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画在身体的欲望

故事：画在身体的欲望 一

眼前的灯有点儿晃眼，分明我是喜欢的，橘红色，暧昧到眩晕的感觉。男人刚刚喝过我的酒，酒杯已被我一把夺过，倒下最后一滴在地板上。我狡黠地笑，把枚红色的高跟凉鞋甩出去，在空中划一道完美的弧线。我知道，它会不偏不倚地砸在男人的怀里，因为那是我熟练的事情。男人手里捧着我的鞋，眼睛盯上我洁白的脚踝。我说，你看，我们要解放束缚，对吗？他的眼神喷薄如火，急匆匆扑过来，压向我的身体。

我不断地迎合着身上的男人，使出浑身解数地勾引他的欲望。他的贪婪让我喜欢。我不停地喊着两个字，我要。他骂我是妖精，然后不停地给予，直到烂泥一样瘫倒在我的身体上，气喘吁吁。我一把推下他，穿起自己的衣服，冷冷地说，拿钱吧。

其实，被人拥在怀里的感觉是温暖的，不过，不是那些男人。所以，我更喜欢抱着自己，穿着红肚兜的自己。我的手指滑过自己的皮肤，发出兹拉拉的声音，如一条游走的蛇。我是魅惑如妖精一样的女子，男人如是说。我是个荡妇，女人如是说。

我被灯红酒绿紧紧包围，世人见到的只是我魅惑的眼神，却没人知道我的来路。不过，这并不重要。我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突然想起美丽的绣花枕头，光鲜的外表，内心却满是糟粕，并且在潮湿的环境中浸润太久，已经慢慢腐烂开来。

没人知道我的曾经，我是从天而降的妖精，哪有妖精还有什么身世的呢？父母是喜欢男孩儿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从他们冷漠的眼神中，我从小深知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尤其在弟弟出生以后，我基本过上了被呼来喝去的生活。我恨他，深深地恨。我也羡慕他，羡慕一切男人。我曾经在小时候问过那个我从不愿意称呼的生过我的浅薄女人，为什么他们对我不像对我的弟弟。她说，谁叫你不是男孩儿，这是你的命。我看见她眼里不屑的神情。我不再说话，通红的小手在水盆里使劲地搓着尿布。

如果我是男孩儿，我将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在我眼里，我看见男人的强势，看见父亲对母亲的打骂，看见父亲粗鲁地将母亲压在身下。于是，我被那种强势燃红了眼睛，通红着如醉酒的父亲，兽一样，炽热着流遍全身。

十四岁那一年，我确定我爱上了邻家的姐姐。她有水汪汪的眼睛和乌黑的发。我开始在自己简陋的房间里把自己膨胀的乳房紧紧地包裹起来，隐藏着内心的脆弱不堪。我低头看着自己，如一枚笨拙的粽子，或者是一枚蛹，不知道有一天她会不会破茧成蝶。我看一眼天空，蓝的，清清澈澈，如她的眼睛。她说，她是爱我的。她带着我偷偷逃离，去仿若天堂的地方，远离人间。她穿蓝花的上衣，撑起骄傲的乳房。我们并肩躺在草地上，看着流云一片一片飘过眼前。她的手抚上我的头，她说，春妮，姐姐喜欢你，会一直陪着你，所以，你不可以再去做傻事伤害自己。我懵懂地点头，我以为那一刻即是永远。我枯瘦的手不禁盖上她的胸，她的身体颤了一下，没有挣扎。我的心暖了，我知道这一刻我爱了。

那天夜里，我的梦里出现她，她娇悄的容颜。她冲着我笑，我站在她的对面，分明我们在彼此靠近，结果却渐行渐远。我突然看见一只兽，在背后拼命地追赶她，她叫着我的名字，大声地叫，我却像一尊石像，动不得手脚、叫不出声响。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兽扑向她，撕扯开她的衣服，露出她洁白的胸膛。我看见那兽压上她的身体。我的眼泪流下来，却解不开石像的封印。然后我看见那兽扬起脸，满足而淫邪的面孔，可是，可是，那张脸，分明，是我。在我醒来的时候，我感觉我的身体潮湿，底裤上一片凄红。

第二天，得到她自杀的消息。她家给她订了婚事，她不同意，以死抗争。仿佛没有人伤心，她家人只是愤愤地骂着。我却躲在房间里，泪如雨下。我终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种种将是以这样一种方式终结。原来，一切承诺，都是虚无。女人永远只是懦弱，誓言都如此苍白无力。

十四岁，我离开穷乡僻壤的家乡，走进灯红酒绿的世界，没有行囊。

二

不同的男人爬上我的身体，我像蛇一样，缠住他们，狠命地榨取他们的精气。他们说，我是妖精一样的女子。我就笑，咬住他们的肩膀，任他们大声地叫，不肯松口，看见红色的液体渗出我洁白的牙齿，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仿佛涨满欲望，干瘪的灵魂一下子丰满起来，如邻家姐姐高耸的乳房。

我拿大把大把的钱，一张一张包进红肚兜里。绣着大朵大朵怒放花朵的红肚兜，那是姐姐曾亲手为自己绣的嫁妆。我在她入葬的时候，趁乱偷出来的。然后，她陪着我，守在我的胸口，安抚我寂寞无眠的夜。现在，她守护着我的钱，那是我的未来，不，是我们的未来，她了解。我的夜开始不必是一个人，各色的男人相伴左右，可我仍是寂寞。

他醉着，眼角有透明的泪。我竟一下子悲伤起来，我还是恨世间的男人，却没有恨他。他像个婴儿一样，仿佛甜美的梦想。我用火红的唇覆上他的胸口，试图安慰他心里的创伤。男人都是兽，我坚定地以为。他却一下子推开我，说，对不起。我愣了，然后笑，从来没有人对我说对不起，这么多年。想想看，谁会对一个妓女说对不起，谁会，听起来这简直是个笑话。他却说了，样子真诚。我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也许这个可以稀释他的忧伤。本来，我这里最多的是酒，很烈的酒，殷红如血，薄情似冰。我习惯把催情药放在酒里给男人喝，我喜欢他们被欲望灼烧的眼睛。同行的女人说我是个荡妇，我笑笑，不置可否。她们那些贱人，怎么会知道我的想法，我要榨干男人的精气，因为我是妖精。

他告诉我，他叫楚昊，他是不喜欢女人的，可是他没有办法，在世俗的眼光里，他不想成为一个怪物。他娶了漂亮的妻，他却不爱她，他竭力扮演一个好丈夫，可是他真的不爱她。这次，是朋友们喝酒起哄，要来这里消遣，他不好拒绝，他怕别人知道他自己的小秘密，那样他将成为世人眼中的一个怪物。他的悲伤如此深刻，我看见他的无助像蛇一样缠上他的身体，几乎要令他窒息。他的懦弱让我感觉怜惜，我的身体里充斥了保护他的欲望。我就那样强大起来，我抱着他的头，任他在我的怀里大声哭泣。

送走这个叫楚昊的男人，我的心里满是悲伤。曾经，我以为自姐姐死后，我便不会再为谁痛苦。我突然想到一个词，同病相怜。我们都是怪物，却想要与人靠拢，然后却与他们渐行渐远。

我很想把自己的故事讲给楚昊听，像他信任我一样。我想告诉他，我很小的时候就想自己成为一个男人。十四岁失去自己心爱的女子，没能保护她是我这辈子无法弥补的罪过。我出卖自己的肉体，践踏女人的自尊，榨取男人的灵魂。我要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我需要一笔钱，很大一笔，然后做手术，回归本我。可是最终我却什么都没有说，我不能。现在，我的坚强是他挺拔的支撑。我只是吻了他，嘴唇冰凉，彼此间没有欲望，只是互相安慰。第一次感觉自己内心的坦荡。

三

按着名片上的地址，我找到这个地方。房子很安静地立着，四周很空旷。周围有一些枯萎的花和一些纠缠的藤蔓植物。我敲门，一个女子走出来，她很漂亮，像她的名字一样漂亮，甄洛。

名片是楚昊遗落的，我被甄洛这个名字吸引。我想，她一定是个有故事的女子，我喜欢。其实，我开始暗暗关心楚昊，虽然我自内心里不愿这样承认。但是，这怕是真的。他的身体开始出现在我凄红的梦里，如一把利剑，割得我遍体鳞伤。

女子穿洁白的雪纺长裙，像天使一样飘着。也许她是拯救我的神。她对我笑，很自然地挽起我的手，拉我进屋，仿若认识多年的旧友。

她的房间很简单，空空的，一些画具，仅此而已。

她说，她可以实现我的愿望。我被她的眼神蛊惑，我相信她是神，任何妖精在她面前都不得不臣服。

我赤裸着身体，皮肤光洁无暇。画笔沾着颜料描上我的身体，她轻轻地伏在我的耳边，让我闭上眼睛，气若幽兰。我只能感觉潮湿的痕迹在我身体上游走，如蛇，身体失去判断的能力。她是美丽的女子，蛊惑了我的心智。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正朝着我笑，眼神蛊惑。她说，你看，这就是你要的，对吗？我低下头，看见我的身体正成长成男体的状态。这就是人体彩绘，我知道。但我不知道，她可以画成这般模样。我的身体，分明是个男人，我的腹肌呈现出好看的田字形轮廓，甚至连下体也正膨胀出来，势不可挡的样子。

我开始迷恋这个女子，她让我想起邻家的姐姐，她们是给我同样温暖的女子。我对她说，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她就笑，她说傻瓜，我们终究要找个男人嫁了。我想争辩，却没有说。我也许不会，却不能强迫她。她终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终究要嫁人生子。突然想起楚昊的眼神，这便是我们的悲哀吧。她是真诚的女子，她甚至不愿用一句谎言骗我，就那么硬生生地戳在我的痛处，告诉我，我们最终的结果。

其实，她不知道，我在楚昊的钱包里看到过她的照片。甄洛，那个被楚昊称作妻子的女人。她毕竟还是怕我伤心了，她只说终究是要嫁人，却没说她已经嫁了，她是在乎我的，她在乎。

四

我已经不再那么怨恨男人，也不再做出卖自己的勾当。我留在甄洛的小屋里，洗衣、做饭，谈笑风生。我还是依赖甄洛，我睡觉的时候，她会坐在床边，轻轻地说着什么，她的语句很柔软，有恬淡的奶香。

楚昊没有再出现过，也许这就是他和甄洛之间的生活，他们的日子是过给世人看的，无关自己。偶尔会想起他，他的眼神，像婴儿一样纯净，仿佛在哪里见过。

楚昊在我住在甄洛这里一年之久的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甄洛跑过去，扑上他的身体。楚昊抱着她，转了一个圈，然后亲吻她的脸颊。我的心突然很痛，却不知道为了谁，楚昊抑或甄洛，抑或谁都不是。这是我早就知道的结果，不是吗？

楚昊走到我的跟前，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仿佛是在安慰我寂寞的灵魂。我微微地笑，我想，也许我该走了，这里不是我的家，或许，我真该找个男人嫁了。我已经不恨男人了，真的。

我竟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男孩儿曾静静地注视过我。我自视的渺小，使我不去注意别人的目光。曾经他叫楚新城，而今他叫楚昊。他在我离开家之后，不停地寻找我的踪迹。他是爱我的，在我怨恨男人的岁月里爱我。他终于找到我，假扮一个同类的身份靠近我，然后引我来见甄洛。甄洛，著名的心理医生，她用一年的时间治好了我内心病态的伤痛。在我们相遇的这一刻，我还是痛了，因为我知道我爱上了楚昊。我甚至觉得，这一年里，甄洛说了他无数的好。

甄洛，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神。她穿着洁白的裙站在我的旁边。我将花束抛向天空，不偏不倚地砸在她的手里。她笑了，我也笑了。

你知道吗？甄洛不是楚昊的妻，她是他的表妹。这一场双簧演了这么久，全是为了我。我是幸福的，美丽的新娘。楚昊是我的夫。明天，我将带着楚昊去到姐姐的坟前，将她的红肚兜埋葬。然后用我攒下的那些肮脏的钱为村里建一座学校，用她的名字命名，然后招收很多的女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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