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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言情小说 > 《莫负寒夏》在线阅读 > 正文 第一卷 她会记得我 第四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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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负寒夏》 作者:丁墨

第四部分

  第16章

  
  木寒夏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那感觉,就好像一个人走在冰天雪地里。寒风是从心里刮出来的,灌进全身。
  当她想到明天,不再满怀希望,而是如同晦深暗涌的迷雾,令人感到不安。
  她爬起来,走进简陋斑驳的厕所,洗了很长时间的热水澡。直至搓得全身皮肤发红,她才出来。
  一头倒在床上,用被子裹紧自己。
  疲惫不已。
  她很快就睡着了。
  ——
  清晨,又是一轮骄阳,在天边隐隐冒头。
  木寒夏和何静坐在超市楼下吃早饭。
  何静发觉,今天的木寒夏格外安静。她盯着木寒夏水肿的眼睛,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木寒夏笑笑:“没事啊,照旧上得了山,打得了老虎。”
  她轻松如常,何静却狐疑。
  木寒夏三两口把早饭扒完,问:“几点了?”
  何静拿出手机看了下:“6点50了,你没带手机阿?”
  “昨天不知道丢哪儿了。”
  今天一早,木寒夏才发现手机不见,打过去关机。要么昨晚掉包间了,要么落在林莫臣车上了。虽然林莫臣给她发过短信,但她并不记得他的号码。只能等有机会再问他。
  何静说:“阿夏,有什么事,你要跟我说啊,别一个人憋在心里。”
  木寒夏:“嗯。”
  ——
  办公室里明亮、忙碌、人来人往,一切如常。
  木寒夏坐在电脑桌前,整天都在处理繁琐基础的销售数据。很快到了傍晚时分,经理派她去给孟刚送文件。
  木寒夏说:“经理,我手上工作还没做完,能不能派别人去?”
  “没看到别人都在忙吗?你手上的工作先放一放,快去。”
  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门口的小陈不在。木寒夏静立片刻,敲门。
  “进来。”
  木寒夏推门进去,没有看他,将文件往桌上一放,声音平淡无波:“孟总,这是文件。”
  她能感觉到,孟刚灼灼的目光,停在她身上。
  她转身就走。
  “等一下。”
  木寒夏停步,转头看着他。
  他依旧是平日沉稳模样,坐在老板桌后,眼眸深深地看着她。
  木寒夏突然很不想看到他的那双眼睛,他却在这时开口:“昨天……对不起。”
  木寒夏不吭声。他轻声说:“我喝多了,对不起,木寒夏。”
  木寒夏心中,像是有某股气突然泄了下去,却愈加无奈和不甘。她知道他是喝多了失态,她知道以他的城府稳妥,绝对不至于这样。但她怎么可能就这样把这件事掀篇?
  “孟总,如果没其他事,我先走了。”她静静地说。
  孟刚凝视着她。风轻轻吹动他身后的窗帘,阳光很静。
  他说:“过些天,你就离开乐雅吧。我有个朋友,在明汉区开了家高超,你可以过去,作为有资历的营业员,待遇不会比现在低。这边的财务,也会多给你开三个月工资。”
  木寒夏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
  她忽然笑了笑,硬着气答:“好。”
  再没什么可说的了,她转身往门口走。拉开门的那一刻,孟刚平静的声音传来:“木寒夏,我曾经的话,都是真心的。”
  ——
  这一天,夜幕降临。
  木寒夏躺在床上,夜不能寐。
  愤怒、悲伤、失望、茫然……交织在一起,织成某种滞闷钝痛的情绪,仿佛一块巨石,将她压住。
  她恨孟刚吗?这些年如果不是他诸多照顾,不是他破格提拔,她进不了市场部,无法脱离营业员这个职业阶层。她恨不起来。
  可是她怨他吗?怨。
  男人的心机,暗藏的欲望。想要得到时,令她信以为真沉浸在他的好意中。如今他要自保,又明知得不到她,就毫不留情地将她一脚踢下去。
  强/奸未遂。孟刚犯的错,可以这样定义。他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严重错误,威胁到自己的职业和人生。所以她还没有任何举动,他已经先下手为强,将她驱逐,以绝后患。
  而对于她来说,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他捏碎时,根本一点都不会在意。
  ……
  难道她真的要去那家还不如乐雅的超市,做回营业员,永世不得翻身?
  ——
  林莫臣沿着那晚的路,往木寒夏家驶去。
  正是暮色低垂时分,昏黄的阳光洒进车里。副驾上,放着一只手机。
  那天送完木寒夏,回家之后,林莫臣才发觉后座上的手机,而且没电了。很便宜的牌子,跟他的手机充电器不通用,索性丢在车上没管。
  结果三天过去了,那个女人也没来找他。
  路口红灯,林莫臣停下等。前面人来人往,还有一些小贩在街边摆摊。他注意到有个摊子在卖樱桃,小小的一颗一颗,光滑透亮,红中带黄。不是多好的品种,味道必定酸涩。
  过了路口,林莫臣把车靠边,下车去买了一斤,丢在副驾上。
  快到她家附近了,街边的小饭店和排挡坐满了人。林莫臣驱车慢慢经过,忽然看到一个烧烤摊前,木寒夏穿着白T牛仔裤,正坐着吃烤串,对面还坐了个女孩。
  隔着朦胧路灯与喧嚣人声,她的笑容显得恬静。
  林莫臣停好车,拿着手机和樱桃,走向烧烤摊。
  ——
  “阿夏,你真的打算离开?”何静有些忧伤地问。
  “嗯。去意已决。”木寒夏答得干脆。
  “可是……你能找什么工作呢?虽然这事儿是气人、欺负人,就像你说的,我们告不了他,拿他没办法,就当是被狗咬了。但反正保证工资待遇,你就去孟刚给你找的那家超市啊,为什么要吃亏?”
  “我不去。”
  何静也知道,再劝她没用了,叹了口气。这时,却听她又说道:“但是,我绝不会就这么灰溜溜的走。我要做一件事。”
  何静:“啊,什么事?”
  木寒夏收了笑容,眼睛沉静而清亮:“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是有才华的。让他们刮目相看。不管乐雅如何大起大落,我都要把握住自己的职业人生。”
  天已经黑了,街角车来车往,人潮如梭。林莫臣站在木寒夏身后几步远处,清清楚楚地听她向朋友剖白心思:“这些天,我在市场部做的虽然都是数据整理工作。但每天跟数字打交道,我觉得发现了供求市场的一些规律,一些机会。我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不对,也跟一些老职员说过,但是他们根本就不在意。
  现在,孟刚每天带着各部门的员工,讨论对抗永正的各种策略。但我觉得,他们没有抓住问题的关键。
  关键是:林莫臣以一己之力,把永正的整体水平,拉到乐雅之上。我们想要马上追平,是不可能的。我们需要一个机会,先一下子把永正的上升势头阻挡住,再谋求翻身。
  这个机会,必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对顾客来说,又有足够噱头和足够吸引力。要在林莫臣的包围圈中,撕开一条口子,让所有顾客,都重新注意到乐雅,觉得:哎呦,乐雅其实也还是蛮不错的嘛。先扳回这一程,其他的,再从长计议。
  我现在只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具体怎么做,怎么才能让其他人听我的意见,还没想好。但是我一定要试试。
  明天我会去一趟海南,有朋友在那边。”
  ……
  何静听得似懂非懂,但被木寒夏感染,神色也变得郑重。过了一会儿,她轻拍木寒夏的手背:“喂,后面站了个西装帅男,好像在看你。”
  木寒夏转头,一怔,笑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林莫臣答:“刚刚。”走到两人身边。
  木寒夏站起来,林莫臣把手机和樱桃递给她。一旁的何静却注意到林莫臣手里的保时捷车钥匙,暗暗乍舌。
  “谢谢,本来也打算明天去找你的。这樱桃……”
  “拿去洗。”他说。
  “哦……”木寒夏跟何静对了个眼神,就跑去找老板要水了。
  在得知这冷面西装男,就是大名鼎鼎的林莫臣后,何静只呆了一小会儿,就告退了。也不知是怕的,还是故意留空间给他们。
  木寒夏往嘴里丢了颗樱桃,微甜,好酸,还有点涩。她看向林莫臣,他的眼里似乎浮现一点笑意。
  “你吃不吃?”她问。
  “不吃。”
  木寒夏看他两眼,又看向前方延伸的橘黄路灯,说:“要不走走吧?”
  林莫臣的脸在夜色里有些模糊不清,他答:“好。”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地上一长一短,两个影子。
  他并不说话,木寒夏则有些恍惚。
  她想世事真是奇怪。他是死对头公司的老板,是让她们全公司狠得牙痒痒的人。别人都说他不是善类,他却会在那晚开车送她回家,现在还给了她袋樱桃。
  想远了。
  木寒夏抬头,微笑望着他:“林莫臣,咱们这样,算是朋友了吗?”
  “你想成为我的朋友?”他不答反问。
  木寒夏微囧,说道:“切。我只是提出疑问,不是想。”
  林莫臣忽的笑了:“当朋友可以,你先放弃乐雅。”
  木寒夏拣了颗樱桃放进嘴里,咬着没说话。
  ——
  木寒夏跟公司请了几天假,隔日傍晚,搭火车抵达海口。
  这边天气炎热,木寒夏在人群中走得汗流浃背。一出站,就看到老同学张玉磊,高高大大地站在人堆里,皮肤黝黑,浓眉大眼,正冲她挥手笑。
  木寒夏也咧嘴笑了,快步走过去。张玉磊给了她个热情的拥抱:“老班长,怎么肯来海南玩啦?”
  木寒夏一拍他的肩膀:“来看看你,不行么?”
  “行行行!求之不得还不行么?走,先上我的车!”
  许久没见老同学,木寒夏的心情也有些激动。两人有说有笑上了车,开出火车站时,木寒夏的目光滑过窗外,忽然眼前一花。
  她好像看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
  但是她在海南除了张玉磊,没有认识的人。肯定是看错了。
  
  第17章 
  木寒夏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烈日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微微眯着,看着前方大片大片的荔枝林,叶绿果红,一挂挂坠满枝头。她轻轻笑了,想:要是真能成功,那就跟做梦一样了。
  她此刻的感觉,就像行走在悬空的钢丝绳上。她是个孤掷一注的赌徒,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自己跟自己来了一场豪赌。
  张玉磊站在离她几步远处,望着她。他们是高中同学,已经有几年没见。但有的人,想起都能令你觉得信任和温暖。对于很多人来说,曾经的天之骄子木寒夏,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尽管她现在落魄。
  张玉磊清楚记得,那时她常穿条白裙子,头发干干净净梳在脑后,站在同学中,明媚而狡黠的笑。现在,她笑容依旧,明媚依旧,但眉宇间,总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那是一种冷冽而寂静的改变。
  “浙江的水蜜桃,湖北的香菇,海南的荔枝,果然名不宣传。”木寒夏回头笑望着他,“大磊,把你们家荔枝园下个星期的产量,都给我吧。我还要拿下周围其他几个荔枝园的产量。”
  张玉磊听得吃了一惊,他之前就知道木寒夏不过是超市的一个小小营业员。
  “你……你拿?你想干什么?你……哪来的钱?”
  木寒夏微微一笑,抬手给了他一拳:“怎么,看轻我了吧?难道我就没有来跟你谈生意的时候?是这样的,我现在没做营业员了,在市场部。如果你能给我这个机会,我就回去跟领导谈,直接从你这里采购。”
  张玉磊想了想,没有马上说话。虽说现在他的父亲还在管理荔枝园,但他基本也接手大小事务了。只要价格没问题,他是能够拿主意的。而且私心里,他还希望能给木寒夏便宜一点的价格。虽说木寒夏这个要求有点突然,但她办事,他从心底却是信的。
  于是他点点头:“好,但是要尽快。你知道海南荔枝市场很大,现在又是盛产季节,每天的出货价格都不一样。我现在也没办法给你准确价格,只能在当天的实时价格上,给你个小折扣。”
  木寒夏感激地望着他,说:“我知道。谢谢你。”
  海南荔枝产地出货价瞬息万变,她当然知道。这就是她这趟来海南的原因。
  两人在荔枝树间穿行着,脚踩着被太阳晒得发硬的泥土,张玉磊听木寒夏不疾不徐地说她这次的全盘计划——
  “我在市场部做助理的时候,每天跟数字打交道,很多很多的数字,销售市场数据、供货市场数据、产量数据、供应商数据……慢慢的,我发现了一个规律。你知道的,很多季节性、地域性强的商品,我们超市并不会从产地直采。比如就说荔枝,还有其他水果,还有散装大米这样的。要是每种商品都要派专人去外地采购,那得派多少人出去,那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譬如荔枝,我们就是从江城的供应商那里买。而供应商就是从你们海南采购的。这中间,就存在一个价差。”
  张玉磊点头:“是的。但是你现在想要直采,就得自己承担中间的运费、人工,你占不了什么便宜啊,为什么要做?”
  木寒夏笑了笑说:“谁说占不了便宜?我每天就盯着那些数据看,我发现了这中间有问题,拿去跟部门那些老同事商量,但是他们根本就不在意,还觉得我没事找事。但是我越想越觉得自己想得没错,这样的供求市场上,藏着个机会。”
  “什么机会?”
  “一般情况下,我们改为直采,也多赚不了多少,对不对?因为其实中间的供应商,本来也没赚多少,这是市场价格自动调节机制。
  但是,我研究了最近五年,这个季节,也就是这二十来天,海南荔枝出产价格日变化图,还有供应商给我们的价格图,发现了一个规律。你们这里,价格每天在变化,随着产量达到峰值,价格也会逐步走低,后面越跌越低,越跌越快,对不对?供应商给我们的价格图,也是这样的走势。但是,因为中间的供应商鱼龙混杂,又隔了地域,供应商市场没有那么规范、信息畅通,他们的价格调节速度,并没有你们及时,至少存在3-5天的滞后。”
  张玉磊听得心头莫名一震,他好像有点明白,木寒夏说的“机会”,藏在哪里了。
  木寒夏的那双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澄。张玉磊看着她,却仿佛看着另一个人。她说:“我看过了,今天海南的产地价格,还是7块2,而江城供应商的供货价是8块4,我们乐雅和永正的销售价,都在10块左右。按照这几年的销售规律,结合天气预报,下周,海南很可能迎来销量高峰,实时出货价会跌到5块以下。而江城的供应商价格,至少要在3天后才会调整。我要抓住的,就是这个短暂的时间差、价格差,直采荔枝回去。”
  张玉磊问:“你打算卖多少钱一斤?”
  木寒夏答:“永正,乃至江城所有超市,还在卖10块。只有我们一家突然卖5块,完全想象不到的低价,你觉得顾客会有什么反应?他们会觉得不可思议然后疯抢一空,然后江城所有其他超市的荔枝,都会卖不出去。只要我能做成这一件事,乐雅就能重新获得顾客的注意,绝处逢生。”
  ——
  傍晚的海南,是潮湿而闷热的。木寒夏住的是间很便宜的快捷酒店,洗了澡之后,就换上宽宽大大的T恤和短裤,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靛蓝的天。
  张玉磊执意要让她去家里住,她没肯。一是不好意思打扰他太过,二是张玉磊家,到底还是他爸做主。就这么住到他家去,对后面做生意,不一定有好处。
  今天她得到了张玉磊的口头承诺,在他的帮助下,与附近另一家荔枝园,也谈好了。只要明天再谈好两家,她就可以跟市场部经理汇报自己的全盘计划。
  虽然她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但她有把握,这个计划,经理一定不会轻视,一定会第一时间上报孟刚。而孟刚一定会同意,并且尽全力推动这件事。
  不过,孟刚再派别人来海南谈采购,必然来不及抓住眼前的价差空间。所以只能依赖她。
  那样,她就会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
  只是,一切都会如同设想般顺利吗?她的心里,也恍恍惚惚的。
  那晚差点被孟刚侵犯后,她的心里,就藏着一股孤勇。在想出这个对策后,这份孤勇就驱使着她,一直向前,不顾一切。不去想身前身后会有多少艰难险阻,也不去想自己是多么渺小卑微的一个角色。她豁出去了,就想做成这一件事。他~妈的别人的人生是人生,别人的欲望是欲望。那她的,她的难道不是?
  ……
  然而木寒夏并不知道的是,这家酒店里,还有另一个,从江城来的住客。
  窗外暮色弥漫,落下的太阳,只留下一点残余的光,将天空染得晕晕沉沉的。林莫臣站在房间里,心情有点不太愉快。
  他从没住过这么简陋的酒店。棉布床单,两根面条一样挂着的窗帘,还有仔细看就会发现细小污渍的地板。他多看周围一眼,就会有点隐隐的恶心。
  但是没办法,那个女人住在这里。
  对于他突然抛下永正的事,飞来海南的举动,程薇薇表示很不理解,在电话里说:“Jason,你做事一向稳重可靠,但是这次突然丢下我拜托的事不管了,我实在无法理解。”
  林莫臣答:“我能清楚判断,什么事对我是最重要的。永正后续的营业计划,我都已经安排好,即使人不在,它也会自己向前运转。如果你无法理解,那是你的问题。”说完就挂了电话。
  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木寒夏。想到这一点,林莫臣的嘴角冷淡地勾起。人在商场,光是靠脑子吗?不,很多时候,靠的是直觉。那天听到木寒夏跟何静的说话,她提到“供求市场”、“数据”、“机会”。林莫臣就隐隐觉得不妥。再听她说“要在永正的包围圈撕出一条口子”,那正是他不希望出现的事。所以,他怎么可能放任这个祸患,在眼皮子底下继续发展。须知越是渺小的人,越容易干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所以他跟了过来。跟了一天,大致也知道这个女人,想干什么了。
  酒店一楼,还有个特别小的院子,种了几棵树,还算幽静。这时天已经黑了,林莫臣在窗口站了一会儿,就看到院子对面的房间,门开了。木寒夏走了出来。
  林莫臣微微侧转身体,站到了窗帘后,注视着她。
  她似乎有点出神,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手不安份地拨弄了两下树叶花草,看起来心情很不平静。最后,她在张残缺的石凳坐下,正好背对着林莫臣的窗,隔得非常近。他甚至能看清她耳后的皮肤,白皙细腻,在院里柔黄的灯光下,显得朦胧。
  许是在这个简陋的房间里站得太久,林莫臣心里忽然生出几分焦躁之意。但是他依旧无声无息,凝视她不动。
  她坐了一会儿,从脖子上拉出一个吊坠,托在掌心里。林莫臣看到,那是个用红线穿着的小玉佛。
  她闭着眼,双手合十,轻声说:“妈妈,你一定要保佑我。这是我翻身的唯一机会,保佑我顺顺利利,不要出任何差错。保佑我立下这一功,这样无论我留在还是离开乐雅,都会有人看得起我。我不想再做营业员了,不要再被人轻视侮辱了,我想要往上爬,爬到我这辈子能到的地方去。”
  说完之后,她放下手,像是要故意放松,长长地吐了口气,走回房间里,关上了门。
  院子里忽然变得静极了。地上的月光清稀如水,楼宇的上方,云层暗黑而模糊地堆积。林莫臣忽然唇角一勾,笑了。
  
  第18章 
  
  两天后,木寒夏在深夜接到孟刚的电话。
  他说:“木寒夏,我连夜听了你们经理的汇报,同意你从海南直采荔枝回来。”
  木寒夏答:“好。”
  “具体的事,经理会跟你沟通。”
  “好的。”
  电话里静了一会儿,两人似乎都无话可说。木寒夏坐在床上,抬起头,望着窗外特别暗沉的天,就像无边无际的深潭,还有好几个小时,才会亮起来。
  “你总是让我意想不到。”孟刚说。
  木寒夏忽然无声地笑了,说:“孟总,如果没有其它事,我先挂了。”
  “等一下。”他的嗓音在深夜里微微有些哑,“这件事办完了,回我身边来。”
  木寒夏心里轻轻一抖,就跟被人掐了一下似的。她的声音里忽然带了笑意:“孟总,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什么时候,又去过你的身边了?”
  然而孟刚半点不急不慌,隔着电话,木寒夏都能想象出他沉稳老练的模样。他答:“木寒夏,小姑娘,你今天能走出这一步棋,我就知道,你不会把那天的事,看成一个死结。你既然既往不咎,我也不至于容不下你。以你学历和背景太低,在乐雅干了三年,才爬到现在的职位。难道你就想这么放弃?你以为我又真的舍得,把你赶到无依无靠的地方去?回来后,就继续在市场部干,这次的功劳,我会给你升职加薪。至于我俩之间的事,你不愿意,我再也不会提。这样,还不行吗?”
  木寒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笑着答:“孟总,谢谢你的宽宏大量。”她的语气难辨是真心还是讽刺,孟刚静默不语。
  然后木寒夏就挂了电话。
  虽说孟刚这个电话,打得木寒夏心里发闷,后半夜都没睡好觉。第二天一早,她还是立刻去找张玉磊,敲定最后的合作。
  太阳灿烂地挂在天边,又是晴朗的新一天。木寒夏忙碌了整整一上午,终于与几家种植园,都签好了纸面协议。其中张玉磊家的采购量最大,足足五卡车,约定好今天傍晚,就统一发货运往江城。
  万事俱备,只差这临门一脚。
  下午,张玉磊开车把木寒夏送到了火车站。木寒夏照旧是一个背包,轻便洒脱。许是即将大功告成,她的眉梢眼角都显得轻快很多。张玉磊却望着她这几天,明显被太阳晒黑了一点的皮肤,有点心疼地叮嘱道:“班长,路上小心,吃的都没来得及买,别舍不得钱,买车上的盒饭吃。”
  木寒夏不太在意地拍了拍背包:“里面还有面包呢。”
  张玉磊皱眉:“那哪儿行呢?要坐20多个小时呢。听我的,别亏待自己。”说到这里又笑了:“你不是说了吗,这件事成了,你就翻身了,今后,应该也不差钱了吧。”
  木寒夏也笑,朝他一拱手:“承你吉言。”
  周围人来人往,拥挤杂乱。广播里开始播放她那趟车检票的讯息,张玉磊目光温暖地望着她:“去吧我的老班长,一路顺风。”
  木寒夏没有动,而是轻而郑重地握住他的手,说:“玉磊,你一直是个仗义的大好人,我心里都记着呢。这次,谢了。货的事,一定要帮我看紧。拜托,不能出半点差错。我真的……就看这一次了。”
  张玉磊心中十分动容,点头答:“你放心,今天下午六点,所有荔枝一定会按时装车发货。我拿信誉跟你担保,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列车开了。从湿热的海南跨海,慢慢进入陆地。山川与城市,浮光掠影般经过。木寒夏坐在靠窗的位置,到天黑时,也不觉得饿,没有什么胃口。她不时拿起手机看,直至六点半,终于收到张玉磊发来的短信:“搞定!十辆卡车,已经开上高速了。”下面还附了张照片,一长排卡车在夕阳之下,满满的装的全是荔枝。
  木寒夏整颗心都放了下来,那感觉就像是在太阳下晒了一整天,终于回到了清凉安定的所在。内心泛起层层喜悦,无声地浸透胸怀。她往车窗上一靠,嘴角露出笑容。过了没多久,就因为累极,沉沉睡着了。
  那头,张玉磊办完了这件事,也是浑身轻松。他站在晴朗而漆黑的天色里,望着自己一望无际的种植园,决定去巡一圈。这几天为了帮木寒夏,也耽误了他不少工作。
  到晚上九点多,他刚从种植园出来,就有人来给他报信了:“玉磊,刚才有位姓林的先生来见你爸,说是想买下我们的所有产量。”
  张玉磊听得疑惑:“未来几天?但是我们所有的货都已经发去江城了啊。”
  来人的表情也有点古怪:“他说他要花双倍的价格买回来。现在老爷子正在招待他喝茶。你要知道,双倍价格我们是大赚,他可是亏定了。”
  张玉磊愣了一会儿,脑子里忽然“嗡”地炸了一下,姓林、双倍价格、就在木寒夏刚刚离开的关口……他拔腿就往家里跑:“不能卖给他!”
  在张玉磊一路狂奔的时候,他的父亲张子强与林莫臣,正坐在家里的客厅里,气氛宁静和谐。
  张子强一辈子都在做生意,前几年跟几个兄弟来了海南种荔枝。生意做得不算大,但也颇有家产。他是一位朴实而精明的中年人,虽说这一两年,生意都交给儿子打理,但并不代表他对一切不闻不问。
  就像此刻,突然到访的这位年轻男人,衣冠楚楚、气度不凡。张子强就知道,这个人自己必须见。
  林莫臣脸上始终噙着淡淡的笑,喝着张家的上好茶叶,就像聊家常似的,不急不缓地道明来意。而张子强听完后,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点头:“好,如果林先生真的能付双倍价格,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这批荔枝,我愿意转卖给你。只是货,今天下午已经发出去了,还得追回来。”
  林莫臣微笑答:“不用追。我的店也在江城,直接送进我的仓库。”
  张子强看他一眼,点头答:“好。”
  两人拿起茶杯,轻轻一碰。
  张玉磊气喘吁吁跑进客厅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脑袋里冲,大吼道:“爸!你不能把货送到他的仓库里!”
  林莫臣放下茶杯,眼神很淡地看了他一眼,竟似全不在意。他微笑站起来:“张总,50%的货款很快就会打到你账上,等合同签好货送到,我会再付50%。告辞。”
  张子强点点头,沉下脸看着儿子:“你说什么?什么不能送?你把货打折卖给那个女孩,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你不许再插手。”
  张玉磊又悲又怒,狠狠地瞪了眼林莫臣。后者却依旧神色清淡,嘴角甚至还挂着似有似无的笑,走了出去。
  门关上后,隔了好几米,还能听到屋内张氏父子的争执声。但这已经跟林莫臣没关系了,他很清楚,张子强一定会把那批荔枝,送进他的仓库里。
  月色清朗,土地松软,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张家自建的房屋门口,也是一小片荔枝林。林莫臣穿行其中,这环境如此静谧清新,他的大脑里仿佛也变得格外清净。
  然而他就想到了木寒夏。想起的是那晚,两人被困在仓库里,周围昏黑一片。他看到她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很纤细也很无助的样子。
  林莫臣垂下眼眸。明天过后,她大概会哭。因为被他打到谷底,再也无力还击。
  想到这一点,他并不会感到心软或者后悔,他的心中,只有一片平静的空旷。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林莫臣站定想要避开,但是已经来不及。张玉磊狠狠一拳,已经砸在他的脸上。
  林莫臣踉跄了几步,才站稳。张玉磊这几年没少干体力活,力气不小。林莫臣却是养尊处优惯了,人又削瘦。这一拳只打得他鲜血直流,脸上、衬衫上,瞬间到处都是血迹。林莫车用手挡着脸,冷冷道:“你疯了?”
  张玉磊到底是个温儒的性格,打出这一拳,对他来说已实属不易。但他又不能如此善罢甘休,只站在这影影绰绰的荔枝林里,愤恨地瞪着林莫臣:“你怎么能这么对她?你怎么能在她背后插这么一刀?你于心何忍?”
  林莫臣掏出纸巾,神色淡漠地擦干血迹,按住鼻子,只露出那双幽冷的眼睛:“呵……她难道不是背着我,来海南给我设置陷阱?”
  张玉磊一时语塞,但立刻又说道:“那不一样!她马上就要被领导排挤走了,她是为了自保!”
  林莫臣冷冷一笑说:“自保?这位张同学,你是一心袒护她,有没有想过,她走这一步,有多狠多利落?呵,初生之犊不怕虎。她仅仅靠几条数据曲线,就找到了价格差和时间差,立志把荔枝卖出一个逆市价格。她如果成功,我几个月的计划效果,投入的几百万资金,都会打一个折扣。不仅顾客会有相当一部分回流到乐雅,甚至会伤害永正的信誉。顾客难道不会想,乐雅能卖5块,永正为什么还要卖10块,这不是在赚暴利吗?我有什么理由放过她?难道我是来做慈善的?”
  张玉磊的脸色又青又白,答不出来了。林子里变得静静的,只有月光稀疏地洒在两人脚下。
  张玉磊忽然感到一阵无力的难过,他蹲了下来,慢慢地说:“林莫臣,她跟我说起过你——她把你当朋友。”
  林莫臣静了一会儿,答:“我知道。”
  张玉磊霍地抬头看着他:“你这么做,她不会原谅你!”
  然而迷雾般的夜空下,他只看到林莫臣沉黑如水的眼睛。这个男人毫无疑问拥有一副铁石心肠,跟他的眼神同样难以动摇。他的脸上,甚至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她会记住我。”
  木寒夏在次日深夜抵达江城。五月的夜风,还有些冷,她却毫不在意。她的心里就像揣着一团火,跳跃,忐忑。只等这团火真正燃烧殆尽后,她可能才会得到平静。
  她也没有困意,本该回家睡觉的,却不想去。索性搭了夜班公交车,直接去了超市仓库。还有四五个小时,天就亮了,荔枝也该送到了。
  超市有人值班,让她呆在了传达室里。她的手机在路上就没电了,这会儿才充上电。她抱着双膝,坐在冷硬陈旧的木椅里,身上随便搭了件外套。她抬头看着窗外还昏沉着的天色,一盏路灯,清冷的竖立其中。这景色莫名叫她心中有些不安。
  后来,她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一个男人,西装革履,坐在不远处,在对她微笑。她看不清他的脸,却只觉得熟悉而温暖。然后她低下头,也笑了。
  这是个微甜的美梦。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木寒夏揉着眼睛,望着窗外宁静的阳光,猛地反应过来,后背已经冒出了层层冷汗。
  
  第19章
  
  木寒夏去辞职这天,是个阴天。灰色的云,像卷积的浪,压在天空中。当她走过同事们的办公区时,发觉气氛也同样晦暗微妙。有人在看她,有人在交换眼神。
  她跟没看到似的,脸色平静。路上遇到人时,还露出如往日般,客气谦卑的笑。
  直至走到孟刚办公室门口。辞职手续上,就差他最后一道签字了。
  孟刚坐在沙发里,正在抽烟看文件,看到她进来,他神色不变地放下手头工作。
  木寒夏说:“孟总,这是我的辞职申请,请你签字。”
  孟刚接过,那眼神是沉静的,他拿起笔,在最后一页签下自己的名字。却没有马上还给她,而是说:“坐,我们再说会儿话。”
  木寒夏面对他的心情,始终是复杂的。她其实并不想跟他多说话,但是又有某种莫名的冲动,驱使她坐了下来。她把双手交握放在大腿上,平静地看着他。
  孟刚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说:“后悔吗?”
  “遗憾,但是不后悔。”
  孟刚微微一笑说:“木寒夏,你要明白,人生的许多目标,不是光凭努力就能做得到。你会需要别人的帮助,需要口是心非,需要在必要的时候低下头,去换取一些东西。你很聪明,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的营业员里,最聪明的一个。但终究是营业员。你知不知道,当你离开乐雅,离开这个我这几年来把你保护得好好的窝,走出去,你需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还要委曲求全更多,才可能获得跟别人同样的成功。”
  木寒夏不说话。
  孟刚抽了口烟,那烟气慢慢飘到她的脸上,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是轻视还是不舍。
  “你要更自私,也更舍得放弃自己。你够精明,却不够势利。如果不改,你以后还会被人利用,会栽更大的跟头。”
  “孟总。”木寒夏缓缓地说,“如果在这个社会出人头地的条件,是活得面目全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那我宁愿继续穷,但是活得像自己。可是我觉得,不会是这样的,不会都是这样。一定还会有很多人,跟我一样。一定还会有,凭才华和努力就能过得很好的地方。到那一天,你会羡慕我的人生吗?”
  孟刚失笑,失笑于她言语间的稚气和一往无前。
  “不。”他说,“这个道理,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木寒夏也笑了笑,从桌上拿起辞职文件,起身走向门外。
  “如果……”他忽然在她身后问,“今后有人,对你提出跟我同样的要求,代价更大,大到足以成就你,也足以毁了你,你真的还会拒绝吗?”
  木寒夏静默了一会儿,答:“我永远也不会接受。”
  ——
  木寒夏在次日上午,与何静辞别。
  何静也来到了她在贫民窟的家中,红着眼眶,帮她收拾东西。
  “你就这么点东西啊?”何静拍着她的背包。
  “嗯。”木寒夏答,“我又不是不回来,带那么多东西干什么。”
  何静心里一酸,想起另一茬,狠狠地说:“都怪那个林莫臣!太阴了,太狠了!你还把他当朋友,他转眼就把你的荔枝抢了,在永正卖5块一斤。现在永正大获全胜了,乐雅彻底颓了。可是我看就连孟刚,也没什么事,继续好好地当店总。只有你,反而走了,走了!”
  木寒夏有片刻的怔忪,却说:“其实一开始几天,我也在心里怨林莫臣。可后来平静过后,我又觉得没什么了。他站在他的立场,这么做又有什么不对?换我,说不定也会这么做。是我自己……公私不分了。呵……不过,你也没什么好替我气愤的,本来荔枝这件事无论成不成,我都会离开乐雅。难道我还要天天对着孟刚这么个人?”
  何静嘀咕道:“那倒也是。阿夏,你打算去哪儿闯阿?”
  木寒夏这时露出灿烂的笑,把她的肩膀一搂,说:“我干嘛要亏待自己,孟刚还是多给我了我几个月工资,我打算先出去玩一趟,再想后路。喂,咱们这几年都没休过像样的假,有没有很羡慕我?”
  何静如同往常一样,伸手一弹她的脑门,脸上愁云散尽,笑道:“是是是,我就知道你早想出去玩了,羡慕死我了。路上注意安全,别被人骗走拐走了。”
  “知道啦。”
  过了一会儿,何静又说:“阿夏,其实我是支持你出去闯的。你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过跟我一样的生活。你应该过得更好。”
  ——
  一切尘埃落定,林莫臣也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搭乘飞机离开江城。
  程薇薇已经彻底痊愈,也从他手中接过了全盛的永正。她到机场送他。
  “谢谢你,师兄。”程薇薇巧笑倩兮,“我经常跑北京,不介意我常来打扰吧?”
  林莫臣只拉着个小行李箱,戴着墨镜,淡笑道:“怎么会?今后你就是风臣的大客户,欢迎常来。”
  程薇薇心满意足地笑了。两人站在安检入口,旁边人来人往,大理石地面光滑寂静。她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林莫臣会给她一个礼貌性的拥抱吗?
  谁知他只是略略一点头,转身就毫不留恋地走进了安检通道。
  程薇薇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而窗外,一架架飞机正在起起落落。她想,永正这一役,大概只是林莫臣这样一个男人,在江城随意留下的一笔。在北京,他的风臣公司,他在国内新的事业蓝图,才刚刚开始。
  林莫臣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忽然就醒了。他抬起头,望着狭窄的小窗外,层层的云和细小如蚁的地面建筑,脑子里,却突然想起了木寒夏。
  那天之后,两人一直就没联系过。听说,她已经从乐雅辞职,离开了江城。
  竟是一副与一切诀别,与他决绝的姿态。
  想到这一点,他的嘴角,露出一点清冷笑意。
  飞机刚落地,他就拿出手机,在手里握了一会儿,调出了她的号码。
  “来北京,到我的公司,做市场部经理。”
  然而过了很久,直至他都回到北京家中,手机一直都是静悄悄的,她没有回复。
  林莫臣突然就有点发火,将手机往沙发上一丢,此后再也没有翻看过。
  ——
  一个月后。
  林莫臣的公司,位于北京国贸的一幢金碧辉煌的写字楼上。他的公司现在还不大,人也不多,只有二十几个。办公室也只租了两百多个平方,但装修得非常精致奢华。公司的脸面,那是非常漂亮的。
  这天下午,林莫臣在办公室里喝咖啡。公司的许多项计划,还在推进过程中,但还没到全面一举推开的时候。所以他还清闲着。
  秘书敲门进来,表情疑惑:“林总,有个人来公司面试。”
  林莫臣淡道:“我什么时候要招人了?”
  秘书的表情更迷惑了:“可是林总,她说是你让她来的。”
  林莫臣怔了一下,忽的笑了,说:“让她在会客室等。”
  木寒夏没有想到,林莫臣让她这一等,就等了三个小时。直等到日落西山,霞光染红了整间会客室,那位漂亮得体的秘书小姐,才再次敲门进来,说:“不好意思,木小姐,林总实在太忙了,刚刚才得空,现在请你过去。”
  木寒夏虽然等得有些烦躁,也在心里怀疑林莫臣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冷落她。但到底还是忍耐下来,跟着秘书走向他的办公室。
  旁边有些职员抬头看过来,木寒夏的心跳居然有些加速。落日的余晖下,他穿着白衬衣和西裤,领带一丝不苟。坐在老板桌后,低头在看文件。
  秘书带上门,退了出去。屋内很静,他也不抬头。木寒夏开口:“林莫臣。”
  他这才放下文件,身体慢慢往椅子里一靠,抬头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他似笑非笑地问。
  木寒夏突然就明白过来,他在生气,并且为什么在生气。不知为何,她并不为此觉得生气或者难堪,反而觉得心头一片温暖的平静,就像两人身旁的暮光一般。她也一点不记恨,他之前在她后背插的那一刀。过了这么久,那些事对于她来说,竟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她能理解他,就像理解她自己。
  于是,她露出了微笑,不卑不亢地说:“我来做你的市场部经理了。”
  林莫臣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她的脸黑了些,明显是这些天被晒的。乌黑的长发束起,盘在脑后,显得利落干净。她今天特意穿了套西装短裙,细细的高跟鞋踩在地上,站得很稳,但是并不放松。她用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直视着他。可那漆黑的瞳仁深处,却隐隐流露出一点点不确定,一点点柔弱的怯意和期盼。
  就像一层很薄很薄的白纸,看似平滑硬直。但其实一碰,就会破掉。
  林莫臣淡淡答:“好。”
  后来,林莫臣一直记得这个下午。他看过太多可怜的人,求他的人。可平生第一次,却因为这个女人刹那间的眼神,心头细软如沙落下。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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