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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国,她的宫》 作者:余姗姗

第35章 第十章

  但听凤兮脱口之词已然透露不凡,谈辛之亦未加阻止,侧身回视淡淡一笑:“太子纵使再不济亦有诏书在手,登基一事刻不容缓。同样,南云王纵有宏才伟略,若无圣旨也只可称谋逆之贼……我也不必急于一时。”

  说罢,他又叹了口气,靠了过来:“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看法?”

  凤兮怔怔的回视,她明白他所问为何,却耐不住此时心头一阵彷徨。

  谈辛之是凤兮见过心机最深沉的男人,亦是曾赤诚相见,袒露过真心的男人,几番相处下来,她又岂会不懂他的渴望,他的图谋?如今试想,若非知他有抱负,甚至异心早生,若非是这野心勃勃的男人从不掩饰,她又岂会倾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坐揽江山,手掌权力,笑不语便可操纵旁人生死,将一切玩弄于手中。如此诱惑试问有几人可抗拒——尤其是尝过甜头的人。

  太子不能,南云王不能,而他,谈辛之也不能。

  凤兮,兜兜转转一大圈,保住了自己,保住了景门,寻到了盟友,寻到了良人。前途却依然风雨交加,难辨祸福。如此,他们又岂能松懈倦怠?

  鹬蚌相争,终是渔翁得利。他要做那渔翁,她怎会不懂?

  太子手持诏书,软禁奚献帝,已是逼宫,可此番秘辛本不被外人道。而南云王纵然深得奚献帝喜爱,若真无野心只安心做个闲散宗室,早晚会被太子加害;反之若他真有不服,起了二心,以“皇位当能者居之”之论为说辞,再行谋位,不论江山坐稳与否,不论日后政绩如何,他都难逃历史“谋位篡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骂名。

  一切,端看南云王如何选择,左右是死,横竖是亡,或者保住名誉甘愿赴死,或者犯上作乱遗臭万年。

  别人不敢说,凤兮却敢凭以往认识断了此言:“南云王必反。”

  而只有他反了,谈辛之才有出师之名,她不要谈辛之一同背负骂名,所以纵使南云王当真无意谋反,她也有法激将。

  反之,若是太子、南云王二人尚有一人势力幸存,这江山不论何旁人坐,都不会安心。

  这其中的意思,谈辛之懂,凤兮懂。

  而她,不过是生于景门一弱小女子,历经几番风雨初为承奚王之妻,即便头戴妃冠,即便头顶“德兮”头衔,她亦不过是个女人,一个会怕、会惊、会吓,亦会哭、会笑、会叫的女人。

  至此,只见周身纱帐层层叠叠摇摆,诉说风的曼舞,榻上女子泪痕半干,终被玉手轻抚白瓷般的脸颊将其逝去,盈盈双眸缓缓上抬望进他的幽深,痴痴望进,卷带几分迷离,将柔情、坚毅共同倾诉。

  一个女人,以夫为天,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保护他,她要活,要争,要抢,要夺,亦要……

  思及此,她只淡淡一笑,缓缓道出:“天、下!”

  二字一出,立时俘获他的全部目光,热吻随即而下,只听她声声回:“有你,便有天下。”

  却听门外传来谈话声,似远似近,却是刻意为之。

  兰儿:“兰儿熬了药送与王爷。”

  巧月:“如此便交给我吧。”

  兰儿:“以往王爷饮食均由兰儿张罗,岂可失了本分,让人越俎代庖?”紧接着又是一声高呼:“王爷,兰儿前来服侍。”

  凤兮不由蹙眉,方才一番柔情均化为乌有。

  这兰儿来意虽未言明却已有暗示,方才厅内若不是突闻王爷出事,兰儿早已被她轰出府去,又岂会有现在如此猖狂之词?倘若兰儿平日行事妄自胆大,不守本分,轰出此人又有何难。最难应付者,便是如兰儿这般口口声声“一心侍主、心无二致、一辈子甘效犬马”的阿谀之徒,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以,她才会以“收为内房”为由,另兰儿自爆其短。

  门外兰儿几声高呼,听上去似是久久没得回应而急了。

  谈辛之侧首闭了目,一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姿态,倒另凤兮又好气又好笑。

  手推了推他,不由得嗔怒:“人是你的人,你不管我可就罚了!”

  哪知谈辛之突然覆身过来,未等她回神已被吻住。她只觉被禁锢于天旋地转间,尝尽了甜辣,只将酸苦留于心底,感受他气息的灼热,任凭交缠。

  待晃神时,只见他依旧阖眼,低低沉沉的声漫不经心:“我的人就在身边,岂有旁人?”

  她笑了,由心而发的笑。

  ——稍后,苦等于门外的兰儿,终得到王妃的一句话。本以为是句承诺,却不想是:“本妃念及兰儿以往尽心竭力,只可惜出身贱奴,即便嫁与良将亦注定无名无分,当为贱妾……”

  当晚,兰儿出府,后嫁与庶民。

  同一日,承奚王称病实则有伤在身的消息传至宫内,尹皇后、太子乍听一顿,后则相视一笑。想来承奚王此意,明里不愿卷入纷争,暗里已有臣服之意,或明哲保身,或暂避锋芒都好,谋位一事只要无此人威胁,大事可成。

  近几年,奚献帝屡屡抱恙,已有老相,太子年少英发,对外结下不少党羽。此时登基,于太子,于党派之争皆有好处。丞相虽为南云王岳父,与此之际亦不会轻率行动,他本是丞相,于国有恩,且手握大权,纵使临阵倒戈效忠太子亦有可为。而南云王是聪明人,自是不会在此时惹起争端。

  大局已定,一切只等天亮。

  却无人知道,深夜三更,南云王乔装宫人,躲了耳目于暗道行至萧乾宫内。此道只有历代君王可知,以防真有宫变时可趁此逃脱,保存实力,再图后事。而奚献帝本就属意南云王,于三年前告知此处,却不想云妃之死令废立一事耽搁三年之久……

  父子二人终于得见,奚献帝苍白着脸靠坐于榻上,见了奚云启便长吁短叹。他身子日渐虚弱,每日均被宫人强行灌下药汤,实则令其通身麻痹,难以行动。

  奚云启但见父亲脸上瘦削,鬓发蓬乱,双目呆滞无神,一副垂死之态,哪还有半分昔日君王之相,不由得心中悲痛交加,蹙紧了眉,声音隐隐颤抖:“父皇!儿臣不孝!”

  奚云启尚记得儿时与皇兄一起玩乐时光。

  他虽与三皇弟年纪相仿,却更愿与皇兄玩在一起。皇兄比他更为内敛、斯文诗词武功样样精通,除却兄弟情谊,早已是他良师益友,年少的他们连只雏鸟都不愿伤害,又岂会料到日后终有兵戎相见的一日?

  奚云启十三岁那年,皇后病故,其母妃受封云妃,是以云留宫一片欢声笑语,门庭若市,而皇后宫内却哀声遍地,一片清冷。

  那日,母妃温润的手轻抚他的鬓角,慈爱的目光令人心安:“云启,你日后注定龙袍加身,翱翔九天,皇后既死,太子年幼无依,你我母子均可心安,也再无人可阻扰你日后前途。”

  奚云启不明所以,又听母妃笑笑道:“不论再有任何绊脚石,母妃都会为你去除……”他并未接话,心中只认定能坐上皇帝宝座的就只有皇兄一人,再无旁人可替代。是以,自那日后一旦母妃心存大计,他便会从中阻挠。

  同日,一样是深夜,皇兄急病,众太医赶赴太子宫为其诊治,接连三日不眠不休终挽回其性命。自那后,皇兄性情却逐渐变了,对他虽依旧关怀,却日渐少了笑容,那丝若有似无的疏离、淡漠,令他二人之间仿若隔了无形的墙。

  渐渐的,皇兄不再唤他云启,而是皇弟,后又变为二皇弟。而他,亦在母妃声声教诲下对皇兄起了防患之心,因他心知先皇后薨逝真相。为此,他度日如年,一面心存对皇兄的愧疚却只能笑,一面亦对皇兄留了心思,不若以往将所有事都与之分享。这层隔阂也变愈来愈深。

  后宫之争本就无是非对错,成则王,败则寇,他虽明白却一味彷徨于这种无法可解的纠葛中,一味承受良心与亲情之间互相权衡的矛盾中。

  终于,献元十三年,母妃的死令他的一切迷惑迎刃而解,令他终不再左右迟疑,难做决断。

  就在母妃去的第二日,皇兄唤他一人前往,所出之言却无安慰,声声呛人:“我死了母后,你死了母妃,你我兄弟也算扯平了。”

  奚云启大惊,又见皇兄扔出一条染满鲜血的白绫,触目惊心的红,难以抑制的腥,充斥了他满眼、满鼻。一种促然而来的预感,令他立时苍白了脸,颤抖着手将它拾起,又听皇兄冷言道:“我母后死于毒酒,你母妃死于白绫,这个也算扯平吧。”

  奚云启不敢置信的回望他的眼,听他如此随意的话,淡淡冷冷的调,他险些以为此时不过是以往的闲话家常般,根本无涉及争权夺利,更无人枉死。

  他只觉通体血液倒流,早已找不到言语般,却仍问了一句多余的话:“为什么。”

  奚云浩笑不可仰,隐现疯癫之色,那双目如利刃般直直射来:“我母后怎么死的大家心知肚明,你母妃一心要除去我,你以为我不知道!此番还要多亏你这个好皇弟,若非你一直妇人之仁,对我这个皇兄心存歉疚,恐怕我早已入了黄泉陪伴母后去了。这皇家中天伦惨祸,亲情悖论,我也不用一直存于这种水深火热中!是你的仁慈,你的良知阻断了我赴死的决心,令我为了求生而尝到权力的甜头……终难再弃。”之后,奚云浩又告知会留下他一条狗命,更会令他生不如死,后悔为人。

  奚云启不敢置信,虽不明白为何民间和乐融融的一家,换作皇室却四处血溅。

  他只记得,父皇为保他平安,将他差往南下。

  他只记得,临去前凤兮最后的一笑至今存留心底。

  他只记得,无论如何亦要以权谋权。

  而为报母仇,令奚云浩懊悔终生的办法,只有夺其权,毁其刃。却不想,权力的甜头实在惑人,令他亦再难以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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