血，血，血……”
艾历克斯狠狠地打断她：“过来！别废话了，先扶我到那边去。”
“哦！哦……”张秒秒这才丢开铁桶，手忙脚乱地跑来扶人，好不容易把艾历克斯拉到了床边上。
艾历克斯弯腰去掀裤腿。刚掀开一角，一阵撕拉的痛就从腿上传上来。布料似乎粘住了皮肤，再用一些力，一阵织物与皮肤撕扯的声音便窸窸窣窣地响起来，同时，还有张秒秒越发明显的牙齿打颤与抽泣的声音。
他抬头剜了她一眼，咬了咬牙，扯起裤腿猛地往上一扯。一股火辣辣的痛瞬间将全身的肌肤抽紧，不过他忍住了，脸上不动声色，张秒秒倒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一片青肿从脚踝弥漫至小腿，破损的皮肤上渗着一块块发暗的血印。脚腕处的红痕深而明显，大概是被钢索勒破了，另外就是刚刚与毛料的织物粘在一起又被撕扯开的几处鲜红的伤口。
艾历克斯拧着眉头刚要吸一口气，只听“哇”一声哭喊自耳边震荡开。他回头瞪向张秒秒，“你哭什么？”
“少爷，你的脚……呜……”张秒秒瞧着他的伤口，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又没什么大不了，别哭了！”
“可是……呜，很疼吧？”
“叫你别哭了，烦人！”
“对、对了！我去找医生来！”张秒秒急着往外跑。
“站住！”艾历克斯喝住她，“给我回来！不许叫人！把门关上。”
张秒秒战战兢兢地回到他旁边。艾历克斯指了指行李，“帮我……找些药出来，就在那几个箱子里。”
消毒水，云南白药喷雾，创可贴……艾历克斯把她找出来的药一一敷上。张秒秒站在他身边，手足无措地看着，“少爷，不要紧吗？不疼了吗？”
怎么可能不疼！艾历克斯把贴满了创可贴的脚吃力地放下去，一抬头，看到张秒秒依旧泪汪汪的眼睛。
红红的，肿肿的，惨兮兮的好难看……不知怎么，他心里蓦然就泄了一口气。
“你还哭？我都说没事了。”
“可是，可是……老板要是知道你受伤了，会、会扣我工资的……”
“老板？”艾历克斯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你说谁是你老板？”
张秒秒立刻哭不出来了，紧张地回答：“长、长空叔叔……”
“你给我听着！”少年冷冷地说，“第一，你的老板是我，不是他！明白吗？”
张秒秒呆了两秒种，立刻点头。
“第二，你要听我的话，只听我的话，懂？”
点头。
“第三……你不许再理长空！无论他找你、和你说什么，你都不许再听他的，知道吗？”
“可、可是叔叔他给我发工资……”
“闭嘴！那都是我的钱，关他什么事？你再提一句他——你欠我的债就加一万！”
“不要！”张秒秒尖叫，然后立刻闭嘴。
艾历克斯满意地挑了挑嘴角，轻哼一声。他用力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望向张秒秒，“现在，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
张秒秒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你叫‘二呆’？”
“我叫张秒秒……”
“你以前一直住这一带？”
“是、是的……好像是的。”
“你一直和你爷爷过？你父母呢？”
“没、没有父母。”
艾历克斯挑了挑眉，“怎么会没有？”
“我是爷爷捡来的。”
怪不得……这么轻易就被那老头卖了。艾历克斯哼了一声，继续问：“你从小就这样子吗？”看了看她不明所以的样子，补充说明道：“这种大脑短路、天生欠揍的样子？”
张秒秒歪歪头，说：“还好，爷爷说我小时候脑子不好使，常被人欺负。不过我就记得有次被金宝哥打破了头，但后来他就不打我了，还给我东西吃。后来大家都对我挺好的。”
艾历克斯沉默。片刻之后，他说：“你滚吧。”
他讨厌脏东西。
脏的衣服，脏的地方，脏的人。
曾经，在一个很脏的地方，一个穿着很脏衣服的小孩，将一团泥丢在了他身上。
他大怒，立刻还击。
他手上有一把枪，父亲买给他的，B42型号电力驱动，钢珠子弹。他一连打了二十发子弹出去，直到对方跑出去的小小的身体“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他跟过去，还想再踢上两脚，却发现那个趴在地下的身体上整个肩膀都被血染红了。
之后，三天之后，母亲把他带到了医院。
那个孩子在换药，他看到那片肩上烂成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无比丑恶。
还有母亲悲哀的脸以及眼泪。
他永远也忘不掉。
一瞬间惊醒。
天还很黑，空气很冷。喘了几口气，脚上的痛也一分一分清晰起来。
艾历克斯坐起身来看看表，钻石镶嵌的表盘上，蓝宝石指针轻盈地跳过三点半。
三点半。
他打开灯，走下床，走到门口停了片刻，把门打开。
门外，一个小小的身体缩在墙边，脑袋陷进衣服里，整个人抱成一团。
……居然在这种地方睡着了。
“起来。”艾历克斯轻喊了一声。
回应他的是张秒秒呜呜的鼾声。
艾历克斯眉头拧起，然后伸脚朝她身上踢去，“叫你起来！”
“哇啊！”张秒秒跳起来就叫，“救命！金宝哥我不敢了！”
艾历克斯愣了一下，转瞬明白她叫谁了。他怒道：“你在胡喊什么？给我起来！”
张秒秒揉揉眼睛，看到面前艾历克斯怒气冲冲的脸，“少爷，你醒啦？天亮了吗？”
“叫你滚你怎么不滚？”
“不行啊，”张秒秒揉揉眼睛，“我不能离开少爷，长空叔叔要我跟着少爷的……”
“你说什么？”艾历克斯大怒，“谁是你老板，你还没搞清楚吗？我说过不许你再提长空！你听他的还是我的？”
“听、听少爷的！”张秒秒哆嗦着说，“可是……可是……我没地方去……”
“回你家去。”
“可是我认不得路……”
“找警察送你回去。”
张秒秒间歇性呆滞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那……我真的可以回去了吗？”
“早滚早好。”
“那……我们村欠的钱就算还完了吗？”
艾历克斯一愣，立刻道：“谁说的？你想得美！一分钱也别想赖！你给我还钱！”
“我我我没钱……”
艾历克斯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我差点忘了，你们这些垃圾当初是怎么对我的！我说过，你们一个也别想跑掉！头一个就是你！你以为你是来干什么的？就是给我打、给我当奴隶、让本少爷出气的！”他开始捏拳头，这笔账怎么也得好好算算了，他现在就要这家伙好看，“你踢我，嗯？还用砖头砸我？”
“那不是我干的……”
“闭嘴！”
张秒秒使劲哆嗦，却不敢动。她心想躲也躲不过，已经准备好挨打了，不过还是怯怯地提出最后一个请求：“少爷你先让我把桶戴起来行不行……”
“做梦！”
艾历克斯一把揪起她，使劲哆嗦中的张秒秒没控制好，一口一个大大的喷嚏打在了他身上，鼻涕加口水全部倾情奉送。
艾历克斯惊叫一声甩开她：“你，你——王八蛋，你怎么这么脏？你还是女生吗？”眼看着对方诚惶诚恐地用袖子擦鼻涕，他实在恶心不下去了，怒吼：“你给我去洗澡！洗干净了再让我揍你！”
张秒秒大惊。
张秒秒被赶进房间去洗澡了。
艾历克斯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下来扔到地上。刚脱完，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这个时候会是谁？
他懒得理会。可是敲门声一直没停下，片刻之后，还响起了叫门声：“1102宿舍，请开下门，查房。”
艾历克斯皱起眉头，披上一件睡衣走过去打开门。
两名穿着整齐的男生站在门口。其中一个高个子、戴眼镜的男生说：“我是宿舍长李写。刚刚有同学反映1102宿舍过于吵闹，所以我们来检查一下情况。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事。”
站在李写身后的小个子男生立刻说：“怎么会没事？你们吵了半天了，我们10楼的都被吵醒了。”
艾历克斯抬了下眼皮，轻飘飘地说：“我在收拾东西，怎么了？”
李写望望他，“你是今天刚转来的吗？”
“对。”
“怎么现在收拾东西？”
“我愿意，怎么了？”
“这可不行。校规规定，宿舍11点种后必须熄灯。像你这样半夜起来收拾东西是会影响别人休息的，希望你注意。”
艾历克斯已经不耐烦了。他随便答应了一句：“好。没事了吗？”
李写又朝房间里看去，问：“这里就你一个人住？”
艾历克斯还没说话，一个声音从浴室响起……“少爷！我洗好了！”
门口三个人都愣住。艾历克斯猛回过头。
有人。宿舍长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然而——
片刻之后那声音继续道：“我没衣服换，少爷你有没有内裤啊？”
三人僵住。艾历克斯开始冒汗。他居然忘了那家伙……
他甚至忘了那家伙是个女的！这种情况下，宿舍长和他的跟班都直直盯着浴室门口……艾历克斯生平头一次冒这么多冷汗，他只希望那家伙千万不要在这种时刻冒出头来……
浴室门开了，张秒秒伸出头来，“少爷，我没衣服穿……”
然后她也看到门口的人了。她也吃惊了。她张着嘴巴眨了好几下眼睛表示惊异，很快明白了现场状况，接着不用主子吩咐，乖乖地缩回头去，之前还“嘿嘿”傻笑了两下表示友好。
艾历克斯的脸完全黑了。
小跟班尖叫起来：“女……女生！”
艾历克斯狠狠瞪他一眼，“谁告诉你她是女生？”
只是一张水淋淋的脸，确实也难以分辨。
李写问：“那……他是谁？”
艾历克斯用力吸了一口气，冷冷道：“他是我表弟，今天和我一起转学过来的。”说完，翻出自己的一套衣服丢进浴室，“给你内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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