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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国,她的宫》 作者:余姗姗

第27章 第二章

  “我也是宫里出来的,不巧正是那混小子的娘。”老妪说的不疾不徐,凤兮不禁一惊,回首看去,只见那粗皮皱脸正蜿蜒出一道笑弧,被跳跃的烛火映照着,阴影斑斑,更添诡异三分。

  凤兮不语,事到如今既然来到此处,这妇人又坦然不讳,她又何必问。

  “四小姐请坐,可否听老妇说上一段故事?”话虽是问话,可语气的强硬简练倒占尽了主导。

  二人坐于书几旁,凤兮随手一搭碰掉了一副画,画卷如拨云见日般徐徐展开,到了一半被一叠书挡住,隐隐瞧见所画女子皓齿青蛾,柔情绰态,输高髻别凤钗,禁不住好奇往下翻阅,竟是宫廷纱裙云袖,对襟反翻,高塑丝绦,身后裙尾如大瓣玉兰盈盈打开,铺了一地。

  从画中人装束气质可看出,应是居于四妃高位者,又见下侧一首小诗:“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而印章处则有“费尽全绘”四个小字。

  “保历二十五年……”凤兮就着烛火喃喃念出,这该是先帝在位时的事了,画中人合该也是先帝宠妃,可这费尽全当真闻所未闻。

  “老妇闺名上秀下卿,这画中女人正是我。”沙哑犹如破布撕裂的声响于耳畔,凤兮猛然一惊。保历二十五年离现在不过四十二年,画中女子不过双十年华,这老妪却如风烛残年,实在不像花甲之人。

  “画这画的人就是费刑之父。”

  此话更是骇人听闻,既为宫妃岂可与画师斯通?若真如此又怎能活到如今?

  凤兮沉吟片刻,已感到此事大有来头,只语气轻缓道:“宫廷画师选拔步骤有礼可循,亦要度过层层考关,在宫中行走与宫人无异,学上三、五月礼仪,直至做到知进退、守分寸方可,且为宫妃作画时有旁人监督,以防苟且之事。请问您与他……如何成事?”

  老妪咧嘴笑了,娓娓道来。

  本来自保历二十五年前选画师并无此繁复规矩,后来的谨慎选拔亦是因为一个人的过错——费尽全。此人年方十四,却已才华出众,语声清朗,身若谪仙,因知书达理,恪守本分而深得各宫喜爱。但此人有个怪癖,作画作画,确是蒙面观人。诚然,因他人缘奇佳,对他面貌好奇者不乏有之,只可惜此人一概不露真面。

  当时先帝已过不惑,最宠爱的贵妃秀卿知文识墨,尤其喜爱作画,先帝为讨欢心遂令费尽全倾囊相授。秀卿本出身官宦之家,自小便爱吟风弄月,怎知先帝好武不拘小节且年岁渐长,与她言谈并不投机。此时费尽全突然出现,无论言谈举止,性情气质都与秀卿心中期望无二,且费尽全满腹经纶,能诗能道,尽得佳人倾心。

  后耐不住秀卿恳求,费尽全除下蒙面的布,当真面如冠玉,朗朗少年。于是,月下互诉衷肠,有情人终越了伦常。

  可“隔墙有耳,窗外有人”本就不稀奇,这二人的事没多久便被揭穿。

  “人不沾事,事不扰人,明哲保身,不见不闻。老妇不但沾了,还沾了最不该沾的……后来,先帝欲赐毒酒,还说如果我肯认错并亲手断送此人,便饶我一死。”老妪的声儿沙哑的不像话,细听之下但闻几许哽咽哭腔。

  凤兮不接话,脑中翻找所知宫闱秘辛,逐渐串联起来。那奚云浩也曾说先帝在位时,处死过几位宫妃,看来这秀卿也是其中之一。

  老妪垂了面,继续叹息。

  皇族天家,不论势力众寡,也都属富贵之人,可秀卿生性刚烈,宁愿饮下鸠酒也不愿苟活于世,哪知那费尽全临时反悔,口口声声说是年少不懂事,被秀卿引诱,恳请先帝饶他一命。一听之下秀卿震惊非常,跌坐在地不可置信,遂听先帝耻笑道:“这就是你中意的良人,好个少年英俊,好个贪生怕死!”而后,先帝再问秀卿是否后悔,秀卿只答:“此情不悔,此人却不配。”

  “后来,先帝赏了毒酒与我,饮下后我容貌尽毁,人也被遣出了宫。没几日就听传贵妃薨逝的消息……那费尽全下落不明。哎,许是因为我饮下毒酒……费刑这孩子生下便非真正的男人。不进宫当个太监谋个前途,活在民间还不是受罪么。”

  这话一出,凤兮不由心中冷笑。这老妪看似倾心交谈,实则说一半,藏一半,哭一半,笑一半,经历过诸多变故却贸然对陌生人袒露心扉,必然有鬼。需知道,权力以极,腐败以极,后宫女子的****大多沾染血腥,虽非战场杀伐亦为修罗场,有子出,无子出,得宠,失宠待遇大不同,更不要说当真聪慧贤淑与否,还不是听闻帝王一句话?

  这老妪口口声声无奈叹息,既然了解宫闱地狱,又怎会忍心让新骨肉屈就一生?恐怕别有所图。她一说出宫,费刑便半路出现,随即来到此处,见到自称秀卿之人,对方又有意以话题试探,看来是有所图谋。

  既然话到这步,就算她不问也早晚会知道个中玄机。

  思及此,凤兮侧目看过来,摇摇曳曳的烛火晃晃的厉害,她锐利的眼细细搜索老妪周身破绽,只见脖颈间一颗小红痣。如果她未记错,那费刑颈间也有一红痣……抬了眼,见那老妪也直勾勾看来,眨眼间她只扯了扯唇,终相视一笑。

  “老妇有一事相求,还请四小姐成全。”到底忍不住,这老妪微蹙了眉直言道:“我这不孝子先前得罪过四小姐,但也是身不由己,并非天生乖张好杀戮之人……如若有一****遇到难处,或是遭遇险难,可否请四小姐帮上一帮?”

  凤兮垂眸一笑,淡淡声轻柔回道:“就算我说没这能力怕也是无人相信吧?”

  老妪不语,那笑容却意味非常,透着玄,与费刑如出一辙的细眸正眯了缝瞧人,望而生寒。

  凤兮坦然回视,心里逐渐有了打算。

  来此一行费忠仁知情与否暂不可判断,不过费忠仁虽说送她一程却肯定派人暗中监视,而费刑最有可能是那半途横插一杠的人,企图劫胡。如果一切未料错,那费忠仁此时定派人赶了过来。

  躲,是暂时躲不掉的。

  至于下一步——必要先联络到谈辛之,可以她如今处境怕是连夏允都未必见得到,该如何……

  正当琢磨,门外一阵步伐凌乱,紧接着费刑半含紧张的声传了进来:“母亲,有十来个人往山上来了。”

  老妪只笑不语,凤兮徐徐起身:“来日再见。”

  开了门,但见小池清水依旧,清风吹拂梧桐枝,如此好景欲即刻挥别,确有丝不舍,凤兮笑着悠闲坐于树下矮凳上,那上面事先铺了软垫,虽是粗布手工却软绵舒适,内里定是上等皮毛。

  老妪未出,费刑站于她身后,踯躅片刻才说道:“请四小姐……”

  “我自会保密。”她淡淡回了,径自往迎头树梢望去。

  此时正至黄昏,浮云朵朵遮住了霞光,天边红黄一片浑浊到一起,恰如这般在凤兮眼中的乌合之众——片刻后,以东宫承为首,齐泰,费忠仁与一干侍卫跟从,一行人步履不停地上了山。

  一目望去,各个一脸狐疑。

  如此,她更加确信费刑此举,费忠仁事先并不知情,许是另派了人跟踪到此。那老妪心思深沉又岂会料不到这点,怕是早有算计,故意引这几人前来。

  还未等凤兮细琢磨,静立片刻的费忠仁已与东宫承互换了颜色,须臾间千回百转。却见东宫承转首望来,与凤兮含笑明眸对个正着,幽光下盈盈秋水蓦然令他心一动,一时间却打消了来时想好的说辞。

  “丞相官拜一品,举足轻重,刑部侍郎位居要职,俊秀之才,总管贵人事忙,分身乏术,却不知三位怎的会相约这郊野小山?”凤兮一派悠然自得先开了口,拿定了主意与他们打太极,既然此次躲不过,倒不如揣着半碗水各自掂量,总好过让对方摸清底线,任人鱼肉。

  “四小姐说笑了,本相听闻四小姐出宫,恐遇危险,身边又没个体己的人……”说话间特意瞄了眼费刑,但见后者冷目微垂,恭敬地弯了腰。

  “呵呵,原来如此。”凤兮含笑起身,迎向那直勾勾盯着她的双目,回道:“多谢相爷关心。该办的事我都办了,该查的东西也都查了,如今我一身轻松,倒有兴致去相府参观参观。”

  这话一出,齐泰脸色刷的白了,有种欲诉难言的情感噎住了心,兀自定了定神抬眼望去,正看到凤兮望向东宫承的神态,无形间清浅一笑媚态顿生,却隐含了一丝阴冷,一丝森然,那是种揣摩算计的眼神,不同以往的尖锐,令气势卓然上升几分。再细琢磨她的话,回想景如山死后那不知去向的虎符,观望她如今的淡定自若,莫非那调兵的玩意当已被她寻得?

  费忠仁心里也不是滋味,想不到教了这小兔崽子多年,一心竟是胳膊肘往拐的,半路倒替自己谋算起来,幸好他派人沿路跟从,否则放掉了大鱼没处懊悔去。

  至于东宫承,心思计谋非比寻常,所窥所想除了权力,亦不乏对女人的兴趣。

  众人各怀心思,各怀目的,因身居地位、身处环境迥异,所掂量、惦记的事也各有不同,却均在片刻间没了主意。

  又见凤兮款款走来:“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尽快下山吧。”

  结果,凤兮与东宫承一行人回了相府,受上宾宽带。费刑随费忠仁回了宫,遭一顿好打。而承奚王帅虎啸营已连夜抵达京师外,等候宣见。

  翌日,奚献帝宣召承奚王觐见,几千精兵、十三铁骑紧随其后整装入城,威严肃穆立时充斥了京师,泛着白光的金属、盔甲散溢血腥戾气,荣归军人虽是风尘仆仆却卷带不容忽视的杀气,瞬间席卷这座即将迎来暴风骤雨的皇城。恐怕,也只有浴血疆场披着无数亡灵的男人,才有资格在这乱世中划开新格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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