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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想敌》 作者:任心

第7章

  ?第7章 

  我不明白仓铭的“很好”寓意为何,至今不懂;但艾惟汶受伤的表情,现在回想起来,倒心生了几分愧疚,我不该,也没有权力那样伤他,只是当时深陷迷局的我,除了仓铭,是什么也顾不得的啊。

  “你的眼神会让我误解,你正在想别的男人。”磁性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我一惊,直坐起身。

  灯光打亮,仓铭将公事包扔进沙发,脱掉西装,拉松领带,泛着冷光的黑眸盯在我脸上,他走向我,站在床沿,“帮我解衬衫扣子,第一颗很紧。”

  “你能自己穿上,就能自己脱下。”我脱口而出,他的眼神让我紧张,仿佛我才是婚姻中的背叛者。

  “妻子帮丈夫宽衣,天经地义。”

  那你就去找愿为丈夫宽衣的好妻子啊!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不敢说,怕说了,正中他下怀,打蛇随棍上——他正在等待这种机会,对吧?我不语,默默地与他瞪视,他的眸底深处感情交杂,有点鼓励、有点兴奋,他在期待什么?期待我如坐针毡地跳起,歇斯底里地与他辩驳?好让他找到以大家冷静为名的借口,名正言顺地搬去情妇那里?不,我不会给他丝毫的缝隙。深吸口气,向后退,准备从另一边下床。

  事实是:我退,他进。

  “我要你帮我解!”他强行将我拖到他的面前,蛮横的力道险些让我的手臂脱臼,双手扣住双腕,死死地固定在胸前,稍有反抗,立即镇压。怒火通过肢体语言淋漓尽致地宣泄,眸中的挑衅前所未有。以往大家都善用沉默,今天的他一反常态,有着誓死一搏的绝望。他为什么绝望?绝望的该是我,不是吗?难道,我已经没有退路?我终是在他烈焰般的眸光中败下阵来,屈服了,一退再退,颤抖的指尖顺着钮扣下滑,划过他的皮肤,直到露出古铜色的胸膛。

  这下他满意了吗?我抬头,卑微地仰望他,竟捕捉到他眸中流过一抹黯然。他失望我没有顺他的意反抗到底,使他失了一次与我决裂的好机会?但他的唇角却在慢慢绽开。

  “你的嘴唇有点苍白喔。”

  还不是被你吓的!我在心里怨恨。手却默默顺着他背转过的身体,将衬衫脱下。正迫不及待地撤退,衬衫领口的艳红唇印咒住了我的运动机能。

  “最近新推出一款水晶唇膏,好像叫‘诱惑’什么的,颜色亮丽,味道也很香醇,你不妨买来试试,偶尔也化个浓妆,显得诱人些……”见我低着头,他也凑过来,“咦?这是什么……啊,她也太不小心了,怎么沾到我的衣领上,呵呵……”呵呵?我吃惊地瞪他,就见仓铭若无其事地拿过衬衫打量,“对了,就是这款唇膏,你闻闻,味道幽香,难得的不刺鼻。”

  我呆若木鸡地僵直身体,只感觉天旋地转。

  “听说因为是新款,所以不是每家店都有售……那家专买店叫什么名字来着?啊啊,不记得了,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他居然真的拿起手机,拨号,唇角的笑容迷死人的温柔,“喂,那个……”

  我疯了似的跃起,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衬衫,直冲洗手间,锁上门,用手背堵住唇,延着墙壁瘫软下滑,缩在角落里泪流满面。

  这是什么意思?仓铭不再通过珩琪传达暗示,他居然不再回避,直接将情妇推上一线,说给我听,做给我看,今天是唇印,下回是什么?他将最起码的尊重都收缴殆尽,是不是表示他已下定决定要将我踢出局?他对我已厌倦——他在将我逼上绝路。

  敲门声震耳欲聋,曾经轻易能劈断我中枢神经的感性声音在空气里飘荡,此时此刻却似变成了魔音,随时随地会让我为之崩溃。

  “平筱,你在里面做什么?你进去已经很久了,为什么没有声音?平筱,回答我!”扣门的频率在加快,仓铭大喊:“平筱,平筱……”

  我用力捂住耳朵。

  “开门!平筱!”是生气吗?他的语气中有下一秒便会踹门的焦躁,“我数到三,你再不开门,我就要撞门了!你听到没有?一……”

  我怎么可以给他看到这副鬼样子,让他取笑?我要装作洒脱,即便哪一天真的沦为弃妇,也要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静。

  “二……”尾音在拖。

  我急乱地扑到水槽,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浇水,再用干毛巾擦净脸,扑点粉,抹点霜,一二三,微笑,镜子里的女子尚算清丽可人,虽然眼圈有点红,神态有点疲惫,最后捡起地上的衬衫,塞进水槽。

  “三!”

  完毕!开门!仓铭在外,我在内;仓铭的黑眸在灼烧,而黑眸中倒影出的女子在微笑。

  “你疯了,躲在里面不出声?我还以为你做傻事!”仓铭却像疯了一样,野兽般扼住我的臂,将我困在水槽与他之间。

  “呵,呵呵……我会做什么傻事?”我装得无辜,“我正在洗你的衬衫,沾上的红印有点麻烦。”

  仓铭的脸快扭曲了,狠狠地瞪我,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是啊是啊,你会做什么傻事?谁值得你做傻事?反正那人不会是我,对不对?”他大力地摇我,摇得我头晕脑涨,“瞧我多幸运?娶了个坚强又海量的妻子,即便哪天我们离了婚,你也不会成为我的后顾之忧,对不对?”

  离婚!他终是提到了这两个字!我随着他晃,微笑的表皮背后,血泪决堤。

  “我好满足,今夜一定能睡个好觉,来,我们睡觉去。”他突又改了主意,不摇我,抱着我就往卧房走。

  “你还没洗澡。”我惊慌失措。

  “不洗了,怕错过好梦,梦不见你这么贤惠的妻子。”他还在哈哈笑,笑声让人揪心。

  “我……我还不想睡,衣服还没洗完,我……”

  “不洗了,一起睡,我怕等我睡着,你再上床,会吵醒我的好梦,贤惠的妻子又会跑掉。”

  说话间,他已将我扔上席梦思,熄灯,自己也迅速躺下,从背后抱住我,并张开薄被裹住两具身体。窗外树叶沙沙作响,屋内静谧无声,连呼吸也是死寂的。

  他的双臂紧扎在我的腰间,紧贴我背部的胸膛传递来的热度将我“烤”得浑身难受,我不敢动,只能瞪大眼,数着墙上夜光钟的秒针一圈圈地转,直到二十五圈,我想,仓铭应该睡着了。略微移动,他不动,我舒口气,正想起身,他的双臂力猛又扎紧,我的心跳蓦然停止。

  “你在想的那个男人是谁?”他幽幽地问,那声音里好似积郁了几世的怨气。

  我止不住地颤抖,连牙齿也开始打颤。

  他扳转我的身体,迫我正视,眸中流动的光,那么无助、那么失落、那么痛楚,我不忍再看,闭上眼的瞬间,他的唇贴上了我的唇,竟含着苦味。

  “不……”我双手撑着他的胸膛,已有些神志不清。

  “不许说不,不许拒绝,”他嘶声地吼,扣住我的双手,“不论你在想哪个男人,现在你是我的。”

  “君悦”药膳的味道果然极佳,但更滋润我身心的是仓铭的天籁之音。那天他说了许多话,还不断地为我夹菜,满满的一盘,特别的体贴、温柔。

  我的笑容不断,珩琪的笑容不断。等我回到公司,以为向杨守益报告了最新进况后,他的笑容会更不断,但没想到的是,杨守益居然沉默了。

  “这段时间与仓铭接触下来,你有没有察觉到些许异样?尤其在‘汉代’与‘辛利’解约之后?仓铭是不是迫不及待地想与我们签订这份合同?”

  “嗳?”我的脑神经顿时警觉起来。

  “行内无人不知,‘辛利’实属‘汉代’最大的经销商之一,失去‘辛利’这颗大树,‘汉代’恐怕不得不仰仗更多的小树来遮阴庇护,我们现在急巴巴地送上门去,岂非正中他下怀?”

  “我不太明白杨总的意思啊。”其实我已略懂。

  “我们不如把签约期暂缓,若仓铭真有诚意,或者我们可以等到一个更优厚的价钱。”

  这回我完全懂了。坐地起价大概就是这类奸商暴发起家的捷径。我怎能陷仓铭于不利?一拍桌案,激奋跃上心头,“杨总,这你就料错了,自从两家公司崩裂,有多少同行伺机而动?几乎踏破‘汉代’大门寻求机会;而我,千方百计地打通珩琪这条内线,花了多少心思才说服仓铭签约,您了解吗?”杨守益已经变了脸色,我暗自偷笑,天,我多有演戏天分,“当然,杨总若觉得暂缓比较合适,我也无话可说,我这就打电话给仓铭,告诉他,我们尚需考虑……”

  “哎呀,我只是提议,还没决定呢,”杨守益摇摆不定,心烦意乱地挥挥手,“你先出去,我再考虑考虑,但你千万别在仓铭面前乱说话,免得前功尽弃。”

  “是!”

  我才不会乱讲话呢,我暗自吐舌,抱着文件退出,一转身,望见珩琪笑嘻嘻的漂亮脸孔。“珩琪?你怎么会来?”

  “嘿嘿,我来不稀奇,有一个人来才稀奇喔。”她指指我的身后,“瞧,谁来了?”

  再一转身,“仓铭?!”我惊喜异常地跳起,“今天你怎么会来?合同书在做最后修改,还未整理完呢,况且,签约不是定在下星期吗?你还觉得太晚吗?”

  仓铭双手插在裤袋中,望我的眸光闪烁着奇怪的光芒,“今天来只是想与杨总讨论一下后续发展的问题。”

  “其实他来还有一个目的喔。”珩琪怀抱着公文包,朝我眨眼,“看看你的鼻子好了没?脚好了没?”

  “嗳?”我的脸顿然通红,不敢正视仓铭。

  “看样子是好了,刚才跳得和我差不多高了。”他笑得好特别,“杨守益在里面吧?我先办正事。”

  他礼貌地敲门,然后进入。

  珩琪乘机蹭蹭我,“仓铭好像越来越关心你喽。”

  我抿着唇笑,从脸上甜到心里,感谢珩琪不断地为我制造机会,我和仓铭,好像真的越走越近了。

  “啊!你们来多久了?”我突然想起,杨守益的提议,仓铭可有听到?否则依他的脾气,会马上解约吧。

  “刚到!我的文件落在车子里了,进了电梯又再跑回去,所以仓铭先上来。”她笑,“等我上来时,正巧见你推门出来。”

  仓铭到底有没有听到?我望望门,一丝不安涌上心头。应该没有吧?他刚才可是含着笑意进去的呀。

  接下来的时间,珩琪帮我一起整理文件,一个多小时后,杨守益送仓铭走出办公室,我和珩琪迎上去。

  “离午休还有一个小时,仓总不如在这里坐会儿,平筱说想回请你吃饭,感谢上次的药膳呢。”珩琪靠近我,用手肘撞撞,“对不对呀,平筱?”

  我心领神会,“是……”杨守益居然与我同时发音。

  “不必了,我还约了几个朋友赶着赴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他不给机会,直截了当地拒绝,“珩琪,你不用跟着我,直接回公司,把昨天我给你的几份资料整理一下,我明天要用。”

  “好!”珩琪朝我扮个脸鬼,赶了几步先去按电梯钮。我跟着杨守益送客,望着他踏入电梯的背影,失望难以言喻。电梯门缓缓关闭,几乎要合上时,倏地伸出一只手按住,门又开启,电梯里,仓铭的黑眸直直地望着我。我的眼睛亮起来,呼吸急促,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

  “我可能需要一个助手,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仓铭的声音磁性又优雅。

  我的脑筋立刻短路,忘了杨守益才是我的雇主,忘了珩琪才是他的左右手,二话不说冲进办公室,抱起包包又迅速冲回,站在他面前微微喘息。

  “愿意!”我答得那么诚恳,就仿佛在回答神父:你愿不愿嫁给这个男子,让他照顾你一生般。

  “很好!”仓铭的唇角绽开,又说了这两个字,然后转向杨守益,“不好意思,杨总,借你的秘书一用。”

  珩琪站在角落里偷笑;杨守益的表情则有些傻怔,或者他有一瞬的迷惘——平筱到底是谁的专属秘书?

  电梯降至一楼,门开启,门外有张总带着懒散、对任何事都玩世不恭的漂亮脸孔——艾惟汶!当抬眼见到电梯里的三个人后,他神色大变,刺又一根根地竖了起来。他一把将我拉出电梯,护在身侧。

  “你又要带她去哪里?”他直攻仓铭。他对仓铭的敌意莫名其妙的深刻。

  仓铭的神色也变了,幽幽的冷光迎视他,略带嘲讽的语调丢给我:“平筱,你确定他不是你的保镖?”

  我气极了,激昂的心境消失殆尽,这家伙怎么总在关键时刻让我丢脸?我恼羞成怒,“你又想怎样?!”

  艾惟汶居然没听懂我的语气,拉我后退两步,再敌意地瞪了仓铭一眼,才说:“他找你干什么?”

  “工作!我们去见客户!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蓦地发窘,犹豫了五秒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我手里,“我正想上去找你,既然你要出去……这个给你,晚上七点半,我在门口等你。”

  “电影票?”我低叫,“你什么意思?”

  “约会啊,什么意思?笨蛋!”艾惟汶回叫。

  我下意识地望向仓铭,他的目光正落在我的手,眸光直闪,最后只微微地扯了扯唇角,率先朝门口走去,擦过我们身边时,嘲讽的调调又丢了过来:“什么时候谈完了就出来,我在外面等。”

  “仓铭……”我想追,艾惟汶却拉着我的手。

  “喂,你放手,”珩琪再次插入僵局,费力地扯开艾惟汶的钳制,因为动手的是女孩子,他不敢大力反抗,略微的退缩被珩琪钻了空子,她冲我嚷:“你还磨蹭什么?想让仓铭等多久?别让他误会什么才好!”

  “喂,你才该放手,”习惯调侃别人的艾惟汶在大庭广众被女孩抱着,竟也会脸红,他挣扎不开,只好冲我叫喊:“平筱,七点半,我会等你。”

  我很想跟他说清楚,我不可能会喜欢他,请他不要浪费时间,却又怕仓铭等得太久,真会误解,犹豫片刻,跺跺脚,终是放弃了解释,将电影票胡乱塞入包包,一路飞奔出去。

  阳光下,站在车前的仓铭眉宇紧锁,不知在沉思什么。直到我站在他面前,他才回神,我刚开口说“我”字,他竟一言不发地坐入车子,我有些难堪,跟着坐入,不敢看向他,也不敢说话。汽车启动,好一阵子后,我咬咬牙,“对不起,让你等。”

  仓铭不语,视线紧盯前方。他怎么了?生气了吗?

  我咬咬牙,再说:“那个男孩叫艾惟汶,是公司的高级技师,他或许对我有好感,可我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仓铭仍不语,却微侧过头望我一眼。怎么了?是不是我说得太坦白了?如果他问我干吗解释这些,我该怎么回答?仓铭启唇,我紧张得直冒冷汗。

  “艾?他姓艾?”

  “嗯!”幸好他没问,我松口气,有逃过一劫的侥幸感,不过,姓艾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不!”他回转过头,“只是有点奇怪,他对我的敌意未免太强烈了些。”

  “他本就是个奇怪的人!”我不希望艾惟汶给他留下更深刻的印象,赶紧转移话题:“你要去赴什么约,要我帮什么忙?”

  仓铭略扬唇角,汽车在一家大厦前停靠,他下车,我赶紧尾随,他却按住我,“不必跟我上去,坐在车里等就好。”

  咦?他不是需要助手吗?我糊涂了。在汽车里等了约半个小时,仓铭出来了,手里多了一叠文件,我敏感地察觉他的神经崩紧了。

  “出了什么事?”

  仓铭沉默了一阵,深吸几口气后,将文件扔到后座上,启动汽车后才道:“呵,原来求人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为什么求人?求谁?”

  “一夜之间,仿佛全世界都知道‘汉代’与‘辛利’闹翻了,每个经销商都早在暗处谋划好了如何从中取利,正等着我自动上门挨宰,狮子大开口,一群惟利是图的小人。”仓铭的眼眸泛起了冷光。

  杨守益也险些成为其中之一,想着他正承受的屈辱,心不禁疼起来,“潘董给了你不少压力,是不是?”

  “那倒不是,潘董是个宽宏又心慈的领导者,”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透露出崇敬,“但由我一手堵死公司转圜的退路,当然必须由我负责,亲手再打通一条明路。”

  “后悔当时的决定下得太果断吗?”

  “不!”仓铭答得没有犹豫。如珩琪所言,工作时的他还真有些“狰狞”呢。

  “只可惜我们公司的规模太小,帮不了你太多的忙。”我幽幽地叹息。

  仓铭一怔,眸光变得温柔,“不!你这座架桥设得很好,已经帮了我很多忙,谢谢。”

  “呃……”我始料未及,在他的温柔中迷失方向,红了脸,垂首嗫嚅道:“我什么也没有做啊……”

  说话间,到了第二家,仓铭独自进去,我仍留守在车中。一个小时后他抱了更多的资料出来,脸上的笑容却更少了;等从第三家出来时,表情已然僵硬,更用手撑车顶平息了好一会儿才入座,我陪在他身边,不敢说话,人在心情不好时最容易自闭,但当汽车停靠在第四家大厦前时,我拉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指也是僵硬的。

  “差不多快三点了,我们吃点东西,好不好?”

  “你肚子饿了?”他显得有点不耐,神态欲加疲惫。

  “嗯!”我点头,无所谓谁饿,他需要休息,“前面有个露天公园,街对面有家麦当劳,你去公园找张石椅,我去店里买东西。”

  不等他反对,我一溜烟穿街而过。

  买了两份汉堡套餐,大包小包地去公园找人,发现他时,他正仰天靠在一张有靠背的长椅上,闭目养神。我蹑手蹑脚地坐到他身侧,将食物一一取出,排放整齐,塑料袋的声吵醒了他,他睁开眼。

  “可乐,薯条,汉堡,女孩子的食物,希望你会喜欢。”我将可乐、汉堡递到他的面前。

  他不接,只是沉沉地望着我,没有表情,让我猜不透他是喜欢还是厌恶。

  “如果你不喜欢速食快餐,我们……”讪讪地正欲缩回手,他却接过了可乐。

  “冰不冰?我快要****了。”吸一口,嫌恶地撇撇嘴角,“到底有没有加冰块?”

  不冰吗?我动动脑筋,将另一杯可乐倒掉,剩下半杯冰块整个倒入他的杯中,再递给他,“这样呢?”

  他似未料到我会这么做,怔怔地看向我,“那你呢?”

  “我怕你烧起来会殃及池鱼。”我难得俏皮地笑,将可乐杯塞入他的左手,剥开汉堡包装,塞入他的右手。

  仓铭也笑了,“火气也许能降下一些,但我现在却疲惫不堪,你还有没有好法子?”咬一口汉堡,故意出难题。

  这就想难倒我?转转眼眸,跳向他身后,掠起袖口,双手分别按住他的左右太阳穴,缓轻缓重地推拿起来。

  一分钟后,我问:“怎样?有没有舒服些?”

  “嗯……”他模糊地咕哝,“有些技巧。”

  “这可是我老爸的独门绝技喔。”我嘻嘻地笑,“他是中医院的医生,最擅长穴道按摩,总在不经意间传授我两招,久而久之也学出点门道来了。”

  仓铭突然沉默。

  听老爸说,边按摩边闲聊,才是使神经彻底松驰的最佳方法,我顺口问道:“你爸爸呢?他做什么工作?”

  一句话,让仓铭满身的神经全都紧崩起来,我能清楚地感觉手指下的皮肤硬硬地凸起。我停下来,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静默许久,仓铭才说:“我没有爸爸。”

  没有?什么意思?死了,或是……我不知所措。

  仓铭突然激动起来,“不要沉默,我不需要怜悯。”

  他握住我的手,扯下来,放开。然后站起,将手中的可乐与汉堡用力扔出,远投命中一米开外的垃圾筒。

  “我……”

  “你慢慢吃,我办完事再回来找你。”不等我有所反应,他双手插入裤袋,直直地走了。

  我懊恼,想开启他心门的欲望那么强烈,却找不到合适的钥匙,退回椅子,拿着汉堡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仓铭天籁的嗓音在耳畔梦幻般地响起:“你的独门绝技真管用,下次遇到麻烦还得找你。”

  我猛地抬头,仓铭神彩飞扬的脸在眼前一闪,仿佛之前的难堪一幕从未发生。

  “事情办成了?”

  “办成了!”他笑着,目光落到我手上,又皱眉,“还没吃完?不要吃了,我也饿了,不如现在去吃顿大餐,解决午饭兼晚饭。”夺过我的汉堡投出,再次命中!

  “啊,我来找珩琪!”我急急地掏包包。

  “不!今天就我和你!”他率先朝汽车走去,“我们单独庆祝!”

  单独?我和他?这……算不算邀请?可不可以例为我们首度约会?我傻傻地跟着他的步伐,心跳加速,呼吸减缓,适才的懊恼全被抛到九霄云外。

  直到深夜十一点仓铭送我回家,我翻包找钥匙时,顺手挖出一张七点半的电影票,这才想起,艾惟汶正在等候我——他的首度约会。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走入仓铭的世界,虽仅仅略知他的家庭缺陷,但触及他性格的缺陷才真正令我沉沦。

  仓铭说错了,我的沉默不是怜悯,而是心疼,疼得想将他紧紧地拥入怀中,让他成为我的,或是我成为他的。让爱将他填得满满的,满到再无空隙收留伤痛。

  本以为我可以做到,那么自信,但最后……

  每每想到“最后”,头就会无故疼痛,疼到连一个字,一个场景也想不下去。我得出结论,那“最后”,一定是我不可逾越的禁地。

  今天身上处处可见的淤痕,足以印证昨夜仓铭的强势与霸道。仓铭绝对是个意志坚决的男人,说一不二,这种男人很容易迷惑女人,但换个角度理解,却也极度残忍。

  手指轻抚唇,脑子里挥不去的是仓铭吻我时不闭的眼睛,及眼中燃烧着渴求的彻骨悲哀。

  他渴求什么?我不愿退,所以他得不到的幸福?

  “平筱,贷款合同整理好没有?我们和卢行长的约会定在二点。”杨守益敲门,震回了我出窍的游魂。

  “啊……啊!”我的手指立刻在键盘上飞舞起来,“还差一份资料,很快就好。”

  杨守益皱起眉,顿了会儿,“再给你二十分钟。”

  屏幕上多了一排不知所谓的文字,而脑子里一片苍茫,除了仓铭的眼神,什么也没有。二十分钟能做什么?我甚至无法集中精神,只能无助地将脸埋入臂弯。

  工作并非如我向仓铭赌气时所说的那般顺利,尤其是近二个月以来,效率一路下滑,出错机率却直线上升,杨守益已经开始对我不满,若非我与仓铭的关系,他恐怕早将我降职或开除了。

  与“汉代”合作已有两年,业绩稳定并节节高升,杨守益蠢蠢欲动,有扩充营销范围的念头,当然首要任务便是得到银行的支持,却不知何种原因,贷款迟迟谈不下来。听说卢勒——新上任的银行最高执行长官,正是将我们贷款一拖再拖的关键人物。

  杨守益曾想直接拜访,怎奈人家次次婉拒。处处碰壁,无计可施之下,杨守益要我拜托仓铭帮他疏通关系,却遭我一口回绝。我不愿用夫妻名义来恳求一个对我连感情也退尽的男子。不愿!

  杨守益沉寂了一阵,原以为他已死心,却不知怎么突然得到卢勒的允肯,同意面谈。今天与他同行的除我以外,还有财务部的郑经理。

  与仓铭一样,卢勒也是个身材修长、仪态优雅的男子,只是仓铭有能掩盖本性的笑脸和磁性的嗓音;而卢勒,却是一眼望去便能望透的坦荡人物,连声音中也带着浑厚的凛然气势,但我仍更偏爱仓铭的嗓音……

  “平筱,把资料和申请书拿出来。”杨守益在催促,而我却在打量卢勒的同时,又失了心神。

  “喔……”我翻包,依顺序一一取出文件,突然……“申、申请书,我忘在办公桌上了。”

  “什么?”杨守益变了脸色,抢过我的包包一阵乱翻,“你有没有搞清楚?”

  “我、我……”我欲哭无泪,面如土色。

  “没带全资料吗?”卢勒不动声色地盯着我。

  我想:这回完了,我亲手奉送他一条能名正言顺铲平我们道路的理由,杨守益会不会杀了我?

  只听他接道:“没有关系,下次签约时记得带全就行了。”

  啊?我目瞪口呆!才谈了半个小时不到,他就同意贷款?那之前的一拖再拖到底意欲为何?

  杨守益已经激动地站起来握他的手,肺腑之言一筐接一筐。我在一旁暗自庆幸,这回他应该不会追究我的失职了吧?卢勒将我们送出办公室,礼貌地告别后,正当我准备尾随离开,他突然叫住我。

  “平筱!”他笑道,“初次见面,你好。”

  谁说初次见面?刚不已经见过了?杨守益的身影已经在走廊消失,我心不在焉,“啊,你好!”

  “真可惜,你们结婚时,我正巧被派去瑞士学习一年半,没法参加婚礼;回来后立刻走马上任,很多事情必须尽快熟悉,连约你一起出来吃顿饭的时间也抽不出。”他的笑容看来很谨慎,“等过两个星期,一切上了轨道后,有了空闲时间,你一定要来啊。”

  “嗳?”我听得一头雾水。

  他对我的迟钝深表诧异,解释道:“我和仓铭是大学同学。”

  “啊?!”我怔忡,集中精神分解字句后,羞愤开始盘升。不顾卢勒的莫名其妙,一转身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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