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高处不胜寒

　　为了这次采访，我恶补过房地产的相关知识，因此这次对话，我不算完全的外行。从庄周眼里掠过的一丝赞赏，我看出他对我的提问还是挺感兴趣的。我尽量问得详细些，有录音笔，我也不怕遗漏什么。

　　采访进行了一个半小时，到后来，我觉得不是我在控场，而是庄周在带动整个采访的重心，他似乎比我更知道我想要了解什么资讯，虽然他在带动重心，却并没有偏离我当初设定的计划，只是更详细些，也更实用些。

　　庄周的经历，几乎可以用传奇来形容。到广州来的时候他才二十二岁，刚刚大学毕业，七月骄阳似火，同样年龄的应届大学生充斥着各个人才市场和各家公司等待应聘的队伍之中。冷落和苦头他没有少吃，然而找工作的事却并不乐观。

　　后来他终于在华盛房地产公司谋得了一份售楼员的工作，工作辛苦，但他很用心，从一个小小的售楼员一步一步爬到中高层。他谈起他工作中两次重大的决策，一次让他从中层有了提升到高层的资本，一次让他顺利接管了华盛房地产。

　　从他轻描淡写的谈话中，我却能感受到这中间他的果断与独到的眼光，还有过人的胆识。作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这几点是必不可少的。

　　庄周还谈到了他的家庭，三十二岁的他，结婚已经五年，然而，生活给了他眷顾，也夺走了他的一些东西。结婚仅半年，他的妻子就遭遇了一场车祸，至今还躺在医院，没有知觉。四年来，庄周想尽办法，也没能让妻子醒来，他把她请了特别护士，自己把全部的精力都注入工作之中，心无旁鹜。因此事业日见成绩。

　　谈到他妻子的时候，庄周一脸的深情。我相信这是一个男人挚诚的爱意，可惜那个女子对他的这份深爱没有知觉。

　　一个男人，在遭受这样的打击之后不是一蹶不振，而是愈挫愈强，他有怎样的坚强和隐忍的一颗心啊！也许伤痛过后便是沉淀的平静了，所以四年后，他终于可以这么平静地来对另一个人诉说这份不为人知的痛苦。

　　也许，这就是庄周一直不愿意接受我采访的原因，谁又愿意把自己的伤疤亲手揭开，让鲜血再一次呈现在自己面前呢？是我的坚持让他重新体会当时的痛苦，我无心却残忍地让他的痛苦无所遁形。

　　对于他的种种推脱，我也抱怨过，但这一刻，我却觉得我好像一个刽子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和藏在心底不愿为人知的隐疼，我却逼着他再痛了一次。

　　看着庄周的时候，他也看着我，目光深幽如湖，在那片如湖水一样的目光里，我有片刻的怔忡。等到回过神来，脸上不禁有些发热，忙借喝口咖啡掩饰了过去。

　　这时，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跳出来，这个专访页面我知道该怎么处理了，有了这次采访所了解到的资讯，还有华盛房地产目前的业绩与在业界的影响，我相信这次的财经人物一定能让人耳目一新，印象深刻。这将是我所提交的所有专访中最漂亮的一份。

　　采访结束，我正要说话，这时，庄周的电话响了，他冲我歉意地笑了笑，接了电话。

　　接完电话，庄周一扫刚才的些微伤感，又恢复他以往的沉稳和从容，微笑看我：“钟欣，我还算配合你的工作吧？”

　　“谢谢庄先生，非常感谢你。”我由衷地说。

　　庄周笑笑：“我想你还记得我答应你采访时说过的话。”

　　“记得，”我笑道，“你说你答应我的采访，不是因为我的工作，而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那么，朋友之间，你左一句谢谢右一句谢谢是不是太见外了？看来你并没有真正当我是朋友。”庄周笑得温文尔雅，我却意外地从他眼中看到那丝笑意背后有些玩笑的意味。

　　“呵呵，庄先生说笑了，能和庄先生做朋友，我荣幸得很，怎么会没真正当你是朋友！”

　　庄周看着我，目光中映着灯光，亮灼灼的：“那么，是因为你仰视我？”

　　我笑了笑，并没正面回答：“和你做朋友确实有些压力！”

　　庄周一笑：“钟欣，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

　　“此话怎讲？”

　　“我觉得你并不是仰视我，而是对我敬而远之呢！”

　　我不由佩服他的目光如电，我一向认为绯闻是名星用来提高身价的武器，与富商玩暧昧或者出绯闻是明星的专利。我要好好工作，凭能力让自己生活得更好，因此，虽然经常接触的是大老板，也仅限于工作需要的接触，之后和他们虽然继续保持联系，但疏淡得很。我不希望哪一天的八卦报纸上，我成为某个富商的陪衬。敬而远之，不远不近，这才是我与他们交往的准则。

　　和他们做朋友，即使再怎么身家清白，也不免被人说得不堪，我这个小女子可承受不住。对于庄周，我是八分当他客户，两分当他朋友的。毕竟和他在一起不同于和周潘在一起，和周潘在一起没压力没负担也不用担心什么风言风语。

　　但庄周的确厉害，他这样的身份地位，自然阅人无数，遇到的女子当然也不会少。不过也许没有人像我这样只单纯为了工作，工作结束后便随时准备抽身离开。他是因此而觉得我特别？

　　当他把我的这份心思拿到台面上来说时，我们的关系便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化的结果也许是更远，也许是更近。我道：“仰视是自然，敬也是自然，庄先生在笑话我？”

　　庄周道：“怎么会，你身上有一种异于常人的纯净，身在烟火红尘，尤其是身在广州，一直保持着这样本色的人太少。我对你说过，我的生活圈子太复杂，因此和你交朋友，我是完全抛开了工作，抛开了一切。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目前所拥有的一点点小小的成绩而对我‘另眼相看’，好吗？我感觉我挺需要你这个朋友！”

　　他的态度非常诚恳，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高处不胜寒，像他这样混迹于商场，身处高位的人，的确会孤单，难怪他会这样想。他把这番话这么坦诚地告诉我，让我意外而心软，还有一份软软的感动。

　　我把财经版块的事都让江图远处理，田秀园协助。田秀园知道没有靠山可以靠，一切要靠自己的时候，终于充分发挥了她的潜力，对待我派给她的工作小心谨慎，居然颇有效率。江图远刚参加工作，本来热情度就高，加上小伙子头脑灵活，这阵子财经版也没什么大事，有他们两个应付，足够了。

　　事情有人分担，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专心处理采访稿，推敲每个细节，琢磨每句话，无论从文章的框架还是语言的运用，我都煞费心思。期间杨子超打过两次电话询问我这边的情况，我在电话里笃定的声音让杨子超也感觉到我对这篇稿子充满了信心。

　　交完这稿，就到月底了，正好是五一长假，我可以无事一身轻地赶去参加许语嫣的婚礼，给她做伴娘。长假后，这稿子反响如何，马上可以看到结果了。

　　我两天没去杂志社，林芊蓉以为我病了，敲开门来询问，从她的眼里，我看到一些在这个城市难得看到的纯纯的关心，心里很温暖。

　　当她知道我不过是在家赶稿子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去上班了。林芊蓉自从知道我的职业之后，对我就亲切了很多。有天和她闲聊，原来她小时候的愿望就是做个记者，从事文字工作，但大学毕业后，才发现有些时候梦想要实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现在的工作很繁琐，文字梦自然也就只能梦梦而已，而我过的恰是她一直想过的生活，她便感觉很亲切了。

　　稿子敲定已是三十日下午，本想用电子邮件传给杨子超，后来想还是去听听他的意见，于是用U盘拷贝了，带去杂志社。

　　四月的阳光已经灼热，透过的士的窗子，仍然可以看到到处耀眼的白色。车内空调已经开了，我闲闲地看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风景，这种感觉很不错。

　　路边一家婚纱店里橱窗内模特身上雪白的婚纱非常漂亮，我想起许语嫣的婚期，她穿上婚纱一定更加漂亮。以前在我们宿舍，她就像洋娃娃，皮肤粉嫩雪白，长得又可爱。

　　回想以前在一起的快乐单纯的时光，我唇边不由自主泛出一丝微笑，拿出手机，订明天的机票。

　　手机上有两条短信，一条是周潘的，一条是舒凡的，舒凡晚上请我吃饭；周潘叫我别太熬夜，别把黑眼圈当装饰。

　　有几天没见舒凡了，每次她交新男朋友后都会冷落我几天，但很快她就会良心发现先联络我，看来她和余华夏的热度过去了，又想到我这“手足”了。

　　周潘真是好哥们，别看平时大大咧咧有时还贫嘴，但对我那是没得说。我笑笑，打电话订了机票。挂了线准备回信息给周潘，就有电话打进来。

　　许语嫣这小妮子在忙得晕头转向的当口居然给我打电话，我意外地接起来，她的声音已经像铃声一样叮叮当当地响起来：“三姐，你到底什么时候过来呀？二姐四姐她们今天晚上到。老七明天早上七点到，老六被我派出去接大姐了。你给我个时间，到时我好去接你！”当初同寝室的七个人，只有我和老七跑得最远，我在广州，老七在南宁，她们中除了老六在武汉，都在本市工作。

　　如果不是为了配合申永明的梦想，也许我也和她们一样，在本市找一份工作，平凡着自己的平凡，快乐着自己的快乐。现在申永明离我虽然远了，我却已适应了这边的生活、这样的快节奏，所以仍然没准备再回市里去。

　　“告诉我地址就行，你还是陪着你的‘段誉’吧。”我笑。

　　“哎呀，三姐，我都要陪他一辈子的，一会儿不陪有什么关系？可咱们姐妹两三年没见了，三姐你离我们这么远，我想多陪你一会儿也是一会儿呀！”

　　这丫头嘴真是甜，我笑道：“行，我明天八点的飞机，下了飞机我给你电话，你来接我就是了。”

　　许语嫣乐呵呵地道：“好呀！三姐，明天我就可以见到你了。真高兴！”又一迭连声地抱怨：“你和老七真让我们想死啦，一去就是几年，老七中间还回来了一次，你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们。手机换号不通知我，害我要联系你还得等几天，巴巴地盼你QQ上线，要不是我结婚，你都准备多久不回来呀？”

　　“我也想你们啊，每天瞎忙，都是些俗事，可就是脱不开身。我接受五妹的批评，以后一定多保持联络！”我笑道。

　　到杂志社已经三点多了，刚走进编辑室，田秀园就看见我了，她很高兴地叫道：“阿欣！”

　　我对她微笑，从我上次帮了她之后，她对我一直心中感激，其实我帮她不是那么纯粹，因此虽然她这样感激我，我也不会像顾雯一样对她颐指气使。我问她：“江图远呢？”

　　“他出去采拍了！”

　　我哦了一声，对她笑笑：“你忙吧，我也处理一点事！”

　　“好的！”她低头继续做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