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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月唐歌》 作者:陈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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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钊伤好之后便要离开,他说:“故人心已变,我又何必强留?各自保平安吧。”

这段时间红玉几乎日夜不离地照顾在侧,端茶倒水或者上药更衣全被她包办了,因为是我害他受伤,于是这些日子以来她连我都不理,只托付辩机每日来给我做些斋饭。此时红玉见萧钊要走,便急了,道:“你又没个亲眷的,你能去哪儿?你不是说宋国公那儿你也不便去了吗?”

“他们都是些抛却前尘往事的新人了,还去作甚?”萧钊说,“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哪怕学伯夷、叔齐两兄弟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也是好的。”

红玉听不懂什么是伯夷、周粟,但她舍不得萧钊走,于是她低下声气来求我:“昀儿姐,你说句话呀!他是来投奔你的,不会就这样将人打发了吧?”

我问萧钊:“这一去,可有打算?”

“浪迹天涯而已。”

我听不过去,劝道:“你又何必这么不切实际?如今天下已换了模样,你留得一条性命来便好好地活下去,成日做着复国的美梦作甚?若是这般轻易,我们杨家人又怎么会七零八落到如此?”

他冷笑一声:“我原是不切实际,当然没有你们会见风使舵。连仇人都可以委身与他,我看错你了!”

我哑然,知道这人再也说不通,便转向正瞅着他心急如焚的红玉问:“你怎样?是要跟他去,还是要将人留下来惩罚我,心跟着他去浪迹天涯?”

红玉臊得脸都红了,却不说话,只拿眼瞅着绣着一对儿鸳鸯的鞋尖。

可萧钊却不识好歹故作柳下惠之态:“我萧钊如今身无长物,红玉姑娘若是跟着我只怕一路风霜雨雪无处避寒,倒是害了姑娘!”

红玉听这话面色一灰,我便忍不住骂萧钊道:“你那酸夫子之态收收吧,你虽身无长物,可红玉图你有什么吗?你这半月来不靠人家姑娘悉心照料只怕早去了那边做忠臣良子去了!说起实际的,红玉可比你能干,有她在身边你倒是不会少地方遮风挡雨!至于她……”我看了傻愣愣的红玉一眼,“痴丫头一个!谁教她自己看上你,活该罢了!以后是苦是乐都只能由着她自己了!”

红玉跳起来:“怎么会是苦的?我见萧公子一眼便打心眼里欢喜。”

我见她这般直白又是气又是笑。我起身将长孙给我的包裹里分出一大半来取件不起眼的衣裳包好,递到红玉怀里:“当日我答应姆妈替你找个好人家,眼前这个人虽然迂了点儿,心倒是不坏,又是你自己看上的,我便成全了你。这些是我给你的嫁妆,你自己留在身上防身也好,贴给这迂夫子也好,都由你,好好保重。”说着说着,我鼻酸起来,“若是有缘,就再来看看我吧。”

红玉也哭将起来:“昀儿姐,你人真好,我前日不该对你发脾气。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萧钊像是戏外人一般,傻愣愣地待在那里看着我们抱头痛哭。落日的余晖打在他身上,影子拉得好长。

母亲抵达长安的消息是萧瑀来告诉我的,我忍不住问他:“李世民如何知道我的地址的?”

他微微笑,抚摸着花白的胡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可若没有人透露,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找到我?”

他看我一眼,说:“你以为你已经离他远远的了?实际上在他那儿,距离天涯也不过是咫尺罢了。”

他这禅语,我似懂非懂,但却明白,任我再逃到哪里去,只怕他要寻我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长孙,她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等到那年秋天,李世民终于将萧后等从突厥迎回长安,为表示隆重,他特亲率文武百官到朱雀门迎接。那日长安城里万人空巷,我不时听见门外有人奔走相告:“快去朱雀门,皇上将萧皇后迎回来了!”

我心内沸腾,手中的经书便一页也看不下去,母亲,终于回来了!

正在帮我劈柴的辩机见我这魂不守舍的样儿,便问:“你手上的书拿了有几个时辰了,却动都不动一下,你若是无心便别读经了,我师傅说你这样连佛都会替你急的。”

我闻言莞尔,放下书:“你怎么不去看热闹?街上的人都去了。”

他摇摇头:“热闹都会散的,终究还是冷清,不如就在这寺里,冷冷清清的倒是干净。”

这孩子虽然年纪小,却颇有些慧根,常说些话来倒是像叫人嚼着一颗橄榄似的,乍入口有些青青涩涩的,但后面便觉得有无限回味。这世上事可不是就这样?所有的热闹都会变作冷清。就好比那过去的帝王将相,哪个如今不是一具白骨躺在那一抔黄土下听着风吟雨唱的?

辩机瞅着我:“红玉说你是隋朝的公主,今天回来的不是你的家人吗?你才该去。”

“我去不得。”

“为何?”

“有人不想我去。”

“可一定也有人想你去。”他伶俐作答。

“但唯有我不去才能见到想见我之人。”我看着他孩子的面容,这世上那些光怪陆离叫人欲说还休的事又哪是几本经书说得干净能让他早早领悟的?

可没想到他满不在乎地回道:“想你去和不想你去,你想去和你不想去,都不过是你自己的心魔而已。若是没有这心魔,你去与不去又有什么差别?”

这下换作我看着他手起刀落柴断两半的利落身影发呆了。

母亲来时,我已经等了整整三个日升日落。我整日坐在院里,手里捧着书,眼睛却盯着院门,古人说的望穿秋水便是这般吧。李世民说他会让母亲来看我的,我信他,他说到便一定会做到。

母亲推门而入的那刻,我虽然已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可依然还是手足无措地跳起来,像个蓦然收到惊喜的孩子似的扑上前去。

“母亲!”我泪汪汪地喊道。

母亲老了,昔日终日微笑的眉间眼角爬上了风霜的痕迹,从前如春花般妩媚的鲜妍嘴唇也无精打采的耷拉下来了,大漠的风沙将她白玉般的肌肤吹得一片枯黄,就像华章殿中被雪打过的海棠花,突然就蔫儿了。

母亲见着我泪雨滂沱,她几步并成一步跨进院门,将我搂入怀中,依然像我儿时那般摩挲着我的头:“兰因!我的小兰因!”

我搂着母亲的颈项痛哭不止。

李世民果然没有食言,他将萧后他们移至偏殿住下之后,便将母亲引到我的住处来。母亲身边只带了雀巧儿,她说在突厥的日子,说是座上宾但到底是亡国奴,即便是人家将你奉为贵客,你也不能妄自尊大,于是这么多年,她早就改掉了衣食住行时时要人伺候的习惯,小到叠被铺床大到洗衣做饭她都能自己安顿。我想起当年娇怯怯、最怕长安盛夏的母亲和总是教人一盆接一盆地换着冰块为她降温的父亲。这世事如蹉,多少料不着的事儿将我们带向远方。

母亲说那宫里她是再也不回去了的,她就先在我这儿安顿下来了,她摸着我才三个月刚显形的肚子很欢喜:“等照顾好你我再走。”

“母亲还要去哪儿?”我忙问,“好不容易回来,我们母女做伴不好?”

“去看看你父亲。”她微微笑,面上笼上怀念往日般甜蜜的光辉,“我去突厥也十余年了,你父亲孤零零一人躺在雷塘下只怕怨我们把他忘了。既是回来了,我就要去看看他。”

提起父亲,我叹道:“女儿不孝,身在中原却一次都未去过。”

“你不方便去,你父亲会谅解你的。”

“那这次去,女儿就和母亲一道去吧。反正我如今已是自由之身,怎样都随我意。”

“你哪里是自由之身,”她看着我笑,“那宫里却还有不少人惦着你呢。”

我以为她是说李世民,一阵语塞。

母亲却说道:“我见着恪儿他们了,那日李世民特将他们三个带来给我看,都是好俊的孩子,恪儿像他父亲,英姿勃发的,如今怕是已经比你高出一大截了;愔儿顽皮,但眉眼瞅着却像你小时候;敬儿倒是比你幼时乖巧,一刻不停地照顾着愔儿,一副长姊如母的模样,哪像你当年欺负季子的脾气。”

我听着便痴了,巴望着母亲再多说一些。

母亲叹口气:“说起来你也是真狠。那三个孩子你说扔就扔了?那两个倒罢了,恪儿却悄悄问我说你是不是生他们的气不肯回去了。我见他委屈的样子,又心疼又无奈,偏你这个当娘的眼见不着!”

我抹着泪:“我不在,只怕对他们还好些。”

“好?怎样好?宫女姆妈们照顾着,难道比亲娘还贴心?他们受了委屈和谁说去?他们想娘时又该找谁去?你在一日他们才有家,你不在那宫里,他们就像墙边无人顾的小草,看着茂茂盛盛的,实际上一阵风吹雨打就禁不起了。”

“不,李世民会照顾他们,当日我离宫之日,长孙也答应我只要我再不回去,他们便能好好地安身立命。”

“那长孙……”母亲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她摇头道,“这帝王家的事儿……”

有母亲在,这院里便有了无限暖意。雀巧儿将偏房收拾了住下,我和母亲就挤在正房里,日日秉烛夜话,虽然过着周身不见绫罗、盘中绝少荤腥的日子,但我们却从未觉得如此快乐过。

一日母亲问我可想过回宫。

我断然摇头,说:“我答应过长孙,绝不食言!”

“那你腹中孩子怎么办?”

“留他在宫外,和我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比在宫中步步小心处处留意的日子不强了许多?”

“可他到底是王孙公主。”母亲说。

“这王孙公主有什么好的?”我对母亲笑道,“你我还不清楚吗?”

母亲瞅着我:“那李世民也依你这样胡闹?”

“他能拿我怎样?”我撇撇嘴,“难不成他还强绑我入宫不成?”

母亲正色道:“我问你,自你怀孕后,李世民来了几遭?”

“大约五六遭、七八遭吧,怎么了?”我蹙眉,“他来与不来又有什么关系?我一个人乐得清闲。”

“你现在是清闲了,日后就懊悔了!”母亲道,“我那日在宫中,听到人说那杨晗,就是和你一起出嫁作了齐王妃的,如今得了宠了,成日家和杨婕妤争风吃醋,闹得不可开交呢!皇后想尽了法子都管不住,如今据说李世民对她是言听计从喜欢得紧呢!”

我愣住了:杨晗?她不是——

“你现在仗着他对你还有几分惦念,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你那几个孩子打算,帝王变起心来比寻常人更是狠绝,到那日你该如何是好?”

我心中顿时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杨晗?她那身份如何能封妃做嫔的?

“没名分也如此受宠,你便想想她的手段吧。”母亲叹气。

后来我问了萧瑀才知道,我出宫后不久,长孙皇后就四处替李世民张罗美人填充后宫,后来听闻郑仁基女儿美貌,就替李世民聘作充华,原本诏书已下只等美人入宫了,可偏巧此时被魏征得知这郑家小姐是已经许过人家的,那陆家公子已经受了婚约许久,此时才知原来新娘要别嫁。李世民一听大惊,立马收回成命。这事儿还让长孙以查察无能的过失在李世民面前颇为自责了一阵子。

可还没等长孙找到郑家小姐的替代者,宫里面就传得沸沸扬扬:“大杨妃出了宫,两个小杨氏便争了宠。”李世民未和长孙商量就将杨晗移出明媚的玲珑阁,移到翠烟殿居住,和独住霞光阁的杨婕妤正巧对门而居。

皇后曾以杨晗名位不正的原因力谏李世民此举不妥,从来和皇后都是有商有量的他这次居然执意不听,在皇后面前一味打起马虎眼来,私底下照旧对杨晗赏赐不绝。

我问萧瑀:“这事儿朝堂上都传开了吗?”

“天家事儿,什么时候真能成自家事儿关起门来不叫人知道?”

“那……就没有人进谏?”我不解。

“只要不影响国祚,倒不会有人多事。齐王妃也罢杨婕妤也罢,都膝下无子。皇后也不过是说说罢了,成日盯着太子功课还来不及,皇帝要怎么样,还不是由着他去?”

我长叹一声,良久无言。

真是被母亲说中了,自母亲搬到我这儿来后,李世民便绝了迹,连原先隔三岔五让萧瑀来带句话如今都没了。

母亲自那日敲打我一番后就对此再也不提。我们便每日闲时读书下棋,常常彻夜长谈,这荒疏的十几年都在这数月的日子里被填补起来,我们聊到曾经的事儿,常常笑成一团。在这一夜一夜的笑声里,我渐渐觉得父亲的离世终于不再是一座沉重的大山永远压在我身上,无论过了多久,母亲再谈起和父亲的那些往事,照旧唇边会挂着甜如蜜糖的笑意,仿佛直到上一刻他们还在厮守,从未分开一样。

等我月份大了,身子越来越重之后,母亲开始将带来的那些缎子和上好的布料裁剪给我未来的孩子做衣裳。

她问我:“你希望这个是小子还是姑娘?”

“姑娘好,姑娘贴心又乖巧,可以日日陪我做伴。”

她抿嘴一笑,在那大红的缎子上画出花样来,再用细细的金线绣成牡丹花,不到几日工夫大片大片的牡丹花便在那小小裙裳上开得如火如荼,雀巧儿看见便啧啧赞道:“穿这裙子的小公主一定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母亲还让雀巧儿走街串巷去讨些碎布头来,直攒了上百块,她便缝成一副五颜六色的百家被子,母亲说这是她的故乡替新生儿祈福的规矩,盖着百家被长大的孩子以后定将一生无虞。

我捧着肚子,有时望着南飞的大雁想象着未来孩子的模样,有时又想到恪儿他们,一会儿微笑一会儿落泪。母亲见到便笑我这样生出的孩子必像我一样是个疯子无疑。

那一日午后,突然有位意想不到的客人造访。雀巧儿替他开的门,但一见他便傻住了,支吾了半日也没招呼出来。

我和母亲便问道:“谁呀?”

那人绕过愣在那儿的雀巧儿直接走进院来,对着母亲下拜道:“宇文士及见过贵人、公主!”

我和母亲也愣住了,这一身黑袍满面尘灰的中年男子不就是当日丰神俊朗,曾和南阳姐姐琴瑟和谐的大姐夫宇文士及吗?

宇文士及对兄弟谋逆的事并不知情,待得他得到消息辗转找到南阳公主时,却得知禅师已代他受死了。他心如死灰,便从洛阳浪迹到长安,李世民封他做了散官,他便整日混混沌沌混日子。

他说前些天在洛阳他遇见了南阳公主,他在她门外守了几日希望能重修旧好,可无论他怎样苦苦哀求,她坚决不肯开门相见,末了说:“我和你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今日不杀你不过是因为你并不知道你兄弟的图谋罢了,你快走吧,我是再也不会见你的了。”

我们见他神情颓丧,那抑郁之气和从前大为不同,不过盛年,却活脱脱像是垂垂一老翁。他走后,母亲叹道:“这些事儿到底该怪谁呢?”

自此我们就再也没有得到过南阳姐姐的消息,有传言说她去南边儿一座庙里落了发出了家,可无论我怎么找,都丝毫不见她的踪迹。她就像消失了一般。在大隋被历史的层层叠浪卷入被吞噬得无影无踪时,她跳进去为大隋殉了葬。

我永远想念她,真正担得起“高贵”二字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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