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2010年4月7日星期三 多云

　　

　　作为一只小鬼，我的生活比从前悠闲多了。

　　我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我将许多时间用在回忆我们的过往，梳理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而其余的时间里，我想去哪就去哪，想发呆就尽情发呆，我可以对每一个我见到的人做鬼脸，我可以对着空气纵情大笑，我也可以站在大街上肆意大哭，尽管我没有眼泪。www.xiaＯＳhuＯtxＴ.Ｎｅt

　　我想看我的朋友的时候，便会来到他们身边，如同看一场电影，我观看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工作，观看他们不为我所见的那一面。

　　每天我都会回到家中陪爸爸妈妈一会。家中的气氛依旧凝重，空气里还荡漾着哀伤，可是，墙上的我的照片没有一张被收起来，鞋架上我的鞋摆放整齐，我随手放在电视旁的卡通指甲钳还未曾收起，妈妈每日照旧会收拾我的房间，我正在看的那本书还反扣在枕边，仿佛有一天，我还会回来将它读完。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如同自己依然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然而，更多的时候，我飘荡在卫行云身后。

　　曾经我整日里盼望着假期，幻想着有一天能玩遍我心中所有的旅游圣地，可当我真正拥有时间也拥有能力的时候，我反而舍不得离开这里，离开我的亲人，我的朋友，还有，我的爱人。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最大的意义便是每天清晨仍能见到卫行云熟睡的脸。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一时的停留不代表永远，在古老传说与认知中，人鬼始终无法共处的，说不定七七四十九天或九九八十一天之类的日子时，我便会消失在这世界。

　　因为短暂，所以格外珍惜。

　　

　　虽然没有人跟我说话，可是，因为在他身边，所以我不寂寞。

　　

　　我看着他起床，看他洗漱，跟着他搭公交车去上班，跟他一起坐电梯到17楼，LM公司的招牌仿佛散发着熠熠光辉，我终于走入我从未接触过的他的另一个世界。

　　他从大学没毕业就进入这家公司，公司虽然年轻，但老板大方，同事配合度高，于是便一直做了下来。

　　我从前倒是不知道，原来卫行云是对着两台显示器做事的，电脑上都是我认不出的英文软件，他看起来无比专业，面容沉静，心无旁骛，虽然有些憔悴，却无损他的英俊。这人小时候长的普普通通，长大后，鼻梁挺了，眉毛也飞起来了，竟然越来越好看。

　　我想，我要是他们老板，肯定也很喜欢卫行云。他似乎从小就是这个样子，认真起来，仿佛可以忘了全世界。

　　他的同事都很好，吃饭的时候会喊他，大家坐在一张桌子上说说笑笑，看似平常，却仍能让人捕捉到他们言语之中的小心翼翼，偶尔有人不小心提到恋爱或女朋友之类的话题，马上便会有人使眼色，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卫行云则神色自如，仿佛没听到一般。

　　

　　我忍不住就很想嫉妒，卫行云的生活看起来这么正常，他似乎已经将我放下。即使短时间内还无法遗忘，但我已不再萦绕在他脑海。

　　我知道为了证明我爱他我得假装伟大假装圣母的说：我希望他忘了我，只要他幸福就好。

　　可是，我是真的真的不愿他忘记我，不想让“夏淼淼”这三个字掉入他的记忆黑洞，从此永无天日。即使他不爱我，我也想他记住我。

　　卫行云，你已经在试图忘了我么？

　　

　　快下班的时候，卫行云接到了小群的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吃饭，地点就在从前我们经常去的鱼庄。

　　卫行云、图图、小群还有她男友，除了我，所有人都到齐了。

　　从前这样的聚餐我们每个星期都会有一次，我们几个女生从头叽叽喳喳到尾，交换八卦和讨论杨丹变幻莫测的感情生活是我们永恒不变的主题。

　　女人的八卦之心男人永远都无法理解，小群的男友和卫行云每每都对我们没营养的话题嗤之以鼻，我们却乐此不疲，三个人每次都能创造出一千只鸭子的效果，害得他们两个每次都坐在一边苦笑，或躲到外面抽烟。

　　而这一次，大家都很沉默。

　　小群的男友开始还想引发大家聊两句，然而气氛实在不好，他试了一下，便也放弃，招了招手：“点餐。”

　　照例是一份招牌飘香鱼，几个小菜，服务员写好了单子，循例问道：“还需不需要别的了？”

　　卫行云下意识的说道：“不要葱和香菜。”

　　同一时间，小群和她男友愣住，图图骤然抬起头，而卫行云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只有我，仿佛有种流泪的冲动。

　　其实，在座的所有人，都吃这两样菜的。不吃葱和香菜的，只有我这个已经不在的挑食鬼。

　　

　　下一秒，图图突然叫住服务员：“我们要葱和香菜的，他记错了。”

　　说罢，她转过头来，努力对大家微微一笑：“今天我特别想吃香菜。”

　　卫行云沉默，小群和她男友尴尬的点头。

　　

　　此后，桌上的气氛一直低迷。

　　我有点悲哀的意识到，恐怕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过去的欢乐无法重现在他们的生活之中。所以说，自杀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事，你无法想象你的死亡会对你身边的人有多大影响。似乎可以淡忘，却始终萦绕于心。

　　

　　吃完饭，小群刚冲她男友使了个颜色，卫行云已经抬手叫买单了。

　　小小的鱼庄里人声鼎沸，人手不够，一向亲切大方的老帮娘亲自过来，见是老顾客，自然抹掉了零头，她将账单递给卫行云，突然问道：“诶，你女朋友，那个笑眯眯的小姑娘怎么没来？”

　　卫行云愣了一下，“她……”

　　“她除了些意外，已经不在了。“图图忽然说道。

　　卫行云面色一变，掏出钱包迅速结账，起身离开。

　　其他人连忙跟了出去。

　　小群不高兴的埋怨图图：“你怎么回事，说话这么过分。”

　　“我哪里过分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卫行云，我说话过分了么？”图图叫住卫行云。

　　卫行云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站在黑暗之中的他看不出表情，“你没必要这样。”

　　图图骤然红了眼圈，“我哪样了？我只是不想大家继续难过，不想见你不肯面对现实，淼淼她自己选择抛弃了我们，难道从今以后我们都要对她念念不忘，欺骗自己，假装她还活着么？”

　　“你别这样，”小群喊道，“淼淼才走了多久，你要我们这么快就忘了她，还让卫行云面对现实，不现实的人是你吧！”

　　“那你问问他，为什么还不搬家，为什么还要住在淼淼自杀的房子里？他这样才是最让人担心的，卫行云，淼淼已经……”

　　“够了！”卫行云突然打断图图的话，“我不需要你担心，既然你想这么快就忘记过去，咱们以后还是别见面了。”

　　说罢，他转身，快步离去。

　　我看了看哭倒在小群怀中的图图，犹豫了一下，终于也跟着卫行云离开。

　　不欢而散。

　　

　　我知道图图是好意，她从来都是我们几个人中最干脆果断的，她不是不伤心，也不是不难过。正是因为太伤心太难过，才会这么想要大家从悲伤中走出来，忘记我这个造成今天这种尴尬局面的罪魁祸首。

　　一切都是我的错，所以此时此刻，我的后悔与痛苦，都该我自己承受。

　　

　　其实卫行云已经有亲友和同事隐隐约约的劝他应该搬离我们的家了。我愿意将那套两室一厅叫做家，我们的家，尽管我们住在一起还不到半年。

　　而他的妈妈对此表示沉默。

　　于是他无视其他人的劝告，依旧安之若素。除了每天睡前会对着拿起床头的烟盒摩挲半晌，这是他新养成的习惯。

　　家中的摆设依旧是我活着时的样子，我们的照片贴满了卧室的半面墙，衣柜里还满满的挂着我的衣服，梳妆台上我的护肤品和化妆品还胡乱的摆放在上面，我的一小瓶指甲油还放在书桌上，我的笔记本电脑同他的台式电脑并排放在一起，已经很久没有打开。

　　我的父母无心来收拾这些，他也不曾改变。

　　

　　他对我，终究还是有感情的。不是爱情，也会是友情。或许，这么快就将我的东西清理出来，可能会让他愧疚自己太过无情。等到有一天，一个新的人走入他的生活，他应该会快速将我所有的物品打包封陈，搬离这里，开始迎接新的人生。

　　鬼魂应该是没有心脏的，可每每想到这里，我总能感到心如刀割。

　　或许我应该做一个快乐的小鬼，不然，我害怕某一天，悲伤会让我遗忘自己，彻底变成游荡在尘世间的怨灵。

　　

 

[正文  青春因我爱你开始（1）]

　　2010年4月9日星期五晴

　　每个星期的星期五和每个月的9号都是我最喜欢的日子。因为，星期五便意味着第二天我便休息不用上班，而每个月的9号则提醒我，明天我就要发工资了。

　　当然，这些现在对一只小鬼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现在的我，其实特别想上网。wＷw．xiＡoshＵotxt.neｔ

　　我已经很久没有上网了。

　　曾经的我觉得自己一天都不能没有网络，不能不八卦，不能不淘宝，不能不看康熙……之前的日子里，悲伤让我将这一切都抛在了脑后，然而，当最悲伤的时光过去，我开始想念八卦想念淘宝想念康熙。

　　天涯不会有人知道，有一个ID的主人离开了这世界，这个ID再也不会上线，不会兴冲冲的冲进那些或狗血或搞笑或爆料的帖子“红烧大排”；淘宝店主们不会发现，有个小买家的头像暗了下去，从此再也不会参加那些疯狂的秒杀或团购；而我已经很难知道，康熙最近又有谁被迫出柜，小S又羞辱了哪些人，陈汉典又开发了哪些新角色……

　　我是一只，非常想上网的小鬼。

　　

　　于是我不禁要嫉妒卫行云，他已经重新玩起了他的魔兽，一个我这个游戏白痴永远也看不懂玩不来的游戏。

　　我在他身后来回游荡，打他的头，对他做鬼脸，冲他的电脑屏幕呸呸呸。

　　一只鬼的自娱自乐。

　　

　　他小的时候就不这样，那时他从不沉迷于任何游戏，冷静过人，与众不同。我们周末睡懒觉看电视疯玩的时候，他在明亮的教室里练习钢琴。

　　

　　第一次知道他会弹钢琴，还是在初一那年的冬天。

　　学校的元旦晚会，每个班都要出两个节目，在我们当时英语老师的组织下，我们班排练了两个英文小话剧，一个叫“森林里的小动物”，而另一个，是“灰姑娘”。

　　第一个节目纯粹是表达了重在参与，全班几乎三分之二的人都上阵了，扮演小动物的，扮演花花草草的，扮演一颗树的……值得一提的是，杨灿扮演了圣诞老人出场，结果在演出的时候掉了胡子，难得他还坚强的演了下去，继续说完台词然后故作淡定的退场。

　　我积极的争取到了灰姑娘后妈的角色，谭家睿因为长的唇红齿白顺利的被推选出来演王子，我们当时的英文课代表，一个个子小小眼睛大大的女孩演灰姑娘，谢翔则在里面客串国王。

　　除了台词是英语老师帮我们写的，背台词、排练、道具、服装一系列事全部都交由我们自己解决，一群人人生第一次被委以重任，每一个都异常积极，不仅是课余时间，连放假都会聚集在一起设计表情动作，反复排练。

　　那几乎可以算我生命中对英语最赶兴趣的时候，每时每刻都会不由自主的重复剧中的台词，我至今还记得后妈在告诉灰姑娘她分完豆子就可以参加舞会之时说的一句台词：

　　I never tell a lie!

　　

　　当我们讨论到配乐的时候，演坏姐姐的张珊珊突然提议，让卫行云来做钢琴伴奏。

　　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她。

　　“卫行云会弹钢琴？”谢翔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对呀，”张珊珊说，“他妈妈以前是我们幼儿园的老师，现在在少年宫教钢琴，卫行云小学的时候就过了业余十级了。”

　　众人一时哗然，我默不作声，她说的那个人，是我认识的卫行云么？

　　大家在商讨之后，一致同意邀请卫行云加入我们。卫行云起先不答应，说他自己对钢琴并不十分拿手，弹起琴来也没有感情，然而大家却再三劝说他：我们这个演奏要求不高，没有感情没关系，能唬住观众就成……

　　于是，我们的小话剧，多了一个钢琴伴奏，听起来非常拉风。

　　他开始加入我们的排练，但大多数时候，我们没有条件找到钢琴给他练习，于是他只有拿着曲谱在旁边做人肉道具。只有周末在张珊珊家的时候，他可以用张珊珊的电子琴来伴奏。

　　他加入我们之后的第一次排练，当我装模作样妖里妖气的说出那句“I never tell a lie”的时候，我注意到，卫行云微微笑了一笑。然后，我趁众人都注意灰姑娘的时候，对他眨了眨眼睛。

　　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但却只是礼貌的微笑了一下。

　　我顿时有些尴尬，赶快收回目光，重新对可怜的灰姑娘尖酸刻薄起来。

　　一边背台词一边心想，臭小子，不是你主动跟我握手言和的么？

　　

　　我那时候把事情想的太简单，还不明白，有时候，别人同你示好，不一定是要跟你做朋友，他可能仅仅只是想减少一些麻烦而已。

　　

　　让我想一想，正式演出的那一天晚上，卫行云是什么样子呢？

　　

　　哦，他妈妈为他准备了黑色的小西装和皮鞋，他面色平静的穿在身上，只是将脖颈上的领结拿了下来，解开了两颗扣子。

　　原本普通的面容，突然间就精致起来。

　　而我呢？

　　我的童花头罩上了妈妈的假发，被高高盘起，穿着从影楼借来的深蓝色长裙，我的运动鞋就被罩在这长长的裙子下面。因为是冬天，怕冷，里面还穿了一件白色的秋衣，脸上涂了浓浓的状，好看吗？不不不，老气横秋，非常滑稽。

　　不过当时的我却没有这种意识，反而还非常得意，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变成了童话故事中的阴险贵妇，非常过瘾。

　　当舞台灯光变幻，所以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翩翩起舞的灰姑娘和王子的时候，我却看向了另一边的卫行云。t,x\t,小,说天,堂

　　他弹奏的只是从学校音乐教室中搬出来的普通钢琴，他神色自如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的双眼并没有投向场中的任何人，只专注的看着自己眼前的钢琴，一串串音符从他手下出流水般缓缓流出。

　　蓝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细小的浮沉漂浮在他身前，我突然就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只有我们，是真实的。

　　现在想想，大概就是在那一刻，卫行云这个人，在我心中变得非同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