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密友，我们是天敌》 作者：电台九点半
八 她已经离我越来越远
我抽完了那根烟，许洋就送我回学校了，我进了宿舍直接躺床上。一晚上浑浑噩噩，梦里没有哭也没有笑，我根本就没有做梦。
等我睁开眼睛，只见外面一片阳光，忽然思维活过来了，这是整啥呢！我一看手机，完蛋的12点，三个未接电话分别来自朱莉和冯兮，两条短信全是朱莉。
第一条，7：02 小朵接电话，今天要上班没忘吧？
第二条，7：15 小朵你还睡呢，那你睡吧，我也再睡会儿哈。
我看着朱莉的短信心想朱莉这厮能念着我上班还算有良心，可我这刚实习就结结实实地印上“旷工”的大章子可如何是好？
头好像是个沙包，太阳穴疼得厉害。
我顾不上那么多，三下两下扒了衣服几步跨进洗澡间，刷刷两下子解决了个人卫生，忽然间反应过来我这满是烟酒味儿的套装怎么能出现在办公室？！
可悲的我就只备了一套冬季上班装在宿舍，旷工半天的我决不能套着华丽丽的运动装去上司面前找抽。我一边抓挠一边找，最后只能穿着明显不当季的外套奔上出租车。
我想我这人生怎么这么无序呢，我这日子怎么这么混乱呢，我这兜儿……我手机呢？！
罢罢罢，反正上班不能打手机。我哆哆嗦嗦地摩手掌，心想一会儿我得面对怎样的未知局面啊？
我一进办公室就和我的直接上级撞了个正面儿，这个三十有五的女人保养得好像二十七八，她上下打量我一眼，说：“昨晚上喝多现在终于醒了？”
我顿时失语，刚才在车上想的一套托词完全消散了，我一寻思也好，这样的人在职场上都混成人精了，你跟她撒谎还不是往枪口上撞。我低着头说：“对不起，我昨天真的喝得有点儿多，今天早上没起来，我耽误的工作我一定补上，补不完我加班。”直接上级冷冷道：“你不来也不请假，你说这是什么态度？”我心想九点那会儿我的魂儿还不知道飘在何处呢，赶紧低头认错说我不对，下次一定不再犯。上司哼一声说：“我刚好早上找你，你的活儿小冯替你干了，你下午好好做事就行了。”
我面对这样冰冷的态度其实心里可难受了，却只能埋头认错。等我回到我的办公桌前面，只觉得嗓子又干，头又疼，就想起身捞杯热水喝。
“小朵你还好吧？”冯兮站在我旁边，递上一杯热水。
我看着冯兮的脸，心想这要是电视剧里会怎么演啊？电视剧里一定是我一把推开她的手，玻璃杯哐当一声掉地上，我怒目而视。可是现实是我接过玻璃杯，咕嘟咕嘟地开始喝。
“小朵，昨天……” 冯兮说。我一摆手：“现在上班呢，有事完了说。”冯兮的话被噎下去，表情讪讪地离开了，而一起实习的几个实习生，马上埋下了他们的头。
我头疼，不过下午干起活来竟出奇地专心致志，我脑子里没有冯兮，没有昨晚的醉酒，没有丽丽姐，甚至没有小虎牙，我只是埋头工作，埋头工作，我只觉得我头顶上都因为精神凝聚而冒起阵阵青烟。
我正聚精会神对着报表，另一边的实习生甲忽然说：“小朵，你能帮我碎下纸吗？”我抬起头，想自己的位置搞不好已经被定位于办公室里的“老好人”了，“老好人”每个企业，每个办公室都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事情都能想到这种人，一些别人分内的小事也推给这种人去做，“老好人”们的人缘看起来好像特别好，实际上任何好事儿都轮不上，浪费了大量干自己正经事的时间，俗话叫给其他人处理垃圾工作的专业垃圾桶。
我点点头：“行啊，你给我吧。”
我接过要碎的文件，走到碎纸机前心想，我今儿下午是小宇宙爆发了还是怎么的，瞧工作起来的这效率！回头一想，不对，这也很有可能是回光返照啊！我把文件往旁边一搁，觉得这要是回光返照可完蛋了。
正愣神儿，只听见身后“哒哒哒哒”的小高跟儿跑过来：“小朵！那个文件呢？！”
我说怎么了？只见实习生甲看着碎纸机里的纸碎哭丧着脸：“我刚跑神儿给你拿错了，那是合同！”刚说着直接上级走过来，这是怎么了？
我心想这可好，电视剧又开始了。刚想解释，只见实习生甲啪一下就跟那鬼子等命令似的把头一低：“是我们疏忽了，我们刚把××合同给碎了。”我心想，咋是“我们”？明明是我好心帮你去碎的啊，拿到的什么我都不知道啊。
上级地一下看向我，眼神凌厉。
实习生甲马上说：“我现在就去想办法，做份新的马上打车去××公司找领导盖章签字！”我心想，这么下去黑锅我可背定了。还好此时此刻我处在回光返照的阶段，脑子还比较清醒，要是平常，我直接就完了。
我也啪地一下抬起头，就好像鬼子得了令。我看着上级的眼睛说：“主管，刚才××把东西给我的时候我翻了一下，看到是合同觉得不应该碎啊，我就把它留下了，正想跟你请示你就过来了。”我一边说一边将那几页纸递给上级，一脸严肃。上级看了看，把合同还给实习生甲，凌厉的眼神转过去：“这种低级错误以后注意。”
上级走开后，实习生甲给我一个看着特别真诚的笑：“还好小朵你多个心眼儿，谢谢你啊。”
我也赶紧回一个看着特别真诚的笑：“没事的，没事的。”
我远远望着翩跹而走的实习生甲的背影，忽然想起，是不是每一个在办公室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像冯兮？
郭总曾跟我说，职场里面是没有朋友的，本来是朋友的两个人进了同一公司，甚至进了同一行业也会视对方为竞争对手。新人进公司可能会受到老人的排挤，而一个人对你特别好的时候，你要当心。一定要少说多干，要多提防之心。
我本来想这上个班儿有我老娘说的这么恐怖吗？搞得像混入对方敌营的地下党员一样。可是今天，此时此刻我站在打印机旁，慢慢地将从上班到刚才所发生过的事情捋了一遍，忽然间意识到点儿什么了，我所意识到的，是我在大学里，在班级里，在所有小说情节中，都从来没有真正体会过的东西。
下了班儿，我收拾东西想着赶紧走，丫的冻死老娘了。心里还想，这虎牙会不会给我打电话？朱莉那厮会不会慰问慰问我，我手脚放快就想往回冲。
“小朵！”冯兮叫住了我。
我转过头，看见冯兮眼泪汪汪。
我心想这咋整的大姐你哭什么，这好端端的我没哭，你哭倒是什么意思？我这人就见不得人家哭，看见人哭了就心软，觉得自己欠人家。这一点一般都是女的对男的用，不知为什么对我也特适用。
我说冯姐你别跟单位哭行么，你要说什么你就说，我这儿冷得不行了。
冯兮满眼眶泪水：“对不起。”
我说：“你是说昨天还是今儿早上？”
她马上接口：“今天主管问我来着，你一直都不来我就给你请了假。又害怕回头主管给你打电话，你人老实把实话全说了，我就没敢替你掩着。”
我越听越觉得这在理，站我眼前的简直是情义两全的好姐妹儿。冯兮接着说：“昨天我想帮你挡来着，可是你看闺蜜甲乙她们拦丽丽都没用，我拦她怎么能听对不？我当时是想你酒量好，要是真喝高了我怎么也得把你搀回去，怎么都不会留你一人儿在那儿让她们欺负，真的。”
我当时就一口气提不上来，我想我喝大了还用你搀啊？朱莉虎牙都是死人是吧？我要真是醉卧沙场了，那沈丽丽也不会对我咋的了，搞不好人还把我送回去以表其为人大气，我俩关系亲密呢，你现在站这儿跟我说这些话，我面对人家赤裸裸的挑衅的时候你哪儿去了，我被一杯杯灌酒的时候你哪儿去了？算了这都不提，你为了前程我不说啥，可是你不能做了这事儿还跑来要我谅解你。
言之凿凿你为我好，眼泪汪汪我应该谅解你，问我我为什么不能谅解你？
我靠！！
我压着火气说，其实冯姐您真没哪儿对不起我，您这奔前程奔得也算是六亲不认鞠躬尽瘁了，等您哪天混出来，咱姐几个说不定还得借着您的光，您在这儿跟我客气什么啊您甭客气。
冯兮一听，瞬间呜呜呜呜地哭了。
一见她哭我头就大了，这是哪儿啊，这是单位！这是著名的××事务所，虽然下班了，可这里依然是充满刀光剑影的一个芝麻点子都能给你扬成片的上班地方！冯兮这一哭，还不知引来多少目光多少话题。我心想要不我也哭吧，我加把劲儿嚎得比她凶，算不算是后者居上抢回优势。
我赶紧一把把她捞出来，我说，得得得，大姐我怕了你了，你都对你都对，我不提了还不行吗？我现在拦辆车把您送回家还不行吗？冯兮哽哽咽咽地说，你说真的？小朵你不计较了？我说，是，我不提了。那过年你和我一起去丽丽家好不？我说我过年可能回上海，你自个儿去好好表现就得了。冯兮听闻，点点头，那我走了啊。
我说，你走吧走吧赶紧走。我看着她上了车，差点身子一斜跌倒在马路上。
我觉得很冷，我抱着胳膊坐在车后座上，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我想有些人注定不是同路，曾经，在你读书的时候尽可以对着书本念“道不同不相为谋”，然而当你踏上社会，当你和某个人之间牵扯上千丝万缕的联系，当你们不得不为了利益关系、工作环境牵扯在一起的时候，你永远都不能把事情做绝把话说绝。即使你真的很想离开这个人，即使你真的很想就此两不相干，可是理智告诉你，不行。
我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再相信冯兮了，虽然自己和她说了原谅，这个曾让我以为是朋友可以互相袒露心声的女生已经越走越远，我心里却也期盼着她越走越远，而与此同时，我想坐在那辆车上的冯兮是不是也怀着同样的想法，她早已收起虚假的眼泪展开笑容，为自己下一步将走的路进行计划。
我在车上难受，眼泪鼻涕地往下流，忽然就听见司机说，姑娘你遇见啥事了，怎么一直哭啊。我看着倒车镜里的司机师傅，说工作干得不开心。司机师傅边开车边说，姑娘其实每个人都挺难，你看那街边卖饭的，送报的，包括我们这些开车的，风里来雨里去的哪个工作起来敢说舒心呢，像你们这样大公司里上班儿的，看起来好像很风光，可是坐我车上哭的姑娘你可不是第一个。这每个人都在撑着不是吗？往好的地方想，你今天可能受了气，那撒气的人还指不定给谁当了多少年孙子了，你说是不？哭完了就忘了它，回家去好好吃好好睡，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这些话很朴实，我看着司机师傅，觉得原来身边每个不起眼的人都暗自隐藏着大智慧，那些道理你自己可能也听过，可是在一些时刻听着他们的描述，你忽然之间会觉得很踏实。
我递上车费说，谢谢你啊师傅。司机师傅摆摆手，这有什么，再别哭了啊，姑娘。
我点点头就往宿舍冲，心想其实有时候，温暖的感觉，反而来自你从未曾谋面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