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遇就像毒品,禁是禁不住的。
——张萌
忙碌了半年多,突然间闲下来,蓝小柔竟有些不适应,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失恋了似的,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她呆呆地坐在办公室,一时不知做什么好。
“嘟嘟”,电脑传来两声响声,有人在MSN上Call她。
“忙什么呢?大主编。”是简雪。这个夜猫子大概是刚起床。
“发呆呢。”蓝小柔回复道。
简雪发来一个问号,然后是一个感叹号。蓝小柔笑了,刚才还寂寥的心情变得愉悦起来。“活都干完了,老板开恩放假。”
“莞尔的酒吧装修好了要开业,让我帮着策划一下,你没事一起来吧。”简雪写道。
“好啊,我再找天爱,咱们四人好久没聚了。”
天爱不在线,小柔打她手机,关机了。又往家里打,是保姆接的,说她中午的飞机去北京了。小柔这才想起,今天是周末,天爱每逢周末要去北京看演出,多半是歌剧,有时也看话剧和音乐会。
“一点,在时代广场小南国。”小柔打电话的当儿,简雪在MSN上给她留言。
“天爱不在,去北京看演出了。”小柔回复道,关了电脑,离开办公室。
时代广场位于中央广场东侧,距真爱大厦不远,步行十几分钟就到。蓝小柔见时间还早,就去商城逛了逛,都是欧美名牌,是她这个阶层消费不起的,只是饱一下眼福罢了。她不觉有些自卑,身为时尚杂志主编,这些时尚品牌一样也买不起,这都是为天爱那样的人准备的。她自信心大受打击,没心情再逛,径直去了二楼小南国。
已经一点了,简雪和莞尔还没到,这两个夜猫子,一准又要迟到。
等她们俩的当儿,蓝小柔不由想起以前的四人聚会,那时蓝城还没有这么高档的酒店,也没有这些昂贵的名牌商品。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度过快乐的童年时光,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1979年,位于蓝城不老街5号的海军大院,有4个女孩儿先后出生:简雪,林莞尔,楚天爱,还有赶在最后一天出生的蓝小柔,这一年是羊年,按中国传统习俗说法,女孩儿属羊不好,情路坎坷,命运多舛,不知是不是巧合,4位小羊女中最漂亮的天爱,5岁时父母在交通事故中双亡,但那时她年幼不记事,还感觉不到失去亲人的悲痛,相比之下,简雪的经历更让人心寒,她是亲眼看着父亲从自己生活中消失的。
那时她正读高二,4位小羊女中,属她最聪明,从小就显露出非凡的语言天赋,作文常被老师当范文,在全班朗读,英语更是顶呱呱,拿过全市比赛第一名。她的志愿是北京外语学院,毕业以后做外交官。但是这一切,被父亲的一场婚外恋打碎了。
那是1996年夏日的一天,简雪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看到母亲坐在床前垂泪,她不知出了什么事,忙上前追问,母亲抽泣着道:“你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给妈做主。”
她一听就急了,部队长大的女孩子,多少有几分男孩儿气,她不服气地道:“女孩怎么了,一样给你做主,你快说,什么事?”
“你爸爸在外面有女人了!这个没良心的,当年为了支持他去北京学习,我放弃了去医大进修的机会,到现在还是个护士长,人家都当主治医生了!我真后悔,当初就不该让他去!现在他有本事了,就想甩我们娘俩!”
简雪望着蓬头垢面、两眼红肿的母亲,惊诧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秦香莲的故事以前在电视上看过,没想到现在竟在自己家里上演!
“那个女人是谁?”她两手叉腰,气呼呼的道。
“就是你爸单位的张萌。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仗着年轻漂亮,就抢别人老公,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阿雪,妈妈年龄大了,这辈子没什么指望了,可就靠你了!”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
“妈,你别难过,我去找她算账!”简雪义愤填膺道。既然现在没有包公,那就自己来做好了,为母亲主持公道。
第二天,简雪课也没上,与母亲一起去了地税局。她的父亲简新平已从部队转业,在地税局担任办公室主任,张萌是办公室文员,人长得漂亮,家境又好,难免有些心高气傲,对男人比较挑剔,结果落了单,成了剩女。她对简新平是由敬到爱,慢慢发展成办公室恋情。
简雪闯进办公室,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张萌两个响亮的耳光。她再也想不到,这一巴掌,把爸爸的工作打丢了,把妈妈的婚姻打没了,把自己的北外梦打飞了!
其实简新平和张萌之间,并没有越轨——如果以性为界线的话,简新平虽然喜欢张萌,但还是克制自己,守护最后的防线,不是不想,而是怕危及婚姻。男人都是很现实的,为爱痴狂的总是女人,但张萌可不是一般女人,当她意识到这段恋情不会有结果时,毅然选择了第二条路——与母亲托人介绍的男友见面,开始约会,简新平虽然不舍,但还是明智地决定放手,不再和她单独见面,但毕竟有过一段感情,所以在工作上尽其所能关照她,引起办公室另一女职员的嫉妒,私下散布二人有男女关系的消息——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绯闻——虽然那时没有网络,只能口耳相传,但绯闻自身就是一张网,没有它到达不了的地方,最终传到何淑华耳朵里,直脾气的她也不问出处,就带着女儿去单位闹。结果绯闻变成新闻,无法收场了。
简新平这边,纵使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张萌那边更是全线崩溃!男友和她翻脸,转身撤了,还扔给介绍人几句难听的话。他这一撤,张萌父母急了,找到地税局老大,非要给简新平处分不可。
简新平本来挺内疚,觉得对不起妻子,毕竟精神出轨也算出轨。但她这么一闹腾,还把女儿搅进来,也就寒心了!僵持了几个月,他去意已决,终以离婚收场,而后辞职下海,对自己的人生来了一次彻底革命。
那段日子,可谓他人生低谷,住在租来的房子,生意不景气,好在张萌不离不弃,守在身旁。仿佛黑夜里的一盏明灯,给他黯淡的生活带来希望。
人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有时财运来了挡都挡不住。随着房地产市场日渐升温,简新平的建材生意也跟着火爆,没几年就赚个钵满盆满。张萌也很争气,结婚不久就生了个儿子,真是双喜临门。
而简雪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父母离婚之后,母亲从秦香莲变成了祥林嫂,整天唠叨一句“男人都一样,没一个好东西”。她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了,原本是同情母亲,憎恨父亲,现在是父母皆烦,开始游戏人生,逃学,恋爱,玩游戏,学习成绩直线下降,高考险些落榜,勉强够蓝城外语学院录取线。心高气傲的她哪瞧得起这所市属大学,本想复习重考,但一想又要忍受母亲的唠叨,也就泄了气,灰头土脸的去学校报到了。
大学第一年,她基本上是在咖啡厅、电影院和迪吧度过的,整天和男朋友腻在一起,很是放浪形骸了一阵子。如果不是张萌来学校找她,她恐怕就这样一直混下去了。
自三年前掌掴事件,简雪再没见过张萌,她如今焕然一新,原来清汤挂面的长发烫成大波浪卷,灰色呆板的制服也换成华丽的宝姿,再配上香奈尔手包,光鲜亮丽的样子,俨然高级白领。简雪忍不住想,这本应是母亲的生活,却让她抢了去。但又一想,如果不是发生婚变,父亲还在地税局工作,不会下海经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有钱。
或许是因为自己也经历了男女情事,简雪已不像当初那么恨张萌了。爱情这东西,就像劫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来了也抵挡不住。父亲仪表堂堂,又是单位领导,正值男人最成熟、最富魅力的时候,张萌爱上他也正常。感情的事没有对错,只有选择,她知道当小三没有结果,所以理智的选择放手,宁愿去相亲成婚,后来发生变故,男友转身离去,她没有抱怨;情人一无所有,她毅然回归。这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做到的。
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站在客观的立场,简雪不得不承认,张萌做女人是成功的,至少比母亲成功。都说女人是感情的动物,但张萌是用头脑、用理智去爱,如果母亲能有她四分之一的理智,稍微克制忍耐一些,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把捂了多年的大牛股割肉出仓,让人家成功抄了底。
“找我有事吗?”简雪冷漠而不失礼貌地问。
“嗯,我们找个地方谈吧。”
两人去了学校门前的咖啡厅。一落座,张萌便开门见山地道:“阿雪,你喜欢你们学校吗?”
“不喜欢,一个三流大学,有什么可喜欢的!”
“既然这样,那就出国留学吧!”
“哦?”简雪愣住了,诧异地看着她。
“我的意思是,与其浪费青春,像现在这样混日子,为什么不考虑出国留学?”
简雪直瞪瞪地看着她,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所以僵坐在那,一语不发。
张萌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低下头,缓缓道:“我听你爸说,你本来想考北外,以你的成绩应该没问题。但是后来……”她顿了一下,脸有些红了,恰好这时侍者送来咖啡,她往杯里加了一勺糖,轻轻搅拌着,又继续道,“你爸为这事一直很内疚,总觉得对不起你,我不想他一生背这个十字架,所以想和你商量,如果你愿意出国,手续和费用我们负责。”
简雪终于明白过来,有些欣喜,但更多的是不平。
“张萌,”她不客气地直呼其名,“你现在什么都有了,有钱并爱你的老公,漂亮可爱的儿子,尚未逝去的青春和美貌,一个女人能拥有的你都有了,美中不足的就是我——你老公和前妻的女儿,她本该去一流大学的,这都是因为你,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解体了。你现在终于良心发现,于是慷慨解囊,送我远渡重洋,以除掉你幸福生活的这块阴影。”
张萌抬起头看着她,淡然一笑:“我知道你对我有敌意,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不介意,包括当年的那两个耳光。我长这么大,从没有人打过我,而且是当着同事的面,你知道这对我伤害有多大吗?但我还是选择原谅你,因为你当时年纪小,还未成年,容易冲动,但你现在是成年人了,我希望你以一个成年人应有的理智思考一下:一个幸福的家庭怎么可能解体呢?那幸福也未免太脆弱了吧。况且,我和你爸当年并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我从来没逼过他离婚,如果不是你们母女大闹天宫,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是你们成全了我。有时候,人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等着别人犯错误就行了。”
简雪哑口无言,她知道,张萌说的是事实。
静默了一会,张萌又道:“你说我内疚也好,良心发现也好,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就算你说的对,你是我幸福生活的阴影,但还不足以成为障碍,除不除掉这块阴影对我无大碍,对你却非同小可。因为这是你改变命运的机会。难道你愿意守着一个三流学校,将来找一个三流工作,余生过三流生活吗?”
简雪被激怒了,轻蔑地道:“哼,靠嫁人过一流生活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何况还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你别以为做了简新平的太太就万事大吉了,别忘了,有一天你也会变老,可这世上从来就不缺年轻漂亮的女人!”
张萌并不生气,她优雅地一笑:“你说的没错,我无法阻止自己变老,也无法阻止别的女人爱上我老公。既然选择了优秀男人,就要承担相应的风险。要不然找武大郎好了,保准没人跟你抢。”
简雪被她的话逗笑了,怪不得父亲会爱上她,看来她不光漂亮,还有点儿内涵。“但你选的可是武松。”她止住笑道。
“所以要有胸怀。如果有人爱我老公,就让她爱吧,这说明我眼力好,选的是绩优股,我要长线持有,别人想打短线,让她打好了。外遇这东西,就像毒品,禁是禁不住的。随它去吧。”
“你说的轻巧,这种事要真落在自己身上,你会这么洒脱吗?女人妒忌起来,上帝都阻止不了。”
“小孩子才需要上帝,成年人要做自己的上帝,你要清楚自己要什么。我需要稳定的婚姻,女人过了30岁,经不起折腾了。如果有一天,那种事真的发生了,我不会大吵大闹,有什么好闹的,越闹越招人烦。更不会去捉奸,何必恶心自己呢。随他们去好了,世上没有永不落幕的爱情,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在他们心目中,事业和家庭是第一位,爱情不过是插曲,永远成不了主题歌!”
简雪不由得打量着张萌,觉得她还真有肚量,颇有点儿皇后风范。张萌大概是说累了,端起咖啡小口啜饮着,简雪的目光落在她左手无名指的婚戒上,那是一只镶着蓝宝石的白金戒指,她的心被刺痛了一下,心中默默道:母亲原本是主题歌,现在却成了插曲。
“退一步说——”张萌又继续道,“就算最后无可挽回,走到离婚那步,也没必要反目成仇。毕竟夫妻一场,何必鱼死网破!毕竟,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不过是他违约在先,所以在财产分配上要做出让步,有得有失嘛,这样才公平,你说是吧?”她笑眯眯地道,那神情不像是在谈离婚,而是在分享一部电影观后感。
简雪点点头,半是欣赏半是感叹道:“你是我见到的最理性的女人。”
“很多时候,女人就是因为缺乏理性,才把男人搞丢了。然后抱怨男人不是好东西。抱怨有什么用呢?那是弱者的特权——如果这也算是权利的话。强者不会抱怨,只会选择,选择就是决策,即使在最不利的困境下,也要竭尽全力,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决策。”
简雪简直被征服了,心中暗想:她不过才三十岁,对爱情和婚姻竟有如此深刻的见解,看来,决定一个人眼界的,不是年龄,而是阅历。张萌虽然年轻,已历经几任男友,每次终结一段感情,都会有所悟,在疼痛中成长。而母亲一直守着父亲,对异性的了解单一而肤浅,最后把父亲守丢了。
张萌稍作停顿,让她消化自己说的话,然后又道:“譬如说你吧,遇到家庭变故,与理想大学失之交臂,这原本是不利,但反过来也让你成熟,对生活有更深的理解。现在,你面临一个更好的机会——出国留学,希望你能慎重对待,回去认真考虑一下,好吗?”
简雪一扬头,把额前的头发甩到后面,“不用考虑了,I want to study abroad(我想去留学)。”
“哦?”张萌颇有几分意外,“这么快就决定了?不用回家和你妈妈商量一下吗?”
“不用,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可以做主。”
张萌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她:“你倒挺有主意,看来你真成熟了,我还担心你赌气拒绝呢!”
“我不会愚蠢到拿自己的未来赌气,也没必要为你们大人的错误埋单!不过——”简雪顿了一下,张萌有些紧张地看着她,“我想知道,送我出国是你的主意,还是我爸爸的?”
“这个——”张萌狡黠的笑了笑,“是我们俩一起商量的。”
“那他为什么不来,而是让你来?”
“因为我们都是女人,更容易沟通。”
简雪暗想,如果今天是父亲出面,她免不得使性子,不会像现在这么理智,结果可能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了。而且从今天的谈话来看,张萌很是做了一番准备,她不由得有些心动。
“你能告诉我,你这样做,是出于内疚,还是良心发现?”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语气较之前友好了许多。
“嗯——”张萌耸了下肩,不无幽默地道,“就当是获利回吐吧。”
就这样,简雪结束了在蓝城大学的“混”生活,远赴英国留学。这是继父母婚变之后,她人生的又一个拐点。
因为有父亲做经济后盾,她的留学生活没那么多艰辛,先是攻读文化传播,后又转为市场营销,还利用假期游历了意大利、法国、瑞士,古老的欧洲文明,丰富了她的思维,开阔了她的视野,她像一只闲云野鹤,浸染在西方文化中,恣意生长。本科毕业后,她申请去美国纽约州立大学,攻读工商管理学硕士,毕业后进入GE工作。如果不是因为母亲,她就在美国定居了。
2008年秋,何淑华体检时查出乳腺癌,简雪立即请假回国,待母亲手术后病情平稳,她才返回美国。三个月后遭遇情感瓶颈,最终与男友分手,她决定回国休整一段时间,也好好陪伴母亲。于是辞去工作,回到蓝城。
“哎,想什么呢?这么入神!”简雪一阵风似的走过来,搂着小柔的肩膀亲热地道。
“想你呢。”小柔打趣道,思绪从往事的追忆中回到现实。
“想我干吗,我又不是lesbiean(女同性恋),还是想你那位大律师吧。”
“哼,我才没功夫想他呢。”小柔撇了下嘴,赌气的道,还在为杨一接离婚案的事不爽。
“怎么,还没结婚就烦了?谁让你谈七年马拉松恋爱?结婚就像打铁,要趁热,凉了就没感觉了。”简雪快言快语道。
“马拉松结束了,”小柔淡淡地说,抬起头看着她,“我们国庆节结婚,我要请你做伴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