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圣诞节前一个多星期，程宁嘉来跟李燕环商量事：“Dr. Rochester（罗彻斯特博士）家的圣诞party，我们两人合伙送礼吧，一个人送多了送不起，送少了又不好看。”

　　她完全不知道程宁嘉在说什么：“老板家的圣诞party？什么时候啊？”

　　“邀请信上不是说了吗？这个星期六啊。”

　　“他发邀请信了吗？我怎么没收到？他没邀请我吧？”

　　“怎么会呢？他那么喜欢你，还能不邀请你？”

　　“我真没收到邀请信！把你的给我看看。”

　　“是电子版本的，你删掉了吧？”

　　她赶紧跑去扒拉电脑上的recycle bin （回收站），还真捞出一封邀请信来，是从一个陌生的网站发来的，难怪她当时看都没看就删掉了。

　　邀请信做得很漂亮，用的是花体字，曲里拐弯的，很难辨认，她在心里把一个个字母都“翻译”成印刷体，才确认是老板发来的，不过是通过某个专门经营这类信函的网站发的，大概是交几个钱，再给一份名单，网站就替他一封一封发给收件人。

　　电子请柬上的邀请人是Elizabeth Rochester & Timothy Rochester（伊丽莎白·罗彻斯特和蒂莫西·罗彻斯特），她心说到底是英国人，这名字真是土得掉渣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土得掉渣的Elizabeth（伊丽莎白）就是老板的老婆！

　　这让她好不伤心！

　　虽然早就知道老板有老婆，但她不是还指望着人家夫妻感情破裂，她好去插一脚吗？现在看见人家两口子的名字恩爱地放在一起，还都姓Rochester，顿时觉得自己的梦想灰飞烟灭了。

　　但闺蜜听说了这事一点也不失落，反而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哇，去老板家扑宴（赴宴）啊？太好了！太好了！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此话怎讲？”

　　“你可以借此机会告诉老板，你没男朋友啊！”

　　“我怎么告诉？”

　　“邀请信上肯定说了可以带guest（客人）去吧？”

　　“说了，还叫我们回复时把guest的名字也写上，说是为了做name card（姓名牌）用的。”

　　“你没把你师兄的名字写上吧？”

　　“我回都还没回复呢，这不是要先跟你商量商量吗？”

　　“太好了！你回复的时候，什么guest都不写。”

　　她猜测说：“你的意思是——我不带guest，老板就知道我没男朋友了？”

　　“至少知道小曲不是你男朋友了，因为小曲就在本地，而你没带去，那不就说明小曲不是你男朋友吗？”

　　“他会不会以为小曲回国休假去了？”

　　“嗯，也有这种可能，但他看见你孤身一人前来扑宴，肯定会问你怎么没把小曲带来，那时你就发表严正声明，说小曲又不是我男朋友，我干吗要带小曲来？他肯定会问那怎么不把你男朋友带来呢？你就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我！没！男！朋！友！”

　　“如果他什么也不问呢？”

　　闺蜜被问住了，耍赖说：“那你打也要打得他问你！”

　　她想到自己暴打老板的情景，肚子都笑痛了。

　　闺蜜说：“不管怎么说，这是接近老板的一个机会，可以深入虎穴，看看他家那只母老虎到底有多老，那样就知道自己胜算有多少了。”

　　“胜算肯定是零！人家才是一家人，都姓Rochester，多亲密啊！”

　　“姓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老外嘛，就这个调调，结了婚就姓夫家的姓，有的连离了婚都还姓着夫家的姓呢，像那个Demi Moore （黛米·摩尔），就是姓的她第一个丈夫的姓，后来再嫁几回了，还是用的这个姓。所以说啊，姓跟感情无关的。”

　　“反正我觉得他和他老婆感情挺好的，邀请自己手下的员工去party都没忘记拉上老婆——”

　　“这是老外的风俗嘛，只要还没离婚，还没分居，公开场合就得拉扯上老婆。你以为这是咱中国？”

　　她感叹说：“要是你在E市就好了，我就带你去赴宴。”

　　“我在E市也不会跟你去老板家赴宴。”

　　“为什么？”

　　“可别搞得老板认为你是lesbian（女同性恋）。”

　　她还真希望自己是lesbian呢，如果是的话，她就不用操心找对象的事了，就找闺蜜，现成的，两人肯定会相亲相爱。

　　但她一想到那样就得和闺蜜赤膊相见，搂搂抱抱，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可见lesbian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圣诞party那天，闺蜜专门打电话给她，交代说：“打扮漂亮点哈，争取艳压群芳！”

　　她忍俊不禁：“你是说丑压群芳吧？”

　　“怎么会呢？美国女人一过30就走样了，你们那又是大农村，那帮女人肯定是既不懂保养，又不会打扮，简直没法看。我给你打包票，包你是整个 party最年轻最漂亮的女生，肯定把李婶拍熄火！记住，一定要和你未来的step-son （继子），step-daughter（继女）什么的搞好关系，老外可看重这个了，经常都是他们一票定乾坤。”

　　她一想到这，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滋味，这不成了国内老人们说的那什么“进门就做妈”了吗？

　　听说外国小孩皮得很，两个step kids（继子女）合起来跟她作对，还不把她玩残了？

　　最最重要的是：这让咱爹咱妈怎么能接受？

　　但闺蜜不管那些，硬是把老板当成了多大一坨糖，一再叮嘱说：“一定要保持该有的大无畏气节，千万别被李婶从气势上压倒了。记住，咱是真爱！真爱无敌！”

　　可怜她这边厢还没迈出第一步，内心就已经惴惴不安了。

　　她化着化着妆，都觉得有人在半空中指着她骂：臭不要脸的！你还涂脂抹粉，是想去勾引人家丈夫吧？就凭你那个丑样，怎么化都不顶用！

　　结果她连化妆的心思也搞没了，只涂了点底色，刷了点腮红，眉毛描了一下，嘴唇抹了一下，至于那什么假睫毛啊，美瞳啊等，全都没搞。

　　然后她穿了条中式旗袍，名义上是弘扬中国文化，实际上是为了遮丑，因为旗袍修身啊！有领无袖的长旗袍，一直垂到脚面，遮住了她的萝卜腿，显出了她的沙漏腰，领子可以盖住后颈上那块疙瘩肉，再在外面套件cardigan（开衫），就把粗壮的大臂也遮起来了。

　　经过这一番障眼大法的处理，她看上去至少瘦了一圈。

　　最后，拿着精致小巧的clutch（手拿包），披一件呢大衣，她就开车出发了。

　　按着GPS的指点，她七弯八拐地来到一个值班室都十分豪华的小区，门卫问了她的尊姓大名，在一个花名册上找到了她老人家，才放她进去。

　　进了小区，满眼都是豪宅，气派的洋房，高大的树木，葱绿的草坪，宽敞的drive way（门前车道），美不胜收，家家门前都是五光十色的圣诞灯饰，气氛温馨而静谧，对一个并不住在这个小区的外人来说，这一切的一切，都有催人泪下的功能。

　　是的，你没有看错，就是“催人泪下”！不知道是因为羡慕嫉妒恨，还是因为每逢佳节倍思亲，反正她有种流泪的冲动。

　　老板门前的弯道上已经停满了车，她正在着急上哪儿趴车呢，就看到一个穿白制服的帅小伙迎上前来。

　　她猛然意识到这就是所谓valet parking，请柬上提到过，她还专门查过网上词典，知道是“代人泊车”的意思。

　　老板真豪华啊！家里开个party，还专门请了帅哥来给客人趴车。

　　瞧这档次！

　　她十分后悔，早知道是白制服帅哥趴车，咱就不该开那辆八成新的Honda Civic（本田思域）来了，怎么也得买辆新车吧？没钱不要紧，不是可以贷款吗？

　　但现在已经开来了，贷款也来不及了，只好厚着脸皮把小破车交给了帅哥，自己踩着三英寸的高跟鞋，尽可能仪态万方地向老板家走去。

　　刚到大门口，一位西服革履的小绅士迎了上来，以两倍于常人的语速叽里咕噜地向她介绍什么，她“Excuse me（对不起，没听清，请再说一遍）”了好几次，才大致弄明白小帅哥叫Sebastian Rochester（塞巴斯蒂安·罗彻斯特），也就是她需要搞好关系的step-son（继子），人家守在门前做迎客松呢！

　　Sebastian肯定是得了老板的真传，非常亲民，非常公关，非常能说会道，一路寒暄着把她送进门厅，还十分绅士地问道：“Can I take your coat（我可以把你的大衣拿去挂起来吗）？”

　　她急忙脱下大衣，交给小帅哥，人家抱着比自己还高的大衣去衣帽间了。

　　把她窘得！

　　不会留下坏印象吧？

　　老板家的客厅不叫金碧辉煌，而叫豪华大气，白色大理石的地面，白色的柱子，老红色金丝绒的窗帘，维多利亚style的家具，像某部电影里的法国英国或者希腊的宫殿。

　　她的高跟鞋底是为地毯设计的，走在大理石地面上，随时都有摔倒的危险，吓得她一步一步地挪动，只想找个沙发坐下来。

　　老板夫妇大概是听到了儿子的通报，都出来接客。

　　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的“小二”，不由得在心里说：婶啊，你还真是不负我望啊！脸上的苹果肌都成果脯了，怎么也不吃点黄豆炖猪脚补补胶原蛋白呢？ 还有眼角那些沟壑，化一次妆得耗掉多少粉底啊！你还穿条袒胸的无袖连衣裙，露出手臂和前胸密密麻麻的褐色斑点，存心吓死那些密集物恐惧症患者啊？

　　但李婶对自己外貌上的劣势浑然不觉，一派胜券在握的气定神闲，顿时从气势上把她压扁了，差点让她夹起尾巴仓皇逃窜。

　　她不得不用闺蜜的谆谆教导鼓励自己：咱是真爱！真爱无敌！

　　于是她斗胆看了一眼真爱，发现老板一反常态，没穿他那著名的白衬衫藏青西服，而是穿了件宽松飘逸的夏威夷花衬衫，越发像莱昂纳多了，不过是发福之后且不修边幅的莱昂纳多。

　　老板上来就是一个hug，再退后几步，上下打量她一番，开始夸奖她的行头：“Wow！Chinese Qi-Pao！Beautiful！You look terrific！”

　　不知为什么，老板今天的夸奖听上去极不真诚，纯属客套。

　　她从心理上已经败下阵来，只是出于礼貌在那里硬撑着，但小心脏咚咚乱跳，嘴里干得像要冒烟了一样，一紧张，差点把李婶叫成了Mrs. Old Li （“老板夫人”的直译），O字都到了嘴边了，硬是让她给憋成了O——chester（欧彻斯特夫人）。

　　欧彻斯特夫人接过她献上的窖藏五年的葡萄酒，用英语说了声“谢谢”，就没其他言语了，更显高深莫测。

　　她紧张得把联合声明都搞忘了，没说这份厚礼是她和程宁嘉两人合送的。

　　然后，老板带她去面见各位嘉宾，一路向大家介绍她的武艺和功绩，全都是溢美之词，说她是super hero（超级英雄），一个人在几个月内就干完了几个部门在几年内都没干完的活，还说她是double agent（双面间谍），既能做in vitro（在生物活体外，泛指实验）的活儿，又能做in silico（在硅片上，泛指用电脑操作）的活儿。

　　然后，老板把她介绍给自己的父母，说这就是我对你们说过的Yanhuan（燕环），是我的 secrete weapon（秘密武器），我把她藏在我的实验室里，专门为我process data（处理数据）。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