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当前位置:首页 > 言情小说 > 《有时他们回家》在线阅读 > 正文 第6章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有时他们回家》 作者:亦舒

第6章

子成用双手掩着胸口。
“其实该时他妻子已经不在人世。”
子成大叫出来:“不公平,不公平!”
“那些信……”连加路这样的彪形大汉都哽咽。
子成深深呼吸,“现在他有紫屏,紫屏好似侨民。”
“是,她是马来西亚华侨。”
“难怪如此美丽,若穿上纱笼,必定像仙子。”
“有时她耳畔别数枚栀子花,给人感觉像是置身热带园林。”
子成承认:“准将总算捡回一些幸福。”
加路把机车停好,“来,我带你看战争遗迹。”
一条小小山路通往树林,站在山岗,可以看到海港另一边以及碑林似的大厦。
子成脱口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西摩山,那是伶仃洋。”
“我家地点名称反而要问洋客。”
加路笑,“看到这块牌子没有?”
只见杂草中一块水泥牌上刻着剥落字样:“一九四二年……英军第……队”。
“英联邦盟军在香港集合,以为三两下手势就可以打发东洋人,他们先在湾仔一带寻欢作乐,然后操练,建战壕,安排兵器,谁知就在圣诞前夕,被日军一夜之间攻陷。”
加路带着子成拨开杂草,看到用铁栏遮住的小小战壕入口。
子成忽然像是听到将领吆喝下命令的叫声,子弹呼啸,炮火轰轰,军士受伤惨叫呻吟,愁云密布……
子成用两手掩着双耳,蹲倒在地。加路将她拥在怀中,把她头抱在胸前,“对不起,我不知你会受不了。”
过一会,子成呛咳,深呼吸,“我没事。”
他扶她站起来,“可以乘机车吗?”
子成点点头,但是觉得手软脚软。
他们自山顶回到市中心,只见一片繁荣热闹,精神飒飒的年轻人衣着时髦整齐步操着过马路,哪里有半丝战争迹象,历史早已被人遗忘,恍如隔世。
子成不胜唏嘘。
“你回家休息吧,明早我再找你。”
子成点点头,在门口加路再拥抱她一下。
女佣打开门,看到应小姐浑身汗湿,形容憔悴,不禁吃惊,她不动声色,“应先生太太出去了,我替你准备茶点。”
“我会自己动手。”子成不惯给人服侍。
她沐浴更衣,倒在床上睡着,她做了噩梦,只见整间医院都是损手烂脚的军人,有的失去四肢,有的失去双眼,都在辗转呻吟。
忽然之间她认出曾大品,他浑身鲜血,她扑过去,刹那间大品变了一个样子,呵那是加路,红棕发上血迹斑斑,子成大声惨叫起来,“不!不!”
“子成,子成,醒醒。”
子成睁开双眼,看到母亲在她床边。
“子成,怎么了,做噩梦?喝碗绿豆粥降降火气。”
子成不能抽离,十分苦恼。
她喝一口清甜薄粥,定下神来。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见什么朋友?”
子成长长吁出一口气,这时才看到床边大包小包全是名牌衣物,光是鞋盒都十多个。
“这些都是你的行头,入乡随俗,在罗马依照罗马规矩,你那些烂球鞋不能穿了。”
“我绝对不穿有损健康的高跟鞋。”
“女儿,平跟鞋也有极之漂亮的选择。”
母亲变了,她容光焕发,化妆明艳,穿着小腰身套装,在家也穿半跟鞋。
“子成,接着一个星期我每晚都需跟你爸外出应酬,他像是要重新介绍我给社交界认识,我不可令他失望,我下午就得开始妆扮,我是他的面子,子成,你——”
子成打断母亲:“我不是任何人的面子里子,我是我。”
“子成,他供你读到大学。”
“那是他的责任。”
应太太诧异,“你们这一代毫无包袱。”
子成却说:“我感激他,但我不会牺牲自我。”
应太太说:“你来看看哪些晚装适合我。”
“我听苏银说过:如有疑惑,穿上旗袍。”
“那太老气了。”
“你的确已是老人家,妈妈,若你出了事,新闻版上会刊登:五十余岁老妇食物中毒,该名老妇…”
应太太“啐”一声走出女儿房间。
子成用冷水洗脸。
空气中湿气已经够重,再加上沿海,鼻端似有股盐花味,这亚热带都会真叫子成迷惑。
范朋有电邮找她,子成不由得向他申诉:“市声嘈杂,耳畔永远有嗡嗡声音,起码廿(二十)余分贝,人们讲话声音也相应提高,有种茶楼一走进去便会头痛,许多公众场所仍未禁烟,有些卫生间情况骇人…”
范朋答:“你受到文化冲击。”
子成说下去:“有种肉食市场,动物实体血淋淋在钩子上展览,又随时宰杀禽鸟,弃桶内挣扎,我看得目定口呆。”
“中东市场也如是,毫不虚伪,实事求是,你以为家乡鸡及汉堡肉从何而来?”
“呦。”
范朋笑,“真羡慕你,处处有家。”
“我若真不习惯,回到北美,就得住宿舍,自己动手洗衣服煮杯面。”
“很好呀,同每个人一样,对不起,我没像其他人那样宠你。”
“真正宠爱我的,只有家母一人。”
“我盼望认识这一位慈母。”
子成想起,“范朋,传一张照片给我。”
“我并不高大英俊。”
“咄,你把我看得太过肤浅。”
这时应太太推门进来,“子成,这件晚服可好?”
子成一看,惨叫一声,“妈妈,快脱下,你像六十年代中式夜总会三线歌星。”
“衣服是你爸挑的。”
“他陷害你。”
子成对范朋说:“我有事,我要救妈妈,改时再聊。”
她走到母亲衣橱,打开,挑出一件银灰旗袍,及一串珍珠项链。
然后替母亲头上喷水,按低两鬓,再用化妆棉拭掉过红胭脂。
“太素了。”
子成找到一枝大红唇膏,替母亲擦上。
“啊,起死回生。”
母女百无禁忌,相拥而笑。
应钜容刚好回来听到,不禁感染,也微微牵动嘴角,这年头不易听见银铃般欢畅笑声,多数是奸笑,苦笑,皮笑肉不笑,又有人笑得比哭难看。
他问:“笑什么?”
他看到风韵犹存的妻子皎白脸容以及大红唇膏,站在妻子深厚的是与她年轻时一模一样的女儿。
他忽然觉得亏欠了她们,不禁低声下气的说:“子成,你也一起来。”
子成忙不迭推却,“我有约。”
应钜容追究:“约的是谁?”
子成无奈:“功课。”
“我取了清华章程,你参阅后可考虑是否转校。”
“我中文程度十分不妥。”
“你是国际学生,可努力练好中文。”
应太太相求:“子成,陪妈妈一起去。”
“我没有衣服鞋子。”
“店家犹未打烊,马上选购还来得及。”
子成拾起母亲刚才脱下的歌星粉红亮片裙子,“我穿这件好了。”
同一件俗艳的裙子,穿在年轻苗条的身上,效果完全不同,子成把头发打平往后梳贴,因不会穿高跟鞋走路,改穿芭蕾式平跟鞋,她不戴任何首饰,双手放在背后,观光客模样,随父母到宴会。
子成看到众宾客穿戴上亿珠宝,百万华服,但是太多脂粉,太少灵魂。
可幸菜式鲜美绝妙,子成吃完自己那份,意犹未尽,连母亲那份也报销掉。
然后,她同母亲说:“我想早退。”
应先生替女儿打电话叫司机到楼下接她。
她一离席,立刻有三两名年轻男子跟着站起尾随。
子成转身投以冰冷目光,他们只好讪讪往酒吧方向走去。
只有一人鼓起勇气护送她到楼下。
他不说话,子成也不出声。
司机把车驶近,那年轻男子替她开车门。
“应小姐——”他说。
子成已经关上车门。
她的心在什么地方?在坎大哈的灰紫色沙漠。
她同范朋这样说:“人造,全部人造。”
范朋报她以笑声。
第二天应太太喜滋滋对她说:“昨晚许多人问那冷冷的漂亮女孩是谁。”
子成把手臂枕在颈后,只要母亲高兴就好。
“你爸爸觉得很有面子,他介绍你叫ZZZiZhen。”
子成比上双眼,装出鼻鼾声。
母亲忍不住笑,“子成,你自小天生顽皮。”
母亲又低声说:“有个漂亮女儿多好,告诉妈妈,你择偶条件如何。”
子成不说话,她喜欢魁梧男子,像加路那样,不修边幅的时候像个雪人,随时可以保护她,或者像范朋,在战场也可以存活,又或者像周曙博士,具专业学问,他们都是雄性动物,性格鲜明。
自小她看惯男同学打冰曲棍球、英式足球、滑雪、划独木舟她认为男子应有大量睾丸素。
都会男子伸出双手,十指纤纤比女子还修起,子成实在受不了。
她听见母亲对亲友絮絮说:“是,回来了,用到这个回字仿佛不应该,但又不知怎样说好,是呵,见风驶哩(巾里)只可共富贵,不可共患难。”她自我检讨,一边笑嘻嘻。
但母亲不是这样的人。
她从前每周一送大量罐头食物到食物仓库救济有需要的人,又每年在感恩节及圣诞节到救世军厨房挥汗做免费晚餐。
但是嫁鸡随鸡,她必须变形跟着丈夫方向走。
这时佣人请子成听电话。
子成没说两句就欢呼起来。
应钜容好不诧异,这女儿连吃到一只鸡蛋都会开心大叫,晴天她雀跃,下雨她又欢喜,他若像她就好了,难怪人人乐意亲近她。
应太太问:“什么事?”
“苏银在楼下!”
应太太欢喜得跳起来,“快迎上来。”
应钜容莫名其妙,“谁,谁叫你们这样高兴?”
欢愉会得传染,忽然连他也觉开心。
门一打开,只见一个标致年轻女子穿牛仔靴提着大背囊张大双手踏进,她一边笑一边嚷:“群抱。”
应家母女与她抱成一堆。
应钜容摇头,这是北美习俗,笑或苦动辄抱在一起,快乐和失意都拥成一堆互赊力量
“你怎么来了,无任欢迎。”
“我来度假,子成你要热情招呼。”
应太太说:“你同子成一样浑身臭汗,速去淋浴休息。”
她介绍苏银给丈夫认识。
两个女孩搭着肩膀进房去。
应钜容发呆,这个叫苏银的女孩像一道金色阳光,年轻真好,他想起当年他在大学里偷偷看班里美女感觉也相似。
苏银站在莲蓬头下说:“子成,投你所好,我带一首诗给你。”
“诗——我的所好——呵苏银,我想起来了。”
“记得吗,十五岁读高中一,由伊云斯太太教授,当年不甚留意,强记背诵,考试后搁置脑后,前些日子忽然灵光闪现,想了起来。”
“人脑胜于电脑就是我们毋须顺序抽取记忆,我知道这是奥云在一九一八年写的‘甘心与正确是——’,啊肯定是第一首反战诗呢。”
苏银兴奋地说:“那是DuleeetDecorumest。”
子成黯然背诵:“他首先描述战场惨况,年轻士兵吸入毒气,喉咙发出遇溺般可怕声音,泣出血来,倒地死亡最后四句,他写:‘我友,你不会再兴奋地歌颂,对寻求绝望荣誉的孩子们说这个古老谎言:为国捐躯,甘心与正确:DuleeetDecorumestpropatriamori。”
“是,是,你记忆完全正确。”
“谁以拉丁文鼓励为国捐躯?”
“我查过了,那时公园八世纪前古诗人贺瑞士,他这几句诗文在一次大战被广泛用作宣传用途。”
她裹着毛巾自浴室出来,“子成,我是你,会用这诗名做报告题目。”
子成想起:“一次大战德军可曾采用芥子毒气?”
“也可能是氯化碳硫(这个字实在看不清楚),诗人形容得如此逼真真残忍,开头他就没把军队写成雄赳赳气昂昂,他说他们像老丐般疲乏麻木,衣破鞋甩,全身是血。”
两个女生静默。
稍后苏银换上子成的内衣外衣。
“我要出去一下,我约了人谈生意。”
“你不是来度假?”
“我有朋友的朋友在铜锣湾开设二楼咖啡店,一共三十个座位,我与他洽商筹办极速约会,我负责宣传及主持,三七分账。”
“你要当心,外边有许多人狼。”
苏银哈哈大笑,“我亦不是小红帽。”
应太太听到拉住她:“苏银,找陌生人合作危险,不如与我合办,我也有朋友开茶室。”她与苏银密斟。
女佣进来说:“小姐的电话。”
啊,连子成都诧异,“这么忙。”
只听见对方轻轻说:“你猜猜我是谁。”
子成立刻认出他的声音,笑答:“你是阿里士多德,我是亚历山大帝,你有何忠告,周曙师傅?”
对方可不就是周曙,他继续轻轻说:“阿里士多德是个浑人,他至死不愿承认世上最小元素是原子,又同亚历山大帝说:除却罗马人,其余都是蛮族。”
子成大笑,“你在何处?”
“我也回来探亲,我住在表姑家里。”
“啊,”子成开怀,“我太想念你,我们几时可以见面?”
“我每天都有空。”
这时,子成的手提电话响起,她一听,却是加路,她想一想,“我介绍你们认识,请你们一小时后到我家来吃茶。”
她吩咐女佣做云吞面鸡粥及春卷。
周曙先到,应伯母最高兴,立刻问:“周博士你是顺路,还是特地来访子成?”
“本市大学没接收我,我特地来看子成。”
他脸上的雀斑雀跃,看上去十分兴奋。
应钜容正要回公司,一看这么多人如此热闹,便说:“下午六时我请吃饭。”
大家欢呼。
接着加路也来了
他长得高大,一个人占一张三座位沙发,子成便坐在扶手上。
周曙立刻知道这人是他的假想敌,心中咕囔:远道来访伊人,谁知还有第三者。
那边应太太正在与苏银研究合作极速约会,她把茶座主人也叫来,开会,三人在书房谈得津津有味——
“一星期举行一次,当然是星期五傍晚六至七时,五分钟换一个对象,谈几句,合眼缘可与主持登记号码,收费,每人五百,女子两百,可减少无聊客人。”
加路对云吞面赞不绝口:“为这些小食便可留在本市一辈子,请问可有普洱茶?”
周曙忽然问他:“你觉得子成有什么优点?”
子成愣住:“喂喂喂。”
加路不慌不忙呷一口浓茶,不徐不疾地答:“我已爱上应子成,你说呢?”
子成连忙说:“我也爱你,好了,我们谈别的吧。”
可是周曙不愿放弃,“三人之中,谁的年纪最大?”
加路说:“我三十一,肯定我最大,所以我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子成答:“我二十一,我也不小了。”
周曙说:“我二十七。”
子成急得暗暗流汗。
幸亏这时苏银出来吃春卷。
子成取笑她:“苏银应读商科。”
苏银叹口气,“读历史没意思,不过是一场接一场的战争。”
子成说:“据说凯撒大帝知晓亚历山大帝在他那岁数已征服的疆土范围时,痛苦失声,人类永不满足。”
苏银问:“为什么他们都称大帝,因杀人最多?”
大家纷纷议论:“伊凡雷帝,哇,称呼更骇人,秦始皇帝,焚书坑儒”
“那时打仗,单对单厮杀,到一次大战之后,火器发明,才死伤无数。”
应太太走进听见:“你们为什么谈这样可怕的题材?年轻人应说寻欢作乐。”
他们转过头来,“死伤最惨烈是南北战争的盖帝士堡一役,抑或南非波亚战争?”
应太太没好气挥挥手说:“我想过了,入场者服装必须端正。”
大家笑起来。
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亦舒作品集
寂寞的心俱乐部黑羊花解語猫儿眼承欢记假如苏西堕落开到荼蘼有时他们回家恨煞假梦真泪亦舒-变形记烈火孪生你的素心朝花夕拾圆舞不易居镜花缘流金岁月花解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