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部分

一大早就有人来敲门，圣德太子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哧溜爬起来，激动的冲到了门口骂我走出去一看，原来是魏薇。我有些诧异，她是怎么知道我们住哪儿的？

咳嗽着走过来开门的卫行云显然跟我有一样的疑惑，背了个大书包的魏薇首先拥抱了欢乐的圣德太子一下，才抬起头来解答我们的疑惑：“我刚刚赶回来，跟楼下散步的大妈打听了一下，她告诉我你住七楼的。”

是啊，大妈，小区里无所不知的八卦之神。w w w.x iaoshu otx t.NET

卫行云侧开身子让她进屋，今天她看起来格外老实，话也没有之前多，狗狗则摇头晃脑的在她身边转圈儿，看得我颇有些妒忌。

卫行云将狗狗背来的书包整理好交给魏薇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不在状态：“哎，你的脸色有点儿不对啊，嘴唇还发白，不会是感冒了吧？”

她坚持要报答卫行云，卫行云也实在没有力气阻拦，看着她自来熟的接水烧水，他无奈的躺回了床上。在魏薇的帮助下，卫行云终于用热水吃了药。她又去厨房帮他煮了一锅白粥，等到白粥煮好的时候，卫行云却已经睡着了。

她在床头愣愣的站了一会儿，接着走出去，从书包里拿出笔和纸，卫行云留了张字条放在床头，然后才牵着圣德太子离开。

锅里有粥，调到了保温档，不过你最好热一下再吃。朋友，多谢你了！

魏薇

字条的下面留了她的手机号码，我看着这张字条，竟然有种欣慰的感觉。

其实卫行云现在，就需要这样一个开朗的女孩儿。

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卫行云一直睡到下午才起来，苍白的脸总算微微有了血色。看到字条，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暖意，随后，去厨房给自己热了粥。

他将白粥端了出来，托着瓷碗的手瘦的骨节分明，已经隐隐有青筋突了出来。我竟然才发现，他已经瘦成这样了。

因为瘦，他的五官轮廓都深了许多，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却没有神采。他低下头，身后的肩胛骨便全都突了出来，二十多岁的男人，却单薄的如同一个孩子。

屋内的窗帘没有拉开，也没有开灯，卫行云就在这昏暗的光线下，一口一口咽着面前的白粥，从前他虽然冷峻，却从未有过这样与世隔绝的凄凉。

像是受到重创的动物，躲在角落里独自舔伤.

我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却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只能张开嘴，小声的呜咽。

我想起曾经，我们一同在校园里漫步，秋日的风将银杏叶子吹的遍地都是，我走在卫行云旁边，专心的将脚下的落叶踩得“嘎吱”响。走了许久，我忽然发现他没有跟上来，一回头，就见他站在树下静静地对着我微笑。

他的刘海儿被风吹的凌乱，一片落叶摇摇晃晃的在他面前飘落，他穿着一件蓝色毛衣，站在那里，看起来就像他身边的树一样，高达挺拔，岳峙渊渟。

他看着我眼底蕴含着笑意：“夏淼淼，你怎么像个小朋友一样？”

那也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却恍如隔世。

 

 

 

须臾之间，他已憔悴至此。

喝完粥，卫行云的气色终于好了一些，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轻轻地拉开了窗帘。

“哗啦”一声，夕阳余晖争先恐后的用了进来，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红光刺了眼，向后退了两步，却不下心撞到了电视柜上的相框。

卫行云回过头来，缓缓地拿起了相框。

相框里，我带着大大的草帽，趴在他背上。

这还是大学时照的，他们系组织去爬山，我兴致勃勃的跟着一起去了，没想到，爬了一半就没了力气，卫行云只好拖着我继续向上爬，最后我实在走不动的时候，卫行云终于无奈的将我背了起来，

“卫行云，出来玩的感觉真好啊。

“卫行云，我们现在就努力赚钱，等到三十岁的时候，就一起退休，然后环游世界吧！

“卫行云，你不是会画画吗，到时候如果我们没钱了，你就去替别人画头像，我帮你收钱……”

“夏淼淼，你是不是不累了？”

“啊……好困，好困，我睡着了！”

我还记得，那一天，有阳光，有风，还有漫山遍野的蒲公英。

卫行云身上，隐隐有薄荷的味道。

有一团白色的蒲公英绒毛，缓缓地飞到了他的头发里。

他的背一晃一晃的，我认真的盯着那团白色的绒毛，终于渐渐入睡……

有一滴泪水，悄悄地滴到了相框上面。

随后，两滴、三滴……直至连成一片，覆盖了我们的笑脸。

满室红光之中，卫行云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他垂着头，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良久，他伸出手，轻轻地擦掉了相框上的泪水。

然后，他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走出了家门。

我远远的赶在他身后，喜悦夕阳下的他形单影只，单薄的仿佛一阵强风就可以将他吹倒。

“喂，朋友，你怎么跑出来了？”一道欢快的声音打破了傍晚的宁静。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睛晶莹闪烁。

她开心的跑过来道：“我以为你在家休息呢，想不到你已经能出门啦。”

“嗯，出来走走，小狗呢？”

“嘘！”她 将食指放到了嘴前，“我趁它睡着了溜出来的，这死孩子，累死我了。”

卫行云莞尔。

“为了感谢你照顾我们家太子，我陪你走走吧。”她笑的灿烂明媚。

只有受过伤害的人，才会有如此澄澈的笑容。

卫行云迟疑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魏薇显然非常开心，一路上一直热情的逗卫行云讲话，许是因为被她感染，卫行云也精神了许多。

我看着他们和谐的背影，既欣慰，又莫名觉得有些酸楚。

走在他身边的人，终于不再是我。

 

 

 

两人在小区内转了一圈儿，又找了片草坪坐下来休息。

卫行云的双手搭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天空。

魏薇不时偷看他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ww　w　.　xia　oshu　otxt.NE T

他终于有所察觉，转过头来问道：“有事吗？”

“呃……那个……算了。”魏薇坦然承认，“听说，你女朋友……”

“嗯，是的。”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揭你伤疤，我就是有点儿好奇……”

“我知道，你们的性格有点儿像，好奇心都重。”卫行云说。

我愣住，像吗？我倒没发现。

“真的吗？你肯定很爱你女朋友……上次我问你，你还说她出差了。”

卫行云沉默，没有回答。

魏薇好奇的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啊……”卫行云沉吟道，“傻傻的。”

我皱眉，不会吧，我在他心里就这么个形象？

“但是她很善良很可爱，有时候呆呆的，看起来像兔子，有时候很喜欢耍赖，看起来……嗯，不像谁，就是她自己。”卫行云又补充道。

我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从卫行云口中听到他对我的看法，我满怀期待的等着魏薇继续问下去。

她不负我的期望，继续问道：“你们是同学吗？”

“嗯，是的。”卫行云细数，“从从小到大都是同学。”

“哇，那不就是传说的中青梅竹马！好浪漫，你是不是从小就喜欢她？”

“不是……”卫行云的目光有些黯然，“小时候，我很讨厌她。

“她性格开朗，长得可爱，两只眼睛就像葡萄一样，总是转来转去的，老师和同学都喜欢她。开始我也很喜欢她，总是偷偷的在窗户边上看她和别人在走廊上跳皮筋、砸沙包，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可爱极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跟谁都很要好，惟独讨厌我，从来都不跟我讲话，有人跟我讲话，她就不理别人。有一次，她还在我画的黑板报上恶作剧……我原本以为，我把黑板报办的漂亮一点，她就会稍微对我改观一些呢…..我当时气坏了，竟然打了她一拳，没想到她就这么晕了过去。我当时吓得话都讲不出来了，我以为我会被送进监狱。”卫行云轻笑。

他说什么，他喜欢过我？我捂住了嘴巴，难以置信的看着卫行云，夕阳下，陷入回忆里的他，面容看起来格外柔和。

“那后来呢？”魏薇追问道。

也许是因为生病，卫行云变得非常好说话，他静静地看着前方，轻声说：“后来，我们在老师和家长的介入下，彼此道了个歉，然后我就更恨她了。没想到，小学毕业后我们又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我当时觉得，那简直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事了。刚进班没多久，我们就又起了冲突，她打了我一巴掌，自己却哭得惊天动地。我心里越发讨厌她，第二天，却主动找她握手言和了。”

 

 

 

“你不会由恨生爱了吧？”

“不是。”卫行云摇了摇头，“我当时只是主动妥协，不想再像小时候那样呗孤立，希望大家相安无事的度过三年。却没想到，那以后，我们的关系竟然越来越好了。”

魏薇煞有介事的总结道：“她那时候，应该就已经喜欢上你了吧。可能是你们小学的时候她就喜欢你了，但是小女孩子别扭嘛，分不清什么事喜欢什么是讨厌，欺负你也情有可原。那你呢，你那时候喜欢上她没有？”

“没有。那时候，我既羡慕她的活泼张扬，又讨厌她的刁钻任性，心里还总忘不了小时候被她孤立的事，就算她再接近我，我心里还是排斥的。我原本以为，自己考一所好的学校，就能摆脱这个人，结果，她

又跟我上了同一所学校。”

“好感人啊！”魏薇眼中闪烁着星光，“她肯定是为了你。”

卫行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那以后，她变了不少，而且学校里的老同学不多，我们算是变成了朋友。只不过偶尔想起小时候的事，我还是有些不快，但已经尽量淡忘了。后来学校里有人说她喜欢我，她极力否认了，我也不太相信。”

“那你是什么时候才知道她喜欢你的啊，上了大学以后吗？”

卫行云犹豫了一下：“不是。”

不是？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那是什么时候？

卫行云苦笑了一下：“其实上大学之前我就知道了。好多人都来告诉我，说他们班的散伙饭上，她哭着叫我的名字，说她不想跟我分开。我当时都蒙了，第一次一夜没睡，脑子里想的全部都是那些年来的点点滴滴。第二天填志愿时，鬼使神差的，我就填了本地的学校。她着急忙慌的来问我，我却说是为了我妈。看她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我竟然有些失望。

“其实我知道，她为我付出了很多很多，可我搞不清楚她的想法，也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她似乎是喜欢我的，却不想让我知道，而我…….我总是不敢相信，她 会喜欢我。

“我这一生，从未得到过自己想要的东西。”卫行云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沙哑，“小时候，我做梦都想要一台赛车，可是，我爸爸将所有的钱都输在了牌桌上。

“后来，我希望爸爸能多爱我一些，他却抛弃了我和妈妈。

“是她点亮了我的黑白年华，我以为骂我终于能得到幸福，好好和她在一起，可是，她却永远离开了我。

“我按时起床，吃饭，上班，假装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假装自己还是个正常人……可心底，总是觉得冷，冷的连血液都要结冰了。

“有一天晚上，我从梦中猛然惊醒时，下意识的伸出手臂，却什么也没有摸到，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她是真的离开我了。从今往后，漫漫人生，悠长岁月，再不会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

“我死了，她有父母有朋友，还有喜欢她的人，她总会重新快乐起来；而她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魏薇擦了擦眼泪，伸出手，覆上了他的手臂：“不是的，你也有朋友的，我陪着你好不好？你要好好地活着，才不枉她那么爱你，如果她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也会伤心难过的。明天，明天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不了。”卫行云低声拒绝，“我要出一趟远门。”

“去哪里？”

“一个她一直都很想去的地方，从前她 活着的时候，我没有陪她去，现在，我想替她去看看。”

魏薇担忧的看着他：“你的病还没好，现在出去好吗？不如过段时间……”

卫行云摇了摇头：“就明天吧。以后，我怕再没有机会了。”

魏薇心疼的看着他，再不知说什么好。

世界上最追悔莫及的事在于，你最爱的人，在你爱上他之前，便已悄悄喜欢上了你，却被你亲手扼杀。我走了许多弯路，历经许多周折，只是因为儿时愚蠢的错误。比追悔莫及更痛苦的事是，死后你才知道，你以为不爱你的恋人，像你爱他一样爱你。如果我没有变成鬼魂，是不是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我的思维被无穷的痛苦与喜悦同时冲击着，我不能晕倒也不能流出眼泪，只能生生承受着。

终于，我环顾四周，开始疯狂的大叫：“司徒，司徒，你出来，你这个骗子，你出来！”

他竟然骗我，让我相信，卫行云真的不爱我。

“司徒，司徒，你出来，求求你出来好不好？”

求求你出来，求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重新活一次，让我在他喜欢我的时候喜欢上他，让我不要做那么多傻事，让我不要走那许多弯路，让我和卫行云，好好在一起。

可是，他最终也没有出现。

 

 

 

我看着卫行云站起来，看着他缓缓地走进楼梯，看着他木然的踏过每一步台阶。

沉默的，痛苦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走到四楼的时候，楼上的一片嘈杂唤醒了我们。

我抬头看去，见住我们对门的那户人家敞开着大门，里面的人正在大声争吵，孩子的哭声夹杂在中间，分外刺耳。

我们走上前去，对门的女主人正被一个中年妇女揪着衣领，大声咒骂道：“你这个丧尽天良的婊子，欺负我们没文化的，你今天不把工资给我，我就跟你没玩！”

我认出来了，那中年妇女正是他们家之前请的保姆。

对门的女主人一看卫行云走上前，连忙大声尖叫道：“小卫，小卫，快来救救我，救命啊！”

卫行云无奈，只好走过去，好说歹说才将俩人分开。

“小卫，你是读过书的人，你来评评理。”保姆气喘吁吁的拉住卫行云，“我给他们家做保姆，他们无缘无故辞了我就算了，之前的工钱也要给吧？我三番五次打电话过来要钱，他们就是不肯给，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我欺负你？”女主人尖叫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家都干了什么？我不说是给你留面子！我们家宝宝头上的伤。身上的伤都是哪儿来的，你在家真的带过孩子吗？你在家好吃懒做就算了，竟然连我们家宝宝的牛奶你都抢着喝，你再不让你走，我的宝宝就饿死了！”

“你胡说！我死了你这张烂嘴！”那保姆又要冲过去打她。

“我胡说？”女主人冷笑道，“好，你以为我没证据吗？”

她走到书房，拿出一个DV，按下了播放键，“我就是觉得不对劲，才把DV藏在电视旁边的。看看你在家都干了些什么，你感受这上面的不是你？小卫，你来看。”

她把DV递给了卫行云，我凑过去，就见屏幕上，这位保姆一甩手就将宝宝丢到了沙发上，自己则拿了一串葡萄，在客厅里来回溜达着吃了起来。

保姆看到视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说不出话来，愣了好一会儿，就冲过来要枪DV。

卫行云连忙拿着DV闪到了一边。

“你抢啊，你抢啊！”女主人色厉内荏的道：“你抢了也没用，这上面的视频我都保存下来了，我是看你年纪大了家庭条件不好才没跟你计较，别在我面前耍横，否则咱们就法庭上见！”

这时DV 里突然传出了开门的声音，随后一个熟悉的女声穿了出来。

“你过来了，咦，阿姨，你出去吗？”

我吓了一跳，这不是我的声音吗啊？

我和卫行云同时低下头，看着他手中的DV。

“嗯，出去买点儿菜。”屏幕里出现的是保姆的背影，她抱着宝宝，正在换鞋。

卫行云迅速按了暂停，在保姆身影的缝隙中，一席可以看到我的脸，而我身旁，还有一个努力低着头正要进门的女生。

卫行云重新按下播放，就见那个女生迅速走了进去，我关上了门。

DV右上角显示的时间是：2010-3-27

尽管那个女生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可那熟悉的身影，我怎么会不认得。

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来我们家的时候，会那么局促不安。

为什么她抗拒提到我，甚至希望大家尽快忘记我。

为什么她喜欢卫行云，却突然要出国。

为什么，她总是露出那种惊慌失措的表情…..

我还记得，她曾说过，那天下午，她一直待在家中。

我怎么会在死前去学校呢？原来是为了陪她。

没有人会想到要调查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表现的那样悲伤。

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要怀疑她。

图图，图嘉锐，我最好的朋友之一。ＷＷＷ.xiＡosＨuoＴＸＴ.neT

我一定是在做梦，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在我身边？

身体中仿佛有狂风在呼啸，生生撕扯着我的五脏六腑，刺痛如焚，让人呼吸不过来。

我明明已经没有身体了，怎么还能感受这样的痛彻心扉？

卫行云拿着DV，双目死死的盯着屏幕，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争吵着的两个女人终于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女主人出声询问道：“小卫，你怎么了？”

卫行云抬起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第一次希望，司徒此时出现，带我离开这颠倒的世界。

倒计时第六天：真相如此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