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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国,她的宫》 作者:余姗姗

第90章 大结局(上)

  虎啸营拔营回京的消息一传入京城,不出一日,又流传出另两种新的说法。

  一者说,德兮夫人忍辱负重,只身前往南地,周旋于西平王左右,谋得他犯上作乱,举兵造反的最有力证据,于国有恩,于社稷有恩。

  一者说,德兮夫人在被俘期间,不幸失贞失节,虽值得同情,可若承奚王真有继位一日,他唯一的发妻曾饱受如此屈辱,怎配堪当国母,做天下妇女的典范。

  总之,众说纷纭,传言就如同点燃的炮竹,闹腾的不可开交。

  这些谣传,不管是有人刻意为之也好,是有人无事生非也罢,出了这种事,最该烦心,最该忧愁的,便是德兮夫人。

  可据人传,德兮夫人乍听到这些时,也不过是浅淡一笑,毫无半点动火生气的势头。

  深夜里,温度低的渗人,屋外满天星斗,铺天盖地的好似碰撒了米缸,乍一望过去,密密麻麻的,绵延不绝的蔓延到遥远的南方。

  却不知,身在南方的虎啸营距离归京,还有几日光景。

  趁着四下无人,巧月终于忍不住问道:“主子,奴婢真是越来越不懂您了,难道您真要纵容这些谣言任意抹黑您么,制造谣言的人居心叵测,路人皆知,您要是不想些法子,岂不是要处在任人挨打的地步,将来还不知要出什么乱子呢!”

  说罢,巧月随手拿起茶壶,蓄满德兮夫人手边茶盏,心里对这几日的变故分外焦急,连日的寝食难安。反观德兮夫人,却好似没事人一样,悠闲自在,倒有几分老僧入定的意味。

  德兮夫人以手背蹭了蹭茶盏上的花纹,对那上面传来的温度额外满意,笑笑道:“我又能怪谁呢,一个人最主要的就是不能做错事,一件错事往往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患。可既然错了就要补救……我之前的错,就错在让人对我被俘一事有迹可循,但那是意外,我防不了,也防不住,所以事后的补救就额外重要……话说回来了,巧月,现如今的你可还有半点心思放外人身上?”

  巧月一怔,不过是一瞬便立刻醒神。

  巧月知道德兮夫人所说的外人是指丞相,当年的少女情怀如今想起来,却不过是淡如浮云,仅留下浅浅的一抹痕迹,似是证明她也曾对人倾心过……说毫不在意是自欺欺人的,但若说还在以,却也是过犹不及。

  思及此,巧月豁然开朗,颇为笃定的回道:“主子,您跟王爷都是做大事的人,也该做一番大事,奴才不过是奴才,微不足道,又何足主子为奴才担心?既然主子您已有打算,奴才只会尽心辅佐,‘外人’……终归是外人,也绝不会成为奴才该关心的人,奴才又怎么还存有别的心思?”

  听到巧月的承诺,德兮夫人总算漾开欣慰的笑容,随手抚了抚裙摆,站起身,静待巧月为她披上披风,这才不疾不徐的往门口而去。

  临了,还撂下了一句话:“这几日,我可能回不了府,你便告诉姨娘、管家,一切如常。”

  德兮夫人的车架一路不停地进了宫,神色肃穆冷淡,眼神中的冷意丝毫不掩,前来迎驾的费忠仁见了,一股寒意从脊梁骨顺势而上,直窜脑门,心里骇然。在费忠仁的领路下,德兮夫人直奔皇上所居的萧乾宫,未有半点耽搁的来到内殿寝室门口。

  里面的奚云帝、荥皇后正吵得不可开交,内容无外乎是奚云帝指责丞相竟当着满朝文武,与人演了一出戏,使得他如今皇位难保,俨然成了众臣之中的跳梁小丑。

  而荥皇后则苦苦哀求奚云帝原谅,她事先确不知情,心中也分外懊恼父亲竟然连女儿都不顾,实乃寒心。

  奚云帝又怎会尽信。

  听到此处,门外的德兮夫人似是精神极好,唇边挂着的笑意冷热难辨,右手涂满蔻丹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门柱,阵阵发出低脆的响声。

  费忠仁额角汗出,偷偷拭去,清清嗓子低声提醒道:“夫人,时辰差不多了。”

  德兮夫人漫不经心的“嗯”了声,又静默了片刻,便率先走了进去,费忠仁紧随其后。

  拐过了紫檀木金线雕龙屏风,映入眼帘的,恰恰是奚云帝怒瞪双目,荥皇后半跪在地上哀求的一幕。

  “皇后娘娘何必如此伤心?如今,您还是皇后,皇上也依旧还是皇上,明天会如何,以后又会如何,那也是人力难以控制的,您又何必为了这点小事丢了母仪天下的气度?”

  幸灾乐祸的一番话不紧不慢的道出,自然而然的引起屋内二人的注意。却见德兮夫人款款而来,上身穿着颇具考究的纯白色丧服,下身配了黑灰色调的拽地裙裾,三分雍容,七分淡雅,素面朝天,鬓发齐梳,仅用一枚玉簪点缀,丝绢白布围裹额际,然,眉宇间不染半丝哀愁、悲切,背脊挺直,又哪见颓废之色,却不知如此丧服穿戴,为的是哪般。

  德兮夫人不理二人惊诧之色,随意往旁边一坐,就着红木大椅斜靠一侧,巧笑嫣然的望着二人,大有欣赏好戏颇为入味的模样儿,唇角讥讽的笑容也变得额外刺目。

  醒了醒神,软到在地的荥皇后似是明白了些什么,眼中豁然迸射出恨意,指着德兮夫人的鼻子,便疯疯癫癫的哭喊起来:“你!景凤兮!你个贱人,你以为你就赢了么,你得逞了么!不要以为你可以一辈子逍遥快活,在这宫里根本没有人能全身而退!我有今天的下场是我咎由自取,可你……哈哈哈,我告诉你,我如今的下场,就你来日的榜样!你只会比我惨千倍万倍!”

  想来,荥皇后大抵是明白下场为何了,才会这般歇斯底里。细观此人,年不过二十,本该是芳华正茂,青春少艾的风华时光,与昔日此二女于夜宴初相见相比,如今的荥皇后早就失了那时的神韵,双眸不再璀璨,面颊不再丰沛,唇色不再诱人,就连身子骨也越发像位垂死的老妪,一切皆被这宫廷的污秽事消磨殆尽……

  德兮夫人眯着眼居高临下的俯视此人,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下一刻便懒懒的挥挥手,撇开了眼,冷冷清清的望向一旁。

  费忠仁得令,匆匆上前强压住荥皇后,半拖着强行将她往外面带去……

  一路上,荥皇后脚下不停蹬踹,骂骂咧咧的哭喊不已:“景凤兮!景凤兮!你会有报应的!会有报应的……”

  不多会儿,内殿归于平静,静的连奚云帝急促的呼吸声都清晰在耳。

  然,德兮夫人依旧维持着淡而冷的笑容,直到奚云帝好似终于忍不住了,几个箭步上前,一把捏住德兮夫人的下巴,表情狠狠的逼近她,任由愤懑的呼吸吹响她的面颊。

  奚云帝声音沙哑道:“朕就要死了,你凭什么还活着!”

  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顷刻袭来,瞬间激起往日一幕幕的回忆,仿若黄粱一梦般,似真似假,似梦似幻。究竟,谁是谁的魔,谁是谁的怨,如今已是摘不清,难说明了。

  奚云帝,依旧一身的锦带花香,这种女子管用的香薰配在他身上,依旧不显突兀,纵使如今的他鲜血满手,戾气满身,却始终无碍他清新俊逸的外表,衣冠楚楚,貌盛女子,只可惜平生出狠毒心肠,害人终害己,如今落得惨败下场,又赖得了谁呢。

  奚云帝的手劲儿越来越大,眼里强烈的快意不容忽视:“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你信不信!”

  豁然间,脖颈间一凉,却不知德兮夫人手中何时多了一枚金簪,正紧紧抵住奚云帝颈侧的大动脉处,金簪的尖部泛着青紫色的光,相信只要轻轻划开一道血口,奚云帝便会当场毙命。

  德兮夫人笑的胸有成竹:“你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就送上门么?奚云启,你究竟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因为你自视过高,自负自大,你总以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永远以为所有人都会听你的摆布,可人的心是你无法控制的,是你永远接触不到的领域……奚云启,事到如今了,难道你还不懂么。”

  话音渐落,轻轻掷地。

  奚云帝的声音充满悔意,沙哑难辨:“原来……朕一直以为你还是昔日的凤兮,纵使你做了一些让朕惊讶的事,朕也一直把你放在心里……想不到,你一直在骗朕!”

  他晃了晃神,似乎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然也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立刻又道:“不……其实朕早该猜到,自从你嫁了谈辛之那日起……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德兮夫人睁大双眸,直勾勾的回望着痛心疾首的奚云帝,言辞间不卑不亢:“皇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就像您昔日以情谋事,就像您昔日摆局陷我于不贞、不节,如今您便该料到,有些事一转身,已是一生……就像我骗您一样,您又何尝不是骗我在先,处处伪装仁义,你、我之间……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到底……是谁骗谁多些,谁欠谁多些,如今,又有什么好追究的?‘成者王侯,败者寇’,这句话已经足以解释一切了。皇上,您会有今天……也不该再怨旁人。”

  德兮夫人、奚云帝都很清楚,如果今日败的是德兮夫人,那她与承奚王的下场并不会好到哪里,时局早已壁垒分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古往今来皆如此,斩草除根,没人逃的掉。

  奚云帝蹙眉摇头,唇舌之间充斥着苦涩的懊恼,他何止后悔,简直是悔不当初,然如今望着眼前人,纵使知道该珍惜,纵使欲再说些什么,也是力不从心,于事无补。

  奚云帝低声哑笑,指尖再无力握住任何东西,缓缓放下牵制德兮夫人的手,缓缓直立起身,缓缓后退,以一副看着陌生人的样子,一顺不顺的望着她,迷惑的望着她眼中的倒影,满眼的痛惜,满眼的焦灼,喉咙仿佛被什么哽住了一般,涩涩无力。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说得对……说得对……是朕先放开你的手,又凭什么怪你背叛。”

  德兮夫人脚步踉跄的站起身,一步步艰涩的往门口走去,直到行至门槛处,才好似恍若初醒,淡淡低低的说道:“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兰妃所出,并非是你的血脉,而是奚浩帝的遗腹子……当初,她会进宫,也全是在我一手安排之下,这一点,荥皇后早就知情,所以,你并没有怪错她,更没有杀错兰妃……至于那孩子,你也不必再挂怀。”

  德兮夫人的本意,是希望以这番话让奚云帝了无牵挂的上路,更是将他的后路断绝的一干二净,然而如今道出,心酸无穷尽,却不知谁心更痛。

  更未料到,奚云帝听后并无任何反应,沉默了片刻,却喃喃的说了与此事无关的一番话。

  “朕这一生,只做错过两件事……一件是当初,我不该怀着攀附景老将军的念头去将军府,不该遇见你……一件是后来,我不该为了权利,为了皇位,为了攀附丞相一党,而放开你的手……”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如今回想,一切恍如隔世。

  得到,很短;失去,却是那么长……

  “凤兮……你……还恨我么。”

  低低的一声呼唤,好似来自很远,奚云帝颓然倒在一旁,自言自语。

  德兮夫人背对着他,一阵晃神,一刹那的迷惑,眨眼的瞬间,好似经年一世的等待,转头空时,未留下丝毫想念。

  奚云帝看不到她的表情,许久许久以后,只仿佛听她似是叹息的回了一句:“恨和死,究竟哪个更冷……只希望下辈子,不再相遇,你、我,都不会再失去。”

  那晚,是德兮夫人最后一次见到奚云帝。当夜,

  奚云帝被侍卫软禁在宫房之内,一切只等承奚王凯旋回京再做发落,然天刚大亮,就有宫人惊呼“不好了,皇上驾崩了”云云。

  此事传进德兮夫人耳中,据说德兮夫人只说道:“皇上大行,理应按照宫中祖制办理,全凭尹太后主持大局,本夫人并无质疑的权利。”

  随后,德兮夫人便呆坐了整整一个上午。

  事后,京城再传谣言,皆是响应之前的说法,再次诋毁德兮夫人等等。

  有人说,德兮夫人再能干也总归是女人,如今承奚王不在京中,究竟谁该继承王位,一切都上是未知之数,怎能允许一介女流指手画脚,调动禁军包围京城内外?莫非朝中无人,奚朝无人了么!

  也有人说,如此行事老辣,手段狠毒的女人,若真有朝一日贵为一国之母,相信绝非幸事,届时只怕国家有难,社稷有难。更何况奚云帝死因疑点颇多,纵使太医院全体诊断皆称奚云帝实乃自尽而亡,可却又有人声称奚云帝大行之前,曾亲眼见到德兮夫人出入萧乾宫,如此说来,奚云帝死因为何,是自尽抑或人为,实在是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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