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前路虽远，还好有你陪我(6)

　　高中时，你是班长，虽然作文写得好，但成绩却真是烂到家。但是你遇到了一个好老师，他从来不会拿你的成绩来教训你，而是经常夸耀你写得好，鼓励你多写、多看。突然置身于这样的赞美与鼓励之下，你一时间拿不准状态，居然开始惺惺作态谦虚起来。你露出了自卑的尾巴，和老师坦白说：其实总是觉得自己笨，什么事都做不好。

　　老师笑了，捏着你当时还算宽厚的肩膀说：“有些人生来笨拙，只是为了等待这个更加笨拙的世界。”

　　你听完这句话就呆住了，抱着老师送你的书久久不能动弹，激动在体内来回流窜。虚无的安慰也好，无意义的套词也罢，总之，这句话再一次把你的心揉得很软，让你一直不能释怀到写出更多的文字，去表现自己的“笨拙”，去诠释自己的“笨拙”。

　　直到现在，你依然很笨，但是你终于发现了这笨拙之中，含着比技巧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你的诚恳。

　　城市太急躁，人们太可笑。写字楼里每天都有人喊口号，你只需要听清内心的独白。我希望你有攀爬的能力，但不需要你一直在高处。你要行走，到人们真正的日常生活中去，把他们最显而易见的常态写出来，把他们的悲欢离合讲述出来，把他们的爱恨离愁表达出来，用你的笨拙，还有你的诚恳。用最朴素的文字告诉阅读的人，他们在那里，他们那样生活，他们在这里，他们这样相爱。

　　时至今日，你总是害怕，总是小心翼翼，担心自己不够好。习惯性纠结，畏首畏尾。后来，你明白那些对自身的怀疑和不满，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推着你反复试探着往前走。你开始习惯了这种自我怀疑，甚至开始害怕现在做到的这一切会让自己满意。你怕看见自己的极限，希望有更多的提升空间，而不是仅此而已。一时间你的内心充斥着许多情感，多一些畏惧，反倒多了一些欢喜。

　　你从未给自己放过长假，即使是学生时期的寒暑归途，你也一直在路上。那一年冬天，你在朋友的画室里做助教，站在学生和模特的后面，远远地指导着画板上的色彩与明暗。你刚去没多久，画室里就来了个特殊的学生，一个双腮绯红的独臂少年。他坚持自己背画板，用仅有的一只手拎着画箱。见到你时，他一躬到底，诚诚恳恳地说“老师好”。

　　后来，你发现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绷的，一根铅笔在他身边落下，他迅速拣起还给别人，但眼神却一直涣散着逃避。仿佛他知道每时每刻都有好奇的目光砸向这里，落在他身上火热地灼着。他的母亲远远地望着他，眼睛里满含期待。他却从来不曾与她多说半句话，他的每件事都要自己做：在画板上固定画纸，他用嘴咬住图钉狠狠地摁进去；刷画盘时，他借着水盆的反作用力，揉搓着调色盘上干了的水粉，斑斓的水和他的汗一起顺流而去。

　　你觉得他真棒，闲暇时和朋友经常提起他，希望老师们都能留意一下他，多照顾照顾。可是你的朋友语重心长地告诉你，若是真心想帮他，就别特殊对待，别吝啬批评，别心软放任。就和对待别的孩子一样，严格，指教，把他当成和所有学生都一样的人。

　　你如梦初醒，之后的日子里，你对他格外严格，打扫画室的轮班也没有对他有任何照顾，他的打扫速度比其他学生要慢上两倍。母亲远远看着大汗淋漓的他，却满脸堆笑。是的，他不需要“照顾”，他需要的是作为一个人的肯定，而不是那种伫立于高处，以完整姿态俯身拥抱他的慈善式夸奖。你要投身到他的身份中去，感受他的自尊与自卑，感受他的任性和认真。

　　想到这儿，你豁然开朗。你看着他满头大汗地说：“老师，我打扫好了。”你平常一般寒暄说辛苦了，顺手递给他一瓶饮料，看着他自己咬开并与你碰杯，一切那么自然。

　　你明白了从小到大我们都被教育要善良、要做好事，只是没有人告诉我们，做好事，也应该用正确的方式。

　　于是，你一路看着他自己扛着画板、拎着画箱，用嘴叼着准考证去参加艺考。直到第二年的七月末，他带着通知书一路奔到画室，满头大汗地告诉你他考上了，不负众望。这一次是他自己来的，你并没有看见他的母亲。你们像当初一样，咬开一瓶啤酒，碰杯，最平常的恭喜，并没有觉得这是多么惊人的奇迹，因为你相信，他的极限远不止如此，未来的路还那么长。

　　他让你再一次想起自己学画的那段日子，有那么一个冬天，你身无分文却不知愁，背着画板大跨步地走在长安街上。路的尽头，仿佛就是理想的入口。你独自一人在城市的墙壁上挥斥涂抹，顶着严寒用自己的画与汗水，换来一次旅行的盘缠。我记得有那么一段岁月，你身上总是五颜六色，困得分不清酸奶和颜料白，很少自己买铅笔，在地上转一圈盒子就满了。

　　那时的你是多么快乐，不知疲惫，我这才明白原来一直让你内心骄傲的，就是你也有这样一份倔强，一份无论多狼狈，都一定要把生活转危为安的倔强。

　　你当过老师，做过家具，跳过舞，写过歌词，还曾和一群朋友坐在大篷车里在北方到处去演出。你做过那么多事，见了那么多人，他们用自己的故事与生活构造了今天的你，影响着你。你见过的幸与不幸，一点点抹掉你宽厚的神经表层，让你变得敏感。有时你疲惫，有时也倦怠，好在你天生就是劳碌命，在一个地方歇久了，就全身不自在。

　　你当然还要继续走，还得继续看、继续蜕变。就像歌中唱的那样：“再过春天，再过秋天，这里都不会改变，或者永远都不变，如果我们都只愿做旁观的青年。”所以总得做点什么吧，哪怕做错事，哪怕走错路，哪怕上错车，你也要去看更多的风景，认识更多的人。这当中有你喜欢的，也必定有你排斥的。成年之后，大多时候你是失望的，事与愿违与不尽如人意常常伴随着你，并且你排斥的尔虞我诈与成人交际一直紧紧围绕着你。开始你自恃清高，避让、不屑，甚至鄙弃这些东西。

　　你做设计师的第一年，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客户。他已近中年，一直未婚，老是把你的方案改来改去，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东西。那时，他在你心中就是一个患有重度更年期综合征的商人。

　　你去找他签确认单的那天，他在公司楼下花园的果树上摘果子，秘书在树下汇报工作。他在树上反复挑拣，那画面别提多喜感。摘了满满一小兜儿，他孩童般兴奋地把你叫到跟前，向秘书吩咐完工作，便拉着你坐在树下面开始吃果子，也不洗，像电视里那样在身上蹭蹭就吃，一边吃一边笑。他不和你谈工作或是经验，只是和你讲他小时候放学以后，要走十几里山路回家，一路上漫山遍野的果树，走一路吃一路，到家的时候基本就吃饱了，那时候真快乐啊。当时的你懒得听他说这些，只是想着赶紧签完单子早早回家洗个澡，美美地睡上一觉。

　　再后来听说，你设计的那个产品，是他们的闭关之作，在这之后，他们公司就倒闭了。一下子你就火了起来，被同事戏称为“终结者”。你心有不甘，四处打听着关于他们公司破产原因的种种。

　　直到他的秘书告诉你，公司不是因为运转不佳而关门，是他自己把公司卖了。

　　在你们的合作结束以后，他的得力助手忽然患了病，需要一大笔手术费，他看着助手满面泪容的妻子和年幼无知的女儿，深深自责起来。他心想这么多年忙来忙去，钱是越忙越多，可是信任的人却越来越少，真不知道自己是图的什么。就这样，他坐在病房门口冥思一夜，第二天早上他把公司卖掉，支付了助手的手术费用。

　　等助手康复以后，他就带着钱回了老家，盖了所希望小学，包了一大片果树林，每天看着学校里面的孩子一路摘着果子上学来，再一路吃着果子回家去。一下子，他就脱下了浑身铜臭的西装，变成了一个早晚耕种的农夫。两年后，你听说他结了婚，还凭借着果树林供出了十几个大学生。

　　你看，他终于还是过上了自己理想中的那种生活。后来，你明白，选择进入一个世界以后，首先要摸清它的秩序，再了解它的准则，然后遵守它，再适应它，不蛮横任性，不敷衍逃避。一点点提高自己，你才有选择的权利，也才有为选择所带来的后果埋单的能力，无论你选的是快餐或是野果，高层还是土地。

　　当然，或许你穷尽一生也没有摆脱它，也或许有一天你老了，老得折腾不动了，就再也不用去看这世俗里一张张功名利禄的脸，也再不用蹚这人情世故、淤泥暗沼的潭。但是在这之前，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着好奇与冲动，探索未知，也勇敢尝试。在心知当下无法逾越之时，懂得执着与坚持，自以为靠，端正面对，既不怯懦，亦不莽撞。

　　你想见的，你就去见；你不想听的，充耳不闻。我们这个年纪懂的道理已经够用了，所以你不必再去教诲别人，只需时刻怀着谦卑，好好地聆听，好好地书写。趁着还年轻，听更多的演唱会，和许多人在一起跳舞，在朋友家里打牌睡觉，遇见心仪的姑娘就去追，能赚多少钱就赚多少钱，旅行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山河万里，路途漫长，别让心里的游乐场提前打烊。

　　你说来这昏黄的人世走一遭，谁都不是归客，我们都是旅者。他指着东边说这条路通罗马，她又指着西边说那条路才到家，他们都以“为了你好”的名义，说了那么多“对的话”，你偏偏谁都不信，自己悄悄地背着包在他们都不曾注意过的一条路上开始小跑。背后有人喊你，他们说你选的这条路有多不好走，路灯尽头说不定什么都没有。你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在赶路的一群小黑点里把头深深地埋下去，默默匍匐着。

　　倒不是因为你有多高尚，因为你也不知道写到最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是会变得更富裕，还是更贫困？但是你知道自己并不在意路的尽头到底是不是伊甸园，到底有没有宝藏。因为你只是喜欢写字这条路，仅此而已。

　　所以，无论是你的外国同事、你的独臂少年，还是你的奇怪客户，你知道，你在他们那里看到的和学到的那些东西都会变成你身体的一部分，陪着你十年，再十年，就像影子一样，渗透进你的生活里。我对你期待有之，畏惧有之，无端地憎恨有之。这些复杂的情绪让我一直不肯放弃你，总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你、陪伴着你。直到电影最后，我和你一样期待，结尾会是什么样子，我到底能不能把自己问心无愧地、完整地，交付给你。

　　即使你因为过于笨拙，有些事情醒悟得太晚，我也希望你能像最喜欢的电影里说的那样，去做你想做的人。这件事没有时间限制，只要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你可以从现在开始改变，也可以一成不变，这件事没有规矩可言，你能活出最精彩的自己，也可能搞得一团糟。我希望你能活得精彩，我希望你能见识到令你惊奇的事物，我希望你能体验未曾体验过的情感，我希望你能遇见一些想法不同的人。

　　如果你发现自己还没有做到，我希望，你有从头再来的勇气。

　　希望你能一直都有从头再来的勇气，并且一直带着那颗敏感的心和手中的笔，在不停遇见的路上，继续找自己。

　　我会一直盯着你的，十年，再十年。加油，永远年轻，也永远热泪盈眶。

　　生日快乐，许个愿吧。

　　你自己的倒影 墨

　　书于26岁生日

　　睡语： 你知道休息总是短暂

　　你知道 捆住河流的不是船

　　是我们一心寻找的港湾

　　城市夜晚的归火

　　扣住生命的阑珊

　　耗尽力气的驯服

　　不如心甘情愿地归顺

　　电梯里做作的香水

　　不如森林中自由的鸟粪

　　传道者口袋里装满真理

　　自以为台下的听众充满赤诚

　　我小声问你爱情像不像一场现代化战争

　　打到最后谁都不会赢

　　你说骗子是赢家

　　可是我惧怕失去爱情里的坦诚

　　远甚于我恐惧失去爱情

　　终究还是学会了别人口中的沉默

　　人在爱中 是奋不顾身 也寸步难行

　　你执着付出耕耘的土地

　　却将你的双眼蒙蔽

　　我们放下手中的农具

　　看着自己开垦的伤疤 掩面而泣

　　你何必执着

　　我又何须怀疑

　　好在我们都走不出

　　那一声声嗒嗒的马蹄

　　你说她或他的爱

　　都像是一座囚房

　　总不能从逃出这儿 再去那儿

　　逃来逃去有什么不一样

　　游走的爱情撞到信任的墙

　　年轻的暧昧碰上猜忌的凉

　　我带着最美的诚意和歌声

　　走路来陪你大哭一场

　　路上看见暮色四合的云和火焰

　　看见海和天颠倒了一面

　　看见冬天的雪和扣子连成线

　　看见秋天的叶和衣服连成片

　　我在耳边不停地重复快到了

　　就快到了

　　我听见下雨的日子里

　　流浪的植物都歇了歇找水的脚

　　消防员的妻子也可以睡个好觉

　　我也终于有了自己的 第一把伞

　　你知道 休息也总是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