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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 作者:海宴

三十部分

 

 
    第七卷 情义千秋 第一百六十七章 请求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 更新时间:2008-9-13 17:08:11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字数:3867
 
    萧景睿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不高,却透着一股坚持与决心,莅阳长公主觉得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咽喉,使她不得不像象一个溺水的人紧攀浮木
 
般,死死抓着儿子不放。
    “景睿,你听娘说……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他有多狠,当年不是没有人喊冤,可是他不听,不听!晋阳姐姐、宸妃、景禹……当我看着他们死的时候,我就知道皇上
 
已经下了世上最绝最狠最毒的决心。这案子是他心里最大的逆麟,谁要想去碰,就等同于要推翻他高高在上的威权,不会有好下场的!你想想看,黎老先生、太傅,还有你
 
英王伯伯,哪一个不是名传天下,举足轻重?可是结果呢,谁也拗不过一颗冷酷的天子之心……景睿,你别犯傻,难道你还能公告天下,宣扬皇帝陛下所犯的大错?”
    “那么母亲,我们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吗?”萧景睿静静地道,“把真相从脑中抹去,好象从没有读过这封手书一样,是吗?如果真的这样做的话,我们的良心,可还能
 
有一日的安眠?”
    “景睿……”
    “我明白母亲的想法。可是真相就是真相,无论我们是否有能力改变所有被颠倒的黑白,但最起码,我们不能当那个隐瞒的帮凶。”萧景睿想挣开母亲的手,但却被抓
 
得更紧,略略加大一点点力道,莅阳长公主的泪珠便如断了线一般,令他不得不停下来,耐心地继续劝说,“母亲。现在已有人来夺取这份手书,不是我们想要置身事外就
 
可以的。您要相信,这天地间至高至正的。不是帝王君皇,而是道义与事实。不过您放心。我虽然做不到袖手不理,但为了母亲,我是不会鲁莽行事的。”
    莅阳长公主慌乱地摇着头,散乱地发丝被冷汗浸湿了贴在脸侧,使她整个人显得格外苍老与憔悴。眼看着说服不了儿子。她的脑子急速地转动着,突然闪过一道亮光。
    “景睿,我们把这个,交给太子吧“什么?”
    “太子啊,”莅阳长公主急切地道,“你不在国中时有没有听说过,大梁有了新的太子?”
    萧景睿沉吟着慢慢点头,“听说过,是靖王……”
    “对对。”莅阳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力图镇定,“也许你记不清楚了。景琰这孩子跟祁王和林家,那是有割不断地渊源。林家的小殊跟他一起长大。他们是最好地朋友
 
。如果说这世上有谁会真心实意想要替祁王和林氏雪冤,那一定是他。我们把这封手书交给太子。不是比在我们手上更有用吗?”
    “新太子……”萧景睿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头,“我以前与他接触得不多,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虽然说当年他们有故旧之情,但如今太子正位东宫,等着就要继承大
 
宝,他会冒着触怒陛下的风险,掀翻这样的大案吗?”
    “景琰素来心性良正,我相信他不会忘记旧时恩义。”莅阳将手稿抓过来卷起,重新装回香囊之内,快速道,“娘这就去东宫,你就什么都不要管了。无论太子的态度
 
如何,娘毕竟都是他地姑姑,怎么都不会有事的。”
    “怎么可能让母亲一个人去?”萧景睿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口气却很坚定,“既然太子不会为难母亲,自然也不会为难我。”
    莅阳长公主的本意,当然是希望儿子半点也不要沾染上这件事,但毕竟是亲生的孩儿,心性还是了解的,只看他一眼,便知他的决心已不容更改,当下也只有叹息一声
 
,不再勉强。
    这一晚萧景睿重新调整了公主府的防卫,又将绢书放在自己的身上,陪侍在母亲寝殿门外。一夜倒也平安无事。次日一早,母子们随意用了些早膳,预计好太子散朝地
 
时间,便同乘车轿前往东宫而去。
    虽然谢玉犯案被贬,但莅阳长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天子御妹,东宫接待的诸执事不敢怠慢,一面遣人飞快地去通报,一面恭迎她进来。萧景琰大概刚从朝堂上回来,
 
太子冠服还未及更换,便站在东宫正阁的阶前等候这位小姑姑,以示礼遇。由于性情地原因,他们两人从来都不是亲密的姑侄,见面也只是淡然地相互见礼,随后一同进入
 
阁内。
    可是刚迈进东宫正阁地门槛,莅阳长公主和搀扶着她地萧景睿便同时怔住,呆呆地僵立在原地。因为这轻易不让人进来的正阁之内,竟还站着另一个人,一个素衣白衫
 
,无品无职地外人。
    这个人此刻正云淡风轻地笑着,一面躬身向长公主施罢礼,一面道:“草民见过长公主殿下。景睿,好久不见了。”
    萧景睿去岁离京之际,梅长苏明面上还是誉王的人,如今乾坤翻转,他已傲然立于新任太子的身边,斯情斯景,使人在恍然大悟之际,也不免有些心潮翻滚。
    “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苏先生,”莅阳长公主冷冷一笑道,“当年初见先生,便知非池中之物,如今看来,果然是麒麟手段。”
    “公主谬赞了。”梅长苏淡淡道,“太子殿下抬爱,对苏某有赏识之心,我为大梁臣民,又岂敢不略尽绵薄。”
    他辞气柔润,神情温和,便不知为什么,莅阳长公主看着他时,总觉得心中凛凛,于是闪开视线,道:“景琰,我今天来你这里,是有机密要紧的事跟你说,外人在场
 
,不太方便,能不能请苏先生回避一下?”
    萧景琰立即道:“不必了。苏先生就如同我本人一样,姑母有什么话能对我讲的,就能对苏先生讲。”
    这句话应该算是十分有分量的了,就算太子只是说来客套,那也非同小可。更何况他说话时语气之认真,没有半分随口而出的意思,莅阳长公主看看他们两人。心下忐
 
忑,倒有些犹豫起来。
    “长公主殿下今天来。是为了谢侯离京时写的那封手书吗?”梅长苏似乎并不在意她神情如何,仍是微笑着问道。
    萧景睿听他这么说,想来此事又在他掌控之中,于是便配合地问了句:“苏兄怎么知道?”
    “留下手书保命这个主意,当时还是我出地呢。景睿不知道,但公主殿下应该不会忘记,”梅长苏踏前一步,挑了挑眉,“两位今天到东宫来,想必是已经看过手书内
 
容了吧,有什么感想?”
    莅阳长公主惊骇地看着他,颤声道:“难道你知道吗?手书里所写的那些事,你居然早就知道?”
    “我知道又如何。天下还不知道。”梅长苏此刻的神情,是在场诸人从未见过地凌厉,唇挑冷笑。眉带烈火,双眸中的灼灼锋芒令人不敢直视。“长公主。你们曾经姐
 
妹情深,这些年来。故人可曾入梦?”
    莅阳长公主承受不住他这样地视线,猛地将头转向一边,咬着牙道:“你何必再多说,既然你们知道手书的内容,一定是想要它,其实我们今天来,本就是准备将此书
 
交给太子的,拿去吧。”
    梅长苏看着长公主手里递过来的香囊,淡淡一哂,道:“您错了,单这一封手书,我还看不在眼里。太子殿下想要请公主您帮的忙,要比这个为难得多,不知您可愿意
 
听上一听?”
    萧景睿轻轻挡住母亲地半边身子,低声道:“苏兄,家母现在深居简出,能做的事情有限,关于这件事,太子殿下如有驱遣,景睿愿意承担。”
    梅长苏看他一眼,轻轻摇头,“景睿,就这件事而言,你能做的才真的是有限。”
    “姑母,我既然向您开口,所提的事当然也只有您能做,”萧景琰直视着莅阳长公主的眼睛,问道,“您真的,听都不愿意听一下吗?”
    话到此处,很显然那不可能是一个简单的要求,不过莅阳长公主犹豫了片刻后,还是道:“你说说看吧。”
    “再过几日,就是父皇的寿诞之日,我会为他举行一次仪典,召集宗室亲贵,朝廷重臣于武英殿贺寿。”萧景琰语调平缓地道,“这封手书是谢玉地自述,而姑母你是
 
谢玉的妻子,我想拜请姑母于寿仪当日,携此书于百官之前,代谢玉供罪自首。”
    莅阳长公主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后退数步。
    “父皇此生最看重的,就是他至高无上不容人挑战地威权,此案关系到他一世声名,就算真相再怎么让他震撼,他也不会自承错失,给后世流传一个杀子灭忠,昏庸残
 
暴的名声,所以,我必须造成一个群情沸腾,骑虎难下地局面,一个完全脱离了他掌控地局面,无论他愿不愿意,他都必须当众同意重审此案,而这个局面的开端,就要靠
 
姑母成全了。”
    “这……这……你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胆大妄为了……”莅阳长公主面色如雪,怔怔地瞪着他。
    “请姑母放心,无论到时局面如何演化,姑母地安危侄儿会一力维护,不会让您受到伤害的。”
    “如果陛下暴怒,坚持一意孤行,你又想如何维护我?”
    “侄儿既然要走这一步,自然已做了万全的安排。父皇如今不是当年的父皇,侄儿也不是当年的祁王,我要做的是洗雪冤情,不是飞蛾扑火,若无后手,岂不是有勇无
 
谋?”莅阳长公主被他话语中隐含的意思给震住,半天说不出话来。她这一年深居简出,外面的消息知道的不多,对于萧景琰的感觉无外乎渔翁得利,但此刻看看他坚硬如
 
铁的面容,再看看一旁负手而立的麒麟才子,这才突然惊觉,这个侄儿如今的锋芒之盛,早已非病弱的老皇所能控制。
    “景琰,”莅阳长公主镇定了一下,看了身旁正拧眉沉思的儿子一眼,微微仰高面庞,“不管怎么样,要我当众揭穿此案,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我按你的话去做
 
了,于我何益?”
    “您是在问首告之后有什么好处吗?”梅长苏眉尖一跳,眸中精芒闪了过来,“长公主殿下,你已知晓当年惨案的真相,却还在问为他们洗冤于你何益?”
    莅阳长公主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垂下眼帘。
    “算了,”梅长苏的语调中带着深深的失望,回身对萧景琰道,“金殿首告,需要莫大的勇气,长公主若无真心实意,只怕会适得其反,乱了殿下的计划,还是另择人
 
选吧……”
 
 
 
 
 
    第七卷 情义千秋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允诺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 更新时间:2008-9-13 17:08:23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字数:3987
 
    (我曾在书评区专门做过说明,不过看起来好象还是有些读者不太了解,所以在这里重复进行一下名词解释:皇帝的姑母、姐妹、女儿,按辈份的不同分别被称为“大
 
长公主”、“长公主”和“公主”。晋阳和莅阳都是与皇帝同辈的姐妹,因此两人都是“长公主”,这跟她俩的年龄排行并无关系,等景琰登基之后,莅阳就会成为“大长
 
公主”,而景宁这一辈的就会变成“长公主”了。至于皇室女子的排行并不是很重要,一般大家都会以她们各自的封号来称呼和区分她们,如果实在想论一论年龄顺序,就
 
加个数字,比如四公主、七公主什么的
    萧景琰握住梅长苏的胳膊,轻轻拍了拍。他知道林殊此刻的失望是真的,心里也有几分难受。不过他原本就对莅阳长公主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也知道强迫没有意义,于
 
是便依从梅长苏的话,侧身从姑母手中拿过香囊,道:“劳您送来,侄儿代亡者领情。我和苏先生还有事要商量,姑母慢走,不送了。”
    他就此送客,没有多余的游说,反而让莅阳长公主有些不知所措,想要开口说什么,又觉得无言以对,最后也只好转过身去,默默低头向外走去。萧景睿躬身向太子行
 
了礼,两三步追上母亲,轻轻扶住了她的手臂。
    离开正阁,走过方白玉铺就的外院,临到影壁前,莅阳长公主突然顿住了脚步,抬起双眼看向儿子:“景睿,你是不是觉得……娘这么做有点太无情了?”
    萧景睿沉吟了一下。道:“这件事做与不做,都有它的理由,要看母亲您自己心里看重哪一边了。其他任何人。包括孩儿,都没有资格影响母亲的决定。何况这件巨案
 
一旦翻了过来。谢……谢侯的罪名就是大逆,他虽然身死,却势必要株连到二弟和三弟。母亲不愿经自己之手,陷他们于绝境,这份疼爱之心景睿是明白的。”
    莅阳含着泪。拍抚着儿子地手背,“还是你懂娘的心思。可是看太子的决心,这案子迟早要翻。如果真为弼儿绪儿着想,由我出面首告,换他们一个恩赦,倒也不失为
 
一种解决之道。我本来想,那位苏先生精明过人,自然会以此来劝说我,谁知……我不过才说了那么一句话。他居然就生气了……”
    萧景睿想了想,也觉得心中疑惑,低声道:“我当初结识苏兄。是仰慕他地才华气度,尽管后来发生那么多事。我还是一直觉得……争权夺利不是他的格调。既然他早
 
就知道赤焰冤案地真相。那么也许自始至终,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案子。至于投靠谁辅佐谁,不过是手段罢了。”
    “看起来,这位苏先生不是局外之人……”莅阳长公主柳眉轻蹙,眸色沉沉,“他到底是谁呢?赤焰这件案子,究竟与他有什么关系?”
    “现在细究这个,倒没多大意义,无论苏兄是局中人也好,仅仅是太子谋臣也罢,他们二人既然选择当众公布谢侯遗书,可见雪冤之心已如金石之坚,不留退路,让孩
 
儿甚是感佩,可惜我身份尴尬,很多事情,不能代替母亲去做……”
    “景睿,如果你与娘易位而处,想必是一定会答应他们的请求吧?”
    萧景睿认真地想了想,道,“孩儿与母亲是不同的两个人,不可能会有相同地想法。.世间的事,多有两难之处,母亲的矛盾酸楚,孩儿又岂能不体谅?”
    莅阳公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着正门影壁上的九龙彩雕深思良久,最后慢慢转过身来,道:“好孩子,你陪娘回去一趟吧。萧景睿似乎对母亲的决定并不意外,点了
 
点头,扶紧了她的手:“母亲,孩儿向您发誓,无论将来情势如何,我们一家同甘共苦,如有人想要伤害母亲和兄弟们,必先从孩儿身上踏过去。”
    莅阳长公主心头滚烫,用力回攥住儿子的手,两人相扶相依,重新迈进了东宫内阁的大门。
    萧景琰迎上前,如同今天第一次见到这位长公主一样,微微欠身:“姑母请坐,请问还有什么话要吩咐吗?”
    “我答应你。”莅阳长公主简洁地道。
    “姑母可曾考虑清楚?”
    “我去而复返,自然是思虑再三。”莅阳长公主黯然一笑,“其实想得再多又怎么样呢,我只是做不到真的袖手旁观。如果今天跨出你这东宫大门,只怕以后夜夜梦魂
 
难安。”
    “好,”萧景琰扬眉道,“姑母有此情义,那侄儿也可以在此向您保证,洗雪赤焰冤案之后,您地所有孩儿,都会受到恩赦,决不株连。”
    莅阳长公主不由一震,失声道:“你居然知道……”
    “姑母所思,乃人之常情,有何难察?”萧景琰与梅长苏交换了一个眼神,淡淡道,“苏先生刚才不想多谈,只是不愿把这件事情变成一场交易。事到如今,已是最关
 
键的时候,凡有半点违逆真心、交换强迫得来的许诺,皆是不可控地变数。不勉强姑母,也是为了不冒意外的风险。”
    “太子这话说得坦诚,我听着反而轻松。看来不是真心要想为亡者洗冤之人,你现在已不愿引以为援,”莅阳长公主地视线转到了梅长苏脸上,“既然是这样,那么苏
 
先生能站在这里,想必是忠心不二,深得你地信任了,却不知太子是如何确认苏先生的真心实意地?”
    萧景琰抿了抿嘴唇,看了梅长苏一眼,见他面无表情看着窗外,好象根本没听见莅阳长公主说话,心头顿时隐隐作痛,顿了顿方道:“苏先生为我所尽的心力。一言难
 
以尽述。何况用人不疑,我刚刚已经说过,先生与我。如同一人。”
    “用人不疑……”莅阳长公主喃喃复述了一遍,点了点头。“景琰,我一向很少关注你,今天才发现你和景禹虽然性情不同,骨子里却十分相像。”
    “此生若能承续皇长兄遗志,确是景琰的心愿。”萧景琰微微点了点头。“姑母回去之后,倘有改变心意之处,不必勉强。到时大殿之上,面对陛下的暴怒,压力深重
 
,如无坚定的决心,只怕很难把话说完。”
    莅阳长公主并没有立即应答,而是慎重地想了想,默默颔首。这时梅长苏转过脸来。笑问:“景睿,你去了一年多,想必长了许多阅历。一切还好吧?”
    萧景睿地唇边挂着温和的笑容,道:“是啊。远离故国。见了一些人,经了一些事。此时再回想过往,已可以看得更清,想得更明。只不过……苏兄好象没怎么变,我
 
现在看你,感觉还是那么高深莫测,难以捉摸。”
    就这么几句话后,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揭过,清爽了许多。莅阳长公主也没再多言,略略向萧景琰点头,便携同儿子再次离去。
    殿中此刻只剩了两人,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梅长苏早上主动过来东宫时,萧景琰很是惊喜,可一见面,却发现他仍是神情疏离,只谈正事,于是也不敢说什么别的。而
 
且没说多久,长公主母子便到了,现在事情虽然商议定了,但两人之间地僵局依然没有完全打开。“你觉得,莅阳姑姑这次是不是真的下定决心,要助我们一臂之力?”沉
 
默了片刻,萧景琰先开口问道。
    “长公主已不是会冲动行事地人了,她肯答应,便有九分的把握。不过为防万一,备选的方案还是要拟一个。”
    “这没问题,言侯是绝不会退缩的,他向我保证,如果到时候让他金殿呈冤,就算天子震怒刀斧加身,他也一定会坚持把所有的真相都说完地。不过,要借谢玉的遗书
 
来掀开此案,自然还是莅阳姑姑出面最为顺理成章。”
    “嗯,”梅长苏轻轻应了一声,“到时候现场的局势难料,还要靠殿下一力掌控了。”
    “这个你放心,信得过的宗室朝臣我都分别谈过了,效果比我预料的好,不管是真心也罢,是顺势也好,他们全都表示会大力支援。不过为了避免其中有人首鼠两端向
 
父皇告密,我已特意拜请母妃,确保这几日没有外人能见到父皇。殿中随侍的禁军,是由蒙卿亲自挑出来的,他们会拖延时间,在姑母没有说完话之前,无论父皇怎么叫骂
 
,他们也不会真的动手把人拖走。”
    “殿下的动作好快。”梅长苏笑了笑。
    见他露出笑容,萧景琰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我没跟你商量就联络朝臣,还担心你责我莽撞呢。听蒙卿说,你一直强调要步步踏稳,所以瞒着我很多事,怕我激进。”
    梅长苏慢慢垂下眼帘,低声道:“只要陛下还在位,要翻案就不可能真地万无一失,我只不过总想再多几分把握而已。如今这样的程度,差不多已经算是我预先设定的
 
成熟时机了。此事现在已由殿下你主导,我也确实不……不想再等了……所以一切就由殿下安排吧。无论是对含冤受屈地人也好,还是对天下人也好,由陛下亲自下旨重审
 
昭雪,和将来殿下登基后再翻案,意义总归是不一样的。”
    “我明白你地意思,也明白你对我地期望,”萧景琰深深地看着他,想要叫出小殊的名字,又有些拿不稳,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了忍,道,“只要能成功让父皇当众下旨
 
,我一定会把这案子翻得漂亮,绝不给宵小之徒留下任何口实。”
    梅长苏再次笑了笑,徐徐抬起双眼,“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殿下……”
    “你跟我客气什么?尽管说好了。”
    “寿仪那日,请殿下带我一起去吧。”
    萧景琰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吃惊地瞪着他。
    “我也算有客卿地身份,虽然出现在那种场合仍然会引人注目,但也不是特别的突兀。……等了这些年,无论最终是成功还是失败,我总想要亲眼看到那一幕……”梅
 
长苏说到这里,突然发现景琰的神情不对,停顿了一下问道,“殿下觉得很为难吗“你在说什么?”萧景琰继续瞪着他,眸中已升起怒气,“这还用拜托我?你本来就应该
 
在场的!走到今天这一步,煎熬的都是你的心血,我怎么可能……不让你亲眼目睹这个结果?”
    “殿下……”
    萧景琰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沉着脸道:“殿什么下,你不知道我叫什么?你难道是今天才认识我的?你刚才用的是什么身份在跟我说拜托,我的谋臣
 
吗?”
    “景琰,”梅长苏将左手放在了萧景琰的小臂上,用力按住,重逢后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叫了他的名字,“这也是……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的一件事……”
 
 
 
 
 
    第七卷 情义千秋 第一百六十九章 身份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 更新时间:2008-9-13 17:08:36 小说天堂(www.xiaoshuotxt.net)字数:3608
 
    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如同往日一样被叫了出来,萧景琰又是惊讶又是感慨又是欢喜,心头热辣辣地涌起滚烫的硬块,堵在喉间咽之不下,可又不愿表现的过于激动,让
 
好友看了难过,所以一时之间脸色变幻了几次,最终也没能稳妥地定下来。
    梅长苏不由笑了起来,道:“你也别太体贴我了,我能从梅岭的血海里爬出来,走到这里,哪里有那么脆弱?在你面前,感到伤痛是难免的,但若是一味沉溺于惨苦哀
 
情难以自拔,那倒也不是我……”
    这句话简直就是说到了萧景琰的心里,他立即高兴地道:“你能想开我就放心了,其实你也没怎么大变,就是安静了些,大家年岁渐长,这也是应该的,你看我,我也
 
不象当年那般爱跟你闹了。只要人还在,变了个样子又有什么要紧的?等这案子翻过来之后,你还是林殊,我还是景琰,我们还可以跟以前一样……”
    “景琰,”梅长苏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不可能了,无论这个案子翻得有多彻底,我都只能是梅长苏,永远不可能再是林殊了……”
    “为什么?”萧景琰浓眉一跳,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只要污名洗雪,你当然可以得回原来的身份,谁要敢对此有所异辞……”
    “你听我说完,”梅长苏用沉静的目光示意他重新坐下,“苏哲是什么样的人,他曾经怎样在太子和誉王之间游走,全京城都知道。他身为阴诡之士,行阴诡之术。虽
 
是夺权利器,却终非正途……”
    “可是……”
    “景琰,”梅长苏不由他分说。立即截断了他,“于我而言。翻案就是结局,我能看到这一天已经很满足了,可对你而言,洗雪旧案只是开始,你还要扫除积弊。强国
 
保民,振兴大梁数十年来的颓势,还天下一个去伪存真、清明坦荡的朝局。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需要一个完美地开端,亡者英灵在上,也希望能看到你在天下人心中是一
 
个有情有义、公允无私的君主,象苏哲这样的人,绝不能成为你所看重地宠臣,这会让天下误解新君依然是喜爱制衡权术之人。违背你我的初衷。更何况,我以苏哲之名,
 
在京城行事已久。这两年来地次次风波,多多少少都跟我脱不了关系。再加上形容大改。身上无半点往日之痕,单凭数人之证。就突然说我是林殊,未免惊世骇俗,让人难
 
以置信。想我赤焰七万兄弟,烈烈忠魂,盼的就是昭雪的这一天,若因为我一己之私,引得后世史笔如刀,把一桩清清白白的平冤之举,无端变成了惹人揣测、真假难辩的
 
秘辛,那我这十三年地辛苦,又所为何来?”
    “就是因为你十三年的辛苦,我才不能眼看着你再受委屈!”萧景琰终于忍不住反驳道,“天下人如果误解你,那是天下人的愚钝,你又何必介意?”
    “说实话,我真的介意。..”梅长苏郁郁一笑,“不仅我介意,我还希望你也介意。不把天下人的评价放在心头的人,就不知自省和约束为何物,这又如何做得了明君
 
?再说,得不回林殊这个身份,未必就是委屈。我做梅长苏十几年,都习惯了。就让当年的林殊,永远保持他在大家记忆中的样子,不也很好吗?”
    萧景琰抿紧嘴唇,深深地看了他许久,突然问道:“你想离开京城吗?”
    “呃?”梅长苏没想到他有此问,目光一颤,脸色稍稍有些发白。
    “你坚持只做梅长苏,却又说他是阴诡之士,不适合留在君主身边,那言下之意就是说你不适合留在我身边了?”萧景琰紧紧盯着好友的眼睛,一瞬也不放松,“你是
 
不是打算翻案之后就离开京城,去退隐江湖呢?”
    梅长苏地脸上露出完美的微笑,语调轻松地道:“我十三年来旦夕未歇,也确实觉得累了。你现在羽翼已丰,身边贤臣良佐充足,治国无虞,就放我出去逍遥逍遥有何
 
不可?过个三五年,我就会回来看你,你我的兄弟之情,朋友之谊,总不至于不见面就维持不住吧?”
    萧景琰丝毫没有被他地笑容打动,面色依然冷硬,“小殊,你跟我说实话……你的身体还好吧?”
    “身体啊,”梅长苏笑着揉了揉脑门两边地太阳穴,“肯定不能跟当年比了,没有劲力,武艺全废,如果现在再跟你动手,可就只有被打地份儿了。”
    “是吗……”萧景琰又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这才绽出一丝微笑来,“那我等你,等你养好了我们再比。”
    梅长苏垂下双眸没有说话。
    “……养不好了吗?”
    “嗯。”
    “那也没关系,”萧景琰忍着心头激荡,拍拍他地肩膀,“人还在就好。”
    梅长苏也笑着点点头,端起桌上的新茶慢慢地啜饮。
    “看你的样子,除了让我不公开你的身份外,还有其他的事要说?”
    “是,”梅长苏放下茶碗,神色稍转凝重,“我还想跟你商量一下庭生的事。”
    “庭生?庭生在我这里很好啊。文才武艺都深得教习赞誉,很有他父亲当年的风采呢。等将来尘埃落定了,我们就……”萧景琰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一下
 
子咽住了。
    “皇室传承,核定血脉最是严谨,”梅长苏语调低沉地道,“出生时没有金匮玉碟,没有内廷司的赤印宝册,就没有皇家子弟的身份。虽说我们知道庭生是祁王的遗腹
 
子,但他毕竟生于幽掖庭,冒顶了他人之名,虽然那是为了保命的无奈之举,却也使他不可能再重归皇室了……”
    萧景琰是皇室中人。当然知道他所言不虚,只是以前对于是否能最终夺嫡雪冤没有把握,所以一时未曾考虑过庭生的身份问题。此时静心一想,不禁哑然。
    “至于祁王地宗嗣。将来即使要续祧,那也只能从你或者其他王爷所生的孩子中挑一个过去,总之庭生是没有这个资格了,”梅长苏说着,神色有些黯然。“即使你将
 
来登基为帝,也不能为了他一个人开先例,乱了皇族的宗法伦常……”
    萧景琰长叹一声道:“皇室宗法严苛,这也是没办法地事。想当年惠帝膝下无子,尚且不能把遗于民间的私生皇子带回,又何况庭生。”
    “景琰,”梅长苏略略向好友靠近了一点,低声问道,“你没跟庭生说过他地身世吧?”
    “没有啊。孩子还小,受了那么多苦,我又不想让他去复仇。跟他说这个干什么?”
    “纪王更没说过……”梅长苏拧眉思忖,“可是我总觉得庭生他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事。不知道时很知足。可一旦知道了,反而会添许多的杂念与烦恼。景琰。庭生
 
的性子越沉静,我越觉得担心他,将来……你要多多花些精力注意他,让他安安稳稳度此一生,方不负祁王在天之灵……”
    萧景琰扬着脸想了半晌,道:“这样好了,要庭生进宗室是不可能的了,不如我收他为义子,好歹提一提他的身份。他是祁王兄地孩子,品格非俗,就算将来做不成一
 
代贤王,至少也该是朝廷栋梁嘛。”
    “我倒觉得……”梅长苏皱着眉头,吐辞有些犹豫,“让庭生离皇室核心远一点会比较好……”
    “为什么?”
    梅长苏迟疑了一下,想想又笑了,“也不为什么……也许是我多虑,我总觉得对于庭生这样吃过苦的孩子来说,平凡安康的生活也许才是最幸福的吧。”
    “就是因为他吃过苦才要补偿他嘛,”萧景琰也笑道,“庭生活下来不容易啊,我会好好教养关照他的,再说不还有你吗?就算将来我有了什么疏忽之处,你提醒我好
 
了。”
    说到“将来”二字,梅长苏胸口一闷,却又无言,勉强笑了笑,起身道:“我也该告辞了。接下来的重担尽压于殿下一人之肩,实在辛苦你了。”
    “又跟我客气,”萧景琰今天与他把该说的话都谈开了,心情甚好,一面站起来相送,一面道,“母亲说心绪安宁对你有好处,这几日就好好养一养吧。寿仪那天,只
 
怕是半口气也松不得,你可支撑得住?”
    “你说呢?”梅长苏笑容浅淡,“这些年为的就是这一天,我死也要撑住的。”
    萧景琰不知为什么,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刺心,皱眉道:“你别说地那么夸张,其实万千功夫都是做在前面的,我们现在胜算极大,真的用不着太紧张。这几日我会
 
时刻留心,莅阳姑姑那边也不会放松,你尽管休养你地,只要有我在,任何的意外都休想发生。”
    梅长苏见他信心十足,也觉宽慰,点头应了,走出正阁召唤飞流。萧景琰本想送他到外殿落轿处,被一口拒绝,也只好站在正阁地影壁外,目送他二人离去。
    回到苏宅后,梅长苏觉得有些疲累,扶着飞流,正想到卧榻上去躺一躺,这时房门一响,蔺晨大摇大摆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神秘地笑容,得意洋洋地道:“有个好消息
 
,你要不要猜一猜?”
    他不问人家要不要听,却问要不要猜,一看就知道他现在有些无聊。梅长苏懒得理他,一闭眼睛,就倒了下去。
    “猜嘛猜嘛,”蔺晨赶过来将他拖起,“我发现你最近运势很强,有点心想事成的味道。这个好消息对你来说绝对是锦上添花,我让你猜三次!”
    梅长苏定定地瞧了瞧他满溢着笑意地眼睛,心里突然一动,失声道:“你抓到夏江了?”
 
 
 
 
 
    第七卷 情义千秋 第一百七十章 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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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长苏定定地瞧了瞧他满溢着笑意的眼睛,心里突然一动,失声道:“你抓到夏江了?”
    蔺晨脸一板,非常不满地道:“我不是让你猜三次的吗?”
    飞流在一旁大乐道:“一次!”
    蔺晨回手拧了拧他的脸,“是你苏哥哥一次就猜中了,又不是你这个小笨蛋猜的,你得意什么?”
    “你别欺负飞流了,”梅长苏把他的手臂拉过来,“说说看,怎么抓到的?人现在在哪里?”
    蔺晨伸出一个巴掌,在梅长苏面前翻了翻。
    “甄平!”梅长苏无奈地横了蔺晨一眼,向外扬声叫道,“拿一千两银票进来!”
    屋外应了一声,片刻后甄平便推门而入,手里的银票看起来还挺新的,“宗主,银票拿来了,您要做什么?”“给他吧,”梅长苏用下巴指了指蔺晨,“人家琅琊阁回
 
答问题是要收钱的,我刚才问了两个问题,他出价五百,两个自然就是一千……”
    蔺晨喜孜孜地从甄平手里把银票抽过来,展开鉴定了一下真伪,笑道:“我本来出价是五十两一个的,谁知你梅大宗主这么有钱,非要给我一千,我只好却之不恭了。
 
”飞流,我们出去吧,”甄平朝少年招招手,“这家伙真让人受不了,小孩子经常跟他在一起会变坏的。”
    飞流对于“受不了”这个结论甚是赞同,果然跟着甄平飘到外边玩去了。
    “好,收了钱,我就回答你吧,”蔺晨心满意足地将银票收进怀里。“会庇护夏江的人,不外乎三类,滑族、悬镜司旧部暗桩和被他拿住把柄的人。有这么些方向就不
 
难查,他最后是在一所尼庵里被我找到的。我跟你说哦,抓到夏江是小事,关键是那个尼庵里有个小尼姑好漂亮呢,我准备明年让她上榜……”
    “关在哪儿地?”
    “小尼姑吗?还在那尼庵里啊,我凭什么把人家关起来?”
    “蔺晨……”梅长苏的语气里终于透出些危险的调子。蔺晨笑着举手投降道:“好啦好啦,夏江关在我一个铺子里,你放心,他能逃得出天牢,可绝逃不出我家铺子。
 
    “又是滑族女子在隐匿他吗?”梅长苏若有所思地问道。
    “是啊,当初璇玑公主地那些旧部还真让人头疼呢,象砂子一样散在各处,就连我也不敢说什么时候捡得干净。”
    梅长苏的视线,定在赭格绿纱地窗扇上。默然了良久后,突然道:“站在外面做什么?进来吧。一路看中文网”
    蔺晨起身伸了个懒腰,倦倦地道:“昨晚跟飞流比赛捡豆子。没睡够,得去补一觉。那孩子又输了。明天必须磨一笼豆腐出来。你就等着吃吧。”说着晃一晃地向外走
 
去,在门口处与正慢慢低头进来的宫羽擦肩而过。于是朝她鼓励地笑了笑。
    “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等宫羽走到榻前后,梅长苏温和地问道。
    宫羽的两只手,紧紧绞着腰带的纱带,绞到手指都已发白时,才猛地跪了下来,颤声道:“请………宗主恕罪……”
    “恕什么罪?”
    “隐瞒……隐瞒之罪……”
    “你隐瞒什么了?”“我……我也是滑族人……”宫羽深吸一口气,咬牙抬头,“但我与璇玑公主绝无丝毫联系,我出生时,滑国早已不复存在,我的命也是宗主救地
 
……今生今世,宫羽绝不会做任何一件于宗主有害的事,包括上次献计去天牢换人,我也是真心实意想为宗主解忧,实在没有想到会有那样的意外……我……我……”
    宫羽说到这里,因为心情急切,有些说不下去。梅长苏柔和地看着她,笑了笑道:“好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不必着急。”
    “宗主……”
    “我早就知道你是滑族人,不觉得有什么。滑国已并入我大梁数十年,大部分的滑族子民已与大梁百姓并无区别,璇玑公主这样的反而是少数。”梅长苏淡淡道,“她
 
也有她的坚持和她的信念,只是看不明自己亡国的原因,看不明天下大势罢了。璇玑公主地所作所为,自然有她的应报,但若是因此而迁怒于所有的滑族人,就未免失之狭
 
隘了。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起来吧,蔺晨常说女孩子是很金贵地,你这样跪着象什么?”
    宫羽这一段时间为此心事百般交煎,常常夙夜难眠,今天鼓足了勇气来向梅长苏自陈,却没想到会这样云淡风轻,依言站起身时,眼圈儿已经红了。
    梅长苏静静地等候了片刻,见她一直站着不动,便又问道:“还有其他的事吗?”
    “宗主……看起来好象有些疲累,宫羽新谱一曲,能助宗主安眠……不知可否……可否……”
    “哦,”梅长苏地表情甚是淡然,点点头道,“那就有劳你了他只是没有拒绝,就足以使宫羽心中欢喜,霞生双靥,忙飞快地去拿了琴来,先静心调整了一下气息,这
 
才缓缓落坐,扬腕展指,拨动起冰弦。
    新谱曲调舒缓,如清水无声,温润宁逸,加之抚琴者指法超群,情真意切,闻之果然令人心神安稳,忧思顿消。梅长苏靠在枕上闭目听着,面上地表情并无丝毫的变化
 
,只是在片刻之后,稍稍翻了翻身,将脸转向了里间。
    隔壁院子正在帮飞流朝水里泡豆子地蔺晨悠悠地听着,突然叹一口气,提起湿漉漉的手朝飞流脸上弹着水珠,“小飞流,你说说看。你家苏哥哥是不解风情呢,还是太
 
解风情了?”
    飞流听不懂,只顾着愤怒地擦去脸上的水。扭头不理他。这时有些起风,东边的天空快速地堆起了深色地云层。越来越厚,黑黑地压了下来。吉婶在院中跑来跑去地收
 
衣服,忙得不亦乐乎。蔺晨仰首望天,眯起了眼睛。在阴沉沉的暗色笼罩下,久晴的帝都金陵。似乎正在准备迎接它第一场真正滂沱地秋雨。
    中秋之后的大雨是最能洗刷暑意地,淅沥数日后炎夏渐渐远去,早晚的空气已十分凉爽。梅长苏起居添了衣裳,整日在家里调琴看书,竟真的对外界不闻不问,一心休
 
养起来。
    整个朝野在太子的监国下也是风平浪静,一切如常,只有礼部为准备皇帝寿诞的仪典稍稍忙些。除了个别受萧景琰信任地朝臣和宗室以外,没有人知道一场酝酿已久的
 
风暴即将来临。
    八月三十的早晨。居于东宫内院的太子妃早早起身,梳洗盛装,令人带着昨夜已打点好的太子礼服。匆匆赶到萧景琰目前日常起居的长信殿。
    由于丧制,太子妃须于婚典百日后方可与太子同居。所以这对新婚夫妇之间还不是太熟悉。中书令家的孙小姐每每在太子面前,仍免不了有淡淡的羞怯和畏惧。
    萧景琰素来起的很早。今天这个日子则更早,晨练沐浴完毕天光方才大亮。由太子妃亲自服侍着束带整冠后,他平息了一下略略有些加快地心跳,说了声:“有劳你了
 
。”
    “这是臣妾应尽之责,”太子妃柔声道,“殿下是在东宫用早膳呢,还是进去陪陛下与母妃一起用早膳?”
    “进宫请安吧。”
    太子妃立即吩咐安排车驾,又亲自去检查了一下今天要用的寿礼,确认一切妥贴后,才重新进来禀知萧景琰,夫妻二人同上一顶黄舆,在东宫仪仗的簇拥下进了禁苑,
 
至丹樨落轿,改步辇直入皇帝寝殿。
    此时梁帝刚由静贵妃服侍着起身洗漱完毕,听报太子夫妇进来请安,脸上漾出笑纹,忙命人宣进。
    “儿臣携妇,叩请父皇圣安,并恭祝父皇千秋!”萧景琰与太子妃先向梁帝三拜行了大礼,又转向静妃磕头,“叩请母妃金安。”
    “快平身,平身吧,”梁帝笑着抬手,“时辰这么早,一定没用膳。来地刚好,午宴要跟臣子们一起,多半吵闹,咱们一家子,也只能安安静静吃个早饭了。”
    “儿臣谢父皇赐膳。”萧景琰拜谢后,便坐于梁帝的左侧,静妃居右,侍女们立即穿梭往来安盏排膳,太子妃则坐在下首布菜,恪尽儿妇之责。
    这一餐饭倒也吃得其乐融融,气氛甚是和睦。随着时间地推移,萧景琰原本地几丝忐忑不安早已被他自己牢牢压下,尤其是见到母妃的安宁沉稳后,心志更是坚定。
    饭后梁帝问起几件朝事,皆是萧景琰预料到他会问地,所以答得很顺很周全,让梁帝甚是满意,夸了他两句,又命人摆棋要与他对弈。
    棋行一半,胜败难分时,萧景琰突然停手,道:“父皇,已过巳时,想必百官齐至,父皇该起驾去武英殿了。”
    梁帝盯着棋盘又看了一阵,甩甩袖袍道:“盘面形势胶着,看来一时半会确实难以终局,罢了,仪典后咱们父子再战吧。”
    高湛见势赶紧出去传驾,梁帝在静妃的搀扶下起身更衣,出了殿门。就在他将要登上天子步辇时,殿廊侧门处突然传来尖锐的嘶吼之声。
    “我要见陛下……我有要事……狗奴才,放开我……陛下!陛下!您不能去……他们有阴谋要……呜呜……”大概有什么掩住了嘶喊之人的嘴,接下来便是一片挣扎声
 
    “怎么回事?是谁?”梁帝皱起花白的眉毛,厉声问道。
    “是越妃。”静贵妃淡然地道,脸上声色不动,“她狂疾已久,总难痊愈。臣妾没有安置好,惊了圣驾,请陛下恕罪。”
    “哦,越妃,”梁帝想了想,“对,你跟朕说过,她的症侯有些不好。越妃这人啊,就是太心高气傲,经不得摔打,这狂疾便是由此而起的。她入宫多年,朕也不忍心
 
看她晚景凄凉,你多照看她些吧。”
    静妃柔柔一笑道:“臣妾奉旨代管后宫,这本是应尽之责。何况对于越妃,臣妾本也有许多不忍之处,尽量宽松以待,却没想到竟让她闯到了这里惊扰,看来还是没有
 
把握好分寸。”
    梁帝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宽慰,廊外这时也安静了下来。在高湛拉长了语音的“起----驾---”声中,大梁地位最高的四个人分乘两抬步辇,翠华摇摇,不疾不徐地前往
 
武英殿而去。
 
 
 
 
 
    第七卷 情义千秋 第一百七十一章 呈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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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办好此次皇帝寿辰仪典,武英大殿内的陈设已布置一新。有资格入殿之人按身份位阶的不同分别设座,宗室男丁以纪王为首,居殿右首阶,女眷则由低矮金屏围于御
 
座左前方的独立区域,百官按文武品级左右分坐,品阶越低的人离御座越远,五品及以下官员则只能在殿外叩拜后退出,没有资格参与接下来的赐宴。由于不能歌舞取乐,
 
殿中不必留出太大的空场,礼部刻意安排大家坐得比较紧凑,只在距御座台阶前三丈远的地方铺了十尺见方的锦毯,以供仪典中途献颂圣诗的人站立在那里咏诵。对于礼部
 
而言,这些本是做熟了的事情,流程、规矩、殿堂布置皆有制度和常例,除了琐碎以外别无难处。可临到寿仪前几天,这套闭着眼睛都能按部就班完成的差事却突然出现了
 
变数,因为参加名单上临时添了一个人。身为大梁客卿,梅长苏跟任何一拨儿殿中人都挂不上边儿,他不是宗室,也没有明确的品级官职,在皇族朝臣们中皆不好安插,可
 
偏偏这位客人是皇帝陛下亲口说要请来的,当时太子殿下在旁边还特意叮嘱了一句“好生照应”,所以是绝不可能弄到殿角去坐的,为此礼部诸员可谓伤透了脑筋也想不出
 
解决之道,急得焦头烂额。谁知到了寿仪当天,这个结居然不解自开,刚迈上台阶的梅长苏还没来得及跟前来引导的礼部执员说一句话,穆青就蹦蹦跳跳迎了过来,脸上笑
 
得象开了花儿似的,一副熟得不能再熟的样子,坚持要拉他跟自己同坐。礼部尚书本来正头大呢。现在一看正好,就含含糊糊地把梅长苏当成穆王府的人打发了,反正他跟
 
穆青坐同一张桌子。不挤别人,那里离御座又近。又不显委屈,倒也皆大欢喜。
    金钟九响,萧景琰搀扶着梁帝上金阶入座,立足方稳,他地目光便快速地将殿中每个角落都扫了一遍。见梅长苏微笑着坐于穆青身侧,而莅阳长公主的神情也算安稳,
 
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正式开始。除却减少了歌舞和乐奏,仪典的程序与往年并没有多大地区别,也就是亲贵重臣们分批叩拜行礼,献上贺辞,皇帝一一赐赏。之后唱礼官宣布
 
开宴,等天子点箸,酒满三盏。再由太子率领有资格献礼的宗室宠臣们一个接一个地当众呈上他们精心挑选准备地寿礼。一般来说,行拜礼时整个大殿还比较肃穆。但到了
 
呈寿礼这一步。殿中气氛基本已转为轻快,等所有的礼物一一当众展示完毕。有自信的朝臣们便会去请旨,站到殿中的锦毯之上,吟诵自己所作的颂圣诗,以绝妙文辞或滑
 
稽调侃来博得赞誉,赢取上位者地关注。按以前的经验来看,这块锦毯之上年年都会出那么一两个特别出风头的人,所以大家都边吃喝边等着今年会有谁在此一鸣惊人。.
    “哈哈,哈哈哈,那也算是诗……哈哈……”穆青在一位工部侍郎上场吟哦完毕后拍着桌子大笑,“苏先生啊,我要做这样的诗,一定会被夫子拿藤条抽的……”
    “此诗能让你笑成这样,其中自有它的诙谐意趣,教你的那些老夫子们倒真是做不出这样活泼的文字。”梅长苏笑着修正穆青的看法,目光却轻飘飘地扫向了侧前方,
 
唇角地线条稍稍一收。
    在他视线的终点,低眉垂目的莅阳长公主理了理素色薄衫地袖口,将半垂于脸侧的黑云头纱拂到脑后,面容苍白,但却眸色沉凝,在与萧景琰地目光暗暗交汇后不久,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
    “小姑姑,您要去哪里?”坐在她旁边地景宁公主有些讶异地低声叫道,可莅阳长公主却似根本没听见一样,长裙轻摆间已迤逦步出金屏之外,缓步走到殿中锦毯之上
 
,盈盈而立。
    大梁皇室不乏才女,为皇帝做诗贺寿的人也不在少数,但那都是宫闺之作私下敬献,还从来没有人在仪典中当众站到锦毯上过,更何况莅阳长公主本身又是一位经历起
 
伏离奇,充满了故事地女人。因此她的身影刚刚出现,满殿中便已一片宁寂,大家都不自禁的推杯停箸,睁大了眼睛看她,连御座之上的梁帝也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的金杯
 
,略有些吃惊地问道:“莅阳,你要作诗?”
    “臣妹素乏文才,哪会做什么诗……”莅阳长公主眸中露出决绝之意,深吸一口气,扬起了下巴,“请陛下恕罪,臣妹借此良机,只是想在众位亲贵大人们面前,代罪
 
臣谢玉供呈欺君罔上、陷杀忠良的大逆之罪。惊扰陛下雅兴,臣妹罪该万死,但谢玉之罪实在霍霍滔天,人神共愤,臣妹实不敢瞒,若不供呈于御前,大白于天下,只怕会
 
引来上天之谴,还请陛下圣明,容臣妹详奏。”
    “你在说什么……”梁帝迷惑中有些不悦地道,“听说谢玉不是已经死了吗?他的罪朕也处置过了……莅阳,朕虽然没有赦免他,但看在你的面上多少还是从轻发落的
 
,也没有牵连到你和孩子们,你还有什么不足,要在朕的寿仪上闹这样一出?”
    “臣妹为什么会在这寿殿之上代夫供罪,陛下静听后自然明白。”面对皇兄阴沉沉射过来的目光,莅阳长公主一咬牙,胸中的怯意反而淡了些,语音也更加清亮,“十
 
三年前,谢玉与夏江串谋,令一书生模仿赤焰前锋大将聂锋笔迹,伪造密告信件,诬陷林帅谋反,瞒骗君主,最终酿出泼天大案,此其罪一也……”
    就这样一句话,整个武英大殿如同沸油中被淋了一勺冷水一般,瞬间炸开了锅。梁帝的脸色也刷得变了,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向长公主,怒道:“你……你……你疯了
 
不成?”
    “为坐实诬告内容。谢玉暗中火封绝魂谷,将聂锋所部逼入绝境,全军覆没。并嫁祸林帅,此其罪二也。”莅阳长公主完全不理会周边的干扰,仍是高声道,“谢玉借
 
身在军中,了解前线战况和赤焰动态之便,谎奏林帅要兵发京城。骗得陛下兵符,与夏江伏兵梅岭,趁赤焰军与入侵大渝军血战力竭之际,不宣旨,不招降,出意不其大肆
 
屠戳,令七万忠魂冤丧梅岭,事后却诬称被害者谋逆抗旨,不得不就地剿灭。此其罪三也……”
    “住口!住口!”梁帝终于听不下去,浑身上下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嘶声大喊。“来人!把她给朕拖下去!拖下去!”
    几名殿上禁卫面面相觑一阵,犹犹豫豫地走过去。刚伸手碰到莅阳长公主衣衫。被她一挣,立时便露出不敢强行动手的表情。呆在一旁。
    “梅岭屠杀之后,夏江与谢玉利用所缴林帅金印与私章,仿造来往文书,诬告赤焰谋逆之举由祁王主使,意在逼宫篡位,致使祁王身遭不白之冤,满门被灭,此其罪四
 
也,”莅阳长公主知道此时不能停歇,看也不看身旁地禁军武士,凭着胸中一点气势,毫不停顿地道,“冤案发生后,谢玉与夏江倚仗兵权朝势,封住所有申冤言路,凡略
 
知内情良心未泯意图上报者,均被其一一剪除,所言不达天听,此其罪五也。五条大罪,桩桩件件由谢玉亲笔供述,决无半分虚言。臣妹阅其手书后,惊撼莫名,日夜难安
 
,故而御前首告,还望陛下明晰冤情,顺应天理,下旨重审赤焰之案,以安忠魂民心。若蒙恩准,臣妹纵死……也可心安瞑目了。”
    莅阳长公主眸中珠泪滚下,展袖拜倒,以额触地。这个缓缓磕下的头,如同重重一记闷锤,击打在殿中诸人的胸口。虽然言辞简洁,并无渲染之处,但她今天所供述出
 
来地真相实在太令人震撼了,但凡心中有一点是非观和良知的人,多多少少都被激起了一些悲愤之情。在满殿地沸腾哗然之中,吏部尚书史元清第一个站了出来,拱手道:
 
“陛下,长公主所言惊骇物议,又有谢玉手书为证,并非狂迷虚言,若不彻查,不足以安朝局民心。请陛下准其所奏,指派公允之臣,自即日起重审当年赤焰之案,查清真
 
相,以彰陛下的贤明盛德!”
    他话音刚落,中书令柳澄、程阁老、沈追、蔡荃等人已纷纷出列,均都大声表示:“史尚书之言甚是,臣附议!”众人这时的心情本就有些激动,这些又都是份量颇重
 
的朝臣,他们一站出来,后面立即跟了一大批,连素来闲散的纪王也慢慢起身,眼眸微微发红地道:“臣弟以为众臣所请甚合情理,请陛下恩准。”
    “你……连你也……”梁帝脸上松驰地颊肉一阵颤抖,咳喘数声,整个身子有些坐不住,歪倾在御案之上,将一盏香茶撞翻在地,“你们这算什么?逼朕吗?谢玉人都
 
已经死了,还说什么罪不罪的,区区一封手书而已,真伪难辨,就这样兴师动众起来,岂不是小题大作?都给朕退下……退下……”
    “陛下,”蔡荃踏前一步,昂首道,“此事之真相,并非只关乎谢玉应得何罪,更主要的是要令天下信服朝廷的处置。冤与不冤,查过方知,若是就此抹过,必致物议
 
四起,百姓离心离德,将士忧惧寒心,所伤者,乃是陛下的德名与大梁江山的稳固,请陛下接纳臣等谏言,恩准重审赤焰之案!”
    “臣附议!附议!”穆青几乎是挥着手道,“这样的千古奇冤,殿上的谁敢摸着良心说可以听了当没听见,不查不问的?案子审错了当然要重审,这是最简单地道理了
 
!”
    “放肆!”梁帝气得须发直喷,牙齿格格作响,“咆哮金殿,穆青你要造反吗?!”
    “臣也附议,”言侯冷冷地插言道,“长公主当众首告,所言之过往脉络分明,事实清楚,并无荒诞之处,依情依理依法,都该准其所告,立案重审。臣实在不明,陛
 
下为何犹豫不决?”
    他这句话如同刀子一样扎进梁帝的心中,令他急怒之下,竟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默默不语的皇太子殿下,终于在众人地目光中站了起来,滚龙绣袍
 
裹着的身躯微微向老皇倾斜了一下,在那份衰弱与苍老面前显示出一种令人眩目地威仪与力度。
    “儿臣附议。”
    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四个字,却仿佛带着霹雳与闪电的能量,落地有声,瞬间压垮了梁帝最后地防守与坚持。
 
 
 
 
 
    第七卷 情义千秋 第一百七十二章 重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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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皇太子明确表态之后,剩下的一些尚在观望的朝臣们,霎时也如风吹麦浪般纷纷折腰,七嘴八舌地嚷着“附议”二字。连豫王和淮王在畏缩了片刻后,也小小声地说
 
了些什么,站进了阶下进谏的队列。满殿之中,现在竟只余一位大梁客卿还留在原处,用清冷如冰雪的眼眸注视着这一切。
    如果单单只是群臣的骚动的话,梁帝还有几分信心可以威压住他们,但此刻面对萧景琰的烈烈目光,他开始有些心神慌乱。
    因为他了解这个儿子对于祁王和林氏的感情,当初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他尚且会不计得失大力争辩,现在确凿的证据已经出现,萧景琰当然不肯善罢甘休。
    不压住这个儿子,就稳不住当前嘈乱失控的局面。可梁帝左思右想才突然发现,他现在手里已经没有什么有分量的东西,可以辖治得住一位政绩赫赫的监国太子了。
    对于天性凉薄的老皇而言,萧景琰超出预计之外的成长远远比莅阳长公主刚刚披露的真相还要令他觉得震动和难以接受,所以他咬着牙,游目殿内,想要找到一些支撑
 
的力量。
    老臣、新臣、皇族、后宫……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看不出他所希翼的表情,即使是温婉柔顺的静贵妃,此刻的眼睛也明亮得令他无法直视。
    雄踞至尊之位,称孤道寡数十年,梁帝直到此时才真正品尝到了孤立无援的滋味。更重要的是,如今的他已做不到象当年那样,强悍粗暴地否决一切异议了。
    在一番鼓嘈之后。大殿上慢慢还是安静了下来,但这份安静中所蕴含的沉默力量,却比刚才那一片混乱地叫嚷更令皇帝感到压力沉重。因为这显然已经不是冲动。不是
 
单纯的随波逐流,冷静下来的群臣们。依然全部站在进谏地位置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表现出退缩之意。
    梁帝知道,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那么无论再僵持多久,结果永远只有一个。
    “朕……准诸卿所奏……”
    老皇虚弱地吐出了这几个字。萧景琰的心头顿时一阵激荡,不过他立即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形诸于外,只是飞快地看了蔡荃一眼。
    “陛下既已恩准重审赤焰一案,这主审地人选也请一并圣裁了吧?”刑部尚书恭恭敬敬地躬身道。
    “这个场合不议朝事,”梁帝的口气有些绵软地拒绝,“……主审人选改日再定。”
    “陛下,兹事体大,不宜拖延。既然今日已经这样了,又何必改期呢?”中书令柳澄接言道,“老臣刚刚想了想。这主审人选非同小可,须德高望重、忠正无私。且又
 
精明细致才行。一个人恐怕难当此大任,还是多择几名。共同主审才好。”“柳大人之言甚是,”沈追立即道,“臣举荐纪王爷。”
    “臣举荐言侯!”穆青的嗓门儿依然很大。
    面对此伏彼起的举荐声,梁帝用力闭了一下发涩的眼睛。其实谁来做主审官已经无所谓了,只要萧景琰还在,赤焰一案将来地结果便清晰可见,即使是身为九五之尊的
 
自己,现在恐怕也无力阻止。..最后,纪王、言侯和大理寺正卿叶士祯成为了支持率最高的主审官候选,梁帝在心头突然涌起的疲倦感中让了步,全部照准。当承担重任的
 
三人跪拜领旨时,一直把持得很稳的萧景琰突然觉得喉间有些发烫,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了梅长苏。
    梅长苏依然保持着沉默,在象一锅沸水般翻腾着的朝堂上,他安静得就跟不存在一样。可是只要认真一点观察,就可以发现他那双黑嗔嗔深不见底的眼睛,一直灼灼地
 
盯着御阶之上佝偻着身体的苍老帝皇,仿佛想要穿透那衰败虚弱地外壳,刺入他强悍狠毒、唯我独尊的过去……
    但是梁帝并没有感觉到这位客卿的目光,他正抖动着花白地须发,颤巍巍地起身想逃离这间令他呼吸不畅的大殿。太子和朝臣们依然在他离去时恭敬地跪拜,但至尊天
 
子心中地感觉已经与以前俯视群臣时截然不同了,这种不同是骨子里地,被感觉得越深刻,越是没有言语可以形容。
    静妃依常例随同梁帝起身,但她刚刚伸出想要搀扶的双手,梁帝就一把推开了她,只靠在高湛地肩上,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登上了龙辇。对于这种拒绝,静妃并不在意,
 
她的唇边勾起了一丝淡然的笑意,安之若素地另乘步辇返回内宫。
    皇帝寝殿的小炕桌上,上午未完的那盘棋局依然按原样摆着,一子未动,梁帝踉跄着进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顿时怒从心头起,一把掀翻了棋盘,黑白的玉石棋
 
子四处飞溅,有几粒还砸在他自己的脸上,砸得皮肤隐隐生疼。
    寿仪之后,父子再战……可如今还能再战什么呢?无论棋局的结果如何,当他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心志,屈从于太子和朝臣们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弃子认输。
    赤焰一案是横亘在父子们之间最大的一个心结,这个梁帝早已知道,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桩案子的背后居然还有那么多连他也不知道的真相,他更没想到的是,事隔
 
整整十三年后,这一切竟然又重新浮出了水面,就好象那些亡灵的怨念,坚持着不肯归于平静和安息。
    梁帝突然打了一个寒战,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身体,刚想叫静妃,又硬生生地停住。
    上午临走时从侧廊传来的那些嘶吼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闪回到了老皇的脑中,他拍了拍桌子,大声叫道:“来人!召越妃!速速召越妃见驾!皇帝依然是皇帝,旨令
 
也依然被执行得很快。未及一刻,越妃便被引至殿中。她如今风采已失。看起来完全是个憔悴的老妇,只是一双轮廓优美的眼睛中,时不时还会闪出幽冷地寒光。一见到梁
 
帝。她立即扑了过去,第一句话就是反复地说:“陛下。臣妾要密报……密报……”
    “越妃,”梁帝捏着她的下巴,将她整张脸抬高,“你要密报什么?是今天莅阳在武英殿的突然发难吗?”
    “臣妾要密报靖王……靖王他图谋不轨……”
    “你在宫里,景琰地事你怎么知道?”
    “是左中丞东方大人说的…………”越妃急切地说着。有些语无伦次,“他侄女儿进宫……跟臣妾说……东方大人是忠于太子地,忠于太子就是忠于陛下……”
    梁帝皱着眉,半天后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太子指的是已被废位的萧景宣,脸色顿时沉了沉。
    “靖王一直在召见朝臣,不停的,很多个……东方大人听到了风声……可陛下不上朝,他见不到陛下,只能想起臣妾。这么久只有他还想得起臣妾……只要靖王倒了,
 
太子就能回来了……东方大人是忠臣,太子不会亏待他地。陛下也不会亏待我们的,我们是首告。是头功。您一定要把靖王碎尸万段,把太子接回来……宣儿才是太子啊。
 
挫败靖王的阴谋,臣妾是有大功的,东方大人也是支持宣儿的,请陛下复立太子,复立太子!”
    说到后来,越妃原来阴郁的神情变的异常激动,不仅语调又尖又高,嘴角还挂出白沫,令梁帝十分惊恐。也许跟那位东方大人一样,皇帝陛下也许久没有见过越妃了,
 
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位曾经风华绝艳的贵妃娘娘现在的状况竟然已变成了这样,当初地精明和敏利已经荡然无存,只余下了一身的偏执与癔想。即使她说的都是真地,她的狂
 
疾也并不假,体认到这一点地梁帝开始猛力摔开她地拉扯,但越摔她越抓得紧,指甲几乎已已刺入梁帝的肉中,疼得他高声大叫:“来人!把她带下去!快带下去!”
    “陛下……靖王谋逆啊,臣妾首功……请复立太子……”越妃一边叫着一边被内侍们慌慌张张地拖了出去,梁帝只觉得手足冰凉,眼前明一阵暗一阵地,不由歪到在软
 
靠之上,闭目急喘。高湛慌忙端来安神的茶汤,给梁帝拍胸抚背地灌了下去。
    梁帝觉得胸口作疼,总有口气吊不起来,四肢发麻。想着刚刚越妃说的话,既愤怒,又觉得无奈。事于至此,知道了又怎么样呢?他甚至连振作起来应对的体力和精神
 
都没有……
    “陛下,要召太医吗?”高湛在旁低问道。
    “召……去召……”无论如何,性命最重要,气越喘得急,梁帝就越觉得害怕。好在太医匆匆赶来仔细诊过后,说是气血浮燥所致的五内不和,尚没有成什么大症侯,
 
开了一帖药,匆匆煎来吃了,这才稍稍安宁了些,沐浴入睡。
    不知是药汁的作用,还是梁帝年迈不经折腾,没过一刻钟,他已朦朦睡去。高湛跪在床角守了一阵儿,听见没有了声响,这才轻轻爬起来,朝床上看了几眼,蜷缩着悄
 
悄后退,一步一步退到侧门边,一闪身,无声无息地溜了出去。
    侧门外是一条长长的云顶折廊,静妃仍是一派温婉地立于廊下,衣袂飘飘,风满襟袖,目光澄澈宁逸,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高湛在距离她十来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注视着在无争中渐渐升向顶点的这位娘娘。看着看着,这位六宫都总管总是低眉顺目一团模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表情,那是暗暗下定决心的表情。
    高湛知道,明确选择最终立场的时候已经到来。
    “禀娘娘,是左中丞东方峙……”靠近了静妃身后,他只低声说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说完之后,便蜷起身子,一动也不动地等待着结果。
    静妃晶亮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无他言,但高湛脸上紧绷的线条已经明显松驰了一些,再次深深躬腰施礼后,他又顺原路回到了寝殿之中
 
    卧榻之上的梁帝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气息越发的紊乱。又过了片刻,他开始骚动起来,头在枕上不停地滚来滚去,额前冷汗涔涔,双手时不时在空中虚抓两下
 
,口中呢喃有声。
    “把陛下唤醒吧,又在做恶梦了。”静妃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殿中,温和地发出了指令。
    高湛赶紧应了一声,爬起来,俯身到床前,轻轻摇动着梁帝的手臂。
    “陛下……陛下!!”连喊了十几声后,梁帝突然象是被什么东西震了一下似的,猛地弹坐了起来,目光呆滞地瞪着前方,满头大汗淋漓。陛下又梦见什么了?”静妃
 
用一方素帕轻轻给老皇拭着汗,柔声道,“这次应该不止是宸妃,还有其他人吧?”
    梁帝全身一颤,用力挥开了她的手,怒道:“你还敢来见朕?枉朕待你们母子如此恩宠,你们竟然心怀叵测,处心积虑要翻赤焰的案子!朕真是瞎了眼,竟宠信了你们
 
这样不忠不孝的东西!”
    “就算我们处心积虑吧,”静妃安然道,“可是有一点陛下必须清楚,赤焰一案之所以会被推翻洗雪,除了我们积心积虑以外,还有另外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
    “什、什么原因?”
    “真相。真相原本就是如此。”静妃的目光如同有形一般,直直地刺入梁帝的内心,“陛下是天子之尊,只要您不想承认今天所披露出来的这些事实,当然谁也强迫不
 
了您。可即使是天子,总也有些做不到的事,比如您影响不了天下人良心的定论,改变不了后世的评说,也阻拦不住在梦中向您走来的那些旧人……”
    “别再说了!”梁帝面色蜡黄,浑身乱战,两手捧住额头,大叫一声向后便倒,在枕上抽搐似地喘息。
    静妃伸出一只幽凉的手,轻轻在梁帝眉前揉动着,低声道:“陛下,若论忠孝,林帅不可谓不忠,祁王也不可谓不孝,景琰素来以他们为楷模,他们当年没有做的事情
 
,景琰也绝不会做,请陛下无须担忧。”
    梁帝慢慢松开盖在脸上的手,定定地看向静妃:“你敢保证吗?”
    “陛下若真的了解景琰,就不会向臣妾要求保证了。”静妃的唇角,一直保持着一抹清淡的笑意,只是羽睫低垂,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睛,“景琰所求的,无外乎真相与
 
公道,陛下若能给他,又何必疑心到其他地方?”
    梁帝呆呆地权衡了半日,目光又在静妃温婉的脸上凝注了良久,最后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事已至此……就由你们吧……朕不说什么了……”
 
 
 
 
 
    第七卷 情义千秋 第一百七十三章 雪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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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寿仪的第二天,内廷司正式下旨,命纪王、言阙、叶士祯为主审官,复查赤焰逆案。对于这桩曾经撼动了整个大梁的巨案,当年怀抱疑问和同情的人不在少数,只
 
是由于强权和高压的威逼,这股情绪被压抑了十三年之久。随着夏江的供认和复审的深入,梅岭惨案的细节一点一滴地被披露出来,朝野民间的悲愤之情也越涨越高,几乎
 
到了群情沸腾的地步。
    聂锋、聂铎、卫峥由于既是人证,又要恢复身份,所以都被萧景琰带走了。如何让这些人在最恰当的时机以最自然的方式出现,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按照梅长苏以前
 
的习惯,他当然要去操心谋划,不过这一次蔺晨和萧景琰的做法不谋而合,一个以医者的身份下了命令,另一个则站在朋友的立场上进行了干涉,所以事情最终是由太子的
 
心腹智囊们谋划完善的,没有让梅长苏插手,只是每天通报一下具体的进度,尽可能地让他不受外界激荡的影响,以平静的心绪来等待最后的结果。
    到了九月中,重审的过程已基本结束,但由于此案牵涉面广,并不是单单只改个判决就可以了事的,所以又延续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详细决定如何更改、补偿和抚恤的
 
诸项事宜。
    十月初四,皇太子率三名主审官入宫面君,从早晨一直停留至黄昏方出。两日后,内廷司便连传三道旨意,其一,宣布昭雪祁王、林燮及此案所牵连的文武官员共计三
 
十一人的大逆罪名,并将冤情邸传各地;其二是下令迁宸妃、祁王及其嫡系子女入皇陵。并重建林氏宗祠,两人皆按位恢复例祭供飨。此案幸存者复爵复位,加以赏赐。冤
 
死者由礼部合议给予其家人加倍优厚的抚恤,并定于十月二十。在太仪皇家寺院设灵坛道场,由皇帝率百官亲临致祭,以安亡魂;其三,此案首犯夏江、谢玉及从犯若干人
 
,判大逆罪。处以凌迟之刑。谢玉已死,戮尸不详,停究,其九族除莅阳长公主首告有功恩免三子外,均株连。
    这三道旨意,已大概确认了翻案的方向,接下来就是各部各司及各地方拟细则执行地事了。十月二十那日的祭奠按期举行,为示尊重,皇帝与太子均着素冠。亲自拈香
 
于灵位之前,并焚烧祷文告天。当日天色阴惨,气氛悲抑。梁帝添了香烛之后,还曾当众落泪。表示要下诏罪己。萧景琰虽然未曾料到他会来这样一手。倒也临变不惊,只
 
说了些常例套话。略略劝止,并没陪着他来一出父泣子号的煽情戏码。而梁帝显然也只是说说而已,祭礼之后过了很多天,他也没再提过要下罪己诏地事。
    这段期间梅长苏又受了一次风寒,不过状况却比以前同类病症时好了许多。由于效果明显,晏大夫初步认可了蔺晨的治疗方向,大家也都十分欢喜感激,让蔺大公子洋
 
洋得意了许久。.
    萧景琰现在已基本承担了所有朝政事务地处置,繁忙度有增无减。不过略有空暇时,他都会轻骑简从,不惊动任何人地前往苏宅去见好友。林氏宗祠完工之后,他还特
 
意秘密安排,让梅长苏以人子身份,举行了一次十分正式的祭祀。只不过除了那一天之外,写着“林殊之位”的小小木牌会一直在这所幽凉森森的祠堂之内,占据着在外人
 
眼里它应该出现的位置,萧景琰每每视之,都会觉得心痛如绞。
    比起东宫太子悲喜交加地复杂情绪,从来都不认识林殊的蔺晨就只有纯粹的高兴了,毕竟梅长苏最心心念念的一桩大事终于完成,对于医者而言,这可是一个可以把握
 
和利用的契机。
    “长苏,你怎么越到这最后关头,心绪越宁呢?”例行的诊脉复查之后,蔺晨乐呵呵地问道,“我本来以为金殿呈冤的那一天对你来说会是一个大关口呢,谁知你回来
 
时一切都好,也就是脸白了点儿,气微了点儿,脉乱了点儿,人晃了点
    “这样还叫一切都好?!”随侍在旁的黎纲忍不住想要喷他一口水。
    “程度上很好啊。”蔺晨毫不在意地道,“稍加调理就没有什么危险了。要知道我最怕的就是你一口气儿松下来,突然之间人就不行了,那我才叫没办法呢。”
    梅长苏收回手腕,放下袖子,笑道:“也许就象景琰说地,万千的功夫都是做在前面的。前面做地越多,把握就越大,里就越不紧张。这十三年来每取得一点进展,我
 
心里这口气就松一点儿,松到那最后一天,不过也就是为了亲眼看看,了个心愿罢了。既然这结果已在掌握之中,我又能激动得到哪儿去?”
    “少骗人了,”蔺晨哼了一声道,“夸你一句你还顺竿儿爬了,以为我真不知道呢?你稳得住,不是因为你真的不激动,而是因为那口气你根本还没有松下来。我知道
 
你怎么想地,你就是对自己地身子没信心,害怕,怕在大家正高兴的时候,自己突然撑不住了,一下子喜事变丧事,让你地朋友们悲喜两重天,经受莫大的痛苦,是不是?
 
你觉得再多撑几个月比刚一翻案就死要缓和一点,对大家来说冲击会小一点,是不是?”
    “蔺公子,”黎纲脸色顿时就变了,“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什么死啊活的,我们宗主怎么可能会撑不住?”
    “你得了吧,”蔺晨摆了摆手,斜了他一眼,“你们这些人啊,也不看看他是谁,象你们这样的,小心翼翼、隐瞒忌讳,真话不讲,担心也藏着,要对一般的病人也算
 
有用,可跟他……大家还是歇歇吧。这小子的水晶玲珑心肝儿,你们瞒得住他什么?骗自己骗别人而已,最后弄得大家心里都沉甸甸的,对谁都没好处!”
    “可是……可是……”黎纲本来甚善言辞。可被他这样一训,一时竟找不出话来,心里虽然还是有些不赞同。却也只能干瞪着两眼,张口结舌。
    梅长苏捧着杯热茶。默然了片刻,慢慢道:“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现在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放宽心。相信我,”蔺晨笑了笑,凑到他地跟前,“别给自己设限,别再去想还能撑五个月还是十个月的事,你只要
 
尽力,我也尽力,好不好?”
    梅长苏静静地回视着他,蔺晨也难得没有出现嬉笑的表情。两个聪明人之间地交流有时是不需要言语的。片刻地宁寂后,梅长苏低低地“嗯”了一声。
    “至于你想要离开京城的打算,我倒不反对。”蔺晨立即笑了起来,“山青水秀的地方才适合休养。京城的事太杂太乱。想静下来确实不容易。我们回琅琊山吧,世间
 
风景最佳之处。还是得属我家琅琊山。”
    “可以啊。”梅长苏微笑道,“秋高气爽的时节,正是适合出门,不过走前还是要跟景琰说一声,要是突然消失了,还指不定他怎么胡思乱想呢。”
    “宗主宗主,您出门会带着我们吧?”黎纲忙问道。
    “带你们干什么?”梅长苏挑了挑眉,“虽说你们没有亲族牵挂,也不愿意恢复旧身去领朝廷地抚赏,但也用不着总跟着我吧?江左盟还有一摊子事呢,你们不管,难
 
道让我管?这次只带飞流,你们都回廊州去吧。”
    黎纲顿时大急,“宗主,飞流是小孩子,他根本不会照顾人的!”
    “不是还有蔺晨吗?”
    “拜托了宗主,蔺公子……您不去照顾他就算好的了……”
    “喂,”蔺晨大是不满,“你这话什么意思?”
    黎纲不理他,扑通一声跪在梅长苏面前,坚持道:“宗主,您无论如何得带上我和甄平中的一个,只跟个小孩子加一个没正经的人出门,我们死也不同意!”
    蔺晨抓起折扇敲了敲黎纲的头,骂道:“你想什么呢?他是宗主,他叫你们回江左盟做事你们就得去,谁敢抗命?还想跟着出去逛呢,美死你们了,门儿都没有!窗户
 
都没有!全滚回廊州给盟里卖命去!要跟也得宫羽跟,她才是闲着没事儿呢!”
    黎纲还没反应过来,梅长苏已经一下子坐了起来:“蔺晨你说什么……”
    “两全其美啊!”蔺晨振振有辞,“他们嫌我不正经,没有人跟着死也不同意,总不能真让他们死吧?可是黎纲甄平又不闲,你说的,江左盟还有一摊子事儿呢!当然
 
宫羽最合适了,黎纲,去跟宫羽说,叫她准备准备。”
    黎纲这次反应够快,只应了一声,人就跑远了。梅长苏瞪着蔺晨,脸一板,道:“你别闹了,实在要带,人选也多的很,带一个女孩子多不方便?”
    “女孩子细心点嘛。再说黎纲已经去告诉她了,你现在才说不带,那也太让人伤心了,”蔺晨笑眯眯地道,“好啦,你就当出门带个了个丫头呗。你这少爷出身的人,
 
可别跟我说你这辈子就没使唤过丫头。”
    梅长苏一时不防被他绕住,黎纲又跑了,想想无可奈何,这时候就算坚持不带,只怕宫羽也会偷偷跟着,反而弄得奇奇怪怪地,还不如坦然一点,大家如常相处的好。
    “跟你说啊,我都计划好了,”蔺晨见他让步,越发兴高采烈,“我们先去霍州抚仙湖品仙露茶,住两天绕到秦大师那儿吃素斋,修身养性半个月,再沿沱江走,游小
 
灵峡,那儿山上有佛光,守个十来天的一定看得到,接着去凤栖沟看猴子,未名、朱砂和庆林他们也很久没见面了,随路再拜访拜访,顶针婆婆地醉花生你不是最喜欢吃了
 
吗?咱回琅琊山之前去拿两坛子……”
    “好了好了,”梅长苏举起两只手,表情有些无力,“蔺晨,照你这个走法,等我们到琅琊山的时候,怎么也得大半年吧?”
    “大半年怎么了?”蔺晨深深地看着他,“你算时间干什么?算清楚了又有什么益处?你信我,我们就这样走,能不能最终走回琅琊山,根本不是需要考虑地事情,不
 
是吗?”
    梅长苏静静地回视着他,一股暖意在心头漾开。蔺晨地心意他明白,正因为明白,才无须更多的客套。
    “好,那我就拜托你这个蒙古大夫了,等过两天我告知景琰,我们就一起出发吧。”
    蔺晨呵呵大笑着跳起身来,在梅长苏肩上啪啪啪连拍了好几下,这才高高兴兴地冲到了院外,大声叫道:“小飞流,快出来,你要跟蔺晨哥哥一起出门啦!”
    正在树上鸟窝旁数小鸟地飞流顿时吓了好大一跳,扑通一声掉了下来。蔺晨笑着,吉婶笑着,赶过来的黎纲甄平和宫羽也一起笑着,连隔窗听见的梅长苏也不由地一面
 
摇头,一面暗暗失笑。
    这一天的苏宅是欢快的,有人抛开了重负,有人抱持着希望,大家都愿意去欢笑,企盼未来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可是无论是算无遗策的梅长苏,还是洞察天下的蔺晨,此时此刻都没有想到,仅仅就在两天之后,数封加急快报星夜入京,如同一道道霹雳般,瞬间炸响了大梁帝都的
 
天空。
 
 
 
 
 
    第七卷 情义千秋 最终章 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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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渝兴兵十万越境突袭,衮州失守!”
    “尚阳军大败,合州、旭州失守,汉州被围,泣血求援!”
    “东海水师侵扰临海诸州,掠夺人口民财,地方难以控制一事态,请求驰援!”
    “北燕铁骑五万,已破阴山口,直入河套,逼近潭州,告急!”
    “夜秦叛乱,地方督抚被杀,请朝廷派兵速剿!”
    一整叠告急文书小山似的压在萧景琰的案头,还有不少的战报正在传送的路上,一封封地宣告着事态的恶化。三个邻国几乎在同一个时间段发动攻击,境内又有叛乱,
 
就算是放在大梁鼎盛时期发生,这也是极大的危机,更何况此时的大梁早已在走下坡路,尤其是当年祁王试图改良而未果之后,政务腐坏军备废驰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近一
 
年来萧景琰虽大力整饬,略有好转,但数十年的积弱,又岂能在朝夕之间治好。如今面对虎狼之师,若无抵抗良策,拼死以御,只怕真的会国土残缺,江山飘摇,让百姓遭
 
受痛失家国之灾。
    “殿下,除了各地安防必须留存的驻军以外,可调动的兵力已经统计出来了,共计十七万,其中行台军十万,驻防军七万。另外南境和西境……”
    “南境和西境军都不能动,一来劳师远调,磨损战力。远水也救不了近火,二来大楚和西厉也不是只会看热闹的。必须保持威慑。”萧景琰一把从兵部尚书李林的手中
 
拿来奏折,飞快地看着这些兵力地分布情况,“行台军不用说了,这七万驻防军的装备如何?”
    “还可以,大约有两万人甲胄不全。但兵部还有库存,很快就能配好。”
    “钱粮方面呢?”
    “危急时刻,臣会尽力筹措,”沈追立即接言道,“臣已想了几个妥当的募资法子,只要殿下同意,臣会负责实施。”
    “不必细说了,照准。你加紧办吧。”萧景琰握紧手里地折报,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十七万……诸位军侯觉得如何?”
    他这句话,显然是针对座下被召来议事的几个高位武臣问地。这些人面面相觑一阵,一时都难以发言。最后还是衡国公嗫嚅着开口道:“殿下,臣等还是主和……先派
 
员前去商谈为好……”
    “主和?”萧景琰冷笑了数声。“一般来说。都是文臣主和,武将主战。怎么咱们大梁是反的,战火都快烧过江了,却是文臣们主战,列位军侯主和?”
    “殿下,柳大人沈大人他们的意见当然也是为国为民,只不过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是臣等怯战,可这只有十七万,要应对大渝、东海、北燕、夜秦……兵力实在不
 
足啊……”
    萧景琰面如寒铁,目光如冰针般扎向这位老军侯的脸:“兵力倒未必不足,要看怎么算法了。”
    衡国公被噎得脸一红,忙起身道:“老臣愚昧,请殿下指教。“
    “大渝、东海、北燕和夜秦几乎是同时兴兵,看起来似乎风烟四起,但我们非要同时把他们平息掉吗?凡事要先分个缓急,也要看发展下去将会出现的态势和后果。东
 
海水师侵扰海境,毕竟登陆地兵力有限,入不了腹地,驻军本来可以应付,只是地方官安嬉日久,不习水战而已,所以朝廷不须派兵,只要指派擅长水战的将领前去统筹战
 
事即可。沿海各州驻军兵将大都已在当地安家,这是保自己的家园,比起异地征派过去的军队而言,他们反而要更尽力一些。”萧景琰直视着殿下诸臣,语调十分冷静,“
 
再说夜秦,地处西陲,兵力薄弱,在当地作乱而已,最远也打不过朝阳岭,不过是疥癣之患。可先分调邻近诸州的兵力控制事态,等腾出手来,再好好收拾。”
    被萧景琰这样一说,整个议事厅内慌乱的情绪顿时稳定了不少。中书令柳澄拈须道:“殿下分析的极是。真正危及大梁江山的,只有十万大渝军与五万北燕铁骑,算起
 
兵力来,我们倒也不必太心虚。”
    “可是兵力并不单单是个数字那么简单,”萧景琰刀锋般的目光缓缓拖过殿下诸武臣地脸,“同样的兵,不同的人来带,战力就不一样。现在缺地不是兵,校尉以下的
 
军官建制也很齐全,我们缺地只是大将,是主帅。诸位军侯,大梁已经进入战时,正是各位为国分忧,建立军功地时候,不知哪位卿家有意请缨?或者有所举荐也行。”
    他这句话一问,殿下的武臣们差不多全身都绷紧了,尽皆低头不语。大梁这十多年来,战事主要集中在邻大楚地南境和邻西厉的西境,其它地方起的狼烟,多由靖王时
 
代的萧景琰前去征讨。今天坐在这里的高阶武臣中大多数已经久不经战事了,更何况有些还是世袭的,地位虽高,其实没什么用,素日里也就是贪渎克扣一下军饷,等哪里
 
出了饥民暴动、盗匪占山的事情,再由朝廷指派挂个指挥之职去捞军功,差事全靠中层军官去办,获利者却是他们。所以认真说起来,在萧景琰这样征战出身的人眼中,他
 
们甚至算不上是真正的军方,要指望他们去打仗,那还不如让士兵们自杀快一点。但这些人在京城的人脉关系却极广,也都是世家的背景,若无适当的机会和理由,还真的
 
不能轻易触动。
    “怎么不说话?”萧景琰语声如冰,“衡国公。你说。”“老……老臣已经年迈,只怕难当重任,还请殿下……”
    “那淮翼侯呢?”
    “臣……臣……臣……臣也年迈。只要有臣可以做的事情,臣万死不辞。可是这领兵迎敌,臣……心有余而力不足……”
    “淮翼侯,正准备跟你说呢,”沈追在一旁插言道,“你地玉龙草场不是养着七百多匹马吗?听说那可都是按战马标准驯养的。上次春猎时你自己还说,王公亲贵世家
 
子弟都来你的马场买马……”
    “哎呀,”淮翼侯反应还算快,立即拍着脑门儿道,“沈大人不提醒我还忘了,今天早时我还跟管家说呢,让他快把草场里地所有良马检查一遍,朝廷一定用得着啊!
 
    萧景琰冷着脸,就象没听见他说的话一样。不过视线总算已经离开了他,移向其他人。很快,这些或“老迈”或“病弱”地武臣们都纷纷绞动起脑筋来。争先恐后地想
 
要说明自己家里也有哪些“朝廷用得着”的东西……
    “这些下来跟沈追说吧,”萧景琰毫不容情地截断了他们的话。“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尽快驰援北部。阻止大渝和北燕继续南下,收复失地。负责北境的尚阳军新败。齐
 
督帅阵亡,军心不稳,这十七万的援军北上,需要一场速胜来稳住大局。所以本宫决定……”
    他话还没说,议事厅里已经唬倒了一片,沈追接连冲前几步,大叫道:“请殿下三思!如今国势危殆,陛下又……又御体不安,正是需要殿下坐镇京师地时候,万万不
 
可亲出啊!”
    十来位重臣也纷纷跪下劝止,连几个武臣都顺着场面,连连说“不可不可”,萧景琰叹息一声道:“诸卿之意,我自然明白。..可是皮之不附,毛将蔫附?大梁的生死
 
存亡,岂不比我一人安危更加重要?”
    话虽如此,但谁都不敢说他此时出征会引发什么样的朝局变数,心腹重臣们急得直冒火星,偏偏朝廷现在能派出去打仗的人确实没有几个,更何况如今的局面不是小阵
 
仗,不是临时提升几个中层军官就压得住场面的,而是大梁十多年来最大的一次危机,一时半会儿要找出可以替代萧景琰的人,那可真是不容易。
    “对了殿下,”绞尽脑汁后,蔡荃突然灵光一现,“已复职的几位赤焰旧将正堪重用啊,虽说……刚刚平反就派上战场有些……呃……不过国家危急,他们也是责无旁
 
贷……”
    赤焰旧将所代表地是祁王时代的兵制和用将方针,要搁在平时,高阶武臣们一定会想方设法阻碍这些人地位的提升,可现在是战时,狼烟逼近,危在旦夕,只要有人肯
 
到前方血战,他们当然是大力赞成支持地。
    听到这个提议,萧景琰沉吟了一下。国家情势如此,赤焰旧将们当然不可能置身事外,这个他早就想过。可是细细分析下来,也只有聂锋可以独当一面,偏偏他的嗓音
 
有问题,指挥起来难免不方便。而其他人细想起来,为大将足矣,但还不太胜任主帅地职责。
    想到此处,萧景琰地目光不由地移向了大厅的东角。那里树了一面挡屏,屏上悬挂着一幅详细地北境地图,一个修长的身影正站在图前,负手仰面,凝神细思,看神态
 
仿佛一点儿也没有被这边的吵闹所影响。
    “苏先生,您也来劝劝殿下吧。”沈追觉得近来太子的态度转变,好象又特别宠爱这位麒麟才子似的,未及多想,已经开口道,“京里没有主持大局的人,人心会浮动
 
的!”
    梅长苏被他一喊,这才转过头来,有些茫然地问道:“沈大人说什么?”“殿下说他要亲征!”
    梅长苏立即一皱眉,抬头看了萧景琰一眼,虽未说话,但反对之意甚浓。
    萧景琰知道现在时间确实紧迫,军事上的事留着殿上这些人也没什么好商量的,当下命他们各自去忙手头的事。等大家都退出之后,他才起身走向梅长苏,道:“看你
 
的意思,似乎对于将帅的人选,已经有了大概的想法?”
    “是。”
    “别跟我说你要去。就是我去也不会让你去地。”
    “那我们就先说说别的,”梅长苏也没强争,“这场战事必须动用赤焰旧将。这一点殿下没有异议吧?不是我自夸,虽然带的不是熟悉地兵。但赤焰人的声名摆在哪里
 
,首先就不需要担心属下兵将是否心服地问题。”“这是当然。对赤焰旧将而言,立威这个过程并不难,大家心里都是敬服的。”萧景琰赞同道,“再说沉冤方雪就临危受
 
命。只会令人感佩。若派了其他人去,怕只怕将士们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又要卖命为大老爷们挣功劳了……”
    “我粗排了一下,东海让聂铎去是最合适不过的,你尽可放心;夜秦没什么好商量的,暂且不说。北燕拓跋昊率地五万铁骑一路狂飙,后备却有问题,不象是做足了功
 
夫,有多大企图的样子,目的很可能只是为了取得胜果之后。跟我们谈判,得到金银财帛,或者要回四十年前割让给我们的三州之地。拓跋昊是支持他们七皇子的。北燕尚
 
武,他这一战若能得回失地。七皇子的声名必然高涨。就算不能,多得些财物也好。他心里有所欲。却患所失,根本经不起几个败仗,所以对付他,一定要挫其锐气,等他
 
发现得不偿失时,自然会退兵。要论以刚胜刚,以快打快,聂大哥的疾风之名可不是浪得的。虽然他现在说话旁人听不大懂,不过冬姐已经听得十分顺畅了,他们夫妇同去
 
,再配些好的校尉偏将,拓跋昊绝对讨不了好。”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地,兵分两路,聂锋带七万人迎击北燕,大渝那边就是我……”
    “景琰,”梅长苏按住他的手臂,轻轻摇着头,“你听我说,先听我说说好不好?”
    “好,你说吧。”萧景琰一挑眉,“我看你能说出多大一朵花来。”
    “首先,你不能去。这么大的场战事,除了前线厮杀以外,后方地补给调度支援更加重要。不是我信不过皇帝陛下,而是根本就不能信他。我敢肯定,你一旦轻出,后
 
果不堪设想,这一点,你千万不要心存侥幸。”
    “这个我何尝不知,可是……”
    “既然你不能去,那我们接下来要考虑的问题,就是谁合适去,”梅长苏快速地截断了他地话,“站在下阶军官和士兵地立场上来看,他们需要什么样的主帅呢?那一
 
定得是一个真心实意想低御外侮,有声望,有能力,可以令他们甘愿受其驱策地人。除了不能调动的霓凰和西境军的章大将军以外,我只想到了一个人。”
    “谁?”
    “蒙挚。”
    萧景琰眉头一皱,立时就要反对,被梅长苏抬起一只手制止住了,“蒙大哥以前在军中时,就以作战勇猛著称,颇有几件传奇轶事,名声很高,他又是我们大梁的第一
 
高手,在士兵的心中,自然有如天神一般,派他去,场面一定是压得住的。”
    “可是一个人善不善战,跟适不适合当主帅,这是两码事吧?”萧景琰瞪了他一眼,“你明明知道的,蒙挚确是一员猛将不假,但要担当主帅之职,他还……”
    “我知道,上位者在任命主帅时所要考虑的,当然和士兵们所想的不完全一样。身为主帅,首要职责是统筹全局,排兵布阵,这些的确不是蒙大哥所长,需要设法弥补
 
……”
    他说到这里,萧景琰突然明白了过来,“哦,你是不是想跟我说,只要在蒙挚身边放上一个懂得统筹全局、排兵布阵的人就行了?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你啊?”
    梅长苏向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轻声道:“景琰,你先别急着否决,我也不是凭一时意气提出这个要求的。想当年的聂真叔叔,不也是不谙武力、身体孱弱吗?他常
 
年在前线,除了最后谁也没逃过的那一次,他何曾遇到过危险?这次你让我去,自然和他一样,有蒙大哥和卫峥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这次援军的声势,怎么能和当年赤焰军比?战场上的艰难危凶你我都知道。我不是担心你应付不了战局,实际上那个是我最不担心的部分,可是小殊。打仗行军,
 
那是要体力地!”
    “我要是对自己的身体没有信心。就不会向你要求出征了。你想想,我明知蒙大哥并非帅才,却劝你任命他,如果正在交战的关键时刻,我自己突然病个人事不知地。
 
那岂不是害了蒙大哥,更对不起前线的将士和大梁地百姓吗?”梅长苏凝视着好友的脸,言辞恳切,“景琰,你相信我,我最先考虑的就是自己的身体状况,这一点不成问
 
题。当前的局势如此危殆,也由不得我冒险任性啊!”
    萧景琰抿紧了嘴唇,找不出话来反驳他。但心里终究是悬着地,不肯点头,索性便板起了脸。不开口。
    梅长苏并没有进一步劝说,反而慢慢步至窗前。看着庭外有些萧疏的深秋景致。眉宇之间神情悠远,仿佛正在回溯时光的逆影。遥想过去的峥嵘与青春。
    “北境,是我最熟悉的战场,大渝,是我最熟悉的对手。”良久后,梅长苏缓缓回头,薄薄的笑意中充满了如霜的傲气,“也许因为骨子里还是一个军人,即使是在这
 
漫漫十三年的雪冤路上,我也随时关注着大渝军方地动向,没有丝毫的放松。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就算是你,也未必比我更有致胜地把握,更遑论他人。择适者而用,是君
 
主的首责,而你我之间,不过私情而已。景琰,大梁地生死存亡,难道不比我一人安危更加重要?”
    梅长苏刚才并没有留心听大殿这边地争论,但他说的这最后一句话,却与萧景琰试图说服群臣地那句话一模一样,令这位背负着江山重责的监国太子不由心头一紧。
    如果面前站着的是林殊,一切自然顺理成章,没有人会想要阻止林殊上战场的,他是天生的战神,他是不败的少年将军,他是赤焰的传奇、大梁的骄傲,他是最可信任
 
的朋友,最可依赖的主将……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再坚韧的心志和强悍的头脑也抵不过病体的消磨,只要一想起他病发晕迷的那一夜,萧景琰的心便会揪成一团,不管怎
 
么说,梅长苏终究不再是林殊了……
    “我听卫峥说,你有一个蒙古大夫吧?”沉思半晌后,萧景琰想到了一个拒绝的借口,“我要见见他,如果他说你可以去,我就同意……”
    听到这个要求,梅长苏的眸中突然快速闪过了一抹复杂的神情,不过瞬间之后就消失了,再仔细看时,表情已被控制得相当完美。
    “好吧,我回去跟蔺晨说说。”梅长苏微微欠身,“筹措出征,殿下还有一大堆事要办,我先告退了。”
    萧景琰被他自若的神态弄得心里略略发慌,总觉得有些什么掌控之外的事情在肆无忌惮地蔓延,可细细察时,却又茫然无痕。
    不过这股异样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前方急报很快又一波接一波地涌了进来,瞬间便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一系列的兵力调动、人事任免、银粮筹措、战略整合
 
,各部大臣们轮番的议禀奏报,忙得这位监国太子几乎脚不沾地,甚至没有注意到梅长苏是什么时候悄悄退出的。
    比起紧张忙碌的东宫,苏宅显得要安静宁和得多。不过战争的阴霾已经弥漫了整个京师,苏宅也不可能例外,当梅长苏进门落轿之后,大家虽极力平抑着,但投向他的
 
目光还是不免有些躁动不安。
    “请蔺公子来。”梅长苏简略地吩咐黎纲后,径直便回到了自己的卧房。片刻后,蔺晨独自一人进来,脸上仍是带着笑,站在屋子中央,等着梅长苏跟他说话。可是等
 
了好一阵子,梅长苏却一直在出神,他只好自己先开口道:“我刚刚出去了一趟,你有几个小朋友正在募兵处报名从军呢。看来这世家子弟也分两种,一种如同蠕虫般醉生
 
梦死毫无用处,另一种若加以磨砺,却可以比普通人更容易成为国之中坚……”
    “国难当头,岂有男儿不从军的?”梅长苏语调平静地道。“蔺晨,我也要去。”
    “去哪里?”
    “战场。”
    “别开玩笑了,”蔺晨的脸色冷了下来。“现在已经是冬天,战场在北方,你勉强要去。又能撑几天?”三个月。”
    他答的如此快捷,令蔺晨不禁眉睫一跳。唇色略略有些转白。
    “聂铎带来了两株冰续草,”梅长苏的目光宁和地落在他地脸上,低声道,“此草不能久存,你一定已经将它制成了冰续丹。是吧?”
    “你怎么知道的。”
    “这里是苏宅,我知道有什么奇怪?”
    蔺晨背转身去,深吸了两口气道:“你知道也没用,我不会给你的。”
    “你地心情,我很明白。”梅长苏凝望着他的背影,静静地道,“如果按原计划,我们一起去赏游山水,舒散心胸。那么以你地医术,也许我还可以再悠悠闲闲地拖上
 
半年……一年……或者更久……”
    “不是也许,是可以。我知道自己可以!”蔺晨霍然回头,眸色激烈。“长苏。旧案已经昭雪,你加给自己的重担已经可以卸下。这时候多考虑一下你自己不过分吧?
 
世上有这么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永不停息,根本不是你一个人能解决完的!你为什么总是在最不该放弃的时候放弃?”
    “这不是放弃,而是选择,”梅长苏直视着他地双眼,容色雪白,唇边却带着笑意,“人总是贪心的,以前只要能洗雪旧案,还亡者清名,我就会满足,可是现在,我
 
却想做的更多,我想要复返战场,再次回到北境,我想要在最后的时间里,尽可能地复活赤焰军的灵魂。蔺晨,当了整整十三年的梅长苏,却能在最后选择林殊的结局,这
 
于我而言,难道不是幸事?”
    “谁认识林殊?”蔺晨闭了闭眼睛,以此平息自己的情绪,“我万辛万苦想让他活下去的那个朋友,不是林殊……你自己也曾经说过,林殊早就死了,为了让一个死人
 
复活三个月,你要终结掉自己吗?”
    “林殊虽死,属于林殊地责任不能死。但有一丝林氏风骨存世,便不容大梁北境有失,不容江山残破,百姓流离。蔺晨,很对不起,我答应了你,却又要食言……可我
 
真的需要这三个月。就公义而言,北境烽火正炽,朝中无将可派,我身为林氏后人,岂能坐视不理,苟延性命于山水之间?从私心来讲,虽然有你,但我终究已是去日无多
 
,如能重披战甲,再驰沙场,也算此生了无遗憾,所得之处,只怕远远胜过了所失……”梅长苏用火热的手掌,紧紧握住了蔺晨地手臂,双眸灿亮如星,“冰续草是可遇而
 
不可求的奇药,上天让聂铎找到它,便是许我这最后三个月,可以暂离病体,重温往日豪情。蔺晨,我们不言大义,不说家国百姓,单就我这点心愿,也请你成全。”
    蔺晨怔怔地看着他,轻声问道:“那三个月以后呢?”
    “整个战局我已经仔细推演过了,敌军将领地情况我也有所掌握,三个月之内,我一定能平此狼烟,重筑北境防线。对于军方地整饬,景琰本就已经开始筹划,此战之
 
后,我相信大梁的战力会渐渐恢复到鼎盛时期。”
    “我是说你,”蔺晨眸色深深,面容十分沉郁,“三个月以后,你呢?这冰续丹一服下去,虽然能以药效激发体力,却也是毫无挽回余地地绝命毒药,三月之期一到,
 
就是大罗神仙,也难多留你一日。”
    “我知道。”梅长苏淡淡地点头,“人生在世,终究一死。蔺晨,我已经准备好了。”
    蔺晨牙根紧咬,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从内袋处抓出一个小瓶,动作十分粗暴地丢给了梅长苏,冷冷道:“放弃也罢,选择也好,都是你自己的决定,我没什么资格否
 
决,随便你……”说着转身,一脚踹开房门,大步向外就走。
    “你去哪里?”
    “外头的募兵处大概还没关吧,我去报名,”蔺晨只是略停了停脚步,头也不回地道,“我答应过要陪你到最后一日。你虽食言,我却不能失信,等有了军职。请梅大
 
人召我去当个亲兵吧。”
    梅长苏心头一热,冰凉的小瓶握在手中。突然开始发烫。守在院子里的其他人虽然不知道冰续丹的存在,也不知道两人谈话地细节,但从蔺晨走时所说的这句话,大约
 
也能推测出梅长苏已经决定出征北境。几个侍卫都是热血小伙,黎纲和甄平更是旧时军士。他们一方面都想要上疆场卫国杀敌,另一方面又怕梅长苏经受不起征战艰苦,矛
 
盾重重之下,都呆呆地站在院中,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在一片僵硬的气氛中,宫羽抱琴而出,廊下独抚。纤指拨捻之间,洗尽柔婉,铿锵铮铮。一派少年意气,金戈铁马,琴音烈烈至最高潮时。突有人拍栏而歌:
    “想那日束发从军,想那日霜角辕门。想那日挟剑惊风。想那日横槊凌云……流光一瞬,离愁一身。望云山,当时壁垒,蔓草斜曛……”
    歌声中,梅长苏起身推窗,注目天宇,眉间战意豪情,已如利剑之锋,烁烁激荡。
    越一日,内阁颁旨,令聂锋率军七万,迎战北燕铁骑,蒙挚率军十万,抗击大渝雄兵,择日誓师受印。在同一道旨意中,那位在帝都赫赫有名地白衣客卿梅长苏,也被
 
破格任命为持符监军,手握太子玉牌,随蒙挚出征。临出兵的前一天,梁帝大概是被近来地危局所惊,突发中风,瘫痪在床,四肢皆难举起,口不能言。萧景琰率宗室重臣
 
及援军将领们榻前请安,并告以出征之事。当众人逐一近前行礼时,梅长苏突然俯在梁帝的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早已全身瘫麻的老皇竟然立时睁大了眼睛,口角流涎,
 
费力地向他抬起一只手来。“父皇放心,苏先生是国士之才,不仅通晓朝政谋断,更擅征战杀伐。此次有蒙卿与他,乱势可定,从此我大梁北境,自可重得安固。”站在一
 
旁的萧景琰字字清晰地说着,眸中似有凛冽之气。
    梁帝的手终于颓然落下,歪斜地嘴唇颤抖着,发出呜呜之声。曾经的无上威权,如今只剩下虚泛的礼节,当亲贵重臣们紧随着萧景琰离开之后,他也只听得见自己粗重
 
的呼吸声,在这幽寒冷硬、不再被人关注的深宫中回荡。
    第二天,两路援兵的高级将领们便拜别了帝阙,束甲出征。如同当年默默看着梅长苏入京时一样,金陵帝都的巍峨城门,此刻也默默地看着他离去。到来时素颜白衣,
 
机诡满腹,离去时遥望狼烟,跃马扬鞭。两年的翻云覆雨,似已换了江山,唯一不变的是一颗赤子之心,永生不死。
    初冬地风吹过梅长苏乌黑的鬃角,将他身后的玉色披风卷得烈烈作响。乌骓骏马,银衣薄甲,胸中畅快淋漓地感觉还是那么熟悉,如同印在骨髓中一般,拔之不去。
    放眼十万男儿,奔腾如虎,环顾爱将挚友,倾心相持。当年梅岭寒雪中所失去的那个世界,似乎又隐隐回到了面前。烟尘滚滚中,梅长苏地唇边露出了一抹飞扬明亮地
 
笑容,不再回眸帝京,而是拨转马头,催动已是四蹄如飞的坐骑,毅然决然地奔向了他所选择地未来,也是他所选择的结局。
    尾声
    大梁元佑六年冬末,北燕三战不利,退回本国,大渝折兵六万,上表纳币请和,失守各州光复,赦令安抚百姓。蒙挚所部与尚阳军败部合并,重新整编,改名为长林军
 
,驻守北境防线。在这次战事中,许多年轻的军官脱颖而出,成为可以大力栽培的后备人才。萧景琰、言豫津也皆获军功,只是前者因身世之故,辞赏未受。
    对于百姓、朝臣和皇室而言,这是一场完整的胜局,强虏已退,边防稳固,朝堂上政务军务的改良快速推进着,各州府曾被摧毁的家园也在慢慢重建。大多数欢欣鼓舞
 
的人们在一片庆贺的气氛中,似乎已经忽略了那些应该哀悼的损失。
    但萧景琰没有忘记,他在东宫的一间素室中夙夜不眠地抄写本次战事中那些亡者的名字,从最低阶的士兵开始抄起,笔笔认真。可是每每写到最后一个名字时,他却总
 
会丢下笔伏案大哭,悲恸难以自抑,连已怀有身孕的太子妃,都无法从旁劝止。元佑七年夏,聂铎从东海归来述职。但他与霓凰的婚事,萧景琰总是不肯答应,直到有一天
 
,宫羽带来了梅长苏所写的一封信,他才默默首肯。婚后霓凰将南境军交给了已日趋成熟的穆青,随同聂铎叩别林氏宗祠,一起去了东境驻守海防。
    元佑七年秋,太子妃产下一名男婴。三日后,梁帝驾崩。守满一月孝期,萧景琰正式登基,奉生母静贵妃为太后,立太子妃柳氏为皇后。
    庭生果然被萧景琰收为义子,指派名师宿儒,悉心教导。由于他生性聪颖,性情刚强中不失乖巧,萧景琰对他十分宠爱,故而他虽无亲王之份,却也时常可以出入宫禁
 
,去向太后和皇后请安。
    长寿的高湛依然挂着六宫都总管的头衔,只是现在太后已恩准他养老,可以在宫中自在度日,不须再受人使役。高湛十分喜欢那个玉雪可爱的小皇子,常去皇后宫中看
 
他,每次庭生抱小皇子在室外玩耍时,他都要坚持守在旁边。
    “高公公,你要不要抱抱他?”看着这满头白发的老者眼巴巴在旁边守护的样子,庭生有时会这样笑着问他,但每次高湛都躬着身子摇头,颤巍巍地说:“这是天下将
 
来的主子,老奴不敢抱……”
    对于他的回答,庭生似乎只当清风过耳,并不在意,仍旧满面欢笑地,引逗着小皇子呀呀学语。
    “看他们兄弟俩,感情可真是好,”旁边的奶娘一边笑微微地说着,一边注意天色,“不过也该抱进去了。天这么阴,高公公,你觉不觉得……好象起风了?”
    “不,不是起风了,而是在这宫墙之内……风从来就没停过……”眯着昏花的双眼,历事三朝的老太监如是说。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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