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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花开》 作者:海蓝

第4章

  ?第4章 旧园依然

  想他玉树临风的关飞老爷,是如何的精明能干,是如何的聪慧绝伦,是如何的狡猾世故……结果,或许是太过忘形的缘故,只那么……幸灾乐祸……了一点点,真的只那么幸灾乐祸了一点点而已,便很幸运地绊到了当差的主顾大人的痛脚,结果……结果,被迁怒地一脚踢到了……踢到了……

  “飞二爷,老大人正在花厅等着您呢,您看您是……”

  雄威的相国府前,朱红的正门大开,衣着齐整的两排带刀护卫一左一右地将他……押……在正中间,他是想跑也跑不掉的啊!

  “飞二爷?”过了耳顺之年的相国府总管很亲切地再问候他一声。

  “朱总管,您老近来可好?”自古唱戏的戏文里不就总在说什么“宰相门前七品官”么,他客气一点是应该的,“关飞来得匆忙,那个……”很是脸红地递上手中提着的四色糕点,他笑得尴尬,“您老千万别介意啊!”

  “飞二爷!”结果朱总管的老脸比他还要红上三分,“您什么时候这么见外啦?想当初您小的时候可从来没对老朽这么客气过!”

  说客气……才真的是客气,那时候同府中三位少爷一起座次排下来的“二爷”,每次见到他不偷偷往他身上丢个爆竹烟花什么的,已经很是对他“客气”了……至少,他没有过七先生那么可怜的……一觉醒来,满床的……泥鳅!

  不由挥一把深秋的冷汗,朱总管笑得再亲切上几分。

  “飞二爷,请进吧!”

  玉树临风的飞二爷也冷汗直落地笑。

  “那个……这个……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所以那个……这——”

  脖子突然一痒再一紧,他心大惊,反手一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腰间一麻,他反拍的手立刻凝固在了半空,轻飘飘的暖风从悬空的脚底下钻进潇洒的白衣长袍。

  “谁……”被衣领勒紧了的脖子虽然不至于让他呼吸不畅,但想威风地喊几句壮胆的话,却还是无能为力的,“有胆……挑!背……雄!”

  “有胆当面单挑,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笑眯眯的一张脸从肩头冒出来,调皮地朝一脸愤懑、不能再继续玉树临风的人眨眨清亮的眼,顺便再悠闲地晃一晃举高的胳膊,算是打声招呼,“飞二哥,好久不见,你怎么还是这句老话啊?”

  “三……”修长的身躯跟着一阵晃悠,细白的面皮这一下想不红都不行了,气啊!

  “是啊是啊,我是关老三,却被你平白压成关老四的、那个你小时候很是喜欢偷偷捉弄到哭鼻子的关老三……你说什么?亲兄弟,不用这样讲礼数?哎,这话是怎么说的?飞二哥,难道您没听过另一句老话吗?亲兄弟,明算账!哈哈,说不出来了吧?飞二哥,太失望啦,您不是挺能动嘴皮子的么!”

  哈哈哈,关老三笑得很……神清气爽,很……满足。

  能爽快地得报年少时的无数箭之仇,岂可不曰之以足?

  “……”

  怒!

  “哟呵,飞二哥,你千万不要这么瞪眼睛啊,会破坏您的玉树临风英俊无敌的形象啊!”

  “……”

  眼角瞄到朱总管偷偷笑皱的老脸皮,他呻吟一声:让他死了吧!

  “飞二哥,您怎么不——”

  “三弟,好了,让小飞下来吧,多大的人了,再这样胡闹成什么样子?”

  淡淡的一声不是很认真……应该是没有一点认真姿态的……念叨,让他终于从悠晃的半空落了实地,腰间的麻穴随之一松,凝固在腰侧好久的可怜胳膊也终于可以自由垂下了。

  ……

  看也不看那张依然笑眯眯的脸,其他的闲杂人等更是不在飞二爷他的注目范围之内,长袖一摔,飞二爷他惹不起躲还不行么!

  “飞二哥!”长长的袖子被死皮赖脸地拽住,“我这不是同你闹着玩么?不要气,不要气我啊!”

  “三爷,您说的什么话?”玉树临风的细白面皮很潇洒地笑一笑,手指轻弹,扫一扫长衫上的尘土,半眯的眼冷冷一瞥,被死皮赖脸地拽住的袖子立刻回归自由,“关飞不过是低三下四的底下人,能让堂堂的相国公子如此另眼款待,乃是十世修来的福气,怎敢生气?”

  “飞二哥——”

  “适才在府前踌躇许久,实乃关飞粗鄙,战战兢兢,深恐污了白玉庭地,哪里敢登相国之门?如今再亲眼得见三爷的金面,更是惶恐不安,关飞不敢再扰,就此告辞!”

  冷冷地一笑,头也不回,他举步就走。

  “飞二哥!我错了还不成么!我这就与你赔礼道歉!你就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我是因为太久没见飞二哥了,这不是高兴么?”

  “哎哟,真是折杀关飞了!”冷眼看那青年忙不迭地躬身作揖,他还是冷冷一笑,绕过青年继续走他的路。

  想看他出丑?想同他斗嘴皮子?嗤,惹怒了他,他才不管是不是以大欺小!

  “飞二哥!”

  “小飞,你就不要逗三弟了。”叹息似的声音轻轻传过来,似是无奈,又似是含着淡淡的笑,“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他就要娶妻的份上,就饶他这一回吧!”

  “关飞是下了地狱的人,哪里有去见佛祖的幸运?”冷冷笑一声,他头也不回。

  “即便是阿鼻地狱,不是还有一尊地藏王菩萨吗?”极是斯文尔雅的声音这次真的带上了淡淡的笑意,“好啦,不管看在谁的面上,你就饶三弟这一回吧!”

  “是啊,飞二哥,你就饶了小弟吧!”

  “关飞哪里敢同堂堂相国家的公子称兄道弟?实在不敢高攀!”话虽如此,他向来火气上来得快,消得却更快,热乎乎的胳膊圈上肩来,他甩了两甩,便随他去了。

  “好了,招呼打过了,快进府去吧,小飞,父亲还等着你呢。”

  梦里常常涌现的淡淡梅香从身侧飘过来,他僵了下,而后转身目不斜视地便往那朱红正门大踏步地走去。

  “飞二哥,大哥好可怜。”偏偏黏在他肩上的讨厌鬼还不识相地戳他的痛处,“他虽然从来不说,其实我们都知道,他想念飞二哥想念得紧,这次知道你肯来帮我筹办婚事,他比我还高兴!飞——”

  “你说够了没有?”一把扯下肩上的累赘,他哼一声,“大爷可是朝之重臣,国之栋梁,平日里为国为民还操劳不过来呢,哪里有时间想些有的没的?就算有时间,大爷也是堂堂天下闻名的少年相国、清白如玉的正吏名臣,还是不要同我这臭名远扬的国之蛀虫有丁点联系的好!”

  “飞二哥!”

  “我妄自菲薄?”他继续冷冷一笑,“你难道不知世事?兰花之馨,鲍鱼之臭,如何可以关联?大爷如何地不易才走到了如今的地步,你不要害了他!”

  “大哥根本不在——”

  “可这堂堂的相国府在乎!这天下子民在乎!这盛世天朝在乎!”眼,不知为了什么,一下酸涩得几乎不能视物,他咬牙,仰首望天,双手紧握成拳,在长长的衣袖内轻轻颤抖。

  我,在乎。

  ……

  那一年,她年满十九,从爹爹的坟前归来,脱下粗麻的孝衣,洗去三年的尘埃,满心欢喜地,要去迎回她那斯文尔雅的文哥,从另一个关家回来属于她之所有的这个关家。

  可是,三年前风平浪静的朝堂,而今已被山雨欲来的紧张所取代,空虚的皇储之位,两宫的明争暗斗,朝堂上两派的针锋相对,臣子私下的尔虞我诈……剑拔弩张,朝臣惊颤,正式出仕的少年状元郎,陷于波深浪急的漩涡中央,不动则溺,动则倾覆!

  形势险峻至极,她的文哥却温柔地朝她笑笑,要她静候些时日,等时局稍微缓和,他便立即身着红衫被她娶回家去!

  可是,她岂是没心没肺之人?她岂会不懂得文哥处在了不得不的身份以及由此而必须负担起的责任?几乎从出生时便联系在一起的命运,早已互许了十数年的终身,岂是单单一个“静候”便可以的?

  文哥,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我要助你实现真正的国士无双的梦想,我要助你实现胸怀天下的抱负,我要助你成为天下第一的正吏名臣!

  我要给你幸福快乐,我要给你所有所有飞儿的一切!

  于是,咬牙,她罄尽所有能力,罄尽所有家财,只为了,她的文哥。

  国士无双的梦想,胸怀天下的抱负,天下第一的正吏名臣!

  那双总是洁白如玉、总是稳稳握住她手教她写字作画的修长手掌,注定沾染不得一丝一点的尘埃。

  所以,一切沾染尘埃的琐事,请让她来,偷偷地来。

  为了助他,平日里哟哟呵呵从不知愁的白衣少年郎,明里暗里使尽手段,为他打探消息,为他拉拢一切可用之人。爹爹虽常夸她聪慧过人,深知为人处世,通晓世故之道,可她毕竟年少,平日里又被爹爹和文哥保护得太好,即便有着八面玲珑的手腕,却时常偷偷地想着想着便哭了出来,只这时,才知道平日里的文哥是如何的不易,一步一步行走得是如何的艰难。

  可是,他们毕竟成功了啊,或者说,离成功,只那么一步之遥。

  辛辛苦苦呕心沥血了多少时日,不眠不休流泪流血了几多春秋,他们,怎忍心一切轻易地付诸东流?不可以的啊,绝对的不可以!

  ……于是,那位与二皇子争锋的仁王殿下,忍痛割舍了他心爱的女人,而她的文哥,则咬牙舍弃了与她的誓言,冷冷的鹅毛大雪中,身着大红的新衫,手牵大红绣球,笑着拜过天地的,却不是她,不是她!

  笑着答应要被她娶回家去的文哥,到头来,却娶了,别的女人。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又不可以是我?

  那红烛喜堂宾客盈门的一夜,她扑倒在冰天雪地之间,失魂落魄,嚎啕大哭,痛断肝肠。

  宫墙河柳之下,羸羸弱弱的女子,静静望着她狼狈的模样,一声叹息。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又不可以是,我!

  她愕然抬头,渐大的雪花之中,她望见的,是一张模糊的女儿容颜。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又不可以是,我?!

  她呆呆地爬起来,呆呆地抹去满脸的泪,呆呆地走了过去。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又不可以是,我。

  手,犹疑地伸去出,再握得紧紧地收回来。

  触手的冰冷,一直延续到她的心底。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又不可以是,我?!

  ……恍恍惚惚地,穿起同样大红的新衫,扯起同样大红的绣球,咬牙,合起眼眸,她同样跨步走向铺天盖地的鲜红。

  已成冰凌的心,空落落的,似乎原本曾经添得满满的一处地方被人偷偷掠了个一干二净,不知痛也不知冷,耳边的叹息、心底的失落,却只凑成了脸上的微笑,笑得开心非常。

  那一刻,她知道,属于文哥属于飞儿的过去,真正地过去了。

  时光,再也不复回。

  从此,她,再也不是她。

  ……朝之重臣,国之栋梁,闻名天下的少年相国、清白如玉的正吏名臣。

  他与他,如何的不易才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所以,他,在乎。

  即便堂堂的相国府可以不在乎,即便天下子民可以不在乎,即便这盛世天朝可以不在乎。

  但,唯有他,不可以不在乎。

  “是……哪里敢当……多谢伯父大人惦记……一切俱好……不敢称辛苦两字……”

  端端正正挺腰坐在黄梨木大椅中,垂首敛眉,神色恭谨,他战战兢兢回答上座者的垂问,一点玩笑也不敢开,全部认认真真恭恭敬敬地谨慎回答,平日里的玉树临风潇洒随意忘记得干干净净——在这里,在此时,他,什么也不是,只是关飞,只是关飞而已。

  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贪婪无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切,在这光瑕如玉的相国府里,一切的一切,所代表的,只是污秽,只是肮脏,只是令人作呕的下贱勾当。

  盛世天朝的堂堂相国府邸啊,寄寓的是攸攸的天下子民,寄寓的是开启盛世的天朝大国,寄寓的是为国为民谋划万千的富祉。

  他,不敢在这光瑕如玉的相国府邸,再抬起他的头来。

  因为,惧怕玷污。

  因为,他,在乎。

  ……

  “住……这里?”他迟疑地再问一句。

  “是啊,飞二爷。”朱总管似乎没看到他的迟疑,笑道,“这些时日府邸正在大肆修整嘛,西院客舍一带刚重新铺了桐油,气味还没散尽。老相国说飞二爷也不是外人,就安排住在这书房跨院好了。”

  “朱总管,你替我多谢老相国的厚待。”顿了下,他带些轻佻地笑一声,“不过关飞只是二爷府中的下属罢了,被派过来帮忙操持一些杂务,不用老相国如此相待的。这书房跨院是大爷处置国事政事的机密要地,关飞实在不敢——”

  “阿飞。”朱总管笑着举手打断他的长篇大论,“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过,你如果再这样自贬下去,我可真要替老相国和大爷二爷三爷不值了。”

  他怔住。

  “你是怎样的人,老相国一家又是怎样的人,我清楚,你更明白。”朱总管慢慢沉下脸,平日里总半合着的眼睛锐利地看着他,直到他不敢再笑得那般故意的轻佻,“以前的事咱们都不想提,可以。可这许多年过去了,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该闯的风浪也都平安闯过了,你,也该……好好地歇一歇了。”

  他眼睛猛地一涩,心中莫名地酸痛起来,张唇,他却说不出一字来。

  “时候不早了,三爷成亲日子说到就到,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怎么中用了,这府里开销琐碎,我还能支撑一二,但府外的事,可就全靠你了。”从怀中掏出一叠记满人名官职的纸来,朱总管笑着塞到那个还在愣愣的人手里,“拜堂那天,要邀哪些官员来府,可就全靠你甄别了。”

  挥挥手,朱总管便走了,摇头晃脑的,甚至还哼着小曲子,完全没有刚才的正经严厉。对于关飞的异样,更似是不曾看进眼里。

  你,也该……好好地歇一歇了。

  手捧着那薄薄却又重若千斤的一叠宣纸,他狠狠地闭上了双眼。

  从七品供奉的侍郎主簿,到五品带刀的巡城史,再到三品红袍的中郎将,一品紫带的尚书国相……只仅仅大致地将京师之内的大大小小官员圈画了一番,玉树临风的飞二爷就头疼地再也玉树不了临风不得了。

  唔,不管如何的低调低敛,总是堂堂一国宰相的少公子、当朝主宰的亲幼弟、东宫太后的亲内甥、当今圣上的亲姨弟……的大婚吉日,任谁也不敢不来祝贺一番喝杯喜酒,任哪一个也不能不想得到一纸烫金、盖着相国大印的大红请柬。

  难题,就在这里。

  大大小小上千名官员,哪一个也可以不请,却哪一个又不能不请;请来了,何人前去迎接,座次如何排列?就座了,酒菜如何摆放,侍者要用几人?

  从小小的从七品主簿,到正一品的紫带极臣,甚至到皇爵郡主亲王,一一邀请迎接款待宴席下来,不能一视同仁,却又不能不一视同仁。

  ……头疼,头疼得很呐。

  手中上好的狼毫有些烦躁地往圈画了好几遍的宣纸上狠狠一丢,玉树临风不再的飞二爷手支下颌懒懒瞥向纱窗之外,脑子中依然打滚在青衣红袍紫带之间,优雅的眼则慢梭梭地瞥过纱窗外的草木花树长廊仪亭。

  他暂居之处虽名为“跨院”,但总是世族豪门大贵之家,通常的区区谦辞之下,往往是极致相左的大开大揽、大气大合。例如这“小小”的一处跨院,便有三进三堂大小六七十间的挑高青瓦大房,各进堂房由长廊或直或折一一相连,廊中人来人往,廊下仪亭或坐或站,等候的,不是各地进京述职的外省官员,便是前来聆听下谕的京师大小要员。

  懒洋洋的凤眼半眯着瞥出去,随便瞄到某个仪亭某个长廊,便立刻大致能猜出此处此地等候的是哪一品级哪一门下哪一类的官员,再看一看旁边伺候着的书房小吏们,甚至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儿们哪一位比较受敬重、哪一个又是即将要倒霉……

  唔,几乎有十数年不曾跨进这门槛朝天开的相国大府,对这少时司空见惯的情景还是不算陌生啊。

  很是感慨地摇头叹息一声,打滚在青衣红袍紫带之间的头脑忍不住地暂停了片刻,开始漫不经心地计算起今日见闻的心得来。

  ……功勋盖世……天朝首辅……权倾朝野……

  ……权倾朝野……天朝首辅……功勋盖世……

  沉吟半晌,挤出短短十二字心得之后,他不由再次感慨地叹息一声。

  ……

  功高镇主。

  一时的显贵,换来的,却不一定是长久的平安。

  提起一旁的狼毫,他依然懒洋洋地写下五个大字。

  福兮,祸所伏。

  “福兮,祸所伏?”

  斯文至极的低低叹息似春日的清风,轻轻从他耳边响起,却丝毫不显突兀。

  淡淡的熟悉梅香,同时拂过了他的鼻端。

  撑在颌下的左手颤了下,靠近肩膀处立刻如遭火炙,刺骨的痛直戳心底。

  而后,他头也不回,照旧提着狼毫,随手涂鸦一般,将宣纸上墨迹未干的五个醒目大字圈成一团团的墨线。

  非分内事,不操闲心。

  他十数年的做人原则。

  “小飞,这些年来,与我心意相通的,唯有小飞啊!”

  春日的清风,似乎便紧贴着他的颈子缓缓吹拂而过,他心中微恼,却又不想随便发作落人笑料,便微微向侧躲闪了下,依旧不言语,埋首,将大致已经列好的宴请名单开始细细撰写。

  “宴分三天?”

  那惹人讨厌的清风再次吹拂过来,不过这次总算识相一点地离他的颈子远了些。再一阵轻微声响过后,不请自来的人似乎坐了下来。

  ……

  他不自在地将自己的椅子往右侧挪了挪,想离背后那团淡淡的梅香远一些……最好十万八千丈!

  而后……

  不得不抬头,半眯着的眼,极度不悦地瞥向自己的左首。

  前庭饱满,面带蜜色,眼眸温和,悬鼻薄唇,墨色长发规正地束于头后,一身淡蓝长袍尽显斯文之色。

  若不曾亲眼见到这面貌俊秀自有一股斯文祥和之气的男人,天下谁人能信这看似文弱书生的男子,便是十四岁便拔了天朝文试头筹、赫赫有名的少年状元郎、正式出仕更为当今君王登得龙位立下汗马功劳、闻名天下的正吏名臣、权倾朝野的无双国士……关文岳。

  关文岳。

  以三十而立便跻身内阁总理朝政的天朝第一极臣关文岳。

  赏罚分明、治吏严谨,清廉正直、恭谨谦良……朝堂上下世人眼中口碑极佳的不世贤良关文岳。

  呵呵,再加上一句……怀抱三名娇妻美眷、坐享齐人之福惹人眼红的风流男子关文岳。

  官场得意,情场得意,天下谁人不艳羡,哪个不嫉妒?

  ……

  似是听到了他心头的嘀咕,官场得意情场得意的男子朝着他轻轻笑了声,文雅之极,斯文之极。

  立刻,心中似狂涛怒起,席卷天地,却又清宁的如同死水,风吹过,波澜不兴。

  十年,十年啊,十年不曾如此接近过他,如此认真地……看过他,他在他的眼中、心底,似乎一点也没变,还是那斯文秀气的年少模样,却似乎一切又都变了,斯文或在,年少的秀气却被不露声色的浩浩正气、被淡然坦然之下的不怒而威取代了个干干净净。

  ……他,老了许多。

  眉间的竖川隐藏着无边的疲累,眼梢的淡纹掩含着淡淡的轻愁。那指点江山的意气飞扬、那谈笑论兵的年少轻狂……再也不复。

  再也不复。

  剜肉剐骨的痛,在看到这恨不得、怨不得、气不得、恼不得的可恨可怨可气可恼之人的一瞬间,蔓延了整个身体。

  ……他,同样,也不再是他。

  “宴分三天?”淡淡和煦斯文至极的声音,柔柔地从他身侧响起,那个令他心头狂涛涌起、令他心底波澜不兴的男人,似乎没有看到他的怔忪出神,没有看到他剜肉剐骨的痛苦,只探身取过一张勾画杂乱的宣纸,笑吟吟地问:“小飞,同我讲一讲吧,如何地宴分三日?”

  “要邀请的人委实太多,府中又必须面面俱到,只成亲那一日恐是忙不过来。”他无意识地低哑一笑,而后猛地闭眼,深吸一口气,白白的面庞转回正前方,缓缓睁开平静的眸,伸手将桌子上那胡乱摊开着的宣纸一张张整齐地收起,顿了顿,继续轻声回答,“堂堂皇亲,堂堂相国首辅,宴开三日,并不算违逾朝制。”

  “即便我开上它七天七夜,也是无人说话的啊。”关文岳笑着将纸递给他,似是不赞同地摇摇头,“小飞,几日不见,你愈发的沉稳了。”

  “关飞不过是毛躁小子,哪里敢在堂堂天朝首辅面前显弄什么沉稳?”关飞淡淡地也笑一声,混乱的心神早已恢复了平静,眉一扬,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气质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大爷就不要再开关飞的玩笑啦。”

  “你的伶牙俐齿也愈发的精进了啊!”

  “大爷还说笑呢。”不在意地笑笑,玉树临风的关飞老爷将手中归整好了的宣纸放置一旁,提起狼毫继续细细撰写宴客名单,一边道:“喜宴第一天,邀三品以下的大人们前来吃酒,大爷以为如何?”

  “五品以下的吧。”取过一旁的砚台,一边慢慢砚墨,一边看着宣纸上一串串的人名,关文岳稍微沉吟了下,“只从七到正五品,京师中少说也有四五百号,他们虽官职卑微,朝中大小事却少不得他们,是正正经经的地头蛇,我有时候还真为他们头疼。趁着三弟喜事,我便好好地正面款待他们一回,也算是个交代。”

  “大爷心思果真缜密。”狼毫一勾,将几名三品四品官员从第一天宴请单子上删了去,关飞边撰写名单边笑道:“那么四品三品便与二品并列一起了?我原本想那些从正二品的官儿们因为不上不下,免得他们尴尬,才单独列了宴请单子的。”

  “心思缜密的是小飞才对啊!”关文岳叹道,“那些二品部员虽手无实权,但个个心高气傲,鼻子朝天开得厉害。倘若怠慢了他们,咱们府中只怕是安宁不得啊。”笑着再叹口气,“有三四品的同他们一同赴宴,至少让他们继续高高在上一回,也省得日后添乱子。”

  “顺便让三四品的老爷们也自得自满一回,以为自己终于爬到台面上来了?”

  “小飞。”似是无奈地喊一声,关文岳低笑一声,“你这话倘若让那些三四品的老爷们听了,只怕咱们府是真的要不得安宁了。”那些三四品的老爷们以侍郎御史居多,平日里就是专门逮人小辫子的,得罪了他们,即便关家再如何的显赫,还是会头大的。

  “嗤,官嘛!”意思意思地耸耸肩,玉树临风的关飞老爷运笔如飞,“那重头戏,就是三爷拜堂那天咯!啊,对了,那日不知有没有什么天皇贵胄驾临府上啊?”他好早做准备。

  关文岳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笑道:“三弟毕竟不是朝臣,又没有功名在身,圣上是不可能御驾亲临的,东宫太后最多也就是送上一两件贺礼,如此而已。”

  “哦。”那他就不用特意留什么宝座之类的了,“亲王大臣全都送上请柬?”

  “父亲虽已经不在朝堂,但余威尚在,那些老王亲故命们即使不请也是会登门讨杯喜酒的。”

  “那么到时单独空出一厅,那些老臣子老亲王便请老相国大人亲自款待好了。”关飞提笔记下。

  “至于剩下的,便是我的事情了?”关文岳扬眉浅笑,“唔,想来想去,似乎三弟成亲那****是最不得清闲的啊!”

  “何止那一日?”轻哼一声,关飞点点已大致分好了的宴席单子,有些幸灾乐祸地挑唇一笑,“宴分三日,哪一日也需要相国大人您亲自来招待敬酒道谢的呐!”

  不要以为他不知道,明明关老三并不急着娶亲,却突然匆匆地赶在入冬之前完成婚宴,他们打的,是什么算盘!

  “二皇子……”迟疑一下,关飞面色凝重几分,还是问了出来,“他可是也要前来?”

  ……前几日,他得到消息,那位自新皇登基后便躲回江浙封地的十数年不曾露面的皇子,似乎有些蠢蠢欲动了。

  “他前两日已经启程,估计三日后将到京朝拜君王,”关文岳也皱眉,一直砚墨的手停了下来,“如估算不错,只怕又一场的风波将起。”

  自皇储之争后,虽新皇顺利登基继承大宝,但朝堂派系之争并未立刻平息,毕竟多年经营,二皇子在朝势力极为盘根错节,加之当时朝野内外人心惶惶,深恐受派系之争牵连,稍微处置不当,便有牵一发而动全身之险。

  ……肃清朝政、整顿社稷,时时处处事事艰难,他们几乎耗费了两年多的心血,才将二皇子留在朝中的明暗势力统整合一,初步稳定了政局。政局稳定,新皇登基后的各项仁政到此时才可以顺当执行,慢慢将逐渐衰败、萧条的天朝政经引向繁华之路,而今十余年,天朝盛世已在慢慢展现。

  而那位自新皇登基后便躲回江浙封地的二皇子,这些年则一直在暗暗经营江浙。江浙本就是天朝鱼米之乡、中原富饶之地,用心的十数年经营下来,江浙的富庶繁华早已远远超过天朝其他州郡,兵强马壮、仓廪充实,百姓富庶,甚至渐渐眼里心中只有二皇子而无君王……这意味着什么?

  ——二皇子实力已足以与朝廷相抗衡。

  延续十多年的皇位之战,并未因一方的胜利而终结。

  朝堂之上,风云将起。

  “天朝刚刚呈现盛世之景,绝对不可以有内祸之类来破坏。”

  两人沉默良久,关文岳才缓缓吐息,神色威严。

  “‘明争’是不能挑起来的,那么只好‘暗斗’咯!”关飞受身侧之人不怒而威的气势所压迫,静静思索了半晌才勉强笑道:“只希望三爷的喜宴不要成了‘鸿门宴’才好啊!”

  “鸿门宴?”关文岳略显沉重地叹口气,手指轻轻敲上紫檀书案,笃笃有声,“鸿门宴倒不至于,但那日来吃酒的朝臣们只怕是吃不安生——唔,或许与我交好的同僚们便不请算了?”他苦中作乐地开个玩笑。

  “不请?”将罗列了满满两大页的名单往这个头疼的男人身前一丢,玉树临风的人潇洒地扬首一笑,“大爷,这些作为人臣的大人们,你非但要一一请到,这请帖,还得您亲自来写!”

  “……小飞意思是,那日便让二皇子瞧瞧天朝大臣们的气势?”关文岳拿起单子,思索片刻,而后朗声长笑,“天啊,还是飞二爷厉害!”

  的确,没有什么比这个能压压二皇子的气焰更好的法子了。

  “卑鄙小人哪里敢搏堂堂相国大人称赞?”不是很认真地胡乱讲句话,关飞放下手中狼毫,目不斜视地瞥着纱窗外长廊中依旧静静等候着的朝臣官吏,皱了皱眉,“大爷,天快晚了,您是——”

  “哦,那些人,让他们等着吧!”关文岳顺着他视线自然瞧到了那些朝臣官吏,冷冷哼一声,“难得浮生半日闲,再者,三弟喜宴哪里是这些只汲汲钻营的小人可比的?”

  “大爷以‘治吏严谨、清廉正直、恭谨谦良’誉满朝野,是天朝人人诚心称赞的正吏明臣、国之栋梁,但有句俗语,说得是‘锋芒毕露’之误。”关飞沉默了下,而后轻声道,“况‘水至清则无鱼’。大爷久历官场,只怕是比谁人都清楚。”

  关文岳浑身一震,若有所思,认真望了窗外半晌,才吁口气,轻轻道:“小飞,我知道了。”

  短短几字,却是三十余年生命中最真挚的语言。

  “那宴请单子便这样定了。”关飞似是没听到他这句话,利索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将剩余的单子捏在洁白的指间,微点了下头,“我这就拿给朱总管瞧瞧去,看他老人家还有什么建议没有。”

  “小飞。”

  关飞顿了下,而后继续转身朝着门走,只觉眼中热热的,几乎不能视物。

  “小飞!”关文岳并没起身,一直端正地坐在椅中,甚至头也不回,只轻轻地笑了声,“你……”

  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或许,什么也不用说。

  他与他之间,没有什么可以去说的了。

  一切,尽在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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