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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多美丽有多美丽》 作者:亦舒

第六章

小说^T*xt-天.堂

一品那医生本能立刻使她往出事方向奔去。

卢泳忠在她身后叫:「一品,危险,你往甚么地方去?」

大门地台上有一工人倒卧,两名同事正替他压胸急救。一品大声说:「我是医生,请让开,快叫救伤车。」

有人说:「医生,水泥斗松脱掉下,刚好压倒他身上。」

一品蹲下,正想检查,发觉伤者头部歪在一边,她去扶起他,发觉他头颅已经变形,她染了一手血,伤者已无法救治。

这时,救护车已呜呜驶至。

一品茫然站起来。真意外,竟在这目睹一宗工伤。救护人员赶到,抬出担架。

那名工人已无生命象,明日,报上将有小小一段新闻报道这宗意外。

一品这时抬起头来,看到卢泳忠与司机站在一旁,与警察对话。

一品静静走过去,身上沾了血渍,她也回答了警方询问。

一条生命悄悄逝去,蓝天白云却与意外没有发生前一模一样平静。

「一品,车子在这边。」

卢泳忠想来拉她,一品摇摇头,摊开脏手掌。

好一个卢泳忠,轻轻说:「你不怕,我为甚么怕。」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这还是第一次,他发觉她的手很小很轻。

一路上他们没有谈话,到了公寓门口,卢泳忠说:「我送你上去休息。」

是一品按住他的手,「我有话同你说。」

卢泳忠脸色忽然苍白,她要拒绝他了,他立刻逃避,「今天你累了,改天才谈。」

一品非常坚持,「不,现在就同你说清楚。」

卢泳忠几乎流泪,无奈只得面对现实,跟一品入屋。

一品命令他:「坐下,以免听得惊吓摔倒。」

「你有话说吧。」

「我有病。」

卢君诧异,「介绍人一早告诉我。」

「是恶疾。」

「可是经已治愈。」

「五年内尚有复发机会。」她提醒他。

「那么,我陪你看五年后情况如何。」

一品没想到难题实时获得解答,看样子卢君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高手。她最欣赏这种人。

一品微笑,「五年是很长的一段日子。」

「到了我这种年纪,很快就会过去。」

「我认识一位小姐,很适合做这种小洋房女主人。」

「啊,是谁?」

「她长得很漂亮,是位女演员,叫以莉。」一品暗示他找错对象。

卢泳忠笑了,用手擦擦鼻子。

一品看出端倪来。

他终于说:「我一早认识姚小姐,不劳你介绍。」

「啊!」

「姚小姐踏出社会已有十年八载,大名鼎鼎,无人不识。」

一品脸红,「呵」又碰了软钉子。

母亲说得对,这人不简单。

「还有甚么问题吗?」

一品摇摇头。

「那我先回公司处理今天这宗意外。」

一品点点头。

「奇怪,」卢泳忠说:「杨医生同杨一品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一品颔首:「双面怪医。」

卢泳忠笑离去。

稍后一品发觉他把小小蓝色首饰盒放在水果盘,一只黄色大柚子上面。

她取出戒指细看,发觉指环内侧已经刻了字:给一品,泳忠,以及年月日。她试戴,大小刚刚好。

卢君是个极顶聪明的人,可是那伶俐的灵魂却装在一具非常平凡的肉体之内,真正委屈了他。

一品把指环放回盒内。这时她才洗刷双手,接沐浴更衣。

电话铃响,一品正想找人说话。

「品姐,我是本领。」

「本领,听到你声音真高兴。」「品姐,你身体无恙吧。」

「你们都知道了。」

「听说已经治愈,大家都放心。」

「你还有甚么话说?」一品洞悉师妹心意。

「品姐,」李本领有点不好意思:「你觉得周炎这个人怎么样?」

一品一听,立刻就笑。

「品姐,别打趣我。」她略见忸怩。

「你放心,周炎很好,只是比较任性,有孩子气。」

李本领答:「我也这么想。」

「给他一点时间,叫他回学校去,过几年就脱胎换骨了。」

「那么,我们之间会有前途?」

「当然,年龄相仿,志趣相同。」

「谢谢你,品姐。」

「就这么一个问题?」

「还有,那副激光手术刀─」

「不忙归还,你拿去用吧。」

「我代表大家谢谢你。」

第二天,一品回诊所办了一点事,提早回家休息,一进门,看见一只彩色斑斓火鹦鹉飞过来,一边学人语:「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一品惊喜:「二晶,是你?」

这些奇禽异兽,当然由她带来,可是室内盆栽却已给牠啄乱。

二晶自书房转出来,「是我。」

一品松口气,「想煞我了。」

姐妹紧紧拥抱不放。然后,她们彼此打量。

一品发觉二晶胖了一点,身段健硕,肤色微棕,似名运动健将。

二晶看姐姐,「噫,弱不禁风,面色苍白,这些日子,亏你还瞒得住老妈。」

一品叹口气,「身体慢慢可以养回来。」

「对,主要是心灵依旧活泼。」

一品看牢妹妹,「你呢?」

二晶摊摊手。

「没有进展?」

「有时忙得连一整天也说不上一句话。」

「那么糟?」

「也不是,彼此都感觉到对方在身边,十分安慰。」

「那就已经足够。」一品点头。

二晶说:「这次工程完毕,他决定回大学重拾职。」

「那多好,不必东奔西跑。」

「要是想有进一步发展,得跟去。」

二晶说:「嗯,那就看你有多需要他了。」

这时,大鹦鹉飞过来,停在二晶肩膀上,啄她耳朵,二晶咕咕笑,看得出她还是开心的。

一品问:「你自己的工作呢?」

「只得暂时停下来,当作休息。」一品想一想,「有时希望男生也牺牲一下。」

「他们甚有压力,他们如果停下来,叫没出息,父母亲友以至爱人都会看不起他。」

的确是。「你去看过妈妈没有?」

二晶说:「一早去过了,她告诉我,有个能干的生意人与你来往甚密。」

一品笑笑。

「可有照片?」

一品把在箱根拍摄的合照给妹妹看。

「唔,很老实。」

一品微笑,「你可以坦白。」

「能干的男人,无论长得怎么样,都是能干的男人。」

一品连忙说:「谢谢你。」

「我祝你蜜运成功。」

一品笑,「路途遥远。」

「假使事事顺利,婚后你会放弃工作吗?」

一品轻轻说:「工作,是收入来源,一个人总得经济独立,我不敢造次。」

「你的储蓄也够了。」

「二晶,你是我妹妹,怎可夸大?」

「大姐一直有大姐的样子,难怪妈妈钟爱你。」

「妈妈并不偏心。」

她不以为然,「你当心那样说。」

二晶把鹦鹉引进笼子,拎准备告辞。

一品问:「熊授人在本市?」

「不,已回美国。」

一品送妹妹到门口。

二晶闲闲地问:「不叫你心跳的男人,也可以是结婚对象吗?」

一品从容地回答:「恐怕是最佳终身伴侣,一个人的心房不规则跳动,并非好现象。」

二晶笑了。

她走了以后,一品吁出一口气。

心诧异,竟这样维护卢泳忠,可见已经培养出感情来。

她去看水果盘的戒指盒子,幸好,二晶没发现它,没有被动过的痕。

一品谨慎地收好指环。

与二晶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亲厚,姐妹始终会各有各家庭伴侣子女,能像老朋友般已经不错。

想到极小的时候,她牵二晶的手上学,步行半小时才到校门,风雨不改,走得累了,坐在道旁休息一会儿再走,世界那样大,可是只得两个小女孩相依为命。

一品双眼润湿,那样的好时光都过去了,人大心大,今日各有各生活圈子。

记得姐妹俩自幼也谈过死亡问题。

「姐,我怕死。」

「我也是。」

「不过,还有好长好长的一段日子吧。」

「是,等过新年要等好久,一年都那么长,可是十年二十年更长。」

「对,不必担心。」很快又过去了。不知二晶还记得这件事否。卢泳忠的电话到,一开口便问:「不开心?」

「你怎么知道,我都没出声。」

「空气凝重。」

一品笑了,「妹妹来看我,想到孩提时无牵无挂,真不愿长大。」

卢泳忠温言安慰:「那时环境其实并不好。」

「但是,到底一切由大人作主,去到哪是哪,听天由命,十分开心。」

「是甚么时候有了心事?」

「十二、三岁吧,功课开始吃重,想考第一,父亲辞世,母亲的沉默种下我忧郁之根。」

「对敏感的你来说是个大劫。」

「我与二晶功课特别用功,就是希望母亲一展欢颜。」

「有无成功?」

「没有,她一直像失去一边身体,白天还好,晚上时时哭泣。」说到这,自觉婆妈,「喂!你怎么有空?」

「有班可靠老伙计,我不必事事亲自督促。」

「上了岸了,」一品点头,「医生就不行,非得同画家、同作家一样,亲手做到退休为止。」

「你仍有一定满足感,同我们签字盖章不同。」

「商人赚钱,是否不择手段?」

「误会,你没听过逢商必殷?来,一品,我们滑雪去。」

「我不懂。」

「我你。」

「最近我还有点事。」

他不加思索地回答:「那么,我等你。」

一品笑,「一边等,一边赚钱,别错失良机。」

旧男友王申坡说过会天天打电话说笑话给她听,他当然没有实践他的诺言,现在反而是卢泳忠这样做。

「我带香槟上来看你。」

「我不能喝酒,你来聊天吧。」

他忽然沉默,然后轻轻说:「谢谢你。」

「怎么了?」

「我盼到今日,总算有个聊天的对象了。」

一品忽然发觉她也很幸运,彼此感动得静寂片刻。

当晚卢泳忠带来他家厨子做的一锅鸭汁云吞,一品闻到香味,不争气地垂涎欲滴。两人并无节目,天南地北坐闲聊。

先是谈医学昌明:「……已经发明新式小型心脏起搏器应用,从前,它帮助心房把血唧到全身应用,现在改用小小螺旋桨推动血液,病人没有脉搏,但是活,认真奇妙。」

卢泳忠感到有趣,「你从不谈时装化妆?」

一品答:「以前,与妹妹一起,最热门话题是男人,大病一场,改变观感。」

他真想问:你喜欢怎么样的男人?可是不敢造次,讪讪地维持缄默。

「听说,令妹也是医生。」「她是一名兽医,曾在乡间服务过一年,农民很欢迎她。」

「你一定要介绍我认识。」

一品微笑,心想,迟些吧,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们下了一盘棋,卢泳忠技巧精湛,只是忍让,最终一品还是输了,可是不致于太难看。

他也不是没有事做,手下来过一次电话请示,他听到消息,表情凝重起来,走到客厅另一角落,低声交谈。

一品看他,忽然之间,发觉轻轻发号施令的他身形高大很多,肩膀也彷佛宽厚起来。呵,对他愈来愈有好感了,小心小心。从头到尾,她都不觉得他外形不够漂亮。

近午夜时分他告辞。一品送到门口,他忽然冒昧地说:「真想睡在你客厅,第二天一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你。」

一品一愣,卢泳忠趁这机会已经离去。她进书房处理帐单,整整一大叠:保险、信用卡、慈善机构、水电、汽油、差饷……洋人说得不错,这是活的开销,亦即是生活费用。

母亲曾经说过:「据讲下一世纪人类平均寿命可长至一百三十岁,那真是累,况且,生活费用昂贵,有几多人负担得起,能够看到子女成家立室已经足够。」

一品叹口气,这时候电话响了。是霍授,这位疯狂老科学家哪有时间观念,只知有事就找人。

「一品,还没睡?正好,我们得了一个罕见病人,你必须来一趟。」

「现在?」

「不,一品,明早七时正。」

「一定到。」

「身体吃得消吗?」

「正闷得发昏,授你这一通电话简直是活力素。」

「哈哈哈,我们真静不下来。」

一品也笑了。

因为第二天有特别任务,她睡得比较稳,这不是没有工作的人可以了解。一早就起来了,同彭姑通过电话便出门去。授联同其它医生在会议室等她。

「一品来了。」

「一品可给我们宝贵意见。」

「这个案没有杨一品参与可真不行。」

一品顿感振作,有人递上咖啡及甜圈饼给她做早餐,边吃边谈。

霍授这时说:「这个案在今日极之罕见。」

照片一打出来大家噫地一声,一品也不禁放下咖啡杯子。授解释:「十八岁的病人自幼被叫张两头。」

「他的确有两张面孔。」

照片中的张姓病人看上去说不出的怪异,正式五官被推挤到一旁,面颊左侧另外有细小不成形的眼睛鼻子嘴巴,最奇特的是,他一张嘴,那另外的嘴巴亦会郁动。「在乡间,她被视为怪物。」可是西医一看就知道不过是寄生胎。

「通常,她都用布包头在乡间采作。」

「是孤儿吗?」

「不,父母十分钟爱维护她。」

「真是万幸。」

「当地的医生把她推介到我们这,条件是互相切磋。」

一品仔细观察那寄生五官,呵,嘴巴有牙齿,可见一直随主体发育,不易切除。授接播放病人生活录像片段。

「这是张婶,她的母亲。」

一品微笑,在生母眼中,这张面孔也是可爱的吧。

「村童在她背后掷石子。」

「病人心灵创伤十分严重。」

一品就素描发表了意见。

授说:「一品,我们知道你在康复期,不想劳驾你参与实际手术。」

「不,授我可以胜任。」

「太辛苦了。」

「我做惯做熟。」

「我得与你主诊专科医生谈一谈。」

一品生气,「这每个人都是专科医生。」

大家都笑了。

「这将是医学院另一宗学手术。」

「现在,让我们去视察病人。」

病人在等他们,腼地不发一语。

真人的另一张面孔比影象更加诡异,连眼皮都会颤动,但是不会开启。一品用国语与她交谈:「喜欢吃甚么,医生给你带来。」

张妹抬头想一会儿,取过一本书,一品以为她想看书,她却打开其中一页,取出一张用来当书签的透明彩色纸,嗫嗫不知如何开口。

一品心细,发觉书签前身是巧克力的包装纸,一颗糖,吃完了,糖纸被珍惜地抚平夹在书中,这样惜物,叫一品感动。

「你想吃这糖?」张妹点头,面孔上两张嘴一起牵动。

「医生稍后给你带来。」一品联同其它医生一起检查病人。

不用讲,大家又再一次发现做一个正常的人是多么幸福。

一品问:「她母亲接来没有?」

「已经来了。」

「那对病人康复有极大帮助。」

「我们负责切除,一品,你做修复,补锅困难得多。」

「让我们到计算机室去仿真手术程序。」

下午三时一品才自医院出来。

才步出大门,有人在她身后说:「杨医生,一起吃午饭。」

一品边回头边笑:「泳忠,是你。」

早上彭姑告诉他,杨医生在医院,他吓得面无人色,只想去生间,稍后才搞清楚,她是去医病,不是就医,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立刻赶了来。

那种感觉前所未有,十分奇怪,卢泳忠只想看见她,在她身边,那才放心。啊,已经爱上这女子,再无存疑。在接待处他问:「我想找杨一品医生。」

「杨医生正开会。」

「可以与她说两句话吗?」

「会议进行中不宜打扰。」

「她甚么时候可以出来?」

「总得下午了。」

他决定等她,走开无用,内心忐忑,极端不安,不如近距离静候。

于是买了一大叠报纸、画报在车阅读,一直等了好几个钟头,奇是奇在日理万机的他并不觉得浪费了时间。

这还不算爱上了她真不知是甚么了。他非常诧异,没想到还有能力爱人,满以为已经心死,此生免疫,可是毕竟上天自有安排,他爱上了秀丽瘦弱沉默的杨一品。

当表姐说要介绍一位女西医给他之际,他还讪笑:「袁夫人,这已是你第七次拉拢了。」

「七十次也要做,免得你百般无赖,逢周末泡在我家要我招呼,你那么好条件,没理由孤苦一生。」

「好条件?我又不是英俊小生。」

「那种光看皮相的肤浅女子识来何用?一品是矫形医生,经她巧手,一个人的五官要多美丽,就多美丽,她看人才不注意外表。」

当时他一怔,「一品,多么特别的名字。」

袁太太说下去:「况且表弟你有何不妥?眼睛鼻子全部不缺,我们又不靠面孔吃饭,男人有气度有事业便行。」

卢泳忠记得他微笑答:「多谢鼓励,多谢指。」

表姐在家请客,她比他先到,他因一宗订单迟了二十分钟才出现,根本不在乎这次约会。一进门,看见一个纤瘦年轻女子正听表姐说话,只有袁太太说个不停,她只静静聆听。

咦,他想,这女子不错,何必是女医生。谁知表姐介绍:「一品,我表弟卢泳忠。」原来就是她,一点也不嚣张做作,倒是难得。

卢泳忠回忆,一顿饭吃了个多小时,杨一品说不到十句话,可是又不觉她冷淡,举手投足间,姿势说不出的清丽雅致,又具专业知识,叫他倾心。

是在那个时候感情已经萌芽吧。

肯定是。

等到三点钟,一品终于出来了。卢泳忠一直以为女医生会穿行政人员套装,但是这杨一品往往只选卡其裤及白衬衫。

他上前说:「杨医生,一起吃午饭。」

只听得她笑答:「泳忠,是你。」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原来这平凡的两个字可以这样动听,抑或,杨一品所做的一切,都说不出地曼妙?

「会议冗长,累不累?」

「怎么会,不过,肚子却饿了。」

「想吃甚么?」

「牛肉。」一品说。

卢泳忠怜惜地想:一点不挑吃不挑穿,真难得,丝毫不沾时下都会女性娇纵的甚么都要最好的坏习惯。

他载她到一家私人会所吃城内最鲜美的牛肉。

一品同他说:「戒指我已收起来。」

「为甚么不戴上?」

「时时做手术除下,怕不见。」

卢泳忠喜孜孜,高兴得不知说甚么才好。

只见一品在小册子上用笔画一张面孔。他取过来看,「咦,双面人,这是甚么意思?」

「这是一个病人。」

「啊,传说中的人面疮?多么不幸。」

一品留意他的表情,见他毫无厌恼之情,倒也放心。

「不,是连体孪生胎其中一个发育不全,寄生在她脸上,没有生命,但会蠕动,在一般人眼中,十分可怕。」

卢泳忠问:「你负责矫型?」

「是,我在琢磨,如何缝合这个伤口。」

「哗。」

他语气中没有憎厌,一品松了口气。

「原来你不止替太太们整眼袋。」

一品微笑,「那是我收入主要来源。」

卢泳忠忍不住说:「我爱妳,杨一品。」

一品却说:「我的顾客常问:『杨医生,你为甚么不除掉自己脸上的痣?』,但是追求婴儿般完美并无止境,亦无此必要。」

他送她回诊所。

彭姑说:「杨医生,姚小姐来过,见你不在,去喝杯茶,说转头再来。」

「她没说是甚么事?」

「说左眼角有点松弛。」

「姚小姐今年几岁?」

「二十八。」

「时间过得真快,时间大神开始工作了,第一次她来收窄鼻头到今天,竟已经十年。」

「可不是,岁月如流。」

「过了三十,她会更加吃惊。」

「刚才她正同我诉苦,说连脚板底皮肤都会松弛,她已不敢赤足拍照。」

一品笑了,「我得劝劝她,皮相美色至多维持十年八载,她得有个心理准备。」

「美人一朝不美,打击非同小可。」

片刻姚以莉上来了,一品请她进办公室。满以为她会说到皮肤松弛问题,她却没有。她指一指一品案上一帧小照,「杨医生,你认识卢泳忠?」

一品「啊」一声,「他说你俩是朋友。」

姚以莉笑笑,「是老朋友了,最近忙,少见面。」

一品细心留意美人儿表情,一边问:「他这个人怎么样?」

「杨医生你同他约会?」

一品坦白点头。姚以莉盛赞卢泳忠:「一等一好人,聪敏能干、大方疏爽、帮助朋友不遗余力、毫不计较得失。」

「他结过一次婚?」

「那女子走宝。」

一品说:「也许,时机未到,缘分先尽。」

「我认识卢君的时候,还在做牛仔裤模特儿,三千大元拍十日十夜,廉价劳工。」

「是宣传他旗下产品吗?」

「是。」

「没有进一步发展。」

姚以莉笑了,「他嫌我肤浅。」

事情当然不止那么简单,人家不说,不必细究,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了。

姚以莉说:「真可惜,卢君外形差了一点。」

一品忍不住了,「奇怪,你们都说他丑。」

以莉看医生,「你不觉得?」

一品照实答:「从来不觉。」

姚以莉诧异,「一个整形医生应该对美丑最敏感,你竟对他容貌没有感觉?」

一品摇摇头,「愈来愈觉得他顺眼,叫人舒服。」

「嗄!」姚以莉笑了。他们会是天生一对,只看见对方优点才是终身相处之道,怨偶只会彼此挑剔。

「我很替你们高兴。」

一品微笑,「谢谢你。」

「请替我问候卢先生。」

「一定。」

姚以莉站起来告辞。

「咦,没有其它的事了?」

「医生,这场青春美丽持续战我是必输无异,打了十年,已经又累又痛,我想放弃,顺人类自然命运发展。唉,老就老吧。」

一品笑得弯腰。

到底是聪敏女,有顿悟。她婀娜地走出医务所。

看护彭姑看美人儿的背影说,「她以后都不会再来光顾杨医生。」

一品诧异问:「为甚么?」

彭姑说:「医生是她前任男友的现任女友,她吃了豹子胆吗?万一割错地方那可怎么办?」

一品又笑,「他们只是普通朋友。」

「你倒是不吃醋。」

「我从前也有异性朋友。」

「奇怪,看中他的倒都是美人儿,且有口皆碑,可见是真人不露相。」

「彭姑,你想到甚么地方去了,愈钻愈好奇。」

第二天,一品去买了盒花街巧克力,每粒糖都有漂亮彩色的糖纸包,她带到医院送给张妹。

张妹哎呀一声,露出笑容,另一张面孔上的嘴巴也咧开。

一位年轻的护理人员不由得轻轻退后一步。张妹立刻剥出一粒巧克力放进嘴,唔地一声,随手将糖纸夹入书中。

一品到这时才发觉她在看一本《神鵰侠侣》。

「你喜欢这本书?」

张妹点点头,忽然开口说话,「我只得这一本。」

「我送你全套。」

「谢谢医生。」

「书中人物,最喜欢谁?」

果然不出所料,「是杨过」,接鼓起勇气问:「医生你呢?」

「我属意郭襄,她这个人温柔、体贴、沉默,肯为别人想。」

张妹点头,「我知道了,同杨医生一样。」

一品笑,「我哪有那样好。」

霍授进来说:「张妹今天精神很好呀,不再哭泣了。」

张妹又一次垂下头,不发一言。

一品与霍授在会议室商量了一些细节,手术时间定在下午。

事前工夫再充分,难保没有意外发生,紧张在所难免。

授故意找些轻松话题:「一品,你到底有甚么理想?」一品只是微笑。

「对目前的成绩已经十分满意?」

「不,我心有个主意。」

「说来听听。」

「到乡村去办一间小小诊所,免费服务。」

「呵,这是宏愿,史怀恻医生就是这样开始。」

一品轻轻说:「有些如红眼症、喉咙炎,只需对症下药,一日之内可以痊愈,可免病人捱苦,我愿做乡民的家庭医生。」

「那么,你是长期生活在乡间。」

「是,这确实是个难题。」

「我倒有个建议,不如找四个志同道合的医生,每人一季,回乡服务。」

一品微笑,「那可困难了。」

授笑,「连我都怕蚊子咬,不舍得离开城市中舒适的公寓,其实到处可以帮助病人,毋须下乡。」

一品仍然微笑。他们听到有人敲门,接一声咳嗽。

一品抬头,看到门外站卢泳忠,她立刻欢欣地介绍说:「授,这是我的朋友卢君。」

授听到一品的语气便知道这是爱徒的男朋友,不禁对这其貌不扬五短身段的男人多看一眼,他随口问一句:「有兴趣参观手术实况吗?」

一品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卢泳忠马上答:「我极之感兴趣。」

一品轻轻地说:「这有甚么好看,又不是演唱会。」

卢泳忠问:「是居高临下在手术室楼上观察室参观吗?」

授答:「正是,一会见。」

他出去了。一品顿足。卢泳忠笑:「我不是见血就晕的那种人。」一品怔怔地看他,旧男友王申坡就是因为参观过一次手术,吓得做了逃兵。

「一品,如果你不想我看,我就不看。」

「有些人承受不了。」

「我想了解你的工作。」

「那好,欢迎到观察室。」丑媳妇终须见公婆,就这样决定了。

门外,有人问授:「那人是谁。」授不答。

「杨一品的男朋友?」授只得点点头。

「一场病竟叫一品自信尽失,怎么找一个外形那么差的男朋友。」语气中说不出地惋惜。

授却这样答:「也许,人家有内在美。」

「你看,做男人到底占便宜,女性懂得欣赏内在美,相反,女子长得那样黑漆漆,谁敢接受。」

授不想多说:「那是一品的选择。」

「他一定很爱惜她,不爱她,条件再好,又有甚么用。」

下午,卢泳忠在观察室挑了一个最好的位置坐下。医生鱼贯而入,他看到一品抬起头来朝他摆摆手。

卢泳忠四周的医学生议论纷纷。

「美丽的杨医生大病初愈,一显身手。」

「这个病人真可怕,不知就在黑夜面对面,不吓死人才怪。」

「否则何需七医会诊。」

卢泳忠耸然动容。手术开始,他全神贯注看一品工作,穿白袍的她混身似散出晶光,个子小小,但指挥如意,与其它医生配合,不卑不亢,发挥了她的能力。卢泳忠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双目润湿,感动不已。谁也没想到他会似一尊雕像似坐动也不动数小时之久。

要了解一品的性格,惟有到手术室内。他亲眼看她将病人的一边面孔连肌肉与皮肤逐层缝合,在她温柔的巧手底下,一个公主与一个农女的脸,丝毫没有两样,全无不同,毫不偏心。到最后,看护送上一只盘子,离远看去,边有东西蠕蠕而动。

哪是甚么?

他身边有人也叫出来:「那是甚么?」

有人答:「水蛭!用来吸出瘀血。」

「哗,如何用起民间土方起来。」

「听授说尤其适合面部手术用。」

「我不敢看。」

「陶同学,回家带宝宝去吧。」

只见一品伸手捉起一堆水蛭,逐条放在病人脸上,剎那间小小褐色体虫的体积暴涨十倍不止,吸饱了血,纷纷掉下来,病人面孔明显消肿。

卢泳忠大开眼界,不禁低呼:「蔚为奇观。」医学生好奇地看他,「阁下是哪家医院的医生?」

卢泳忠答:「不,我不是医生,我做成衣生意。」

「你怎么会到观察室来?」

他很骄傲地说:「我是杨医生的朋友。」

「原来如此。」

另一个年轻人问他:「血淋淋,不怕?」

卢泳忠摇摇头:「这是地球人体构造,你我都如此,有何可怕?」

先头那个学生大力拍他肩膀,「说得好,家母也时时问我怕不怕,我说他朝吾体也相同,我全然不怕。」

「胡小图,你不会用成语,不要乱用好不好?」

大家笑起来。学生时期真是人生中最快乐的岁月。

这时,手术已经完成,一品抬起头,看到卢泳忠仍在观察室,有点意外。

卢泳忠问那些年轻人:「怎样下去见杨医生?」

「出了门,往前走,看到电梯,按一字,出了电梯,转左,再转右,有几间会客室,你会看到杨医生见病人家属。」

「谢谢。」

「你记得住?」

卢泳忠微笑:「我记性还可以。」

他出去了。

学生们忙收拾笔记,有人说:「杨医生这个男友比上次那个好得多,前任男友外形英俊,但是个草包,看见血竟呕吐起来,记得吗?」

「也难怪,手术实况的确不是每个人接受得来。」

「很奇怪是不是,人类只顾皮相,妆扮亮丽,天天洗净画皮,又熏以香氛,久而久之,忘却皮囊裹的是甚么。」

「喂,哲学家,放学了。」

那边厢,卢泳忠找到了会客室,看见杨一品医生正蹲与一中年妇人细心谈话。

那女子很明显是病人母亲,紧张得握住拳头,嘴唇发白,被一品好言相慰,渐渐松弛下来,一品又把实际情况向她解释清楚,她落下泪来,喃喃道:「谢谢医生。」

一品笑,「这次手术一共有七位医生参与,连麻醉师及助手一共十二人,我不占甚么功劳。」

一名看护出来说:「张婶,请过来看张妹。」

那张婶匆匆赶去。

卢泳忠到这个时候才轻轻叫她:「杨医生。」

「泳忠,你还在这,你不累?」

「我正想问你,你怎么不累。」

「习惯了。」

「也不进食。」

「忽然想吃巧克力冰淇淋梳打。」

「我立刻带你去。」

一品看他,奇怪,每次见他,他都彷佛高大一点,强壮一点,愈看愈舒服,愈来愈顺眼。

「喂,」一品问:「你没有搁下重要业务吧?」

「我是著名工作狂,所以才来了解你的工作。」一品不出声。

「一品,你亦是医生,明知故问。」

「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要孩子。」

黎医生劝说:「来日方长。」

「我甚至没考虑过结婚。」

黎医生点头,「人人知道你事业心重。」

「可是,我不生孩子是我的事,被医生断定不能生孩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是不能,是不宜。」

一品叹口气,沮丧地低头。

「一品,可是找到对象了?」

「彼此都有感觉。」

「他知道你的情况?」

一品点头。

「那多好,了解最重要。」

「他喜欢孩子,我觉得对他不公平。」

「慢慢商议,彼此相爱,就有解决方法。」

「黎医生,谢谢你的鼓励。」

「享受目前,不要为将来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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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寂寞的心俱乐部有时他们回家天若有情喜宝承欢记花解语曼陀罗亦舒-忽而今夏要多美丽有多美丽朝花夕拾痴情司亦舒-变形记烈火猫儿眼请勿收回绝对是个梦亦舒-我的前半生开到荼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