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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一切还来得及》 作者:韩梅梅

2010年 爸爸

2010年 爸爸

凌晨4点,趴着的得意再一次从桌上抬起头,身边的人,都歪七扭八地倒在凳子上,唱灵歌的人也都散了……她觉得很冷,炭火已经烧到了尽头,又需要再加了。

她发现棺材旁边有一条空凳子。就过去,坐在棺材旁边。

他在里面,她想。

她点燃一支烟,放在地上。

老杨,为什么会这样?

你在我小时候来看我,然后这么多年,又对我置之不理。然后你又来看我,让我刚体会到一丝父爱的时候,就再也见不到了!

早知这样,你还不如完全将我丢弃,不要让我知道什么叫生父。

见到你以后,我知道了,我的来处,我的自私,我的心狠和敏感,多疑和懒惰,糊涂胆小,一意孤行,原来都是从你那里来的。

我多想再多认识你一些。

但我再也无法和你对话。

你在里面。

回家睡觉的人们又回来了,睡眼惺忪,开始准备发丧的事情。麻将桌上的人们也下来了。一个姑娘用手揉揉眼睛,懊丧地对庭庭说:“这个夜守得我哦,输了4000!”

大娘和二娘来喊得意,还喊上了庭庭和二娃,说:“天亮了,要过来哭一下。”

这是当地哭丧的风俗。

她们一字排开,跪下,一瞬间,悲声大作。两位娘娘开始抚地痛哭。庭庭和二娃也开始哭喊。

得意一下子哭不出来。

她抬头看了看老杨的遗像,看他眼睛里全部的孤寂悲凉,鼻子一酸,眼泪也来了。

“爸爸,爸爸!”庭庭和二娃一边哭,一边喊。

“哥哥!哥哥啊!”大娘和二娘一边哭,一边喊。

得意跪地,低着头无声地哭……

天还没亮,追悼会就要开始,小街又热闹了,就在一眨眼的工夫,空荡荡的街上,站满了稠密密的人,堵住了整个街道。

一位大伯拿着小喇叭,在指挥:“把棺材抬到这里来!那边的人,把灵房和仙鹤拿到这边来。”

得意这才看到,那个她昨夜以为是轿子的东西,原来是一个纸扎的房子。

她定睛一看,纸扎的房子做得还很精致的,复式结构,四室两厅,里面居然还有家具,电视机,还有佣人。

在另一个世界,还用得着这些东西吗?世间人的福禄,对于他们来说,又是什么呢?难道,在天堂还需要买房子吗?得意想。音箱架好了,那位大伯拿起话筒,拍了两下,又扑扑吹了两下,说:“大家安静一下,追悼会现在开始。”

人们都站在街上,亲属们站在第一排。

首先,请某某领导讲话。

领导拿着一张纸走到众人面前。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朋友们。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为杨大远同志送行,杨大远同志,于1972年12月,在永宁县文艺工作队参加工作,2001年5月,他被留转安置到溪洛渡镇中心校,从事音乐教学,直到辞世。参加工作30余年,他为繁荣发展永宁文艺文化教育奉献了毕生精力。为繁荣永宁舞台艺术,做出了杰出的贡献。在杨大远同志短暂的一生当中,有33年是在文艺舞台上度过的,由于他对舞台艺术的痴迷,他很快成为永宁舞台表演艺术的佼佼者,当队长,他认真负责,从事表演、导演,他炉火纯青。他导演并表演的小品在昭通地区广受赞誉,他创作的《老鼠告猫》等小品在县内可说是家喻户晓,他多次荣获昭通市政府戏剧表演奖,他创作的独幕话剧《葡萄架下》参加昭通市新农村文艺调演荣获银奖,调到小学教音乐后,他用动听的歌喉,和幽默的教学,赢得学生的喜欢,杨大远同志,是永宁不可多得的艺术表演人才,他的去世,无疑是文艺界的一大损失,然而,生命无常,正当他准备执导2010年元宵晚会的小品节目时,他却与我们永别了……大远同志生前是一位天生的乐天派,为了缅怀他幽默,执著,积极向上的人生,在此,以一首小诗相赠大远在天之灵:

你用喜剧点燃朝霞,

你用笑声呼唤黎明,

你用幽默滋润心田,

你用玩笑挖苦不仁。

被死神抓了你,你还在幽默,开了玩笑,才闭上眼睛。

除了幽默,你一无所有。

你淡泊一生,乐了一生。

你是人生的一道风景,

你是艺坛的一尊乐神。

但愿你,仰天长笑天国去,

用笑声焐热阴间的冷清。

大远同志,安息吧!

领导的话音刚落,得意身后有两个人居然响亮地拍起了巴掌。周围的人都面露惊讶,纷纷扭头去看是谁干的。

那两个人,可能常年听领导发言,领导话音一落,手就忍不住要拍起来。他们没拍两下,发觉不对劲,手劲逐渐减小,然后不拍了。

领导说的这个人,是你吗?老杨?得意想。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也想学写剧本呢!如果我们还有时间,我们一定有很多可以聊的,一定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可以交流,我一定可以向你请教学习到很多东西。遗憾啊!老杨。

遗憾填满了得意的心胸,流再多的泪,也不能冲淡它……“下面,请大远同志生前好友讲话。”

刘叔叔上去了,讲了漫漫岁月,点滴相处,几度哽咽。

下面请杨大远同志家属代表讲话。

庭庭和二娃突然同时推得意。

得意有点吃惊:“你们没有事先准备谁讲的吗?你们去!”

“姐姐去,姐姐去。”

得意小声说:“我没有准备……”

得意觉得,此时,作为家属代表,她似乎不太够格。昨天,她才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家庭的另两个成员呢!怎么就要她作为代表去讲话?

可是,阿姨只顾站着抹泪,庭庭和二娃又一再推得意,大伯的话筒已经递了过来。得意只好从大伯手里接过话筒,匆匆忙忙上去。

得意站在棺材面前,拿着话筒。

张嘴,无法发出声音。

她把眼泪吞咽下去,再次尝试开口说话,又一次失败。

很长时间以后,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声音细细的,就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是去年才跟你真正认识的,老杨。我们虽然是父女,但是认识得太晚了!我已经28岁,你已经老了。我和你见面,然后说再见,整个时间,才4天。至今为止,我没有喊你一声爸爸。我知道,你很希望我喊你,可是我没有,因为我觉得,今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昨天,我回来,在这里听各位亲朋好友给我讲了,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你善良,又有趣!可是,我只能听说了!我再也没有时间没有机会来更多地了解你,跟你做父女,做朋友,安慰你,孝顺你,并且让你知道,我不恨你。不知道,此刻,你在哪里?你在这里吗?你能不能知道大家都来为你送行,听不听得到我说的话,能不能听到我喊你:爸爸!”

得意对着棺材,喊了一声。

她抱着话筒,泣不成声。

下面站着的人,纷纷拭泪。

这样的发言,显然不是标准的家属代表发言,那位主持的大伯似乎不是很满意,他走到得意身边来说:“要得了,要得了……”然后从得意手里拿走了话筒。

追悼会结束以后,众人合力将棺材抬上一辆中型卡车。得意和庭庭、二娃,坐在车的前座。

车上,有一个大喇叭,放着哀乐。二娃抱着老杨的灵位。

一辆小皮卡,开在灵车的前面,有几个人蹲在车厢里放着鞭炮。

几十辆小车,打着双闪,载着亲朋好友在后面跟着。

天微微发亮,这个车队,一路放着鞭炮,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盘旋上山。

这是得意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坐在循环播放的哀乐声中,在此之前,不论是小时候去烈士陵园扫墓,或是经过他人的灵堂,甚至在新闻联播的画面里听见,她都非常害怕听到,那个陌生又熟悉的旋律,会像一张网,瞬间灰蒙蒙地罩在她的心上。但是现在,她第一次觉得它不可怕,反倒切合心境,它的每一个重音,都敲击着哀痛者的心情。

在一个叫狮子口的地方,车队在公路的一个拐弯处停下。

清冷的早晨,这里的空气要比县城低好几度,送葬的人们,都揣着手,裹紧大衣下车来。

得意跳下车,呼吸着冰凉的空气,举目远眺。

老杨将安葬在这个公路边的土坡上,那里树木葱郁,野草丛生,往近处看,是菜田和蜿蜒的公路,往远处看,是远山和流云。老杨活着时,一定不知道自己将长眠于此。脚下这条公路,是县城唯一通往外地的道路,他这一生,从青年,到老年,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不计其数,这一次,他将在路边,做千古的停留。

有人在议论:

“这个地方不错,视线宽阔,离公路不远,以后上坟也方便。”

“这个墓地多少钱一平方米?”

“好像是两千多……”

“儿咯,好贵哦,死都死不起了。”

“咋个不是,贵是贵,埋在这里的人还是越来越多,你看那边嘛,那才是正儿八经的我县‘新农村建设’哦!”

得意顺着讲话人的手指看过去,看到这座山上,白花花的,都是墓地。

几个人喊了一声“起”,抬起棺材上山。

到了坡上,有更多的人上来帮忙,小心地将棺材送到坎下。

没帮上忙的男人们就站在坎上观看。

女人都在帮着亲属们撕开纸钱。灵位放在地上,打着一把黑伞。

主持的大伯站在一个大石头上,拿着喇叭,提醒大家:“火炮不要放完了,要留几饼最后放!”

说完这个话,他放下喇叭,和身边的一个大婶聊天说:“以后火化场修起了,我们死的时候就拿来烧了,烧了拿来撒庄稼。”

胖大婶说:“撒水里不是更好!”

大伯提高音量说:“那样要污染水嘚嘛,幺妹!”

众人把棺材抬起来,放进了墓里。

人们在旁边烧纸钱,烧灵房,和一些杨大远的衣物。

有人跑过来拿了一枝草,别在得意头顶的孝帕上。

得意不知道这个时候该做些什么,反正别人叫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在道士先生的指挥下,她和庭庭、二娃,跪在地上,成一排,手反倒背后,牵着自己的衣角。

道士先生在他们身后,拿一个簸箕,嘴里念念有词,往牵起的衣服上撒米。

得意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跪在泥地上,手反在后面,必须弓着腰,非常吃力。

这时候,有个熟悉的声音又响起了,他出现在他们前面说:“二娃,你们把脑壳抬起来!”

得意把头抬起来,发现又是那个照相的大叔,他正拿摄像机镜头对着他们。

得意觉得这个姿势又痛苦又滑稽,跪地,撅着,还要面对镜头,无奈!

道士先生撒完了米,喊了一声:“起来吧。”

得意忍着膝盖的疼痛站起来,身后的米撒落下来。道士先生喊:“捡起来,捡起来!那是财哦!有两个女人赶紧上来扶住她,帮她牵着衣角,说这个米不要洒了,身后背的米越多,就说明今后的日子越好,越有吃的。”

二娘不知道去哪里捡了个塑料袋,帮得意把米包起来,递给她。

得意问:“这个米怎么办?”

二娘说:“回去煮来吃了。”

但是旁边又有个婶婶说:“不是煮来吃的,是拿回去放着的。”

然后又有个婶婶说:“哪个说的哦!不是拿来放着的,就是回家煮来吃了!”

究竟是煮,还是放,没有人说得清楚。

刚捡完米,那个照相的大伯又出现了,他放下DV机,举起照相机,还是那句话:“我给你们几姊妹照张相。”

他们又站成一排,让他照。

大伯说:“看着我啊,眼睛睁起啊,不要照瞎了啊。”

“啪!”又是一张。

这时,有人喊:“孩子们,快过来,要起开了,过来再看一眼你们的爸爸。”

得意的心猛地揪起来,然后咚咚直跳。

这一刻,终于来了。

二娘她们,哭着快步走过去。

得意的心猛跳不已。

她踌躇不安,犹豫不定,尽力一步步向前,几乎是旁边的婶婶把她拉过去的。

有4个人拉起了一张床单,把天光挡住。

棺材盖打开了。

得意看见了他。

隔了好几米,她看见了她死去的父亲。

他躺在棺材里,头上包着头帕,身上盖着东西。

不是她想的那么苍白。

那好像不是他,不是她记忆里那个人,连样子都不像。

他躺在那里,那么苍老,那么陌生,那么平静,那么遥远。

棺材经过了上坡下坎,道士上前去,扶住他的头,帮他把头在棺材里面摆正。

他无声无息,任人摆布。

得意不忍再看。

庭庭和二娃扶住棺材喊他:“爸爸!爸爸!”

有人提醒他们:“不要把眼泪掉进棺材里,那样你爸爸会走得不安心……”

很多人围过来看,有两个女人挤到得意身后,努力从她肩膀上看过去,在得意耳边议论说:“哟,好胖哟!”

棺材盖合上了,庭庭和二娃情绪激动,扑上去大喊:“爸爸!爸爸!”

得意流着泪,看着,她有一种强烈的感受,那就是,他已经走远了。现在他们所看到的,已不是他,他已不知去向何方,肯定不在这里。

“好了,孩子们,你们可以回去了,现在一人用衣服背一点儿土,倒进棺里,然后就走吧!记住,不要回头!不要回头看!……不要忘了在回去的路上捡一点儿柴。”主持葬礼的大伯通过喇叭指挥说。

得意有点懵。

二娘上来帮她,让得意牵着衣襟,她蹲下去,掬了一把黄土放在得意的衣服里,她对得意说:“你一会儿,走到墓旁边,背对着,把土抖在里面,然后你就朝前走,走到公路上去,那边有车接你回去。记住,不要回头啊。去吧!”

得意听话地照二娘说的做,她牵着衣服,把黄土抖落,然后朝前走,爬上土坡,继续大步朝前走。

前面是一片树林,她听见自己的脚步在地上踩得沙沙作响,不能回头,就不回头。

这时,有人提醒她说:“小意,别忘了捡一点儿柴回去!”

这个,她是知道的,在当地,柴因为和财同音,所以,捡一点儿柴的意思,就是带一点儿财回家。得意一边走,一边想,在世的人们啊!世间的名利客!即便是在送别亲人的时候,也不忘记要给自己祈求一点儿福禄,敛一点儿财气!”

“不要忘了捡柴哦!”又有人从她身边走过,提醒她。

提醒她的人,都是好意。得意弯腰,在路边的一棵树上,摘下一片树叶带走。

她走到了公路上,看见小芸和滔滔并排站在那里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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