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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月唐歌》 作者:陈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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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又要去江都了,可这回偏不肯带上我。我赌气窝在园子东南角的牡丹花丛里,任季子焦急地一路找寻,也不肯露面。

我叫杨昀,当今的幺公主。父皇喊我“兰因”,据说这个从佛教典故中来的名字是他送给母亲的信物。宫人们传说,那个月华如水的夜晚,他一手挑拨着琴弦,一手揽着母亲,含着醉意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她的高髻被父皇的琴声拨散,黑漆一样的长发披散在羊脂玉般的颈项,琴声如浪覆盖过鸣虫的喧闹,只有杨花扬扬飘落陪伴着母亲娇声婉转。

当时父皇还是太子,灭南陈破突厥,功勋彪炳,天下皆称以为贤的太子杨广。而母亲却是伴着他的铁蹄成为亡国公主的陈国六公主陈婤。

乳母曾絮絮叨叨在我耳边重复着这个在后宫已经流传了千万遍的故事:

在那个一片肃杀的冬日清晨,建康城混乱一片,隋军已经攻入宫城的消息惹得后宫鸡飞狗跳,贵妇宫女们都纷纷夹带着金银细软从边门逃亡,陈后主抱着宠妃杨丽华、孙贵嫔躲入枯井。年幼的六公主正张皇无措,晋王的兵马突然闯入陈国奢靡的宫苑。

“你叫什么名字?”骑在马上的晋王笑吟吟地问怔怔看着来势汹汹的大军的陈婤。

她惊恐地凝视着这个被朝阳照耀得如戏台上的神仙郎君般的骑士,努力定了定神,端出公主的仪范答:“我是陈国六公主,你是何人?竟敢踏我宫苑!”

他仰面大笑,翻身下马走到她身边,俯身捏捏她的小脸,道:“原来是张丽华的女儿,难怪天生的美人胚子。”

陈后主被隋军从井底带上来后,和皇族一起被隋军迁至洛阳。可在长达好几里的迁徙队伍中陈婤怎么都找不到她的母亲,随行的宫女们偷偷告诉她,倾国倾城的张丽华被晋王下令斩于青溪。

她泪如雨倾地找到晋王,在他的帐篷里,拿着暗藏的小匕首指着他,咬牙恨恨道:“你杀我母亲!”

一身白袍的晋王喝退正欲将她推出门外的兵士,放下书卷,走到她跟前,蹲下,目光温和,不怒反笑。

“你还我母亲!”她哭哑了的嗓子像是在城外枯枝上呼啸的寒号鸟一样凄厉,“你为什么杀我母亲?”

“你母亲不是我杀的。”他说。

她一愣:“那是谁杀的?他们都说是你杀的!”

他叹口气,拿走她手里镏光嵌宝的小匕首:“是你父皇杀的。”

“你骗人!我父皇为什么要杀我母亲?父皇明明很宠爱她!”

“就是他的宠爱杀了她。”他伸手摸了摸她被泪水打湿的鬓发,“你父皇因为宠爱她而亡国,所以陈国的子民需要杀她以泄心头之恨。”

“就因为她受宠爱?”她声音颤抖。

“不,是因为宠爱她的是个无力保护妻小的昏君。”

她呆住,继而瘫倒在地号啕大哭。晋王抱起她,一身白袍被她的泪水打得斑驳,她想到成天醉醺醺的父皇和那些势利的宫人,她无助地哽咽:“母亲死了,我怎么办?”

晋王将她放在榻上,微笑地问她:“你今年几岁?”

“八岁。”

“好,等你十六岁时,我来娶你,好不好?”

她怔怔地看着他,身体还在控制不住地战栗。

他漆黑的眉宇间似有星光熠熠。

“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十六岁的时候,我来接你。”

我忍不住打岔:“母亲也是公主吗,为什么她从来没说过?大父就是陈后主吗?他现在在洛阳吗?为什么我从没见过?”

乳母边帮我梳头边说:“后主在公主殿下出世的那年就去世了。陛下追封他为长城公,谥号为炀。”

我随手拿起一枚犀角梳,无聊地敲敲檀木首饰盒,问:“建康很冷吗?比大兴还冷吗?为什么到冬天就一片肃杀呢?我们的园子里到冬天父皇总教人扎上绸缎花,看上去可热闹了。大父为何不如此?”

“公主殿下,当时陈朝正如大厦倾颓,那就是亡国之相啊。”

“那是不是父皇杀了我外祖母呢?”

“不,圣人(隋唐时对皇帝的日常称呼)说得对,是陈后主杀了她。”

我摇摇头:“可外祖母还是死于父皇之手呀。那为什么母亲还要嫁给父皇呢?我要是母亲,才不会嫁给父皇,反而会杀了父皇报杀母亡国之仇!”

“嘘!”乳母赶紧捂住我的嘴巴,“小祖宗,这话可不敢乱说!被别人听到,传到圣人耳朵里可不得了。”

“嘿,这有什么,父皇不会罚我的。”

后宫中从不缺乏传奇,总有流言说父皇杀了他的太子哥哥,夺了他的皇位,也有人说我的嫡母萧后是兰陵萧家最不受宠的庶女,甚至还有人传说当年祖父宾天前,父皇就非礼了宣华夫人。

我日复一日在这些故事中长大,渐渐学会对任何故事都不再好奇。

后宫是个很寂寞的地方,所有的人都在等待:妃嫔们等着君王宠幸,宫女们等着后宫唯一的男人蝴蝶般爱迁徙的目光为她们停驻,哪怕一小会儿;宦官们等着飞黄腾达,连父皇都在等着天下一统、四海归心。可大多数的人都在等待中斗志消磨,逐渐白头。所以这些飞短流长、真真假假的故事,就像在他们生活中反复上演的一出戏,不管已经说过多少遍,他们还在喋喋不休地重复着,不停地咂吧着嘴品尝着那点残羹冷炙的余味,仿佛这样才能让这个冷冰冰的宫廷和自己产生一点儿亲密的联系。

十岁的时候,陪伴我长大的乳母被送出宫了,走之前她攥着我的手泪眼婆娑:“公主殿下,老奴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急忙替她拭泪,“你家不就在大兴城里吗?等哪天你想我了,叫人给我个信儿,我派人接你去。”

她苦笑着摸摸我的鬓角:“好公主,宫门哪是这么好进的呀?”

“那你就别走了,好不好?我去和父皇说。”

她摇摇头:“我的孩子还在外面挨饿呢,我得回去照看他们呀。”

“挨饿?他们为什么会挨饿,你的俸禄不够吗?”

她叹口气,欲言又止。

我拔下生日时父皇赏赐我的翠翘:“这个给你,你拿去给他们。你还有什么难处只管和我说。”

乳母抱紧我,哽咽道:“公主殿下,您能救我们一家,救不了天下人啊。”

“天下人怎么了?不是有我父皇照看他们吗?”

乳母没有答我,只是替我最后抿了抿鬓角,拍拍我的脸颊,道:“公主保重,老奴的地址您记好,将来万一有什么事记得来找老奴。”

我现在就想找乳母哭一场,打小有什么事儿都是乳母替我排解。她爱将我搂进怀里一口一个“好囡囡”地哄着,告诉我她小时候受委屈时总爱跑到高高的茅草地里去,躺在重重深绿浅绿之间,很快眼泪就被青草的香气蒸发。乳母没有母亲美,但她身上有一种能让我想睡觉的味道,让我觉得安心温暖。

母亲此刻正在打点行装吧?我想着眼泪就要掉出来了,父皇平日里还说最疼我,结果连去江都这样好玩的事儿都不肯带上我,季子比我小都可以去呢!连宇文姐夫和南阳姐姐都可以伴驾,独独留下我,做大兴宫里的孤家寡人!

“公主。”突然我的侍女鸿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愕然抬头一看,她竟站在花丛边的石头棱上看着我,她微微皱着眉,板着脸说,“公主,贵人和赵王都在找您呢!您还不快出来!”

我不情愿地看着她,嘟起嘴,在地上撒赖不肯起身。

她又说:“公主,仔细小虫子钻进您的裙子里去,这花丛里最多爱咬人的小虫子了,待会儿殿下遍身都是小疙瘩才后悔呢!”

我吓得立马跳起来,连连掸着裙摆。上回和季子捉蛐蛐儿,不晓得被什么虫咬得胳膊上一排红疙瘩,足足痒了我三五天,敷了几日难闻的膏药才好,还被母亲念叨。

可我这一露头就被季子发现了。

“昀姐姐!”他气喘吁吁地朝我跑来,紫袍上都沾着尘土,像是在泥地里打了几个滚。

“昀姐姐,原来你在这儿!”他在我面前站定,弓着背用手撑住双膝,喘着粗气说,“我还跑去北边墙角寻你呢!我以为你一不开心,又去找蛐蛐儿了。”

“我才不找蛐蛐儿呢,这一丛牡丹花开得这样好,花影下又遮着太阳,我在这儿休息休息,你寻我做什么?”我故意问,“都要和父皇去江都了,还有空和我玩儿吗?”

“昀姐姐,”他面色无奈,“你就别生气了,我替你向父皇求了好几遭,他就是不肯松口。连母亲都说这回不行,你得留在大兴呢!”

我越发生气,得,只许你们出门耍乐!我发狠地调头就走,充耳不闻季子的嚷嚷。

鸿雁赶上前来拦着我:“公主,贵人派奴婢来找殿下回去!”

“不回去!”我赌气地说,“你就和母亲说没找着我就是了!”

“皇上也在贵人那儿等着殿下呢!”

“等我做什么?不是嫌着我吗?”说着,我的眼泪就忍不住滚下来了,我更觉得羞愤,立即用手抹掉那两行没出息的泪。

鸿雁笑起来:“殿下,贵人说有好消息要告诉您,您听完好消息再哭也不迟啊。”

“什么好消息?”我还没说话,季子就抢着问,“是父皇要带昀姐姐去了吗?”

鸿雁摇头:“奴婢也不知道,殿下还是快回去吧。”

我看一眼季子,“扑哧”一声笑出来。季子推我:“快去看看,咱们一块儿去江都坐龙船多好,我听说父皇这回还要凿通江南河带我们去会稽呢!”

我提着裙裾一溜儿小跑。水磨石子路边铺着细竹丝编成的席子,宫人们正将采下的海棠、丁香和蔷薇摊开晾晒,好做这一年的香粉和干花。我跳过石阶,一脚恰踩在一捧丁香上,白色的花汁沁出来,染在鞋上像是一痕白云,恰好和上边的仙鹤做伴。我仿佛听见它疼得在我脚下“哎呀”叫了一声。真是罪过罪过,我在心里内疚道,但又顾不得,朝着回廊一路跑回母亲的宫殿去。

“父皇,你找兰因吗?”我掀开帘子,直往母亲寝殿去,一股兰花香气扑鼻。两边儿侍立的宫女们见我的猴急样都掩口笑起来。

“兰因,越大越不成样子了。”母亲正坐在金琐窗边抚琴,我一进来琴音就停了下来,她蹙起像远山一样青黛色的眉说,“赶明儿有了婆家可怎生是好?”

我不理她,用手抹一把汗,腆着脸挨到父皇身边,仰着脸问:“父皇,你可是有好消息告诉兰因?”

父皇瞅着我,抿嘴笑:“兰因也觉得是好消息吗?”

“带我去江都自然是好消息!”我眼巴巴地看着他,父皇的神色像极了园子里开足了一个春天的桃花和柳树,妩媚鲜妍得紧。我曾和母亲这样说过,结果她笑我:“兰因偏心父皇哟,可哪有拿桃花和男人作比的?那是形容女人的。男人该比青松翠柏才是。”我一点儿都不觉得青松翠柏有什么好看的,我就爱父皇眉眼清俊、身姿风流。

“要是父皇不带兰因去江都呢?”他笑着问我。

我撒赖地拉着他的衣裾:“那兰因再也不理父皇了!再也不和父皇好了!”

父皇伸手点点我的鼻尖:“小东西,一晃眼都这么大了。”

他的语调突然唏嘘起来:“仁寿四年,朕刚刚即位,秋天你母亲就生了你,你刚出世时,小小的一团肉,额发浓黑、肌肤雪白,远远看去,竟像一团月光。朕觉得你是佛赐给朕的小兰花。你那时成天只知道哭,声音不大,像是小猫哼哼,可怜极了,连你太子哥哥和南阳姐姐都来抱你哄你。这么多年一晃就过,太子过世了,南阳也做了母亲,就连小兰因也要嫁人了。”

我听到最后一句唬得跳起来:“谁?谁要嫁人了?”

这回是母亲和父皇笑我了,母亲含着笑叹了口气:“要出阁的姑娘了,还这么孩子气。”

父皇说:“我最喜欢兰因这一团天真。”

我傻呆呆地来回看着他们,这是怎么了?不是说江都的事儿吗,怎么又扯到出阁的事情上去了?还有,我怎么就要出阁了?

父皇将我汗湿了的额发理了理,微笑着说:“兰因还记得萧钊吗?梁国公的小儿子,小时候在皇后宫里待过好一阵子,跟你和季子一块儿玩过。”

萧钊?我茫然想了半日,却毫无印象。

“她成天疯玩的,还记得那些?”母亲揶揄我。

“父皇将你许给他,好不好?”

我愣愣地看着父皇,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父皇这是要将我嫁给那个叫萧钊的小子啦,就像南阳姐姐嫁给宇文姐夫一样,以后就不能待在宫里啦。

我面上一热,跳下榻来,嚷道:“不好不好,我就留在宫里,哪儿也不去!”

“胡说!”母亲轻斥道,“哪有姑娘家不出阁的道理?你父皇替你留心好久才选定下梁国公的亲事,还不谢恩?”

“父皇!”我急了,凑到父皇身边哀求道,“兰因不想嫁人,兰因就想伴驾江都,一直和季子一块儿陪着父皇!”

父皇摸摸我的头,慈爱地看着我:“小兰因终是要长大的,连季子从江都回来都要住进赵王府去了,哪能一辈子留在宫里呢?”

“为什么不能留在宫里?”我急得眼泪直打转,“父皇,你就带我去江都吧,我保证不再调皮,会跟着师傅们好好练字弹琴的。”

父皇站起身,将花梨木桌上的一尊金蟾镇纸拿开,捻起一幅字来,说:“兰因来念念。”

我噙着泪接过来一看,上头写着“新安公主”四个字。

母亲说:“你父皇要封你做新安公主呢!”

父皇将我揽至怀中,道:“兰因这次就乖乖待在宫里,等父皇明年从江都回来,就替你正式举行册封仪式下嫁梁国公幺子。父皇一定会给兰因一个举世无双的盛大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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