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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十年—苍耳心》 作者:叶倾城

有来生来生做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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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人好,而那个人又肯承情,

这,也是一种幸福吧。

我一直以为,我与敏敏是一生的兄弟。

我大概是在广告公司那会儿认识她的。小公司,在五环外租一个三室一厅冒充办公室,同事们每天中午搭伙吃饭,AA摊钱。有人贪小便宜,老是在除不尽的 时候赖零头,比如那几个我连名字都忘了的浙皮子;有人怕麻烦,老是拍一百元钱在桌上,“整存零取行不行?什么时候钱完了告诉我。”比如我。

掷下钱,转身就走,根本不管谁来接茬。日子久了我也就知道,是敏敏。她来算账她来收钱,她和老板定菜讨价还价,笑起来眼睛非常甜,偶尔收住笑容,定 定看谁一眼,那人却会有被火燎着了的惊慌与烫痛。我记得那时候的敏敏梳单根麻花辫,发梢常常甩在胸前,有一种特立独行的、五四女青年般的执著。

可是敏敏说:“胡说。我十五岁后就没留过十厘米以上的头发了。”

是我记错了吧,因为我和她统共没共多久事。我一个半月以后就跳了,从东城跳到西城,没多久又从西城跳到南城……我泡美眉的时候,就常常站在北京地图前,一挥手,掠过所有地图,用很沧桑的口气说:“看,这都是我学习、工作、战斗、恋爱过的地方呀。”

再遇到敏敏,是在一次看片会。灯一黑,主角在大银幕上徐徐现身,我隔壁一哥儿们就低声骂一句“靠,他们到哪里找了这么一个满脸横肉的女一号?”终于 忍到大灯亮起,片尾曲庄严响彻,MY GOD,再像哀乐不过了。众人连跟可怜的导演打招呼的劲头都没有,作鸟兽散。恰好我的座位轴承坏了,我挣扎半天直不起身,却见有个女孩蹲下身,在捡一地的 塑料袋和纸片。豆苗色的小T恤下端,露出一小段慧黠腰身,我不禁招呼她,“这边还有。”挪半个身让她进去。

女孩仰起脸来瞪我,侧灯打在她脸上,简直像最隆重的出场。我呆一呆,连呼吸都被拉长。她怒道:“你怎么不捡起来给我?小康你就是好吃懒做。”口气像是揭老底。

“敏敏?”我也同时认出了她。

她哼一声,“你这家伙,你还有三十多块伙食费在我手里呢。怎么呼你都不回机?”

我笑得惭愧,“那时不是失业嘛,CALL机欠费,后来就用手机了。”遇见敏敏,有一种遇见岁月的亲切,我说:“请你吃饭。”

我们去吉野家。敏敏有非常简洁的短发,腕上却戴一串叮铃铃的碎银手链,给自己要一碗牛肉饭,问我:“你呢?”

我说:“随便了。”她就也替我要一碗。

我要付账,她又是瞪我一眼——她的瞪何其妩媚,付了自己那一份,手链们响得清清脆脆。

坐定,敏敏思量半晌,以一句宣判开言,“你还是那么好吃懒做。”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和敏敏就这么熟了。她偶尔会叫我过去帮她整电脑,她很烦恼,“为什么病毒这么喜欢吃我的电脑?”

我懒得弄,“喏,我给你钱,你去买一张正版杀病毒软件好不好。”

敏敏一听这话,“啪”就摔电话,过一分钟再打过来,“小康,你给我五分钟之内过来,不然以后病了不要找我。”我当场就蔫了。

她说得完全没错,我懒做,也好吃——却没口福,因我有慢性肠炎。吃小龙虾,以五个为限,吃到第六个,当晚一定上吐下泻,排泻物浊绿稀烂。好几次我委 顿在马桶上,按手机快捷键,“敏敏我拉肚子。”她就开着她的奇瑞QQ,飞奔过来救我,捏着我鼻子强行给我灌下数片黄连素,再逼我喝一大杯淡盐水。盛夏,她 的汗水滴在杯里,我知道那也是一般的微咸。

肠炎到底是纸老虎,几小时后就没事了。我又跑出去吃喝玩乐。喝得略高,把外套半脱到肩上,很多时候像盲人摸象一样恍惚,一时间,我想借着月光睡在长 安街上。忽然手机“滴”一声,是敏敏,“你还不给我死回来。”她说的,永远都是最准确的真理。我就顺顺当当回了家,长风掠过我的裤腿。

我如果良心好,就去买一罐信远斋的酸梅汤给敏敏,敏敏就好这一口儿。粗玻璃,手掌高,外型像一个手雷,或者被压扁的酒坛,顺着罐口有粗枝大叶。喝完后,一个个沉褐色的空罐搁在卫生间的阳台上,秋来她在罐里插小把萤白芦苇。

我和敏敏这样混了有一两年。夏夜我们在后海边喝酒,有游客坐小艇子经过,船头坐一小娘子抱着琵琶,但当代的杜十娘们无非唱的是“真的好想你”。满放河灯,小纸船上一焰一星的烛光,随波逐流,三言二拍间到了湖边。敏敏一俯身捞起一只。

小船已经快湿透,栖在她手心,再停个三两秒钟,水分就深入到每一根纤维之间,化作纸浆。红蜡烛头只剩得矮矮的半分,渺茫地跳着,照得她的脸晴一块阴一块,是雪后初晴的天。敏敏便很沉默。

那时,我总非常心动,说不出为什么,只是时而欢喜时而惆怅,像这湖面上缠绵的风。

有?,我会脱口而出:“敏敏我们恋爱吧。”

也许为着她微酡的颊,嘴唇殷红如肿;也许是我有私心杂念:敏敏不像我把钱都花在醇酒妇人上面,她已经付了首期在供房,是四环之外的三室一厅。还有, 她有一面墙的黑胡桃木书架,沉得像那些俄罗斯文学;最高一层是她多年来搜来的VCD、DVD,我一看到就会咽口水;最下一层是《大探索图书》、许多许多 《国家地理杂志》、各种企鹅版本的英文书……敏敏说,许阅览不许外借。我看书看碟,她会帮我冲一杯热浓的兴隆咖啡。她不小资,不爱摩卡或者卡布基诺,她说 海南的兴隆咖啡,滋味之美,天下无双……如果我们在一起,那么,这些就都是我的了。

她翻我一眼,“阿美呢?沈清呢?MAGGIE呢?”

我哈哈大笑,当然,我与敏敏是好兄弟,我的每段恋情都没避过她。失恋之后,我就坐她面前,一二三倾诉:“她说你到底爱不爱我,我说还好了。她说还好 是什么意思呀?我说张纪中拍的射雕英雄传就是还好。她就叫起来,你骂我是垃圾?我说老大,我没这意思……”敏敏哈哈大笑,拿一个丽江买来的彩条土布垫子打 我头。

有来生,来生我也愿意与敏敏做兄弟。我却没想到我会遇见海伦。

清晨微雨,人力资源部人员推开我的门,“这是新来的设计员海伦。”海伦穿微灰套裙,黑发黑眸,整个人却像一颗AAA的钻石,暗暗发光。我蓦地有了特洛伊沦陷的心情。而她,名叫海伦。

我从来不知道我会这么浅薄、荒唐、可笑。在花店订下九十九朵玫瑰,留下公司地址让他们送。一上午心神不定呼吸急促,听见前台电话声,海伦轻捷的脚 步,有人低低谈笑,我心狂跳如肚里有胎。海伦什么都不说,偶尔一两瞥目光,却让我看到鲜明的爱悦;我从内部网发十四行诗给她,“做为爱的奴隶,除了等待你 的到来,我还有什么可做……”一切都是实话,除了没告诉她,作者不是我而是莎士比亚;原来十五的月亮刚刚升起的时候,血太阳一般红,我与海伦相拥燃烧的身 体,也是半透明的暗红。

敏敏给我桌上的办公电话留言,“几时帮我来弄弄电脑。”我拖着没回复。

敏敏打电话到我手机,“什么时候来呀?”

我敷衍她,“对不起敏敏……”

她静默一下,“你是最无耻的人,你从来不会说谢谢或者对不起。怎么了?”

突然我觉得内疚,仿佛辜负她,这疚也真的十分无厘头,“我在……恋爱。”

“啊……”有一瞬她的声音仿佛很古怪,立时恢复正常,“恭喜恭喜。几时一起出来喝酒吧。”

我已不是我,我是海伦的马前卒,我便答:“这,我得与海伦商量。”

海伦当然不许。她微皱眉道:“你肠胃不好,不要喝酒。”同理可证,我也不要吃辣、糯米藕、蟹、小龙虾……与海伦在一起,灵魂很快乐,但我的舌头和胃都很寂寞。

趁海伦出差,我赶紧去大吃大喝,一种低声下气的犯禁。席未终,腹痛如绞,急急回家,才到楼下我已经吐了一地,一如既往我按快捷键:“敏敏我病了。”

敏敏却没有一如既往说“我就来”,她犹豫的时间,长得令我不知所措。她终于说:“怎么?”

我说:“我不舒服,你快来救我。”

这次她反应得非常快,像反驳:“你女朋友呢?”

我简直快委屈死了,“她出差了,敏敏你不来吗?”我听出我声音里的一点哀求,一点心灰。

敏敏叹一口气,“我来。”

我睡在沙发上等敏敏,唇干舌燥地给海伦发短消息,无非是各种各样的酸词儿,发得很专注。

敏敏自己开门进来,仿佛又叹一口气,过来试试我的额,“你在发烧,去医院吧。”

我一口回绝,“我不去,我最恨打针。除非你坚持。”对敏敏痛苦而耍赖地一笑。

“我有什么好坚持的?”我都不知道敏敏为什么生气。她一摔门就出去了,听见脚步声噔噔噔下了楼。我躺在沙发上不动声色,果然敏敏的脚步越来越慢,站住,然后,她回来了。

敏敏陪我去医院,楼上楼下挂号,交钱,化验,拿药,我就在长椅上舒舒服服地等,肚子已经没那么痛了,我又很手痒地给海伦发短消息。

吊针打上,我只好换左手继续按键,非常笨拙。似乎听见敏敏在说:“没事我就先走了。”我忙得很,一时也没工夫搭理她。

针剂好痛,我抬头想向敏敏诉苦,眼前却没有人。她去卫生间了?注射室有穿堂风,我想等敏敏回来时,叫她替我关门。可是,她没有回来。

我给她发了十多条短消息,她没回复。终于忍无可忍打电话过去,敏敏接起,线路里全是笑语喧哗,“我在吃饭。”

我几乎在号叫:“可我还在生病……”

她截住我:“我不是带你去医院了吗?”

“但……”

“还有事没?”敏敏很不客气地打断我。

我忽然明白了,敏敏不会管我了。就像她在满是药味的医院里,用比穿堂风还冷、比青霉针还痛的声音说:“没事我就先走了。”我是她什么人呢?不是恋人也不是亲人。我就挂了电话。

这一刻我很难过,我们不是兄弟吗?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找她,她看到街角新开一间湘菜馆就叫我一起吃饭;我帮她弄电脑,她帮我买黄连素……但是,我已 经很久没时间找她了,那么多有月亮的晚上,我和海伦在一起。爱人比朋友重要,不是吗?在这暧昧关系里,先离开的人是我,然而我仍然觉得心碎。索尔贝娄如是 说:更多的人死于心碎。

我打完针就自己回去。家里当然没有敏敏炖的鸡汤,我饥饿难耐,泡了个方便面吃,想加一个蛋,找了很久,未遂。我就半饿着睡着了。

第二天海伦回来,我去机场接她。她仍像洗发水广告女那么神采飞扬,高跟鞋打在地面上铿然有声。我四肢乏力,又故意地,想让她看到我的病痛疲惫,于是 软软站着,一声不发。她与我轻轻一抱,很自然地向我示意,她的三个箱子。我没精打采地拖着,一半是造作,一半是真的不行了。但海伦没有发现,她兴致勃勃与 我说她同机的乘客,“她说她连内裤都是CK,笑死人了,CK除了腰间两个字母C和K名贵一点,我看不出任何可炫耀之处。”终于不耐地站住,“你怎么这么 慢?”

我慢吞吞地说:“我前两天病了。肠炎又发作了。”

海伦说:“你又喝酒了?这叫自作自受。你都不当心自己的身体,让别人怎么办……”

我就像考试不及格的小孩,向妈妈哭诉,没想到迎头挨了一顿鸡毛掸子,绝望得根深蒂固。

我给敏敏发短消息,疯了一样,一分钟五条,“我找你”“我有话要说”“你还用这个号码吗”“天呐你要逼死我吗”敏敏没搭理我。如果我是她,大概也不会搭理。

晚上我在敏敏小区的楼下等。我以一种虚松的自怜气氛,把头搁在方向盘上,默念:飞鸟有巢,狐狸有窝,人却没有安枕的地方。

整幢大楼,灯亮起又灭掉,灭掉又亮起。我很渴,想念她的兴隆咖啡,也想念她一窗台的信远斋空罐……敏敏的车终于回来了。

她下车,一手拎一个范思哲的手提包,我知道那里面有文件资料、化妆包、复合维生素和钙镁片以及等等,另一只手提着超市的大塑料袋,模糊认出牛肉的红白、草莓的艳冶,顶端探出窝苣嫩绿的梢。她把日子安置得多么完整美好,她也一向同样地安排我。

我按喇叭,她回头看到我,毫不惊奇。我嗫嚅:“你都不回我短消息。”她淡淡道:“我不爱回短消息,你忘了?”她的手机,还是三年前,我陪她一起去买的,我记得那天下着乱七八糟的雨。原来我与敏敏,也有这么多浪漫回忆。只要我愿意,那就是浪漫的。

我说:“敏敏,我们结婚吧。”

不是那些滥俗的港剧或者韩剧,男主人公经过千回百转,发现真爱就在身边。我爱敏敏吗?如果敏敏逼问而我又决定诚实,我必须得答“不”。但我没有损失,那些烈焰焚身的快乐,我已经经历过了。

而聪明如敏敏,她不会问,她只说:“对一个人好,而那个人又肯承情,我想,这也是一种幸福吧。”她说这话的背景,是在周生生专柜,我们在挑结婚戒指。

我当然承她的情,我特别愿意她对我好。我喜欢被爱超过爱。我很惭愧但说得很大声:我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全世界都来唾弃我吧。但我老婆敏敏说她不嫌弃我。

我们就这样结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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