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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不能说的秘密(全2册)》 作者:文安初心忆故人

第五章  两两相望情难忘 依依怅惘意断肠

第五章
 两两相望情难忘 依依怅惘意断肠

不知不觉,天色已暮,和他分开已经十天了,十天,他没有电话,没有短信,从我的世界里消失得一干二净。原来,他真的能做到这么决绝。是我真的让他绝望了吗?还是他本已厌倦了?抑或我只是他的沧海一粟,纵然有些挂怀,在莺莺燕燕的世界里还是很容易把我忘记?脑子里在不停地胡思乱想,好多人的话像潮水一样涌来,小丽的“听说他花得很”,艾云的“他上过的女人比我们见过的都多”,保姆的“我在别家做长期的”,陌生人的“子越,令宜,你们来啦?”……一句句几乎将我淹没,让我窒息到直抽气,全无挣扎的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地站了起来,把小龟喂了,小龟似乎饿了好几天,欢快地扑腾着吃。看得我丝丝心疼。小龟,你和我一样都没人会在乎了呢。留恋地又看了房子一眼,我静静地锁上门离去。

去了一次,就像开启了一扇通往他的大门,还想去第二次,第三次,哪怕就是去能感受到他已离去的气息,还是想去。第二天忍不住又去,给自己的理由是小龟饿了需要喂。一路的纠结辗转,却是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程那么快就到了。屋里没有人,保姆可能是被他辞了或者到了其他家吧。我心内暗暗嘲笑自己,人家也许已经转移阵地了呢。喂了小龟,静静坐到窗台前的椅子上,看着楼下,不知过了多久,遛狗的女人多了起来,楼下的人来来往往多了起来,我才惊觉时间又不早了,日已西陲,正要起身,忽然心猛地一揪,开始突突地狂跳,他的车。正慢慢地从楼前开过,从这里可以快捷地通到地下车库,然后电梯上楼。我一惊,就有种想夺门而逃的感觉,却发现他的车并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在楼下停下,他走了出来,我的心像要跳出来一样,紧张得竟然两手都是汗,看不清他的神态,只见一身正装,他很喜欢穿深色的西装,显得很冷峻。他要上来吗?我几乎有些站立不稳,手紧紧抓着阳台的栏杆,却见他靠在车上,点燃一支烟抽着,看着楼上我这里房间的位置,我一惊,赶紧躲在了阳台的窗帘后面。我在窗里看着他,丝丝心颤,他在窗外看着这里,应该看不见我吧,不知他是什么心情?是路过来歇歇?还是他看见了我不想上来?

就这么对看着,很像卞之琳的意境: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子越,不知道这几夜谁在装饰你的梦,我的梦里,全是你啊……

一支烟的工夫,竟然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起初不经意的你,和不经事的我,经历了这些,究竟你是什么心情?我好痛,几乎支持不住,扯着窗帘缓缓地蹲了下去,眼泪早已不自觉地滑落。他抽完烟转身上车离去了,我从窗帘后走出来,伸出手,却是玻璃窗隔在我的面前,抓也抓不到什么。

隔了几天,接到了邵琦的电话,说她家周末要开个小型Party,问我要不要去。对这些本就没有兴趣,现在又和子越分开了,更不适合去那个圈子里了。虽然真的很想再见见那个美丽的瓷娃娃。

我随便找了个理由,“身体不舒服”。可邵琦在那边糯糯的声音:“姐姐,你来嘛,好久都没有见你了。”我迟疑了一下,说:“我现在住在朋友家。”希望邵琦能明白我的意思,住在朋友家就是和子越已经分开了,不再适合和她们一起了。邵琦“哦”了一声,转而特别诚恳地说:“姐姐,可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姐妹啊,你来吧,我让徐硕去接你。”我心一暖,再也无力拒绝。

傍晚时,有个陌生的号码打来问我住哪里,便是徐硕了,只是听着声音似乎有几分耳熟。待见到了,我一愣:“是你。”他微微一笑:“我可早知道是你了,小薇。”原来徐硕就是上次子越带我去参加宴会的老徐总的儿子小徐。有了认识的人,我心里稍稍平定了些。一路闲聊,我好奇:“你和邵琦很熟还是和周川?”徐硕的声音淡淡的:“我和邵琦是大学同学,和周川从小就认识。”我更有些惊讶了,笑:“看来你成绩也不错嘛。”邵琦那个学校分数并不低,除非是特招。徐硕也笑笑:“我看起来很差劲吗?”我忙摇手:“不是,不是那个意思。”说实话,以前我总以为有钱人的孩子差不多都是纨绔子弟,骄横霸气的那种,和子越见过几个后印象有所改观,的确大部分肯定是从小家里宝贝着恨不得天之骄子似的自负,但也有不少家教极好温文有礼的,徐硕尤为特别些,初看来阳光纯净,似乎不染一丝尘埃,上次给我的就是这种感觉,这次与他聊了几句,却发现他内在有着与年龄很不相称的成熟细敏,其实并不像他看起来那么简单。是大家族的历练还是天性使然?我也不好说了。

邵琦是在通州那边一处别墅里,环境倒不像老徐总那里那么奢华,有点欧式田园的感觉。到了邵琦家里,邵琦热情地过来拉着我问长问短,看着她真是由衷地喜欢。我们算是去得早的,邵琦笑着端出一盒点心:“先给你俩尝尝,我现烤的。”我刚尝了一块便由衷赞叹,“好手艺!”却看到徐硕正目含笑意看着邵琦,我的心就是一突,不动声色细看看,却也看不出什么,希望是我多想了。

邵琦在徐硕面前倒是很随意:“徐硕你自己待着,我带小薇姐姐去逛逛。”我也正好想参观参观她这里,便随着她一起,却是直叹大开眼界,好多搭配,她很敢想。我指着一件骷髅头的画像抽嘴角:“这个……是谁的品味?”邵琦淡淡笑笑:“周川的,不过看惯了,我也喜欢了。”这都能爱屋及乌吗?我心里直抽搐,我看这玩意儿看一辈子也喜欢不了。

忽然我心一抽,“邵琦,我想看看令宜的照片。”邵琦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两眼,咬咬嘴唇,“真想看?”我点点头。邵琦带我到她卧室,电脑还开着,她点开一个文件夹,“这是去年在一个酒会上拍的。”

我只看了一眼,便有些眩晕,令宜,这便是别人口中的令宜,美得让人震撼。她挽着子越的胳膊站在一起,看着是那么优雅的一个女子。二十多岁,黑色的礼服衬托得她腰肢婉转,看着很高挑,几乎和子越一般高,头发挽着,白皙的脖颈像天鹅般,难得的是她的神情,自内而外的一种优雅,甚至可以说是高贵,这是我极少见到的一种气质。子越的表情呢,似乎在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话,没有看镜头。咔嚓,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裂开的声音。原来,他的身边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女人,相比起她,我就像玫瑰旁边一株不起眼的狗尾草。瞬间便自惭形秽了。

不由得想起一个故事,汉武帝的两个夫人,邢夫人和尹夫人,都很受武帝的宠爱。但是却一直不得相见。一日尹夫人提出想见见邢夫人,武帝和她开了个玩笑,让别人穿着邢夫人的衣服来见,尹夫人一看便说这绝不是邢夫人。武帝惊讶,让真正的邢夫人出来相见,尹夫人一见便说:“这才是真正的人主啊!”说完痛哭不止。当年在大学图书馆看到这一段觉得十分好玩,还暗暗笑古人就是夸张,这有什么哭的?而今却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这种滋味,当你心里有了一个男人,渴望在他心里有那么哪怕一寸的位置,让他在午夜低回的时候,在四下宁静的时候,起码能嗅到你淡淡的香气,但是你发现有一种美艳的花已经在他心里长满了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的卑微、渺小,没有自己生存的一丝夹缝,似乎被人连根拔起,一切都是那么微不足道的惭愧。

我的眼眶也不由湿润了,为了掩饰,笑笑:“真美。”邵琦叹气:“所以她才是不倒翁啊。”我一愣:“不倒翁?”邵琦说:“是啊,冯总身边的人形形色色地换,但每次重要的酒会,带的肯定是她。她很会应酬。”我的心有种被剥得血淋淋的感觉,从头到脚麻了下来。她才是他身边的女人,出得厅堂能为他撑门面的女人,我算什么?又渺小,又怯懦,又倔强,也不可爱。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一无是处,面对着令宜的照片,我几乎想落荒而逃,她的笑容让我有种撕心裂肺的自卑。

察觉到我的僵直,邵琦回过神来:“姐姐,我们不说这些,快下去吧,客人该来了。”说着用力扯着我下了楼。

可我却像失魂落魄了似的,半天提不起精神,走到客厅的时候,脚一软差点摔倒,徐硕一把扶起我,笑问:“邵琦给你看什么惊悚的了?吓掉魂了似的。”我只能勉强地笑着,凄惶地看着他。他不觉也是一愣。

客人三三两两的来了,都是二十多岁三十左右的年轻人,人也不多,共四对儿,我才明白邵琦非拉上我的目的,这里只有徐硕在落单,别人不管是朋友还是什么都会带个伴儿来。有人开玩笑:“男主人哪儿去了?”

邵琦抿嘴笑:“待会就到。”正说着,一个洪亮的男声响起:“谁说我呢?”门口出现了两个男人,一个高而壮,一个高瘦。高壮的先用力拍拍高瘦的男人的肩膀,说:“我弟弟,周亦。”算是给大家做了介绍。

第一次见到周川,周川的造型很像个艺术家,头发卷着,不知道是烫了还是自然卷,下巴留着一撮小胡子,看着很Man,也很帅,有点艺术范,也不过分夸张,和娇小精致的邵琦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周亦很瘦,看着文质彬彬弱不禁风似的,皮肤有点黑。

周川大大咧咧扫视了一圈,冲大家都点点头,看见我有些迟疑,徐硕冲他笑笑:“赵小薇。”我一愣,皱皱眉头,这种感觉似乎我与他有什么似的。但也不好辩驳什么,只好冲周川点点头微笑。周川回了个夸张的了然表情,极为搞怪,我忍不住“扑”的一笑。可能大家都习惯他搞怪了,我的笑声有些突兀,便脸红了。

周川随意和大家聊了一会儿,开始了开场白。原来这个Party是为他弟弟周亦接风洗尘的。周川之所以来得晚,就是去机场接他弟弟。有钱人似乎都会去国外镀镀金,周亦也不例外,据说是从法国回来的,学的金融,此次回来是帮助周川料理北京公司的业务。其他的人纷纷极力赞叹周亦年轻有为,青年才俊。我却深不以为然,大学时也有些同学毕业了家里送出国的,门槛极低,学几个月的语言便能出去。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自助的晚餐结束后,周川说叫了几个朋友助兴演几场。待表演的人来了,我才吃了一惊,原来是一个近来很火的组合,能引来无数少女尖叫。我才意识到周川的能量也不小,一个小小的家庭聚会,都能找来这个组合助兴。

所以说什么是有钱人呢,除了花钱一掷千金外,似乎还有很多丝丝蔓蔓的牵连,像上次老徐总的字画是某政府官员送的,他们的社会关系似乎如流水般,无孔不入,政界,商界,文艺界,都牵绊在一起,牵一发全身皆动。

子越呢,他也会是这样无孔不入的人吗?他自然是,之前也陪同他出席过一些场合,他是交际很强的人,他的交际灵活睿智,我听来的感觉常常像是不带硝烟的战争,而且他的手段似乎也是花样百出。想到这些,我不禁又自惭形秽了。我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子越的世界。我只能在一个简单的房间里做些简单的饭菜等着他,无法像令宜一样陪他周旋在这种没有硝烟的战场,做他的不倒翁。心开始酸,手中的酒便把持不住,一杯接一杯地灌了进去。以前我是远离酒的,不知从何时起,心痛的时候,便只有酒能做我的镇痛剂。

一个身影来到我面前:“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去玩玩?”我一看是周亦,也没吭声笑笑,抬起惺忪的眼睛,乐队已经在放节奏感很强的DJ音乐了,客厅里早腾出舞池空地,大家正在随音乐摇摆着,都是年轻人,很容易就热闹起来。

忽然乐队的节奏更快,周围的人渐渐停了下来,只有中间的一人正在表演街舞,动作腾空翻越着,非常精彩。大家情不自禁地鼓掌喝彩。

“你男朋友跳得不错。”周亦赞叹。我一愣,仔细看看,哦,跳的那个人居然是徐硕,真没想到他还会这个。我有气无力地说:“他不是我男朋友,我是邵琦的朋友。”周亦一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这个聚会虽然是为周亦办的,但是周川却是绝对的核心。周亦只是在介绍之后,便将主场让给了周川,周川说话嗓门很大,而且喜欢搞怪开玩笑,这会儿正在敲着架子鼓,我虽然不太懂,但是节奏听起来很顺畅,有的跟着也在摇摆嬉笑着。邵琦坐在一边,满脸崇拜神色地看着周川,仿佛周川是她心中的男神。看得我的心一阵酸,邵琦的男神是周川,可周川呢?心里能有邵琦的多少位置?我不了解周川,他爱邵琦吗?他只是在专心地敲着架子鼓,偶尔抬头和他的兄弟朋友做个努嘴蹙眉的搞怪表情,似乎他们才是个整体,完全没有和邵琦的眼神交流,也不去看邵琦深情凝视的目光。如果说周川很爱邵琦,起码目前我不信。不过转念又笑自己傻了,这么久了,还有这种念头,什么是有钱人的爱情?相濡以沫心心相印不是有钱人的爱情,他们不会和你吃一碗拉面把里面的肉片让给你,他们也不会在你累的时候给你捶腿揉腰捏肩膀。也许是没到了那一步,但是即使到了那一步也极少有人能做到。因为他们习惯了他们眼中的女人就只是“女人”这种物品。无法当作平等的交流对象而彼此理解,彼此尊重,无法把你当作橡树身边的木棉,一起撑起风雨。这种感觉,怕就是做有钱人的“女人”的代价。

徐硕在和几个朋友开心地聊着,我看着他们,觉得自己就是个局外人,只一杯一杯地喝着酒,开始只是无聊,喝多了心里开始不痛快,而酒做着我的镇痛剂。周亦在我身边坐着,拿着一小杯红酒抿着,笑:“你喝得不少。”我也是喝多了,说话也大胆起来:“你是主人,怎么能嫌客人喝得多。”“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周亦有些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脸憋得通红。“扑哧”我笑出声来。笑声被喧闹的音乐掩盖得不露痕迹。看他似乎也蛮无聊的,我提议:“不如我们两个去那边一起喝。”我指着客厅南边阳台那里的两张摇椅,应该是平时看风景用的。“好!”周亦答应得爽快。

这里稍微清静些,起码说话不用扯着嗓子喊了。但是清静了,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两个陌生人,坐在一个陌生的角落,该说什么呢。我也无心与他闲聊,只是想喝酒,而在这种喧闹的场合,自己独自喝酒似乎又太孤寂,也许就是我拽着他过来的原因。他倒是似乎有很多话,拿着酒杯一直在来回旋着杯口,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忍不住问:“心事很多啊?”“不是。”他立即答,挠挠头说:“只是不知道和女孩子聊什么,又怕说错了。”俗话说酒壮怂人胆,我那天一定是被壮了,也许是酒精,也许是在腼腆的男生面前我会放松些,我忍不住笑:“那你在你女朋友面前也这么吭吭哧哧说话啊?”他眸子一黯:“我们分手了。”我一愣,觉得自己问的鲁莽了,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没什么,也不是秘密。回国前分的。”周亦大大喝了一口,淡淡笑:“她的确是嫌我不会说话。”我本是有些好奇,看着说话挺流利的啊,还能把女朋友惹毛是怎么种不会说话法,但毕竟刚认识,也没好意思张口。便抬起手:“干杯,都会过去的。”一杯又一杯,也不知喝了多少,后面的事情已经没印象了。

等第二天醒来,发现我竟然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不由得轻呼一声“啊!”

我心里一紧,慌忙看身边的衣服,还好,是整齐的和衣而睡,心微微踏实下来,头疼得要命,暗暗骂自己越来越不像话了,从前不能说滴酒不沾,也绝不会这么没分寸,竟喝到人事不省。坐起来,看到床边的书桌上趴着个人,还在睡着。我下了床,整理好衣服,使劲咳嗽了两声。那人被惊醒了,迷迷糊糊站起来,揉着眼睛和我说:“醒了?”是周亦,我略微有几分不悦,这是个别墅,又不是个小公寓,房间多的是,干吗非趴在我这里。也不好绷着脸,只好淡淡地应了声,便也不看他,就走了出去。

邵琦已经在楼下忙乎了,正在向餐桌上摆早餐,见我下楼,笑吟吟:“姐姐,你起来啦。”我扫扫四周:“你的周川呢?”邵琦叹口气:“昨晚又和那帮朋友出去了,还没回来。”我顾不上搭理周川的事情,皱眉,拉着她小声说:“你糊涂啦,怎么让我和周亦一个屋子啊,说出去多难听。”邵琦抿着嘴一个劲地笑,笑得我心里直发毛,上下把自己打量个遍:“你笑什么?”邵琦摇摇头,笑着:“姐姐,你昨晚喝多了,扯着周亦的胳膊不放,我怎么拽都拽不开。”“啊?”我不禁掩口惊呼一声,我也太没劲了,酒量不好就不说了,酒品还这么差,顿时羞得面红耳赤,不禁小声问:“我还干什么了?”邵琦已经笑得捂着肚子直弯腰了,看着她笑我更发毛,“快说啊”,我催促着。“姐姐……”邵琦笑着,“姐姐拉着周亦,一个劲的嘟囔,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搞得周亦面红耳赤,我们要把你拉开,你拽得紧紧的,最后周亦把你抱上了楼,大概怕你半夜醒来喝水,就没走……”如果说用漫画形容我当时的表情,那一定是满脸灰白,头上天雷滚滚的样子。我抽着冷气,怯怯地看着邵琦:“都谁看见了?”邵琦咬咬嘴唇,憋着笑:“不多,都看见了。”我又一次感觉到头顶一声炸雷劈过,再也说不出话。邵琦扑哧一声:“我逗你的,就我和周川周亦,那帮朋友先出去开车了。”“你太坏了。”我追着邵琦就打,却看到从楼梯上下来的周亦,不觉脸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周亦倒是表情很坦然,冲着邵琦说:“有没有牛奶啊?昨晚酒喝多了,胃不舒服。”说完看着我笑笑:“你也喝点。”邵琦促狭地冲我直乐。我想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我的眼神一定把瓷娃娃割了好几遍。

吃过早饭周亦要送我回去,我忍不住问:“你刚到北京,认得路吗?”周亦笑:“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北京。”周亦的车是辆路虎,他开得也比较猛,不像子越开车除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飙车,一般还是很稳的。周亦开车喜欢快油急刹。都说车品如人品,看着周亦,稳稳妥妥的样子,却没想到开车和他说话的风格截然不同。一路我不好意思说话,他也没有吭声。快到艾云那里时,才犹豫着问我:“我过两天就要去上班了,你可不可以带我逛两天北京?”我一愣,“你不是来过北京吗?”周亦不好意思地说:“来过很多次,也住了很久,但是从没出去逛过。”我有些为难:“那些娱乐场所我也不熟啊。”周亦咧嘴笑了:“我就不喜欢我哥他们那些地方,太闹,你就带我去逛逛景点公园什么的好吗?”我的下巴险些掉下来,我没听错吧,一个开着路虎的公子哥,让我带他去逛北京的景点,我抽抽嘴角:“是北海、长城、颐和园吗?”周亦的眸子有了神采:“对,就这些地方。”周亦的脸庞在晨光里,洋溢着一种恬淡的光芒,我险些就把他认为是我的高中同学,来北京要我带着去逛景点。这个亲民简单的要求瞬间把我和他拉近了许多,我点点头,认真地说:“好。”

我从没有想到,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也来过北京很多趟,居然没有去过普通人来京必去的景点,而且还甚有兴致。当我答应后,本已到了艾云楼下的路虎急速调了个头,向着二环路的方向奔去。还真是急性子。

好在我对北京的名胜古迹虽不狂热,也还有几分兴趣。古典和历史对每个女孩子或多或少都有些吸引力吧,面对红墙黄瓦的深宫宅院,也难免会暗暗揣测里面上演过多少幕步步惊心。

和周亦在一起的最大好处是,他有些腼腆,因此不会有和其他有钱人在一起的压迫感,说话也随意了很多。闲聊着问起:“为什么来北京这么多次都没去这些景点儿啊?”周亦无奈答:“我哥总喜欢拽我去他那个圈子。他们怎么会来这些地方。”“自己来嘛。”我忍住了后半句,也不是小孩子了,干吗还总的哥哥陪着。

“自己,怪孤单的。”周亦嘿嘿笑了两声。我心里一震,有丝说不出的滋味。有钱有有钱的负累。就如你穿得西装笔挺,是决然无法享受小摊上的麻辣烫,纵然口水溢出,也只能暗暗忍着。周亦恐怕就是那个可怜的望着麻辣烫的人。对他不免又有几分同情。

第一站先到了雍和宫。我对雍和宫也不是十分了解,只知道原来是雍亲王胤禛的府邸,后就将这里作为西藏达赖班禅的行宫,类似驻京办那个意思。而且现在香火很旺。记得大学舍友姐姐求签证前,一惯要睡到自然醒的她居然凌晨五点就闹钟起来,森森地去水房洗脸。我实在好奇问其缘由,告诉我要清早沐浴斋戒,去雍和宫求签。雍和宫求签证很灵。我当时很惊诧她还信这个,但她中午欢呼雀跃的神色还是让我对雍和宫莫名地产生了几分敬畏。

到了门口我问他要不要导游,他一口说不用。我怯怯地说:“不请导游,我可不会讲。”周亦摸摸头笑:“我给你讲。”我本以为他只是个玩笑,但是一踏入雍和宫的大门,我可知道他真不是客气。从房屋是硬山式还是歇山式顶,到屋脊上的神兽都是什么等级,叫骑凤仙人、龙、凤、獬豸、行什,等等;从雍和宫原是胤禛府邸乾隆就在这里出生讲到雍和宫的罗汉菜。几乎每个物件都能引发他的长篇大论,这个时候的周亦,一扫腼腆害羞的模样,到有点儿像百家讲坛上的袁腾飞,口若悬河滔滔不止。看得我一愣一愣。

我想考考他,便随手指着屋顶上横着的脊梁,两边是两个兽头,问道:“那是什么?”这个问题虽然是想考周亦,倒也是我一直的疑问,每次和同学来人家问,我都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但是回去又懒得去查到底是什么,所以就会周而复始地让自己陷入张口结舌的境地。

他又开始滔滔不绝:“那叫鸱吻,是龙之九子之一。传说龙王死后,两个儿子争夺王位,谁都不肯相让,最后决定比赛定胜负,看谁能将一条屋脊吞下去,老大的武艺不如老二,便趁着老二吞屋脊的时候,用一把剑将老二钉在了屋脊上,你看那鸱吻背上,是不是有把剑?”我仔细看去,似乎还真有。以前从来没注意过,我有点激动,指着笑道:“我看见了,哈哈,以后我可以在我们同学面前卖弄了。”周亦却是神色一黯,淡淡笑道:“所以,鸱吻又叫吞脊兽。”说完似乎意犹未尽,仍在盯着屋脊看着。

我止住笑,定定看着他,他的侧脸很好看,轮廓很清晰,线条很分明,面庞上弥漫着一种说不上的味道,那样的时空,那样的阳光,四周是飞檐宫墙,他仰头看着屋顶出神,一瞬间我有种穿越的感觉,他仿佛有点儿步步惊心里八爷的味道。我淡淡道:“那只是传说,权力的顶峰,会有祸起萧墙,但是手足情深的,也不少。”周亦一愣,看着我。我抿嘴一笑,故意不去看他,小跑着往前走去。

兄弟阋于墙,怕也是有钱人的苦恼。康熙一生英明骁勇,还不是难断兄弟恩仇,面对着至高无上的皇位,一群骨肉明里暗里争得头破血流。这雍和宫里怕也是见证了不少胤禛当年的铁血圆滑。我固执地认为,现在与那时不同,那时追逐的权力顶峰,是唯一的,皇帝交椅只有一把,而现在的有钱人即使子女众多,家产一分,各自过各自的,完全没必要拼得你死我活。

只是如果我能知晓后来的事,也许当时不会那么想,也不会那么暗示周亦。

雍和宫出来顺带去了地坛,恰好赶上了地坛的书市。每年秋冬,地坛都会有为期两三天的书市,各种盗版书云集。却是我每年必赶的盛宴。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我兜里的钱总是不够我去图书大厦搜略。

于是便在各大书店踩点,只有中关村图书大厦有小凳子可以坐,便一到休息的日子,赶在一开门进去将三楼最北面的位置占据,然后捧着自己爱读的书,嗅着里面的油墨清香,都由内而外地有着幸福感。而且好在那里人多,也不用担心服务员会认识我这个老蹭书的。我曾经幻想着,等我的钱够用了,我第一件事一定是跑到中关村图书大厦,把我喜欢的书都买回来,弥补我这几年来周末去蹭书的亏欠。

只是图书大厦的人越来越多,找到好位子也越来越不容易,可我仍然囊中羞涩,几次看着正版书,咬咬牙还是舍不得买。

所以地坛书市对我来说,就是难得的可以买书的好机会。一如大学宿舍姐妹去动物园淘衣服般的热情高涨。我兴奋地在书堆里穿梭,一会看着《盗墓笔记》不错,一会儿又看着《古玩鉴赏》也有趣,不知道该挑哪个。

周亦扯扯我袖子:“小薇,这里都是盗版书。”我头也不抬:“我知道啊。”周亦又说:“盗版书不能支持的。”我正拿起了一本《美人何处》翻得起劲,听到他的话,没来由地心里一烦,抬起头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正版书是你们才消费的起的,如果没有盗版,我考四六级的复习资料都没钱买。”我的话让周亦一下哽在那里,脸涨得通红,半天说不上话来。

人和人之间也许真的是一种气场,我在子越面前,很少能生硬地说一句话,在周亦面前却总是说话不过脑子,想什么就直接冲出去了,后来我想想,也许是他的腼腆让我从没有拘束,也许是我从来就没有在乎过他对我的看法。

但当时,说完那句话,我竟然有一种没来由的快感。什么叫支持正版?存在即是合理,仓廪实才知礼节,如果我不必为生计发愁,我自然更愿意去买正版书,不仅纸张质量好,印刷清晰,关键是没有错误啊,我难道愿意对着一本书去不停地超强纠错吗?还记得大学选课,应老师要求买书,买了一本诗词集,第一篇《春江花月夜》的第一句就是错的,“春江潮水连海平”明晃晃地写成“春江湖水连海平”,害得我用了一个月在电脑上把所有的句子核对了一遍。艾云为此还给我起了外号“万利达DVD”——超强纠错。所以看着周亦在那里强调正版,我就没来由地生着暗气。

周亦被我刺了一句,不再吭声,开始跟在我后面挑书,到后来还在帮我比对这本比那本纸张质量好一些还是那本比这本错误少一些。

看着他煞有介事的样子,我开头的愤懑渐渐被冲淡了,也是,一个锦衣玉食的男孩子,让他去理解生活的艰辛,当然不容易。但是难得的是态度良好。我便也不在意了。只是当时还真的不知道,周亦也不像我想象得那么娇贵。

逛完书市快五点了,中午也没有吃饭,周亦便让我带他去吃饭。我笑:“我带你去的,可不是什么高档饭店。”

周亦一本正经的:“去那些地方找我哥了,你就带我去吃你们平时吃的。”我有心带他去吃成都小吃,又一想好歹人家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成都小吃万一吃坏了肚子,我也赔不起,便去了鼓楼附近的一家火锅店。

以前和同事聚餐来过这里一次,因为很有特色就记住了。这家火锅店的特色一是菜品,都是串儿什么的,其实也可以说是自助麻辣烫;二是布置,里面是教室般的格局,还写着哪年级哪班。墙上贴着奖状,公式,板报,看着仿佛就回到自己的豆蔻年华;三是价格便宜,即使吃完要AA,我也可以掏得起自己那一份不用太窘。

起初还担心周亦不合胃口,但是他的狼吞虎咽还一个劲地赞不绝口让我彻底放了心。

“环境挺有趣。”周亦看着板报嘿嘿直笑。

“你读书时成绩很好吧?”我看周亦对那些文化名胜滔滔不绝,想来是个难得的努力学习的富二代。

“哈哈!”周亦朗声大笑,“我的成绩,能把老师气哭了。”

“那你还对历史如数家珍?”

“那只是个人爱好,你要是爱听,我还有的讲。”周亦眸子亮亮地看我。

我吐舌头,算了吧,我听了一整天,脑子都塞不下了。不过周亦的爱好还真让我对他刮目相看,起初不觉得什么,后来我简直要仰望他了。

吃到兴致索然,周亦叹道:“这个地儿还真不错,忆苦思甜。”

我笑:“你吃过苦吗?还忆苦。”

周亦抽抽嘴角:“那是自然了。我是和外婆在乡下长大的。读初中才回去。不比我哥,一直在爸妈身边儿。”

“那是为什么?”我问。

“那几年生意忙呗,没赶上好时候。”周亦笑得心无城府。

“你爸妈现在还在忙生意?“我随口问着。

“是啊,和我大嫂在X市,那边的生意才是大头,做出口。北京的也还行,做了快十年了,也有些根基。”周亦也随口答着。

却是这句震得我立即停了嘴,抬头看着他:“周川结婚了?”

周亦也停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不是邵琦的朋友吗?你不知道?”

我听到了自己的心有些丝丝疼的声音,为那个可爱的瓷娃娃,原来她的痴痴凝望是有原因的,她随着他开始喜欢骷髅头画像也是有原因的,她的抿唇神伤也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周川不属于她。

想着她看周川的目光神色,恨不得将那个男人用眼神缠到自己怀里,可那个桀骜不羁的男人的目光却从未随她流转片刻,想着想着,自己的心也疼了,自己又何尝不傻,一回回的梦里惊醒,只是因为走着走着,他不见了,可他呢,身边有着那么美的女子,而且一直不曾分离,我又拥有过什么?

我又问:“那你大嫂知道吗?”

周亦耸耸肩:“应该知道吧,大哥和邵琦也好几年了。我爸妈都知道了。”

“你爸妈同意?”

“大哥的脾气,没人管得了。”周亦眉间带着几分惆怅。

我怨怼地看着周亦,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叹口气:“这在你们看来是不是都特别正常?”

周亦深看了我一眼,低头去夹碗里的东西,却仿佛失神似的,说:“如果是我,我不会。”

我心里在愤慨,能不一样到哪里去?林育诚这样,冯子越这样,周川也这样,这个圈里谁不是这样?

我沉默了,再没有话语。默默地吃过饭到家,周亦笑笑:“谢谢你。今天我很开心。”我抽抽嘴角,淡淡答:“我也是。”便无力地转身回去。

进了门,却发现屋子一团乱,难道艾云回来了?

我开心地喊着:“艾云,你回来了吗?”一边换好拖鞋跑到里屋。

卧室里一个男人正在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听到我的声音一扭头,林育诚!我本能地皱眉,又一想这是人家的家,自然是什么时候想回来都行。

“是你啊。”我的笑容淡下来,停住了步子,有点局促。

“艾云去哪了?”林育诚认识我,之前见了我也不过是淡淡地打个招呼。现在更是做戏都懒得做了,和我说话的态度很不客气。

我心里一凛,梗着脖子冷冷地说:“我不知道。”扭头就想走。

林育诚一把扯住我的胳膊,皱着眉:“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告诉我,她去哪儿了?我找她好几天了。”

他的目光露出几分狰狞的神色,我有点慌,一边用力挣脱他,一边向外退着,嘴上还在犟:“她还是你的老婆呢,你怎么问起我了。”

“她拿了我一些很重要的材料,你最好赶快告诉我。”林育诚追出来。

“我不知道啊。”我着急换鞋。

林育诚又扑过来使劲拽着我:“你肯定知道,你们别逼我干出好事来。”

他的头发蓬乱,神情憔悴,目光里的神色很吓人。我有点哆嗦,用力也挣不脱,林育诚双手把我使劲推在墙上,按着我的肩膀咬着牙说:“告诉我。”

我害怕得直哆嗦,颤抖着说:“我……”我的声音一出,感觉他手上的力气松了些,我使劲冲他脚上一跺,他疼得退一步,手上一松,我趁机夺门而逃。

我没敢坐电梯,冲着楼梯狂奔下去,身后是林育诚的脚步声,我跑得飞快,冲到楼下一边跑一边扯出手机,摁下通话记录,第一个就是周亦,我着急拨过去,很快接通了,周亦沉稳的声音传来:“小薇……”我没等他说完,就拼尽全身力气大声喊着:“周亦,快回来,救我啊!”一边挂掉电话用力跑着,从来没觉得艾云的小区这么大,以前走出去走十几分钟也不觉得,现在每一步都像是在悬崖边一样提心吊胆。

小区出去后还有好大一段路,才能走到有人烟的地方。我一路张皇失措,不停地回头看。后面一辆车过来,我吓得停住脚步紧紧靠着墙,心几乎要跳了出来,不会是林育诚开车出来了吧,那一刻我前所未有地无助,听天由命了。车从我身边开过,我舒了一口气。

这时迎面的一束车灯打了过来,车开得飞快,我伸手遮上眼帘,车急刹在我身边,周亦从车上冲下来,我看着他,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周亦一把扶住全身哆嗦的我,拍着我的肩:“小薇,别怕,我在。”我强忍住大哭的冲动,浑身颤抖着,抬眸看着周亦,艰难地说着:“周亦,带我走。”周亦把我扶上车,带我离开。

那句“小薇,别怕,我在”在我当时听来,简直就是如来佛的除魔咒,让我从危在旦夕的惊慌绝望中刹那看到了阳光。即使是如今,当我想起那个秋风萧瑟的夜晚,那句坚定的“小薇,别怕,我在”都会让我的心为之一颤,坚定的语气,是我寒夜秋风中的丝丝暖意。

坐在周亦的车上我一言不发,还没有从方才的惊慌中缓过劲来。林育诚估计也是气急了,倒并不会真对我怎么样。只是我当时太紧张太害怕才会那么慌乱。

不过当下之急是我该去哪里住。回冯子越的家吗?我很怕与他相遇,仓皇不知身该何处,我又一次觉得自己的凄凉。为什么生活总要把我打到无处可逃的境地?为什么不稍稍给我个缓冲的余地?头痛得要命,我窝在副驾上缩成一团。

周亦看看我,犹豫着问:“送你去邵琦那吗?”

“不要。”我微微摇头。

周亦没再说话,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车在望京的一处公寓停了下来。

“这是哪儿?”我有气无力地抬头看着。

“我家。很久没住了,本来打算找个人收拾收拾再住,今天拿来应急吧。”周亦说得很自然。

我眉头一皱,有些慌乱,想起昨天晚上刚和周亦共处一室,现在又这样,很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结结巴巴地说:“不……不太好吧?”

周亦脸一红:“没事,你住这里,我去我哥那。”

我舒了口气。周亦带我去了十二楼的一个房间,屋子里有些乱,看来像很久没人住的样子。周亦匆忙拾掇了两下,把床铺好,不好意思地挠头:“这还是去年住过的。你别嫌乱。”

“不会不会,能有个安身之所我已经很知足了。”我真诚地看着周亦。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和周亦认识也不过一天,能这么帮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只是自己找地方搬也还要几天,我咬咬牙,索性又开了口:“我可不可以多借住几天?最多一周,我一定尽快找地方搬出去。”

“一周?”周亦的脸上有几分迟疑之色。

看着周亦的神色,我的心忽的一疼,自己还真当自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了啊,不过是刚认识一天,人家又顺手好心救了你,你还真觍着脸向人家借住,我的脸瞬间发烫,我咬咬唇,我不会求人,即便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境界,我仍旧求不来,我惨然笑了笑:“没关系,不方便就不用了。我会想办法的。已经很谢谢你了。”

周亦不解地看着我:“有什么不方便?我只是说一周太短了吧,怎么找地方搬?我可以在我哥那长住的。”

我一愣,他原来不是那个意思,我刚像刀绞般的心忽然露出一丝缝隙喘息,不知怎么,眼泪就落了下来。

周亦急了:“小薇,我说错话了吗?”

我咧嘴笑着,但我当时的笑一定比哭还难看,抽泣着说:“我以为……你是不想让我住。”

周亦一皱眉,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半天憋得说不出话,好半天忽然揉揉我脑袋:“你真是个傻丫头,我们也算朋友了吧,怎么那么想。”

我破涕为笑,抽抽嘴角:“我可不敢称你的朋友。”

周亦又要起急,“赵小薇,你……”

我忙说:“好好好,我错了,是朋友。”

周亦告诉屋子里的设施情况,就离开了。

一会儿门铃又响,我的心一跳,惊慌失措走到门口,正怀疑该不会是林育诚找上门来,透过猫眼一看,是周亦又回来了。

打开门,周亦抱着一大袋东西,往我怀里一塞,急匆匆地说:“怕你晚上不方便,这些给你。小区保安我打过招呼了,有事你按门口的呼叫铃就行。”说完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容走了。只留下抱着一袋东西的我愣在门口。

回屋一看,周亦是把门口的小卖店搬了回来吧,牙刷牙膏毛巾香皂洗手液各种零食……除了女生用品没抱回来,其他的我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没扛回来的了。不由得心里暖暖的。这个相识一天的朋友,真的让人很窝心。

晚上给艾云打了好几个电话,始终是关机状态。我有几分担心,艾云准备怎么挟制林育诚?看林育诚气急败坏的样子,想必是有把柄落在了艾云手里。但是艾云去哪了呢?她一个弱女子,又怎么斗得过财大气粗的林育诚?万一把他惹急了,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像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而艾云却是什么背景家世都没有,千万不要惹祸上身啊。

担心着艾云,想着自己的前路,一夜无眠。凌晨似乎眯了一会儿,也没有睡踏实。之前的工作由于脚伤,主要可能还是得罪了孙总,没到两个月就被通知解聘了。现在不得不再重新找一份工作。是先找工作,在公司附近找房子?还是先找房子,在房子附近找工作?

纠结了一晚上,屋子稍微有点亮光,我便再也坐不住。去周亦的书房打开了电脑。开始准备自己的简历。

简历上自然是少不了在子越那里工作的两年经历,一个字一个字,竟然像敲在我心上的钉子,钉钉见血。这是我一辈子的十字架吗?原来与你的过往,我以为可以忘记,却是已铸入我的生命历程,时时记起,不得不提起。

又在智联招聘上浏览了一些公司,投了几份简历,一晚上没睡好,投过简历仿佛卸下了些担子,趴在书桌上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似乎听到有人说话,我使劲睁开眼睛,却看到了邵琦和周亦,邵琦见我醒来,急忙道:“姐姐,我听周亦说了,便急着过来看你。你没事吧?昨晚怎么了?”

周亦也过来说道:“昨晚看你情绪不好,没敢问你。有需要我们出面解决的吗?”

我摇摇头:“没事,可能是误会。朋友的家事儿。”

邵琦道:“没事就好。”瞟了一眼我用的电脑,“姐姐要找工作?”

我苦笑:“是啊,找到工作才好找房子。”说完抱歉地看了周亦一眼,“可能要打扰你几天了。”

邵琦笑了:“周亦,你不是要个助理吗?小薇姐还不是一个顶俩?”

周亦一拍脑袋:“对啊,小薇你愿意吗?”

“啊?”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两人,“这也行?”

“这有什么不行。”邵琦笑道,“周亦回来做市场,正在招聘助理。用别人还不如用姐姐放心呢。”

我转看向周亦,他正满怀期待地看着我。我鬼使神差地就点了点头。

周亦高兴得一拍脑袋:“我这就告诉小王把招聘信息撤下来。”

中午便说要庆祝,一来祝贺我找到工作,二来祝贺周亦招聘成功。一件事儿便这么庆祝了两次,邵琦又叫上徐硕,四个人去了家淮扬餐厅,以前不熟没发现,徐硕和同龄人在一起,简直是贫得要死,一个劲地拿我和周亦打趣,还使劲劝酒,老实的周亦哪是他的对手,没一会儿便喝得周亦舌头直打结。

我的工作就这么顺利地解决了。晚上自己回到周亦的家,仍然觉得像是场梦一样。以前对自己来说是件很艰难的事儿,现在似乎也没那么难了。可是真的是自己的能力提高了吗?并不是,如果把自己的简历撒到浩如烟海的招聘网站,自己的学历、专业、经历仍旧是那么不起眼,不会引起特别的关注,也仍然要准备一面、二面甚至笔试、心理测试。可是在我们普通老百姓眼里很难的事儿,在周亦他们那样的人眼里,就是一句话的事,一句话甚至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我的心有些疼,小薇,你什么时候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或者,你起码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

终于踏实地睡了一宿,找到工作顿觉轻飘了几分。似乎好多烦恼也溜掉了。一觉睡到自然醒,才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拿出手机,有两个未接电话,我睡得太沉,居然都没听到。一个是周亦的,我打过去,周亦轻快地说:“和我哥说好了,你下周一就来上班吧。”虽然和周亦相识不久,但他的确是个踏实的人,我也不多虚礼,爽快地回他:“没问题,你到时别嫌我笨,多教我就行。”他又嘱咐我一番吃好饭之类挂掉电话。我有一刹那的错觉,感觉他离我好近。转又失神笑笑。

另一个居然是徐硕的,我回拨过去:“徐硕,你找我?”

徐硕一听我的声音,立即二皮脸就来了:“薇薇,昨儿的庆祝咋样?”

“挺好啊。”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觉得还不够,周五晚上再庆祝一番,我请你吃饭。”徐硕嬉皮笑脸的。

“你就快说干什么吧,别和我打哑谜,我笨得很。”都是同龄人,懒得和他兜圈子。

“咳咳。”徐硕有些不好意思,半天吭吭哧哧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逗他:“再不说我挂电话了。”

“别,薇。”徐硕一改嘻哈,认真地说,“那个,我不是一直没女朋友吗,我妈最近不知瞎动什么歪脑筋,竟然怀疑我……同性恋,这不又催我找女朋友,还到处搞相亲,我烦了,就说有女朋友了,这下完了,她让我带回去给她看,我去哪儿给她找啊。所以,薇,你一定得帮我这个忙。”徐硕说这番话的语气格外真诚。

我却是十万个不同意:“你抽风了吧,我去过你家的。”上次老徐总的生日宴会我搞得风头那么大,谁会不认识啊,徐妈再着急要儿媳妇,也不会要冯子越的下堂妾吧。

徐硕赶紧说:“就是认识,我父亲才对你赞不绝口呢。再说你不是和冯总分了吗,没事的。现在只要我不搞基,我母亲大人就烧高香了。”

我的心一疼,是啊,都和他分了,还有什么可在意的呢?我还在犹豫,徐硕在电话那头磨上了:“好薇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你忍心看我天天一回家家里头坐着一堆女人吗?”

我忍不住扑哧笑了:“没事的时候是薇薇,有事帮忙了就是薇姐,这要答应了是不又涨辈分了?”

徐硕一听有门,嘴更贫了:“你要是答应了,就是我的薇姑,姑姑啊,帮帮过儿吧……”这是在给我涨辈分还是占我便宜?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答应你了。”我赶紧打断他,实在受不了他的臭贫,应对不了。

“姑姑,那就说好了,周五下午四点,我在周亦楼下恭候你的大驾。”徐硕是开心了,我心里却说不上什么滋味,总觉得这个忙帮的可真狗血。以前只在电视剧里看过这种招数,现在居然实地要帮忙,还是挺难适应。徐硕也是,我就不信他在北京没别的朋友,非扯着我干这种事儿,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既然答应别人了,那就去做吧。

已经决定了在周亦的公司工作,便开始在附近找房子。周亦的公司在东二环。附近的房子更是贵。我的头愈发大了。

其时北京经历了两轮住房政策调控,不论是房价还是租房的价格都轮番翻了几番,似乎是调控的最大讽刺。我在网上搜罗了几天,每看一条信息,心都会跟着一颤。两居室根本不敢看,普通的一居随便都得四千多,配套设施好的高档小区自不必说,即使是老公房也要三千多。看的我凉气倒抽了一次又一次。

最后好容易看了一套合租的三居老公房,已经住了两户人家,只有一间朝北的小间,可能原来是做杂物间的,没有暖气,价格还算便宜,一千元一个月。我立即喜滋滋地定下来了。

周五下午,徐硕准时到了。我穿了件大衣袅袅地走下楼去。徐硕看了不住地咋舌:“姑姑,你快让过儿想假戏真做了。”

我白了他一眼,“臭贫。”徐硕嘴里有真话才怪。

一路听着徐硕白乎,快到他家才出来一句正形:“薇薇,待会儿不管我妈说什么,你千万别漏啊。”

“放心吧。”我答应了别人的,自然不会食言。

第二次见到徐硕的妈妈,虽然已年近五十,仍然保养得很好,像四十左右的妇人,皮肤很白,一件深色的绒衫,显得优雅得体。正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电视,看到我和徐硕进来,略微一愣,站起来慈爱地笑着:“赵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我的脸一红,轻轻叫声“阿姨”。

徐妈妈过来拉着我的手,叹了口气:“似乎瘦了些。”我的心一暖,觉得距离近了几分。那时在子越家里养伤,气色自然比现在要好多了啊。

闲聊了几句,问了问我近来做什么,得知我要在周亦的公司工作时,徐妈妈嗔怪地看一眼徐硕:“怎么不让小薇去你那儿?”我一愣,心扑通着可别穿帮。

徐硕倒是机灵,一把揽着他妈妈的肩膀揉着:“妈,这叫距离产生美。天天腻在一起,会审美疲劳的。您不也不去和爸一起工作吗?”

徐妈妈宠爱地拍了徐硕一下:“那怎么能一样。”说完又和我随意聊着,我却上了十二分的小心,再不敢掉以轻心地回答了,生怕又出什么纰漏。

一边和徐妈妈聊天,我一边环视着客厅,老徐喜欢古玩,客厅布置得很中式古典。几个梅瓶映衬得案几都古朴地透着诗意。忽然我注意到客厅的西侧挂着一幅草书,虽然不认识,但由于上次老徐总送了我一幅字,倒看着有些亲切。

我看着那幅字笑道:“看来徐总很喜欢草书啊。”

徐妈妈淡淡一笑:“那是冯子越送的。他呀,大概觉得欠了老徐人情,非得再送一幅过来。据说比老徐原来那幅值钱多了。你说是不是见外呢?”说完定定地看着我。

我慌乱地躲开她的眼神,心却忽的紧紧地抽痛了一下。原来,我真的给他惹麻烦了,当我傻乎乎地捧着那幅草书还沾沾自喜的时候,他却在为我收拾残局。看着那幅草书,就像一巴掌一样狠狠地抽着我。冯与老徐是无法匹敌的,老徐除了混迹商场,还有着过硬的官场背景。我上次驳了老徐的面子,我才知道冯子越费了这么大的劲去弥补这个窟窿。

老徐还把这幅字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子越每次来看着,该是什么心情?他的蠢女人给他惹得麻烦,留着这幅字一直在这儿耀武扬威?

我心痛得厉害,却什么也说不出。

晚饭桌上,徐妈妈又帮我夹菜,又嘱咐徐硕要好好照顾我,把我养胖一点,我不觉心里一阵暖意。第一次被一位不是自己亲戚的长辈这么呵护,虽然我是个冒牌的女朋友,那时却真希望这场假戏可以做得久一些,让自己多享受一些长辈的慈爱。

我忽然就理解了小燕子被箭射中后醒来为什么不舍得把乾隆还给紫薇了,父母对子女有舐犊情深,往往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而年轻的我们,虽然有些不懂事,却也有对父母的孺慕之思,也会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那颗孤独漂泊的心,也渴望有来自长辈的疼惜。

吃过饭后,徐妈妈拉着我上楼说要给我看老照片,徐硕怕穿帮一个劲地要跟着,徐妈妈瞪了他一眼:“我和小薇说点私房话,你就在下头待着。”看着徐硕偷偷冲我挤眉弄眼的样子,我直想笑。

到了楼上,徐妈妈带我进了她的卧室。关上门,之前的温和一扫而空,换上了一副冰冷的神色:“赵小姐,你不会是真的在和徐硕谈恋爱吧。”

我的心瞬间跌到了冰底,原来一切,不过是做戏啊。我还在天真地以为徐妈妈是个慈母,是啊,人家是徐硕的慈母,并不是我的。

我淡淡笑笑:“阿姨,这要看徐硕。”

她冷笑一声:“我知道你擅长勾人,老奸巨猾的冯子越不都被你勾得一愣一愣的吗?徐硕是个愣头青,哪能逃得过你的掌心?”

我的心像被狠狠地戳了一刀,顿时鲜血淋淋,只觉得从头到脚开始发冷,打颤,我咬着嘴唇看着徐妈妈,一时气结,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妈妈面无表情地说:“离开徐硕,他不能毁在你手上。”

我固执地回道:“我哪有那个本事。”

“你有。”徐妈妈叹口气,“徐硕不能出差错,他是我一辈子的希望,我盼着他找个门当户对的,也给我们娘儿俩争口气。他一直没动静,直到有人告诉我他和某个老板的情儿来往过密,我就知道得坏事儿,但也万没想到是你。老徐上次口口声声夸你是个才女,但如果他知道徐硕和你纠缠不清,依他的性子,会把徐硕赶出家门的。”

“徐硕,是你们的儿子-……”我艰难地说着,脑子一片混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你和冯子越,老徐不可能不介意,你让他以后怎么抬头做人?”徐妈妈的声音冰冷得像一把尖刀,直戳得我遍体鳞伤,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不停地掉眼泪。

“赵小姐,求求你,放过我的徐硕吧,他还要娶个大家闺秀,我和他这后半辈子,才有希望啊。”徐妈妈拉着我的手,用几乎哀求的语气低声说着。

“好。”我挤出这个好字,却已是眼泪滂沱。如果说语言是杀人的利器,那晚,我被徐妈妈生生地凌迟了。只觉得体无完肤,心如死灰。她清楚明白地告诉了我一个事实,我有着不堪的过往,也许我之前没意识到,也许我意识到了死不承认,但是,我是那么地肮脏,那么地让人无法容忍。

我抹抹眼泪,被徐妈妈机械地拉着下了楼。虽然早知道徐妈妈不是简单的人物,即使姿色不凡,但围绕在老徐总身边的女人,哪个是寻常姿色。她不仅成功地俘获了老徐总的心,生下了徐硕,这么多年守在老徐总身边,直到现在成了老徐总在北京的常驻公馆。手腕让人惊叹。起码这人前背后的两面三刀就是我这辈子望尘莫及的。

“聊什么了,这么久。”徐硕嘟囔着。一边过来拉我,我一个激灵躲开。徐妈妈正要说什么,电话响了,几句之后,看着我温和笑着:“老徐要带几个朋友回来吃夜宵。”她把“几个朋友”咬得很重,我开始抖,一定有冯子越,否则她不会是那样的眼神。

我扯着徐硕的袖子,哀求着:“我们走吧。”徐硕一愣,看看他母亲,似乎明白了什么,皱皱眉,说道:“我送小薇回去。”拉着我大步离开。

徐硕牵着我的手有些抖,我更是一片混乱,早已没了思绪。

徐家的别墅前有一片小庭院,去停车场还要走一条小径,刚走出了徐家灯光笼罩的范围,走上小径中间的一座小桥,下面是人工做的小流水。迎面走来三四个人,十几步远,我清晰地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今晚的地方小李找得不错。”

我顿时像被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我想象过千百种和冯子越重逢的情景,却只有这一种独没有想到。我以别人冒牌女朋友的身份,和冯子越重逢在别人家里。

“徐硕,”我带着哭腔,低声说,“别让他们看到我。”

徐硕飞快解下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他的外套上有帽子,可以遮住我的头。那些人已经走到了我们身边,徐硕把我紧紧搂在胸前,我的脸侧着贴在他胸口,小路上也没有灯光,我心狂跳,生怕被认出来。

老徐威严的声音:“这么晚做什么去?”

徐硕恭敬地答:“朋友头晕难受,我送她回去。”

“是女朋友吧?搂得这么紧。”有人打趣着。

老徐哈哈大笑:“让他赶紧去,回来再问。”

徐硕得令一把揽着我大步前去,走出几步,我忍不住扭头去看,却看到冯子越正走在最后,也扭头看向我的方向。我一缩头,赶紧跟上徐硕的步子。眼泪却早已滑落。

这样的情,这样的景,纵然我在心里把你细细描摹了千百遍,纵然我做梦都想再扑进你怀里嗅你身上的烟草味,我却只能拼命地忍着,拼命克制着自己,哪怕心里痛得像被刀锋划开,我甚至做不到亭亭立在你面前对你淡淡笑问“近来可好”。只能在夜幕的笼罩下,像丧家之犬一样找着逃的方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啊?

你慢慢走来,走进我的视线

这样重逢像是梦

多少年过去,深情已是曾经

如今重逢只是空

忘记你多么难,你该知道

离开你多么苦,你该明了

你有你,我有我,不同的路

为什么今天要这样重逢

当你和我随人群擦身而过

请你不要把思念写在脸上

慢慢走过

静静走开

我们都别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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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不能说的秘密(全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