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1)

　　“我跟你说，第一次坐飞机肯定耳朵疼，你要是难受就嚼一块儿口香糖。”褚未央从她的坠珠小化妆包里掏出一片绿箭，递给阴月月。

　　阴月月一边道谢一边看向褚未央的化妆包，那是她们一起看上的，打完折两百多元。做工精致，款式时髦，但在阴月月眼里它不值两百元，于是理智战胜了冲动。没想到褚未央二话不说将它买下，又拉着阴月月跑到一家商场，买了一条据说北京只有这一家专柜进口的牛仔裤，全年级只有一个女生穿过，褚未央第一眼就喜欢，问了牌子就约了阴月月去抢货，很快将它占为己有。

　　靠着椅背，一股恶臭窜进了鼻腔，口香糖也变了味儿。褚未央捏着鼻子，小声问：“你放的？”

　　阴月月面无表情的斜了她一眼：“这么臭，没准吃的是韭菜陷饺子，咱中午吃的肯德基。”

　　褚未央表示赞同，瞄了后座的黑胖子一眼，回身附耳小声定论：“后面那个男生是咱们年级最脏最恶心的那个，没准就是他干的。”

　　这番推理难以证明，阴月月没言语。

　　“哎我说，你到底为什么报名去加拿大啊？”一会儿后，褚未央没话找话。

　　“那你呢？”

　　“我？我初中是在美国念的，高中不出国不就走下坡路了？学校交换学生，不报名的才是傻子，何况学费又便宜，念一年，十万……”

　　看着褚未央掰着手指头数好处，阴月月没了分享的欲望。她羡慕褚未央的家世背景足以支撑她的大言不惭，又嫉妒褚未央引以为荣的自豪和骄傲，心里默默计算着褚未央这几年的可观学费。也许是七十万，也许是八十万，学费在褚未央眼里，只是一个值得炫耀的数字，越多越好。但对阴月月来说，未来这一年的十万元学费，是她孤注一掷的资本。

　　“你呢，你到底为什么去加拿大？”

　　褚未央不死心，刨根问底，让阴月月突然想起褚未央的三句名言：一，没钱，那还有谈恋爱的资本么？二、我不要的东西就送人，有的是人抢。三、他们只是看上我的外表，我家的钱，一转眼就和同班的****开房。

　　按照老话儿说，褚未央是锋芒太露了，可以她的家底来说，以她的岁数来说，锋芒太露也是有本钱。据说褚未央的爷爷是某省会城市市长，奶奶是当地重点高校的校长，父亲是一家国企的一把手，母亲主内，五指不沾阳春水。学校开家长会，校董事长会亲自迎接褚父，那个热乎劲儿非一两句可说得清。

　　阴月月和褚未央原先来往不多，这次交换学生之前才混了半熟。她俩一个素来低调，一个风光无限，凑在一起也算学校一景。有人说，这是褚未央风华正茂，需要绿叶配衬，也有人说，阴月月平日沉默寡言，褚未央盛气凌人，这两人凑在一起就像是花瓶和花，相得益彰。

　　话传进阴月月耳朵里，她笑出了声。她为啥会喜欢褚未央，简单得很，就因为褚未央身上那股儿子劲儿，透着“牛逼”二字。在阴月月和褚未央这个年纪，或者再年长十岁，追求的不就是谁更牛逼么？孙子跟着大爷混，牛逼程度就提升了，这在任何一座城市，都是真金不换的道理。牛逼谁都会装，但是说到真牛逼，还没真几个人拼得过褚未央。那劲儿头，是从小练就的优越感，靠的是雄厚荣耀的家庭背景，和十几年来养尊处优的教育方式，单只从褚未央的脸上，就能看出三分的大气，七分的天不怕地不怕。

　　阴月月回道：“不为什么，就是想出国看看，新鲜呗。”

　　“放心吧，出了国你就跟着我混，要不就你那方向感，英语又差，准迷路！”褚未央喝了一口橙汁，又道：“话说回来，学校怎么找的是加行班机啊，真不如民航的。”

　　没理会褚未央的碎碎念，阴月月闭上眼，脑中出浮现一个男人的脸，那人曾对自己笑道：“诶，你青春期到了吧？”

　　她当时回了什么？

　　“你的青春期已经过眼云烟了吧？”

　　哎，她出国到底是为了什么？

　　学习？她从小就不是个用功上进的主儿。

　　出人头地？她太渺小，能做的，最多的只是守住这份渺小。

　　那，是因为他么？

　　如果是，为什么她已经开始后悔？

　　如果不是，为什么当交换名单下来的第一时间，首先跳入脑海的是他的脸？为什么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正在上映期的电影对白，让她记忆犹新？

　　每个人一生都要和无数的路人擦肩而过，当然还有猫狗，有的成为朋友，有的成为敌人，多的数也数不清。但要说真正能被自己惦记的，不管遇到高兴的还是不高兴的事，都能随时随地想起的，却数不出三个。

　　阴月月很清楚，她对他，就是这种感觉，只是人们管这种一方偷偷喜欢着另一方的关系，称作暗恋。

　　有人说，暗恋很可悲，是一种自我摧残，是虐心式的慢性自杀。可阴月月却在想，也多亏了这场暗恋，才让她找到了自我，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幸福。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样：“我喜欢你，与你无关。”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果然被褚未央说中了。来到加拿大的第一个星期，精神萎靡的阴月月还没适应过时差就迷了路。

　　那天下了课，阴月月本来和褚未央约好一起回家，不料褚未央临时变卦和班里一个男生看电影去了。阴月月只好独自走到车站上了车，连坐了几站地，和平日的路线都一样，多坐了几站才觉出不对。阴月月这才预感到，她上错车了。

　　后排油头粉面的华裔男生和两个外国男孩儿一阵笑闹，三人语速极快，阴月月有听没懂，直到华裔男生拍了拍阴月月的肩膀，问她去那儿。

　　华裔男生说的是粤语，阴月月仍是听不懂，对他笑笑，随手拉了叫停的绳，准备下车。

　　哪知一下车，阴月月整个人都懵了，站在热闹的大街上，眼瞅着一水儿的白皮儿配着各种发色的外国人走过，一拍脑门，终于意识到自己才是外国人，而且还是个张不开嘴的黄皮肤小哑巴。

　　摸兜，没带地址，摸包，没带钱。

　　阴月月盯着一个个路过自己身边的老外，下巴就像被拴住似的如鲠在喉。直到迎面走来一个看似面善的棕发女人，她才稍稍按耐住张嘴的恐惧，上前拦住对方，好一阵比手画脚。两人交流了数分钟，鸡同鸭讲，棕发女人终于失去了耐心，摇摇手走了。

　　阴月月有些灰心，又接连问了几个人，越发挫败。

　　她一边走，一边瞅着长相都差不多的白人打身边路过，开始后悔出国。他们学校里有不少同学是奔着镀金来的，还有不少是中考不咋地，不得已只好进了这所最终以出国为目的的私立高中，希望就算打不败自己人，也能打败外国人。

　　至于阴月月，虽然比不得褚未央那闪着金光的背景，她在阴家也算是最受宠的孙女。阴祖辈都在政府部门效命，可在这干部多如牛毛的北京，干了一辈子也只能当上芝麻绿豆的小官。

　　临出来前，爷爷奶奶才将阴月月叫到跟前问过，以后是想走仕途，还是想走商界。要是走仕途，家里有关系，有在石油部的，中石化的，铁道部的，还有外交部的，虽然都不是硬关系，但只要阴月月咬咬牙坚持考下大学，再考个公务员，进这些单位也不是难事儿。要是想走商界，可以先去国外进修几年，回国以后或开家小公司，或去大型外企上班，挣多挣少只要够自己的一碗饭就行了。阴家家底不算丰厚，但也衣食不愁，供得起出国的学费，也用不着她日后起早贪黑的赚钱养家。

　　阴月月一想，仕途她没兴趣，商界又觉得太遥远，但如果能去加拿大见见他，却非遥不可及。于是也没多犹豫，阴月月选择了出国，甚至还选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跌破眼镜的专业——社会心理学。

　　父亲阴为国知道后，叹了口气说，人在社会走，社会要靠人，这个学科倒是什么行业都用的着，学就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