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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月唐歌》 作者:陈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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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宫城,现在空了一大半。我数着日子,从春末熬到秋天,再等到第一场瑞雪,过了新年父皇就该御驾回宫了吧?

季子和母亲常有信来,母亲总是不忘嘱咐我好好练习女红和乐理,不许胡闹。季子告诉我看了些什么戏听了些什么曲又吃了些什么新鲜东西。可怜我整日除了看书写字,就是埋首调琴,自打记事起,就从未如此寂寞过。

说起寂寞,我陡然想起一个人来,这宫中哪有人比她更寂寞呢?

每次我打王氏的门前过,她的小院子都阒寂无声,从来不见谁去找她聊天或是从园子里摘一朵花去看看她,就连婢女宫人们对她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我和季子因好奇去找她玩耍时,她皆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萧嫔说这是因为她不受宠的缘故。

我纳闷,这王氏也是好端端的样貌,装扮起来不比其他美人差啊,只是那怯生生的样子,看上去太可怜。

萧嫔叹气:“可惜一个美人,偏偏生在那样的家庭。她的舅舅是唐国公李渊,素为陛下所忌惮。有一次她难得奉见陛下,陛下竟然开口便问她,你舅舅怎么还没死呢?”

我们悚然一惊。

父皇不喜欢她,难道宫人都要疏远她?这便是宫墙内世态炎凉的永恒定律。

我和季子觉得她可怜,于是有时候捉到叫声响亮的蟋蟀就装在小陶罐里放在她窗下,园子里若是花开了,像牡丹、芍药、海棠,我们也摘一些,盛在水晶盆里给她送去。虽然知道父皇不喜欢我们亲近她,但想到她畏惧瑟缩的可怜样子,我们又心生不忍,常偷偷去看她。

一日在屋里实在憋坏了,我索性扔下琴谱,吩咐鸿雁带上父皇去年赐的西域葡萄美酒,跟我去王氏僻静的小院子。

父皇出巡,她素来都是没有资格伴驾的。年前我来过几次,可都不巧,不是她身上不畅快就是正赶上她念佛。

王氏住的小院子,在宫城的西边,小小的几间房,平时看不到什么人出入,所以更显得冷清。

雪洋洋洒洒像棉絮似的扯了几天,这才刚刚停下歇口气,路上的积雪已经被宫人们扫得干干净净,我特意从园子里绕过去,只见几棵红梅已经绽出花苞,甚至还有些零星花朵正吐露艳红,我高兴地叫正在给花枝打雪的宫人们剪下两枝,一枝送回房插在青釉瓷瓶里供在案上,一枝送给王氏。

拿着花一路说笑走到她的院门外,我呆住了,满院子的积雪都没过脚踝了,上面两行深深的脚印,怕是送饭的宫人才留下的。

我板着脸叫来当值的宫人。

“这院里没安排人打扫的?”

宫人支支吾吾不敢应。

“你们也太势利了,难不成父皇已经下令将她逐入冷宫,你们就这样不理不睬的?等父皇回来,我把这事儿告诉他,不信他能饶得了你们。你们这不只是作践她,而且是藐视君上!”

一行宫人跪在雪地上俯首认错,口里忙不迭地念叨着再也不敢了,可我心里很清楚,怕是这个保证也管不了三五时。

王氏正在静室里念佛,鸿雁进去通报后,她忙不迭地起身相迎:“大雪天,还烦劳殿下前来,王氏实在担待不起。”

“不必这么客气,大过年的,大家把酒相谈也好慰藉寂寥,这宫里今年可够冷清的。”

王氏点头:“殿下这是头一回这么冷冷清清地过年吧。”

“可不?也罢了,内侍监也送来些过节的玩意儿,但父皇不在宫内,兰因也没什么兴致,倒不如咱们两个聊聊天还清净些。”

王氏笑着说:“听说公主年将及笄,陛下将殿下许配人家了吧?”

果然这宫墙从来都是不隔音的。

我有点不好意思:“父皇和母亲确实这么略提了一提,详情我也不大知道。”

“公主这副好容貌,落到寻常人家岂不可惜?”

“这事但听父皇做主,兰因只听父母之命便是。”

“是,”王氏说,“我们女孩儿不管出落得怎么标致,哪有自己做主的份?”

我哑然,没想到无端撩起她的伤感来,只能扯东扯西,岔开话去。

坐了没一会儿,外头风又吹起来,眼见着黑云黑压压地朝宫城奔涌而来,鸿雁轻声问道:“殿下,怕是又要下大雪了,咱们早点回吧。”

我颔首,转头对王氏说:“今天多亏了你替我解闷,等天气好了,我再来看你,你得空也去我那里走走,咱们好做个伴。”

王氏微笑:“多谢公主厚爱。”

我接过鸿雁递来的暖炉抱在怀里,随口说了一句:“父皇怕是回春赏完琼花就要回来了吧。”

“陛下怕是回不来了。”王氏突然低声接口道。

我吃惊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她的目光在被雪水打湿的地砖上逡巡,声音小得像是绣花针落地:“公主怕是不知道吧,外面现在不大好了。大业六年开始就不断有叛军造反,近来局势也越来越糟了。”

我生来头一次听这话,父皇身边的那些随从内侍们不是天天说着四海均安,叛贼已平吗?

我不高兴起来,拉下脸说:“就算父皇待你冷淡,你也不必这样信口雌黄地诅咒父皇,诅咒大隋社稷!”

她抬头望着我,眼里似含着一汪泪,可唇边却挂着一层嘲讽的冷笑:“公主殿下,本宫绝无虚言,大隋已经是风雨飘零了呀。”

我呆住。

王氏转身,缓缓朝后厢房走去,边走边说:“殿下保重吧。王氏就不送了。”

隆冬的大兴城像是被埋在了雪中,还没到傍晚,窗户外除了白色再也看不见别的颜色。朱红的檐廊、金黄的琉璃瓦都被藏了起来,连穿着大红衣裳的内侍们都不知道跑到哪里躲懒去了。整座宫殿静悄悄的,只有铜鼎炉里偶尔传来炭火“噼里啪啦”的声响。

我呆呆地坐在窗外看雪,抬眼望去,灰蒙蒙的天被扬扬洒洒的雪花整个笼罩着,让人分不清是在下雪,还是天碎成小块变成雪花落下来。很快天就黑了,掌灯的内侍们点亮了各处宫殿的灯笼,星星点点的橘红色的光被风吹得闪烁不定,笼在雪里,像是苟延残喘般艰难。

鸿雁端着食盒进屋:“殿下,用晚膳了。”

我摇头:“搁着吧。”

“殿下,这冬天夜长,不进晚膳要伤身的。”她劝道。

“鸿雁,王氏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我问她。

鸿雁将红漆食盒放在圆桌上,慢慢地将盘盘碟碟端出来,她一边理着筷箸一边说:“奴婢成天待在宫墙之内,天下事也不敢妄言。虽说时时却有些风声风语传来,但奴婢觉得必没到那么坏的地步,不然陛下也不会去南巡,奴婢想着陛下这次南巡多少有些安抚江南的意思,这天下牢牢地在陛下手里攥着呢,再作乱也不会翻天。公主放心!”

她盛了一碗汤递给我,又说:“殿下,这些军国大事若不是今日那王氏胡说八道,奴婢也不该说。这天下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军国事是陛下的职责,照顾公主是奴婢的职责,公主的职责呢,就是每日好好练琴习字,将来出阁后像南阳公主似的,作出典范来,那才是报答了陛下、娘娘和贵人的养育之恩,给大隋长脸呢!”

我捏着汤匙在碗里搅着,默默想了半晌,抬头问鸿雁:“这王氏该如何处置才好?”

鸿雁看着我,说:“后宫诽谤朝政诅咒君上一律当斩。”

“她的舅舅,现在在哪儿?”

“在太原。”

我沉吟了一会儿,说:“将她今天所说的话都禀报给代王,其余的等父皇回宫再说。”

冬天过了,日子就过得飞快。金乌西坠,玉兔东升,眨眼工夫一天就过去了。雪停了之后,御河上的冰渐渐消融,连河岸上的青草都慢慢冒出头来,柳枝上长出一粒粒嫩绿的小芽。我感受着一日暖过一日的东风,急切地等着父皇北归的消息。

大概是一路雨雪的缘故,季子和母亲的信也慢慢来得少了,即便偶尔有消息,也无非是些陈词滥调。快到元宵节的时候,季子从扬州给我捎来盏花灯,上头画着我最喜欢的精卫填海,橘黄色的纸上,那只叫精卫的小鸟含着石块一趟趟地往东海里填,血滴在地上,洇红了一大片。季子说这是他在扬州最有名的纸扎店挑的,等清明了,他再捎纸鸢给我。

我日日将花灯挂在窗前,有事无事常盯着它出神。鸿雁笑我:“又不是小姑娘了,怎么还这么爱这些玩意儿,过了十五,谁还玩花灯呢?都快到清明了呢。”

我不理她,她怎么会懂这花灯的意思?从前书房的师傅讲这个故事时,我忍不住哭了,精卫是天帝的公主,却溺死在东海里,化成小鸟,远离家国,只能一日日往东海里填石块。我看着那一大块蔓延开的血迹就不由得心疼。乳母和宫女们常说王孙公侯是多尊贵的命,可看看精卫,还不就是这样孤单凄凉?

我把这想法告诉季子,他没嫌我傻气,反而安慰我:“姐姐,咱们长大以后把东海填了好不好?让精卫鸟飞回她父皇身边去吧。”

季子的纸鸢一直过了谷雨还没来,我每天伸长了脖子望着宫门外,催着鸿雁去打听江都的信使来了没。我急急地捎了好几封信提醒季子千万别忘了,现在大兴城里燕儿都开始筑巢,杨花都开始飘荡了,再晚些时候日头毒了还怎么玩纸鸢呢?

我本想在信里问问他外面的局势的,那些叛乱都平了没,父皇打算什么时候銮驾回京呢。但鸿雁不让,她说赵王还小,日日在陛下跟前,怎么会清楚这些事儿呢?若他说漏嘴被陛下听见,反而添一桩心事。

我怏怏不乐,只得用笔涂去,忍着心里的不安,盼着他们回来。

一日清晨,我正带着鸿雁将带着露珠的蔷薇花晾在细竹丝编就的席子上,一片一片摘下,选择色泽浓淡相宜的好做胭脂。突然一名内侍闯了进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跪倒在地,惊惶地喊:“公主,不好啦!李渊在太原起兵了!”

我手里一松,满怀甜香馥郁的花瓣洒了一地。

“李渊派长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为先锋一路朝关中杀来,现在据说叛军已经快接近渭水了!”

我站起身,怔忪地看着他,像是听不懂这话,喃喃问道:“李渊他难道造反了?”

“正是啊!”

王氏那个似笑非笑的神情陡然浮现在我眼前,我陡然间怒不可遏,问:“现在守城的将军是哪位?”

“阴世师将军在内把守宫门,屈突通将军在外守城。”

“他们可靠吗?”

宫人答:“奴才听闻陛下曾多次赞许二位将军的忠诚。”

我点头,冷着脸对鸿雁说:“走,咱们去会会逆贼。”

王氏阴冷的小院子里一点儿春风都吹不进来,庭前的那棵垂丝海棠竟像是枯的,别说花,连片绿叶都没有。只有屋檐上几朵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柳絮颤颤巍巍地瑟瑟发抖。两间小房一明一暗,王氏此刻正在暗间里念佛。

我推开门,她穿着素白的长褂背向而跪,佛龛前香烟袅袅,她仿佛对身后的人声充耳不闻,泥塑人一般毫无动静。

“你可知你的好舅父唐国公现在如何了?”我生气地问。

她没回答。逼仄的屋内只听见佛珠在她指间转动的声音。

“李渊谋反的事,你知道还是不知道?”

她依旧不理。

我沉不住气,走到她面前将她手中的佛珠一把抢下:“你在替谁祈福?乱臣贼子还是我父皇?”

她抬头看着我,面上毫无惊惧之色,眼神像是怜悯又像是轻蔑,如一把刀子划过我的脸庞。她笑了:“公主,你祖父当日是怎么将北周天下改姓杨的,莫非你父皇没告诉过你?都是一班乱臣贼子罢了,何必演得那般大义凛然?”

我气极:“可你是我父皇的妃子!”

“你父皇何曾待我如妃子?他只恨我是李渊的外甥女罢了,”她说,目光冷冷的,“可李渊又何曾当我是外甥女?只拿我当作献给皇帝的棋子罢了。他们之间斗来斗去,与我何干?公主今日要问,也该问李渊去,跑我这儿来做什么?难不成公主也要我这个小女子替不相干的人顶罪?”

我讶然,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噎得我无话可说,心下顿时虚了几分,只好瞪着她出气。她未施粉黛,苍白的脸色衬着她唇角的冷笑竟比平时冷艳十分。

“公主若是要兴师问罪,那就请回吧,李渊虽是我舅父,却是一点儿情分也没有的。若是公主要拿我要挟李渊或以此泄愤,”她顿了顿,“那公主就太不了解李渊的为人了。我听说他刚起兵时,阴世师将军就抓了他留在京城的小儿子李智云,但他依然率部一路朝关中而来,儿子身死敌人刀下是一点儿不值得他顾惜的,这样的人,公主想怎样奈他何?”

“李渊!”我咬牙切齿。

“成大事者多半无情,他们需要狠需要冷,需要一颗心里只装着自己。”王氏慢慢跪下,趴在地上将洒落在地的佛珠捡起,“公主这般女儿家心肠,还是好好地在宫里待着替陛下祈福吧。”

鸿雁他们都劝我将王氏送出宫给监国的代王处置,我不肯。王氏说得没错,连自己血脉都可以弃之不顾的李渊,哪里会在乎区区一个外甥女?若对他毫无作用,我白害一条无辜性命又何苦?她愿意留在那小小暗室中幽闭就随她去吧,谁又知道若是换了天地,我们自己又是什么样的造化?

北雁再次南飞的时候,我恨不得也化作大鸟随它们一起飞去江都,找到父皇,问问他什么时候回京,什么时候嫁他的小女儿,还是再也不管,任我在这风雨飘摇的大兴宫中自生自灭?

父皇的手书被我枕在玉枕下,真希望这样一觉醒来,就听见父皇回宫的消息,随后我就成了新安公主,由季子送我出嫁,离开这座寂寞的皇宫,相夫教子过另一番生活。

可我每天早晨醒来,还是只能听见成群的大雁寒唳秋空,原本这时候的大兴宫应该是弥漫着桂花香气,石榴、柿子缀满枝头。可这个秋天,我却听见大兴宫倾圮的声音,缓慢而尖锐,盘旋在如洗的碧空中,催得人心焦,就连熟悉的桂花香,都夹杂了颓丧的味道,变得郁郁不乐,不再像往年我和季子捧在鼻尖那般欢欣优雅。

而此时,李渊的叛军已经接近大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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