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人做事一人当
“校规第三十二条，严禁在校内打架斗殴；校规第四十六条，不得蓄意损坏学校公共财物；校规第四十八条，不得恶意妨碍他人正常活动。”
雪月松用波澜不惊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念完这些话，合上手中的《梅花县私立高级中学校规》。其实即使不用看，他也可以一字不差地背出这其中任意一则条款，之所以看着念，大概是因为在最后合上手册的一刻那一声清晰的“啪”。
这样一声响，似乎很有威严，十分衬这本砖头似的校规手册。
当然，这只是坐在下面越发无聊的权小少爷的恶意揣测。
《梅花县私立高级中学校规》第七版，64开，厚388页，其中共有条款606则，从学习、生活规范到学校各个场所的规定以及各种违规后的惩罚条例，均包含在内，巨细无遗。
对该校的学生来说，这是一册比所有教科书都冗烦且令人头疼的东西，不过，又不得不看。因为，如果不熟知其中的内容，万一触犯被罚，那才真是……惨了。
“啪”的一声后，雪月松抬起头，用一双清亮的眼睛扫过在座所有人。
这是一间小厅，就在食堂二楼。
室内现有四人，除雪月松外，皆是刚刚食堂事件的肇事者。
艾历克斯根本懒得听人念那些教条，令他比较意外的是这里也会有包间。因为，通向这里的那扇门实在是一扇很小的门，旧旧的木头，低低的门头，门板上连一个像样的把手也没有。虽然它迎面开在楼梯口，却又显得如此不起眼。尤其和楼下敞亮的餐厅大门比起来，更是形同虚设。
跟着雪月松走上楼梯的时候，他在想，这扇门真的能打开吗？
结果，门打开后，他看见了里面的一排雅厅，装潢精致，气派十足。
他想，真无聊，早知道有这样的地方，刚才还用得着和那两个白痴耗在底下吗？
此刻，两个白痴就在他旁边。
相比于艾历克斯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吴金与李乐则紧张得多。他们连坐也不敢坐下，站得笔挺，头却垂得老低。
艾历克斯嗤笑。怎么转脸就蔫成这副模样了？
他怡然落座桌边。张秒秒挨着他坐下，瞧了瞧其余站着的三人，主动又站了起来。艾历克斯抬眼瞪了她一下，她于是赶紧又乖乖坐下。
雪月松终于又开口：“吴金，李乐，是你们先动手的吗？”
“不，我们没……”李乐辩白，然后一对上雪月松的眼神，咬了咬嘴又说不下去。
事情明摆在那里。虽然雪月松没有亲眼看见，但并不等于他不知道。
“你们应该是知道的，校规支持为自己的行为辩护，不过如果经查辩护内容与事实不符，则惩罚加倍。”
没人再敢说话。
雪月松又问了一遍：“吴金，李乐，刚刚的事件是由你们先引起的，这点你们承认吗？”
李乐低下头，“……承认。”
“那好，作为高一年级的学生常务执行组长，我现在代表学生会宣布对你们的处罚。由于你们蓄意肇事，造成一系列恶劣后果，触犯校规第32、46、48条，因此记警告处分一次，三天内上交反省书一份，并罚你们两人负责食堂A区的打扫，为期一周，另外按规定进行运动处罚或公共服务任选五小时。没意见的话立刻开始执行。”
“我有意见！”吴金叫起来。
雪月松望向他，“你有什么意见？”
“我不服！凭什么——”他指着艾历克斯不可抑制地大喊，“都是他不好！凭什么他一来就占了我们的名额？这算什么？既然校规规定按照成绩排名来选人，那为什么他们就可以不用考试进A班？就因为他家有钱？这种人他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是费了多大力气才能进入A班！我们都听说了，这家伙今天连课也没去上不是吗？而我们拼死拼活地学习，却要给这种人让位置？这就叫公平？”
“吴金，我现在讨论的不是这件事。关于A班事情，马上期中考试会重新排定录取名单，你可以再争取。”
“那你能保证到时候绝对是公正的？”吴金尖锐地说，“不会再来个‘特别推荐生’的借口就占掉我们两个名额？”
雪月松尚未回答，一声冷笑率先响起：“呵！”
艾历克斯似乎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笑出声来。
大个子男生狠狠地瞪他，“你笑什么？”
“我还以为是为了什么事呢，”艾历克斯慢悠悠地说，“原来，不过是被两个被刷掉的丧家之犬在发狂乱咬人。”
这次连李乐的脸也涨红了，“你——”
“你们听着就好了。第一，不管你是谁，碰到本少爷都要闪边。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样一间学校本少爷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收购。跟我谈公平？本少爷的名字就是公平。
“第二，你们两个笨蛋不想被淘汰，再多往上排几名不就行了，是你们自己没用，还好意思在这里叫？我倒觉得你们实在是很白痴，没本事得到想要的东西，就来这些旁门左道？有鬼用！想报复也不是这副窝囊样！
“第三，是我最不理解的，你们不但笨，还很没用，居然对一个小白脸言听计从？这么怕他？呵！”
一声冷笑结束了一番评论。吴金和李乐听得目瞪口呆，甚至忘了当场争辩回去。这家伙在说什么？他居然叫A班的班长小白脸！李乐忐忑不安地瞄了雪月松一眼，还好，脸色没怎么变，不过好像是挺白的……
艾历克斯已经站了起来，他只看了张秒秒一眼，“走了。”说完，面无表情地向门口走去。
“请等一下。”雪月松也站了起来。
“干吗？”
“刚刚我的话还没说完。艾历克斯同学，除了他们，你对这件事也负有一定的责任。”
“哦？”艾历克斯停住步子，回头，“那你想怎样？”
“对于你之前的行为，所应承担的处罚如下：第一，赔偿食堂内所损坏的财物；第二，三天之内提交反省书一份；第三，运动处罚或校区劳动服务任选三小时。”
“你要我做这些？你以为你是谁？”
“不是我要你做，这些都是按照校规来……”
艾历克斯打断他：“校规？少跟我来这套。”他冷笑，“赔钱？好，要多少钱开好发票再来找我，我给你，不过其他休想。简直蠢毙了。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本少爷没空奉陪。”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表哥！”张秒秒急忙站起来追过去，路过雪月松时，很为难地咬了咬嘴巴，之后哈了下腰，急急追了出去。
余下三人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吴金才愣愣发出声音：“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他望了望雪月松，欲言又止，“班长……”
清秀的男生淡淡一笑，“放心，他们还会再来的。”
艾历克斯一直往前走，食堂越离越远，终于隐没在一大片树阴之后。他停下步子，回过头，望见张秒秒正努力地跑过来。
直到她跑到眼前，艾历克斯才开口问她：“你饿不饿？”
张秒秒立刻笑容可掬地回答：“我还好，刚才喝了一桶汤。”
艾历克斯用怪异的眼神瞅了瞅她的肚子。
对方羞涩地低了一下头
艾历克斯说：“你不饿我倒饿了。”
确实，从来到这所海岛上的校园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一天多了，他还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艾历克斯一边感受着难得的饥饿感一边想着刚刚那个还算顺眼的二楼餐厅，喃喃自语：“早知道刚才应该在那边吃点东西再走。”不过，一想到刚刚那些家伙也许还在那里，他就再也没兴趣回去了。
于是他交代自己的跟班：“我们先回去。”
回去，就是回宿舍里去。
在他那十二个爱玛仕行李箱中，应该还有不少长空准备的备用食品，例如巧克力、果冻、薯片、西梅、海苔等等，都是他常吃的。
“过来。扶我一下。”
“哎？”
艾历克斯对小呆样的跟班蹙眉，“快点！”
跟班无须思考，依言赶紧来到他身边。
艾历克斯搭过一只胳膊来，架上她的肩，他的身体随之贴近，倏然间张秒秒承接了他半身的重量。
艾历克斯没说话，只是靠着她往前走。张秒秒也没说话，唯有扶着他往前走。
她用心地扶着，他亦倚靠得安然。
艾历克斯的头发拂在张秒秒的颈间，男孩浅褐色的头发很柔软，张秒秒觉得有点痒，却很香。
他们两人高度相当，这样半搀半扶着走路并不怎么吃力，而艾历克斯即使这么靠着人家走路，姿势依旧保持得挺优雅。
张秒秒先是一路低着头走眼盯着他的鞋尖，突然抬头看了艾历克斯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艾历克斯发现了。他原本半闭着眼睛，可对方这样明目张胆的目光，他再不在意也得发觉了。终于，在她第N次扭头瞄到自己脖子上的时候，艾历克斯再也忍不住拧眉怒道：“你看什么看？”
“嗯？呃……”张秒秒打了一下噎，不过还是老实地说了，“表哥，你好瘦……”
“闭嘴！”艾历克斯怒吼，眉目狰狞，“你说什么鬼话？”
瘦，或者矮，对于某人来说都是禁忌中最禁忌的话题。
没事好好评论人家身材做什么？从体型来判断别人的家伙最无耻！
何况他哪里瘦了？他现在的体重配合身高正好在健康值之内。
张秒秒本来还想继续说：表哥你是不是也吃不饱饭？不过总算打住。因为此时艾历克斯盛怒之下已经甩开了她的手，她被推了一个趔趄倒无所谓，关键是，权小少爷也开始摇摇欲坠，眼看栽倒。
她赶紧冲上去又双手撑住他，大惊失色，“表哥，小心啊！你身体这么不好？不行，一定要去看医生了！”
“你闭嘴！”艾历克斯脸色苍白，表情厌恶得像在看一个造谣生事的歹徒。
然而他其实很清楚，她说得没错。他的身体现在似乎是不大妙，确切地说，感觉很糟。
逞强不是办法，尤其是在同张秒秒大眼瞪小眼对峙了十多分钟后。
张秒秒是个白痴，白痴固执起来是很伤脑筋的，何况弄不好她还会变态。现在，她硬是挡着他不让走，只留出去医务室的一条路。
艾历克斯最终妥协，因为他连站也站不住了。他被张秒秒硬背着运送到了学校医务处。
不同于一般中学，梅花中学的医务处要大得多。整整一栋大楼，从内科到外科，从牙科到骨科不一不缺，还配备了手术室、病房、康复中心等一系列场所，完全可以称之为一座设施完善的标准化医院。
在医院大门前，艾历克斯抬头望了望这座八层高的大型建筑物，回望身边的张秒秒，“你来过这里？”
“没呀。”
“那怎么知道是这儿？”
“我看过地图啊。昨天，就是那个在会议室里有的，王老师还带我们看了学校的全景模型呢。”
王老师，就是教导主任王果平。不过现在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反正他长什么样子艾历克斯已经记不起来了。问题是……那个地图和什么全景模型他其实也看到了，不过，只记得一大片白乎乎的小方块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谁记得那都是些什么建筑。
张秒秒带他走到这里只花了十分钟。而先前她跟着他去食堂，花了将近一个小时。
她既然认识路，居然还眼睁睁看着他绕了一个小时的路？就算是他命令她跟着自己走、闭嘴……算了，现在再说这些也没啥用了。
艾历克斯牵了牵嘴角，又瞧了一眼身边和自己差不多高、穿着一身男子校服的女生，最终只落下清清冷冷的一句：“进去吧。”
中午，医务室冷冷清清，白得晃眼的过道里……居然有一个人！
张秒秒先认出了他，老远大声打招呼：“王老师好！”
王果平在吃苹果，听到声音抬头回望，笑眯眯地也挥手招呼：“你们好啊！”
然后两方人不以艾历克斯意志为转移地寒暄起来。
谈话中，张秒秒一方了解到王主任由于昨天亲自负责修理了热气球而闪到了腰，正在住院疗养。
王主任丢下苹果核，颇似无奈地扶了扶眼镜，“唉，年纪大了就不行了。做什么都不顺手。”
艾历克斯手里拿着一个王主任硬塞来的大青苹果，既无法似张秒秒那般就地啃起来，也不好当场扔掉。他已经翻了不止一次的白眼，心想，拜托，这根本不是年纪的问题，就你们那个破热气球……
王主任终于注意到了艾历克斯的伤势，“权同学，你怎么啦？摔成这样了？哎呀，快去看医生！今天中午值班的是叶医生，她虽然刚来我校不久，工作成绩却不错，工作态度也好，你快去找她看看！”
叶医生？艾历克斯眉峰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然而不容他多疑，在王主任的催促下以及张秒秒的拉扯下，他当下被带到了叶医生的办公室门前。
门上挂着门牌——值班医生：叶立。
张秒秒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很好听的女音：“请进。”
“表哥，我们进去吧。”
然而一回头，张秒秒却发现艾历克斯不知何时板起了脸，已经转身往回走。
“表哥，你去哪啊？”
“我没事，不用看了。”
“不行啊！怎么能不看，医生已经喊你了！医生，我表哥要跑！”
房间里传出的脚步声迅速靠近门口。显然那位叶立医生要出来了。
艾历克斯满头冷汗，终于憋出了一个合理的理由：“我去上厕所，你先进去！”说完，头也不回、一瘸一拐却十分迅速地跑掉了。
张秒秒呆愣在门口。少爷去上厕所，她自然没办法跟着。再一回头，她发现门开了，有人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张秒秒张大眼睛。
好漂亮的姐姐！
长头发，长腿，皮肤雪白！而且脸上的表情那么温柔！
这位美丽温柔的姐姐对她微笑，“这位同学，你怎么了？”
张秒秒呆呆地望了她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回答：“我、我家表哥生病了。”
“哦，那他人呢？”
“他去上厕所了。”
“呵呵，那好，先进来等吧。”
美丽的姐姐亲手牵着她走进室内。那只手真是柔白秀美、软弱无骨……张秒秒一时间竟然觉得，少爷也不必太快赶回来，这样这位姐姐可以多和她单独相处一会儿。
大概是平时好事做多了，她的愿望实现了。艾历克斯半天都还没回来，久到张秒秒开始坐立不安，怀疑他行动不便会不会掉到了厕所里……她猛站起来，“我、我去厕所找表哥！”
她把全楼的男厕所都找了一遍，没有找到艾历克斯，最终沮丧地回到了叶立的办公室。
“表哥不见了……”她泫然欲泣，伸手擦眼睛。
叶医生安慰她：“别急，说不定他已经回去了。来，你先告诉我你家表哥怎么了？”
张秒秒如实陈述。叶医生一边写病例一边说：“你别担心，他大概只是扭伤了腿，我帮你准备一些药，你回去让他按时服用。如果再有问题，你就通知我，我直接去看他。”她把自己的电话写在了最后，然后把这本填着“权金宝”的名字的崭新病例递给了张秒秒。
张秒秒拿着这本病例琢磨了半天，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过到最后也没想明白是什么。
叶立已经把准备好的药都拿给了她。
“小妹妹，帮我把这些带回去给他。这些是外用的，每天早晚各搽一次，这些是内服的，一天三次，饭后服用。请你盯着他按时吃啊。”
“嗯。”张秒秒忙不迭地点头，“谢谢姐姐！”
她拎着一包药快乐地走在回去的路上，一路回味着那位美丽温柔的叶医生，通身如沐春风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宿舍门口。在开门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呀，那位姐姐好像喊了我小妹妹，她知道我是女生吗？这可咋办？”
咋办呢？她也不知道。
想了一下没想通，她干脆地放弃了思考。
反正，表哥肯定会知道咋办的。
况且，被美丽的姐姐喊“妹妹”感觉很好呢。嘿嘿。
门开了。
艾历克斯果然在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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