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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雨如霖》 作者:奈良辰

第十四章  明月逐人来

第十四章
明月逐人来

如蕴在梳妆台前坐下,那只音乐胭脂盒还赫然摆在那儿,一张用过的口红纸也还依旧在旁边,一切的一切,和她离家前居然没有丝毫改变。她抬头望着镜子里的他,坐在床后面的沙发上,与她隔着半个屋子。分明是不远的距离,可是与从前相比,却好似隔了万水千山一般。

透过镜子,她望着他,他也看着她,谁都没有说一句话。阳光洒在他的周身,将他乌黑的背头照得格外亮。他的脸本就棱角分明,这么一来,越发觉得线条起伏明显。

她紧紧地盯着眸子,仿佛想从这样的距离里瞧出瞳孔中的自己来。太久,太久,他们不曾这样凝望彼此了。而这一刻,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她听不清那声音究竟在叫嚣什么,她只晓得,那道声音叫她惶恐叫她害怕。手拼命地绞在一起,当所有的情绪终于快要冲破她的脑子时,她听见自己说:“霖江!”

“如蕴,对不起。”

他竟在同时开了口,嗓音低沉,眼里忽然有些黯然:“这些日子以来,我一个人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也许你说得对,当初我不该那样设计沈清赐与小妹,你怨恨我……也是理所应当。”

她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他低沉的声音与暗淡的目光直叫她觉得害怕、觉得心惊,她恨不得大声地喝令他停下来不要再说了,然而唇上仿佛有千斤重,她居然怎的都张不开嘴,只能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曾经问过我,为何不求娶赵如茵而求娶你,毕竟你只是赵家的养女。我一直都不曾回答你,现在,我不想再藏着掖着了。如蕴,”他正着色,两手在腿前交握,神情却似乎有一些淡淡的悲凉。微尘依旧在如水的阳光下乱舞,他说,“因为你就是你,因为你是赵如蕴,是我默默关注了十五年的赵如蕴。从前我就告诉过你,在我心里,你是极有重量的。你说,我若是不娶你,还能娶谁?”

猛然一下,她的心仿佛刹那停住了跳动——他说,她是他默默关注了十五年的赵如蕴!十五年,为何她却一无所知?如蕴倏然扭转身来,终于同与自己隔了一张床的邱霖江正面相对。

像是明白她想要问什么,不待如蕴出声,他已然开口:“那时候,你太小,而我们也并不太认识……有一回,我偶然撞见了一只躲在角落里独自委屈流泪的小花猫,”他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从此就忘不掉了。”

她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忽然,想起曾有一回一块儿散步时他说起的莫名其妙的话,如蕴有些迟疑地问:“可是那条小巷子?”

“你竟还记得。”他似是微讶,脸上似是又浮现出一种淡淡的自嘲。她静静地望着他,静静地听着他继续说道,“我承认,设计沈清赐与小妹确实不光彩,手段确实下作,但是如蕴,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选择,我依旧会这样做。”他的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也格外掷地有声。她听着他如此果决的语气,不知为何一瞬间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睛里头温软的液体就快要掉出来。

他自然也瞧见了她的泪光。勾唇兀自笑了笑,那笑容里除了黯淡与自嘲外,还有几分化不开的悲哀。他站起身,走过来,一直走到她的跟前。温热的指腹掖去她眼角的泪花,他说:“别哭了,为了我们的婚姻,你已经流过太多的泪了。可是如蕴,抱歉,纵使再心灰意冷,我还是做不到放开你。”

说完这句话,他的神色竟有些恍惚起来,而她的心底却开始隐隐作痛。她说不清自己究竟在痛什么,只是胸口仿佛有一排针正在细密地“突突突”扎着,扎得她的泪花竟越揩越多。他顿住了手上的动作,露出一丝悲凄的笑,他道:“看来,我还是走开的好。”他说完,转身便欲离开。

“霖江!”她蓦地唤住他。他转头,目光里一瞬间迸出些许期待的神色。其实她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想同他说什么,她只晓得,她不要他就这样离开自己。嘴巴张了张,她的声音很轻很低:“我、我一直忘记跟你解释,上回清赐表哥来找我,其实是告诉了我一件事。”

她仰头看着就在跟前的他,鼻尖似乎还嗅到他身上古龙水的香气:“他说,其实我是父亲的亲生女儿……那天我之所以我那般失常,实在是、实在是这件事的冲击对我而言太大了,我根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

静默了片刻,他说:“这样一件事,你为何不来问我?”她急急道:“本来是想的,可是我、我不知为何偏生就是说不出来这件事。到后来,却是再没有机会了。”他的神情如此平淡,她忽然惊诧,“莫非,莫非你一早便晓得了?”

挨着她身侧,他终是慢慢地也坐了下来。轻轻地揽过她的肩,他叹了一口气:“十五年的时间,关于你,有什么事我不知晓?”

埋首于他的颈间,她闻着熟悉的他的味道,忽然一下子只想紧紧地抱住他。而她也果真这样做了,伸出双臂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下一秒钟,她的眼泪就这般毫无预兆地喷涌而出。

“霖江,你说,如若我真的是父亲的亲生女儿,那父亲他、他为何从来都不认我……我的生母呢?我的生母又是谁?”仿佛笃定他会知道,她倏地抬头盯着他,紧紧追问。他轻拍着她的后背,语气有些沉重:“对不起,我也不曾查到。”

不住地抽着气,她的眼泪一行一行地往下淌:“霖江,在我心中,我的亲生父母一直都是爱我的,只是迫于无奈我才变成了一个孤儿。可是现在……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的生母早就不要我了,而我的生父明明养育着我,却从来都不认我——这样的境地,我宁愿自己是之前那个孤儿!”

他紧紧地搂着她,搂着他独一无二的珍宝,他说:“你怎么会是孤儿呢,你有我。如蕴,你有我,方才我便说过,我绝不会放开你。”

再次埋首他的颈间,她放声痛哭。她需要用眼泪来宣泄已经一个人默默承受了太久的委屈和酸楚,需要他的怀抱、他的温暖,让她忘记自己的身世,忘记她至今不明的生母,忘记这些搅得她生生不得安宁的一切。

翌日,邱志宏在楼下的书房里召齐了全家人,面色铁青。邱霖滔已然挨了一顿家法,整个人都蔫蔫的,甚至脸上还有着青紫。出了这样的事,秦秋玲早没了从前的嚣张,也再不敢穿得如之前那般花枝招展,竟是穿了一身黑。

哪知,便是这样低调的黑色,今次却依旧惹来了邱志宏的不快:“从头到脚全是黑,你这是做什么!老爷我还好好的,还没死!”一下子就挨了一顿骂,秦秋玲低着头只不敢吭声。倒是陆芸开口了,还是那样慢慢的语速:“老爷,眼下要紧的是霖滔的事。昨儿赵家的态度咱们也都见到了,若是不给赵二小姐一个应当的名分,怕是……”她没有继续说下去,邱志宏也陷入了沉思。

抬起眼,他紧紧地盯着一脸不安到快要哭出来的俞若菡。当年,邱霖滔看上若菡的时候,俞家正式微,因此既然霖滔硬是要娶,倒也不曾费什么功夫便娶进了门。一转眼,若菡进门已经五年了,一直安安分分,尽管时不时地会遭霖滔和秦秋玲的责骂,却也从不抱怨。唯一叫人皱眉的,就是五年了都不曾给霖滔生下一儿半女。

“若菡啊,你进了我们邱家的门,也已经五年了吧?”缓缓地,邱志宏说道。俞若菡两眼已然通红,好像下一秒钟眼泪就会流出来。点点头,她哽咽道:“是,已经五年了。”邱志宏又问:“这五年里,邱家待你可好?”若菡的眼泪终是流了下来,抽气了许久才说出了话:“自然是、自然是好的……老爷太太待我好,大少待我也好……”说完这几句话,她竟已泣不成声了。

邱志宏的手指在桌案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敲着,眉头深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都是我教子无方,竟叫孽子犯下如此的滔天大错!若菡啊,我晓得,对你而言这或许太过于不公平,但是眼下,我们邱家必须拿出诚意和态度来解决这件事。”顿了一顿,“由于你进门五年都一直无子,不若这样,赵二小姐进门后,你们两头都做大,谁也不低于谁,怎么样?”

邱霖滔、秦秋玲自然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俞若菡早已哭得不能自已,却听身旁邱怜绮不愿意了:“父亲,赵二小姐是怎样的可人儿,怎能同人两头都做大?况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嫂这么多年都生不出一个孩子来,还让她继续吃我们邱家的饭就已经算是她的福气了!”

“混账!”邱志宏火冒三丈,猛地便将一只瓷茶杯盖狠狠摔碎在地。“我怎会生出你这般薄凉的女儿来!你看看你们兄妹两个,做大哥的犯下这样龌龊的大错,做妹妹的竟也对旁的男子强取豪夺!往日里我事务繁忙不常在家,秋玲,你、你便是给我教导出了这样的两个孩子?!”

邱志宏腾地一下子站起身,怒不可遏,原本铁青的面色已经涨得通红。“扑通”一声,秦秋玲竟又惊又惧地跪在了地上:“老爷、老爷!秋玲知道自己不如姐姐,教导出来的子女也不如姐姐的懂事……可是老爷,他们都是你的亲生儿女啊!日后我定会更悉心谨慎地教导他们,老爷你相信我……”

秦秋玲声泪俱下,邱志宏却是听得头昏脑涨、眼冒金星,大声地一吼:“够了!你给我闭嘴!”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个人仿佛陡然间老了许多,一瞬竟透出一股戚戚然的神色来。“我邱志宏的家宅,怎会走到现今这样的地步……”

如蕴同邱霖江站在另一侧,一直都缄默不语。然而眼见着自己最钦慕的父亲露出这样苍凉悲戚的表情,邱霖江终是忍不住了,开口道:“父亲,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还是莫要太忧心了。”摆摆手,邱志宏低低叹息道:“罢了罢了,都散了吧!”

从书房走回卧房,如蕴双手抱胸独自倚在窗前,望着窗外一片的郁郁葱葱,心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烦躁。邱霖江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她疏淡的背影。因为渐次热起来的天气,她将长长的乌发绾成了极典致的堕马髻,又因着今日穿的旗袍是一字领,露出了弧度优美而又光洁如瓷的颈子。她倚在窗口,他站在门口,她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风景,而他则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她。

良久之后,他才轻轻地走上了前,立于她的身后,问:“怎么了?”她不曾回头,依旧望着外头出神。眼睑微垂,她说:“整件事里头,最无辜的便是大嫂。可是为何到最后,受伤最大的却是她?要牺牲掉那么多的,为何竟是她?”

她转过头,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已是六月初,外头的法国梧桐枝繁叶茂、树林阴翳,往日看来总叫人觉得神清气爽。但是此刻,眺望着不远处的梧桐,他却头一回觉得浮躁与惶恐。她问的,或许根本不关乎大嫂、或许只是想从他这里听一句关于对受欺凌女子的保证。可是他给不了,天下苦难的女子千千万,尤其是这样的乱世,他无法昧着良心说些好听的言语来糊弄她。

他唯一能说的,只有这些话:“如蕴,你的问题我无法妥当回答……我唯一能保证的,便是这一世绝不负你,永远护你周全。”

他的眸子幽黑如墨,总是淬着清冷与疏淡。这一刻,她沉沉的目光胶着着他的,试图找寻从前那炽热的温度。

良久,她轻声说:“霖江,你笑一笑,可好?”说着,她先一步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定定地望着她,终于嘴角微扬。而那双灼亮的眸子里,也终于慢慢地升腾起了融融的暖意。

然而,邱家到底还是将事情想得轻易了些。当邱志宏再次登入赵家的门时,却听到这样一个简直可以称之为“荒诞”的要求:赵如茵犟得很,执意只要嫁给邱霖江。

甫听闻时,如蕴不敢置信:“什么?她怎会提出这般荒唐的要求?”邱卿悦亦是大惊失色,惊呼道:“二嫂,你那妹妹莫不是烧坏了脑子吧?”如蕴的脸渐渐刷白,扭头看向一旁不发一言的邱霖江。眉头紧锁,邱霖江的面色极为凝重。半晌,他冷冷地吐出四个字:“不知所谓!”

初初的惊诧过去之后,邱卿悦倒不再觉得什么,毕竟,自家二哥是个怎样的人她还不晓得吗!宽心地笑了笑,卿悦道:“好了好了,咱们也不必为此忧心,如此荒唐可笑的要求,父亲怎的都不会答应的。退一万步讲,纵使父亲糊涂了,也得看二哥允不允。二哥,你说是吧?”她说着,胳膊肘顶顶邱霖江。他不曾多说什么,实在是这样的要求,根本就是不屑论及的无稽之谈。

只是,如蕴心里头始终有一个巨大的疙瘩,硌得她胸口仿佛连呼吸都不顺畅了起来。她自然是相信邱霖江的,但如茵这般明目张胆的不将身为霖江妻子的她放在眼里,她只觉得喉中发涩,心中更是翻江倒海地酸疼。

她也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似乎打翻了上万个陈年老醋坛子,酸得她胃都快要被烧坏了。又似乎心头被什么狠狠地砸了一下,“砰”的一声叫她几乎站不稳。抬眼深深地凝视了邱霖江一瞬,下一秒钟她竟头也不回地转身便走。

疾步走到宅子大门口,如蕴却是拦下了一辆黄包车,报了地址后几次三番地催促车夫速速跑过去。黄包车刚拉到宅子的大门口,如蕴便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随手将一张纸钞塞进车夫的手里,她已三步并作两步地迈到了大门前,“砰砰砰”地就是一阵猛拍。

“管家,开门!管家!”

门后头果真是老管家的声音:“大小姐?”他开了门,大吃一惊,“正是用午膳的点,大小姐你怎会来了?”平日里如蕴对老管家都是和颜悦色的,今日却丝毫不理睬,进门之后直直地只往里头走。

猛地推开餐厅的门,他们果然都围坐在圆桌旁吃饭。除了赵贺平、沈心华、赵如茵外,沈清赐也在。沈心华第一个看到了如蕴,神色一凛,捧着碗筷问道:“你怎么回来了,这是要做什么?”

如蕴并未理会她,只是直直地盯着赵贺平,一字一字说得很清晰:“父亲,为什么?我也是您的女儿,我早已嫁给了霖江,现在,您为何要纵容自己的另一个女儿来践踏我?”未及赵贺平回答,那头,如茵却是忍不住了:“一个身份低贱的野丫头,居然也敢来自诩是父亲的女儿!”

“你给我收声!”蓦地,如蕴朝向如茵便是突然的一声怒喝。二十年了,从幼时到现在,这是如蕴头一回在赵家发脾气。不消说赵如茵,便是赵贺平都睖睁了。

胸口一下一下地起伏,唇边浮起一道凄然的笑,如蕴继续说:“父亲,您明白我在说什么——母亲,我相信您也明白。好,你们有心偏颇便罢了,可是你——”她再次转向赵如茵,不知不觉中语气竟凄厉起来,“霖江早已成了你的姐夫,你竟然还不死心!你、你怎敢!”

从未见如蕴用这样的语气与姿态对自己说过话,如茵愣是呆怔了好几秒钟。回过神来,她终是炸开了:“好你个赵如蕴,竟敢这样子同我说话,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对,我就是对二少不死心、就是要嫁给他,你能奈我何?他们邱家对不住我在先,这是他们应当做的!”

如蕴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咬牙切齿地挤出字句来:“你简直是鬼迷了心窍!”赵如茵不甘示弱:“我就是被二少迷住了心窍!待我嫁给了二少,你放心,我定会好好地关照姐姐!”她将“好好”二字咬得极重极慢。

面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如蕴的两手紧紧地攥成拳,就这么死死地盯着赵如茵。她素来是一个温软的人,然而现下,她的眼中竟渐渐地淬生出了决绝与凌厉来。扯出一个疏离而讽刺的淡笑,她的声音不高,却坚定清楚得紧。她道:“死了这条心吧赵如茵,只要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你这荒唐的念头成真!”

说完,她的目光从在座的另外三个人身上缓缓地扫过。在沈清赐的脸上稍稍停顿了片刻后,她说:“在我嫁给霖江之前,十九年的抚育之恩如蕴铭记在心。只是往后,你们谁也别想动我与霖江的歪心思!”

她身上的寒意生生叫他们一个个都说不出话来。两手仍旧在颤抖,脑中也因为方才的那一顿脾气而发花,不再瞧他们半眼,如同来时的匆匆,她疾疾地步出了餐厅。直到推开大门走到宅子的外头,被正午的烈日照得头昏脑涨,如蕴才觉得,自己的力气仿佛已然被花光,连再多走一步去拦一辆黄包车的气力都没有了。

“如蕴!”

刚微颤地站起身,她忽然听到身后的叫唤。这样熟悉的声音,不用回头她都晓得,那是沈清赐。

“如蕴,你还好吗?”怔忡间,他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微微俯下身,担忧地望着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的手搭上来,她肩头蓦地一沉,只摇头道:“无事,表哥不用太担心我,还是回去吧。”稍稍一用力,他握住了她的双肩:“如蕴,你是要连同我一起恨进去吗?”

本身,不管不顾地突然来到这里便是她的一时冲动,如蕴感觉到心里很慌、头很痛,因此越发地不想同沈清赐有再多言语。试图拂开他的手,她说:“表哥,我真的无事,这就回家了,你也进去吧。”

然而沈清赐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只自顾自地继续道:“如茵这件事,我也劝说过他们好多回了,可他们不听我的……尤其是如茵,就好像魔障了一样,她怎的都非要嫁给邱霖江——”“表哥!”如蕴蓦地高喊出声,“我说了我没事,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可以吗?”

他的手并未放开她,定定地望着她,就如同从前无数次那样,认真而温柔地望着她。只是不知为什么,眼前明明是沈清赐的脸,她的眼前却忽然浮现出邱霖江认真凝视自己时的模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目光总是灼灼。

“如蕴,有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沈清赐终于开口,说得很慢,“跟我走吧!就我和你,去到任何一个旁的地方,好不好?”

怔了好几秒钟,如蕴不敢置信,只道是又大骇又可笑:“表哥,你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吗?这样的玩笑半点意思都无。”她再一次试图拂开他的手,然而他快了一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急急地道:“我不是在开玩笑!如蕴,其实过年那阵子我去了趟北平……我一直以为我对你并不曾怀有那样的心思,可是我错了。离开了熟悉的地方,我才发现,原来我竟是思念你的,而且思念得那样厉害!原本,上回我就想同你说,可是……但这回不一样了,如蕴,我晓得你和他在一起过得并不好,甚至还有如茵的生生相逼,所以——”他顿了一顿,握着她手腕的掌心不住地沁出汗来,然后坚定地说,“跟我走,好不好?”

这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若说初始她觉得啼笑皆非,那么此刻,在听了沈清赐这一席话之后,如蕴觉得整个脑子都痛得完全不够用了。动了一动,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两只手都在微微发抖。她明白,若是还用似同方才的语气他定是不会信自己的。

想了一想,她终是开口,不再是先前的敷衍与不耐,她一字一字地说道:“表哥,我想你误会了。我同霖江之间很好,他是我的丈夫,我是断不可能离开他的。这般荒谬的想法莫要再提了,你还是好好准备准备,与怜绮成婚吧!”

说完,她终于拂开了手腕上他的手。转过身,她举步刚迈开了一个台阶,脚步却戛然而止。

对面,距离自己十步之遥,赫然立着一道身影——挺拔身姿,黑色短靴,浓密的大背头。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的神色,却是那般的复杂与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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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留在左心房陌上繁花绽彼时雨如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