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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国,她的宫》 作者:余姗姗

第38章 番外二

  她还未晃神,就见昊尤毫不犹豫的提剑回身砍来。

  剑刃白光一闪而过,迎着烛火一并照了过来,一瞬间的晃目,一瞬间的冰冷,死亡的气已逼近颈侧……

  却听那女人急忙呼声:“慢着!”

  软鞭一挥缠住剑身,她瞪眼望着昊尤,竟有些娇嗔:“我说叫你杀你就杀啊,实心眼的!”话未落,唇边的笑已悄然绽放,刹时间艳光夺目,另满室烛火黯然失色。

  至此,瘫倒在床上的她早已一身冷汗,为这昊尤的狠而心惊胆战,为那女人的一句戏言便可玩弄人命于股掌而通体透寒,亦为着自己的软弱、无能、认命而羞愧。

  昊尤定是爱极了那女人,那女人也定是爱极了昊尤。

  他不惜与旁人欢好来试探,她不惜以旁人的性命去证明。

  他们都如最热烈的火,拥有着最难浇熄的欲 望。

  而她,不过是一潭水,一潭苟活于烂泥塘最底下的污水,因昊尤而污秽,因兮奴而浑浊,在他们烈烈燃烧中几欲干涸,却不想因另一个男人逐渐找回清澈,污水仿若蜿蜒流入清涧,以期洗涤一身的不堪。

  那个男人就是景如山。

  在蛮奴旁支部落王昊尤的军营中,有一个汉人厨子,生的一双百变巧手,虽是哑巴却可烹饪出世间最美味的佳肴。自她被轰回红帐后,亦曾有几个将领前来邀欢。一个主帅不要的姬女便与红帐中其他女人再无分别,一样赖以夜夜与不同男子的欢好换得点赏赐,或许当她们离开的一日可凭借它们继续苟活。而她,在不同男人身下辗转喘息时,所盼望的除了微薄的赏赐,亦还有傍晚的一碗白饭、一道青菜,那是家乡的味道,来源于奚朝的饮食文化。

  自此,她便知道有个哑巴厨子,小景。

  在那段她人生中最孤寂、最黑暗的日子里,小景烹制的菜肴仿若清泉般涓涓流入心田,虽素未蒙面,却因这个蛮奴大营中又有一个奚朝的子民而期盼。

  每一次,昊尤领军出征,她们的红帐中都充满了哀叹,众女子无不默默祈祷,为那些战场上被斩杀于蛮奴刀下的奚朝将士,也为自己。因为,每一次出征,不论输赢,都意味着夜晚蛮奴男人们的无尽发泄,意味着她们又要承受无穷无尽的屈辱。

  也不知是否天缘巧合,因那次昊尤在与奚朝的一次交战中受了毒箭而数日下不得床,那哑巴厨子小景特熬制了祖传汤药,再配以精心调制的菜肴,居然另昊尤的伤飞速痊愈。这一次,她在心中并未佩服小景,而有了怨恨。也因这一次小景的功劳,昊尤特恩赐他选个女人。

  红帐内,所有女人都将以往那些用身体换来的饰物一一佩戴,为了展现最美的一面,亦为了摆脱此处。

  小景随着侍卫走了进来,清秀的脸,如湖水般清澈的目光,腼腆微红的面,拘谨的神情,原来他只是个少年,一个俊俏羞怯的少年。

  不知怎的,她的心竟柔软了一角,为他淡淡的笑容。

  小景的视线扫了一遍,不语,众人亦沉默,尴尬而令人窒息的气氛见缝插针,悄悄环绕众人周身,突然地她们自卑、彷徨,甚至羞愧,一个干净如水的少年,一个懵懂羞涩的少年,她们污秽不堪的样子只能令自己的丑陋更为猖獗。

  一个个的,她们都低下了头,只有她坦然的回视。

  小景一愣,直直往来,望进她的眼底。

  她知道,她赢了。

  此时,红帐的帘却再次被掀起,一道亮丽的风景闪入,大红色的蛮奴服加以叮当作响的配饰,侍卫们愣了,女人们愣了,小景也愣了。

  绯红的身影,耀眼的笑容,夺目的神彩,上天却又给了她银铃般的声儿:“小景,选好了么?我跟昊尤说了一定给你好好的办,既然你是我带来的人,怎么也要风光的娶妻!”

  心底的墙轰然倒塌,她眼前一花就要晕倒,幸得身边有根柱子强撑着背脊令她伪装坚强。兮奴就好似她的梦魇,而她亦不过是兮奴的影子,因一双相似的璀璨眸子而令她有了不同的命运——昊尤爱兮奴,以她为替代,小景迷恋兮奴,因此选了她作妻子。这或许便是她这生幸福的定义,亦或许是她悲苦命运的降临。

  从那以后,她才知道,原来幸福与痛苦一直携手并进,如同最亲密的恋人,交叉折磨世人,令她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如此便一念了一辈子。

  那晚,她身着兮奴的旧红衣端坐于小景的帐内,仰望着小景的笑,触目他眼底的温柔,竟盼望它们是因她而生的,于是便回以温柔的浅笑。

  小景俯身吻了过来,只不过片刻便被她推开,再度望着他的笑容,那里面却掺杂了复杂的意味,令人参悟不透。可她却明白了,小景并非是小景。他的吻太过纯属,他挑 逗的技巧太过熟练,以她的经验可知,那绝非一个单纯无知的少年所应会的。

  她疑惑的轻声问道:“你……是谁?”

  一向哑巴的小景附耳过来,声儿竟是低沉的好听:“景如山。”

  耳边灼热的呼吸令她脸红,她却顾不得呆愣,轻呼道:“你会说话!”

  那时的景如山只不过是奚朝军营中一名小小探子,尚未立过军功,更谈不上扬名。而此次,景如山设计混入蛮奴,在途中先以厨艺赢得兮奴的注意,趁此混进来盗取机密。诚然,蛮奴人纵使心机不如奚朝人,亦会对突兀出现的小景起了警惕,于是他接二连三的避过试探,后又拿出药方治愈昊尤,终换得了片刻安宁。

  在蛮奴人眼中,为兄弟张罗婚事便是最肯定的表现,可在奚朝人眼中,要娶一个被人百般糟蹋过的婊 子却是莫大的耻辱。

  她明白,景如山又岂会不知。

  可他并未表现厌恶之色,只淡而简短的在她耳边叙述过往,在她诸多惊讶声中轻笑不断,帐外守卫听不到他的声,只听到最香艳的惊呼与娇喘。

  她搞清楚了过往,决定帮他完成任务。

  后,她问景如山为何要相信一个只见过一次的女人,景如山道:“因为你有一双坦然的眸子,在那里面我望见了蓝天、原野,还有一颗渴望自由的心。”她一直笑,一直笑,直到眼角融入滚烫的液体,她才知那是泪水。她险些以为自己不会哭了,却不想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又哭又笑。

  终,昊尤因景如山里应外合之计而战败逃逸,而兮奴被擒,却在惊见仇人俊秀的面庞时呆愣。

  她望着兮奴不可置信的神情,心中竟有种难解的快意,汹涌澎湃的往外溢出,止也止不住。她道:“我们奚朝有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兮奴狂笑,遂反击:“贱人,我会牢牢记住!”

  她本以为自此便了了事,景如山因立下大功而被封中郎将,而她亦入了景门,才知他早有了原配,而此次又蒙受圣恩,再度迎娶了圣上恩赐的第二位夫人,却非是她。

  她,只做了一个侍婢,一个照顾兮奴的侍婢。

  兮奴的身份无外人知晓,话很少,因面对一个前夫玩弄过的女人,本就没话可说。而她亦懒得搭话,只做着该做的事。她们二人在那几年中一同活在小院里,竟有相依为命之感,当真可笑,当真可悲。

  景如山常来探望兮奴,对她的关怀无微不至,用耐心与细心企图掠夺兮奴的情,可须知兮奴生性倔强,本就是难以驯服的烈马,又岂会真的动情?可被情感蒙蔽双目的景如山哪顾得了这些。

  那夜,景如山得到允许进了兮奴的房。

  她在隔壁没有睡,紧紧趴在墙上听着那里的一举一动,感受着心口被撕裂的痛楚,竟又哭又笑的陪着他俩一整夜。

  翌日,望着兮奴嘲讽的双眸,她竟也讥讽的笑了:“夫人大喜!”

  却不料,兮奴黯然的回过身去望着北方。

  而后,兮奴入了门,做了三夫人。

  又是一年,兮奴诞下一女,景如山为其取名凤兮。

  第三年,景如山又立大功——斩杀蛮奴旁支部落首领昊尤,灭其昊氏一族,并将其头颅带回以示奚朝天威。

  同年三月,兮奴在她刻意告知消息后,终与景如山断了情分。

  同年五月,兮奴再度求死未遂。

  同年七月,她入了门,成了景门众多夫人中的一位,亦与所有夫人一样服食了断孕的药。

  没过几年,兮奴在悔恨与惆怅中去了,却在临终前仍望着北方,与她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属于我的故事虽然要结束了,可你的故事注定一辈子都开始不了,你注定一辈子要活在我的影子下,注定一辈子都做一个替代品!”

  ——夫逃,妻改嫁,夫死,妻断念;夫欺,妻悔恨,夫骗,妻欲死。这便是兮奴的一生,拥有二夫,拥有两个男人的爱。

  ——而她,一个贱妾的一生却是可笑可悲的,被辱,被救,为姬,为妾,为影子,与兮奴共同拥有过两个男人,亦应了兮奴的话,一辈子做了影子。

  景如山,他是有谋、有胆的男子,诡计多端,违背伦常,夺人妻子,灭人宗族,比之战场杀戮血腥,这一切于他本算不得滔天大罪,他这一生做了错错对对的事太多了,虽是救了她于红帐的水火中,却又令她一生颠覆于求而不得的苦痛中。她虽非贞洁烈女,早就残花败柳,却依旧比不上心头那终生难愈合的毒疮。

  于她面前,景如山从不避忌,虽无爱与她,却是信任的。她并非头一次望见那“天惊”,亦非头一次听他谈论战场。

  献元十三年,二皇子离京后的第三日,景如山对她叹道凤兮身上竟有“天惊”的另一半,她静默不语。

  景如山望着她许久,突然冷冷问道:“你既然恨我,既然恨兮奴,为何你不走。我给过你无数机会,你是舍不得还是要亲眼目睹我受到上天的惩罚,才肯罢休?”他的笑充满的讥讽,他的音低低沉沉,俊雅的脸只剩一派冷酷。

  她仿若听不到任何话,只是淡淡回笑,笑的温柔,笑的娴雅,只将麻痹的痛留在心底,任由他扯掉她的衣衫,任由他伏在身上喘息,她更抬高了双腿去迎合,仰高了头笑的开怀,幻想兮奴在天上俯视他们,咬牙切齿。

  耳边再度传来他的声,融合了情 欲与狂妄:“既然你不走,就注定一辈子痛苦。”

  她知道,即使她如何的笑,他亦能一眼便望穿她的魂魄,将她苟延残喘的卑微凌迟数遍,而她永远活于矛盾中,饱受熔浆与冰水的反复侵蚀。

  在呻吟与喘息中,她又哭又笑:“就算痛苦,我也要拉你一起,拉你的女儿一起!”口出的话似涂了毒药的蜜糖,声儿魅惑却透着阴狠。

  而他却癫狂大笑,沙哑的声阵阵击打于她心上:“要我一起又有何难!你总会如愿的!”

  她一惊,极力撑起上身紧紧攀附他的肩:“休想!”

  她怕,她怕真有那么一天。

  直至三年后的一日,景如山唤她柔声道:“凤兮的身世注定不容于奚朝,除非她有福分、有本事走向最顶峰,自那时便不会再有人可威胁。她是我景家唯一的血脉,我不管你是恨我也好,恨兮奴也罢,都不要报复在凤兮身上!”

  她犹豫了下,终点了头,又听他道:“天惊一事自要等关键时刻才可告知凤兮,她若嫁与谈辛之、奚云启其中一人,那时机便是成熟,你自可告知。若她注定一生难觅良人,天惊一事就此作罢,是福是祸便只看天意了。”

  她听着他似是遗言般的交代,心底一片悲凉,竟流不出半滴眼泪。

  突然,景如山轻叹一声,抚摸她的发:“我老了,你也老了……小兮,别再跟我犟了,好么?”

  她傻了,呆呆的回视着。

  小兮,她的名,一直被人遗忘的名,竟从他口中唤出。

  “闹了一辈子,我累了,你也累了。凤兮是我跟兮奴的孩子,也该是你的,等我去了,请你善待于她,可好?”原以为干涸的终泪夺眶而出,她再也找不到声音,只一个劲儿的抽噎,伏在他的臂弯里,紧紧揪住他的衣领,任由自己的拳头打下去,一下下,一声声的发泄着。

  前半生,为了一口怨气,为了与兮奴争景如山的怜惜,她一直苟活于世。明知道景如山不过是利用她的倔强、执拗、任性去激发兮奴的斗志,却依然甘愿。

  后半生,为了一个承诺,为了兮奴的女儿,她依旧苟活于世。明知道景如山的那番言辞,极可能只是让她做凤兮指路明灯的幌子,却依然领受。

  如今,景如山去了,兮奴去了,承诺亦履行了,留她一人却不知还有何物可争。她本想就此了却残生,却在此时听到凤兮唤道:“姨娘。”呆愣的回首,却见凤兮跪在地上:“您对父亲有情有义,对娘亲有仁有德,亦对凤兮有恩有惠!既然如此,就让我照顾您的下半生,不管有多少债您只管来讨……女儿定无怨无悔!”

  因这番话,因那声“女儿”,她终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看来我这辈子注定是苟活于世了,注定一辈子做个影子,莫非真是上辈子欠你们一家的!”

  而至于凤兮的名所来为何,景如山始终未提过。或许是因兮奴,或许是因小兮,亦或许是两者皆有。可不论如何,凤兮作为他们三人共同的女儿,才刚开始她的人生,亦注定了不凡,注定了坎坷,注定了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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