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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绘梦》 作者:Vivibear

15易主

15易主
一大早醒来,那罗就觉得自己的右眼皮直跳个不停,一下紧接着一下跳得她心神莫名不安。直至伸手摸到戴在胸前的那块孔雀石,她那紊乱的心情才稍稍安定了一些。这两天因为有曼亚的精心照顾,再加上敷用了具有神效的西域红莲,她腿上的伤口已大有好转。要不是伊斯达下了好几天的禁足令,她早就想出去透透气了。尽管知道对方是担心自己才这么做,可整天闷在屋子里的滋味也实在不好受。
窗外是淡淡晨曦,一缕弥漫着暖意的金色光晕投射在屋内,令那罗更是坐不安稳。她刚挪动了下身子,就看到曼亚像往常一样捧着食器推门而进。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曼亚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眼睛有些红肿,像是刚哭过一般。
她忍不住问道,“曼亚姐姐,这是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曼亚摇了摇头,语气显得有些冷淡,“没什么,你先吃些东西吧。不然大王子怪罪下来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可但当不起。”
那罗听出她话中隐约有怨气,心里更是不解。
曼亚将食器放下转身就走,走了几步之后她又停下脚步,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道,“曲池姐姐…”曼亚想再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没将全部话说完就跨出了门口。也几乎是同一时刻,从门外忽然传来了她略带惊讶的声音,“却胡侯大人…您…您怎么来这里了?”
听到这句话,那罗蓦的从床上跳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盯住了缓缓被推开的门…那熟悉的身影正踏门而入,在阳光的反射下他的脸上似乎覆上了一层浅浅阴影,唯有耳垂上的绿松石耳环依然闪耀着美丽的光泽。那罗刚要起身行礼却被对方轻轻按住了肩膀,耳中传入他温和的声音,“那罗,和我就不必行那些虚礼了。我今天正好来探望王后,从宫人那里听说了你受伤的事,就顺便来看看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纵然平时是伶牙俐齿,此刻她却说不出一句话。以却胡侯这样的身份竟然屈尊降贵亲自来看她,简直令自己受宠若惊…不知不觉,对他又多了几分感激敬慕。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个男子,她的命运恐怕又是另一番悲惨景象吧。
须车弯唇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银盒,“对了,这是王后特意赐给你的玉芝丸,以西域天山灵芝提炼而成,疗伤效果也是极好。”
那罗连忙摇头摆手,“却胡侯,这…这太贵重了。那罗受不起…”
须车并未理会她的婉拒,还是将那银盒放进了她的手里,温言道,“好好收着,别让我们担心。”
他进来之后就始终以“我”自称,完全没摆出侯爷的架子,此时这个“我们”令那罗心里微微一动,也就没有再推辞,“那罗就多谢王后和却胡侯大人体恤。那罗实在无以为报,唯有尽心尽力伺候王后。”
“如果王后身边能有个像你这样机灵的孩子,那我也能少操些心。只可惜…”须车的眸色一暗,“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那罗大惊,也顾不得什么礼法称呼,失声问道,“你说什么!?”
须车敛了唇边笑意,用某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视着她,缓缓道,“达娜王妃今早派人来向王后要一个人。那罗,就是你。”
那罗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仿佛有股郁结之气从心底渐渐膨胀升起,令她的胸腔几乎都快要承受不住而炸开。
“如果只是达娜王妃的意思,那王后或许还能找借口把你留下。只可惜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陛下已经先应允了达娜王妃。王后身为后宫之主,如果连这点小事都无法妥善解决,只怕是会让陛下有所不满,那就正中了达娜王妃的下怀。”他顿了顿,目光中已然多了几分怜惜,“那罗,你年纪虽小,却是聪颖过人,比起同龄人更是稳妥。我知道你一定能体谅王后的难处。”
尽管入宫时间还不算太长,那罗对宫中的人情冷暖也颇为了解。王后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奴婢而得罪陛下,除了做个顺水人情王后没有其他的选择。而她自己,亦是如此,这件事本就不是她低微的身份所能决定的。
只是…一想到要和大王子分开…那罗就觉得心里仿佛被什么扯住了。右手的纤纤细指握紧了胸口的孔雀石,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稍微好受一些。她垂下视线望着自己发白的指尖,低声道,“既然王妃要我去,那我去就是了。却胡侯大人,你们对我有恩,我也不想王后因为我而为难。”
却胡侯的眉毛顿时舒展开来,似是松了口气,接着口风一转又问道,
“那罗,你觉得大王子对你如何?”
那罗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得也干脆利落,“除了爹娘,从未有人对我这般好。”
“那万一有一天大王子被别人欺负了,那罗你会怎么做呢?”
那罗抬头看去,只见他的唇边含有笑意,似是带有戏谑之意。可那双浅褐色的眼瞳却是前所未有的深邃,隐隐闪动着让人无法读懂的微芒。
“这个宫里…谁敢欺负大王子?”她诺诺回了一句。
“怎么会没有呢?前不久因为达娜王妃的几句挑拨,陛下还斥责了伊斯达一番。”须车的笑容还是那么明朗温暖,但眼中还是泄露出了一丝担忧和失落,“王妃一直都在想尽办法排挤伊斯达,时间长了,陛下对大王子也偶有微词。如今安归和王妃关系甚好,若是让那安归成为继承人,那么伊斯达的命运着实堪忧。那罗,如果你在王妃身边留点心的话…”他顿了顿,“唉,还是算了。那罗你也不过个孩子,是我太过心急和自私了。”
那罗心里起了一个激灵。正如却胡侯所说,如果安归当了楼兰王,以他那种狠毒的作风,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想到这里,她再没有任何犹豫,“却胡侯要那罗做什么请尽管吩咐。为了大王子,那罗什么都愿意做。”
“那罗…你比我想像的还要懂事。只是…”他轻叹了口气,眼中有不忍之色。“达娜王妃手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委屈你了,那罗。”
那罗摇了摇头,将胸口那块孔雀石握得更紧,嘴唇翕动了两下却是没有发出声音。但她已经听见了自己心底深处的那句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承诺…大王子,我也会好好保护你。
须车踏出房门后静静驻立了一会,他那浅褐色的眼眸就像是深不见底的峡谷,有冷风阵阵吹过,不留下任何痕迹。在沙沙的树叶声中隐约响起了他低低的几不可闻的自言自语,“姐姐,我们的计划…还是开始了吗…”
与此同时,前去给王后请安的伊斯达也很快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在吃惊之余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绝了这件事。
“母后,您也知道达娜王妃的为人,她素来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您怎么忍心将一个孩子交给她呢?反正儿臣是绝不会同意的。”一向处事冷静的伊斯达罕见地表露出了焦虑之色。
王后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儿子的这个反应。她也没有答话,而是忽然问了一个看似莫名奇妙的问题。
“伊斯达,你还记得金莲吗?”
听到金莲这个名字,伊斯达像是蓦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也随之微微一变。
王后温软的声音继续娓娓道来,“当初达娜王妃想讨要金莲到身边伺候,也同样被二公主婉拒。当时她是没说什么,可过了两天,金莲就莫名溺毙在池子中。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恐怕大家都心知肚明。你想想,二公主当时多受陛下宠爱,金莲更是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感情审笃,但最后还是逃脱不了那样悲惨的命运。”
伊斯达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母后,我和二妹妹不一样。我会保护好那罗,绝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保护?”王后的笑容里夹杂着几分无奈,“你防得了一次,能防得了每一次吗?所谓百密一疏,达娜的报复心如此之重,总会被她找到机会的。依母后看,倒不如索性遂了她的愿,将那罗给她。虽说这孩子要受些苦,但毕竟还能保住一条命。”
伊斯达微蹙着眉,显然并不愿意接受母亲的这个建议,“可她在达娜王妃那里万一有个闪失,不也一样是性命难保?那罗毕竟只是个孩子,若是受不了达娜的折磨…”
“那就在这之前将她重新夺回来。”王后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沉沉凝视着他,“伊斯达,当你将来成为一国之主的时候,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伊斯达微微一愣,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母亲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凌厉之色,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坚定和果决。
“伊斯达,我知道你一直对权势不感兴趣,对太子之位更是全无野心,所以在你父王面前也从无表现。但是,你的身份已经决定了你不可能置身事外。在这漫长的一生中,我们都要做出无数个选择。人有选择的自由,却没有不选择的自由。成为这个王国唯一的统治者,这就是你的选择。”她顿了顿,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看入他的内心深处,“记住了,我的儿子。只有当你手中的权力足够大的时候,才能够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不然的话,一切都只是空谈。”
“母后…”他的心底恍然间就像是闪过了一道混沌的暗光。借着这光他好像看清了什么,可那暗淡的光线却又让他有某种窒息的不适感。因为即使有选择的自由,但对于他来说,选择还是只有一个。
“伊斯达,你还好吧…”王后见他脸色不停变幻,不免也有些担心起来。
“我明白了,母后。明天…我就将她送过去。”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抬起头来,双眸恢复了以往的纯澈深远,“然后,我会尽快再让她回到我身边。”
是夜,月明星稀。
那罗在辗转反侧中迟迟难以入眠。一想到那吉凶未卜的将来,她的心情自然是惴惴不安。可再一想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大王子,她的身上又不知从哪里涌上来一股勇气,觉得自己的选择也不算太糟糕。
在恍恍惚惚的半梦半醒之间,那罗隐约听到了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她揉了揉眼睛,依稀看到一个修长的人影斜倚在门边,长发被泠泠月光晕染上了一层冷银色,和着他单薄的衣衫,在夜色中看起来就像是一卷清雅的水墨画。
“师父…”她像是有点不敢相信,犹如梦呓般低低唤了一声。
那人挟着一阵夜风走进了房间,在她面前静静站定。他的神色静谧如同从天际撒落的无双月华。
“那罗,你也没睡着吗?”他的声音在微凉的空气中融化开来,听起来是那么温柔,温柔得…甚至让人感到有些难过。
那罗这才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连忙坐直了身子,结结巴巴道,“师…师父,你怎么会在这个时辰来找我?”
伊斯达没有回答,只是用饱含歉意的眼神凝视着她,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气氛也有些微微的压抑沉闷。
想起之前却胡侯对自己说过的话,那罗忽然明白了伊斯达的来意。为了不想让他感到为难,她干脆自己先说出了那件事,“师父,我愿意去达娜王妃那里。”
伊斯达愕然看着她,“那罗,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是谁告诉你的?”
她并不想将却胡侯来过的事告诉他,只是支吾着答了一句,“我,我也是听别的宫人说的。”
他倒也并未深究,仍斟酌着婉转的言语来解释这件事,“那罗,我自然是不愿意让你去那里的。只不过…”他轻轻叹了口气,“那罗,你怪我也好,怨我也好,我只希望你知道,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我都会尽我所力保护你。
“师父,我怎么会怪你怨你?王妃她又不会吃了我。”她扑闪着长长的睫毛,琉璃色的眼中仿佛揉碎了一片星子,均匀地沁开在了眼底深处。
“那罗,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只是…日后要你受委屈了。”他面带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不知是否夜露太深重,她的面颊触手冰冷,带着微微的寒意。
“师父,你不必担心我的。我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让那王妃抓不到我的把柄。”她这句孩子气的话终于令伊斯达稍展笑颜。
“我的小徒弟一向聪明伶俐,这我再清楚不过了。”他笑了笑,示意她重新躺在床上,“时候也不早了,你也快些睡吧,不然明天就没精神去应付那么多事。”
她乖巧的点了点头,睡下时又小声问道,“那以后私底下我还可以叫你师父吗?”
“当然可以。”他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薄唇边勾起一抹浅浅弯弧,“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不要以为你去了达娜王妃那里就能疏于练习了。你依旧还是要抽出时间到我这里学吹筚篥。这件事…达娜王妃已经同意了。”他今天特地去找达娜提出这个要求时对方倒也爽快同意了。他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因为知道王妃绝不会在明面上和他过不去。这样一来,就算那罗犯了大错王妃也会手下留情,至少看在他的面上留下她的一条小命。
事到如今,他所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那罗不禁莞尔一笑,拿起那块孔雀石朝他晃了晃,语气笃定地说道,“师父,别担心。有小青保护我呢,我到哪里都不害怕。”
望着她一脸纯真的笑容,他竭力压抑住酸楚的心情笑道,“还不闭上眼?”
她吐了吐舌,赶紧乖乖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因为有他在身边的关系,那罗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她睡得很香,似乎是梦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嘴角还带着一丝淡淡笑意。茸茸睫毛随着她的呼吸忽闪忽闪,仿佛下一秒,她那双比星子更闪亮的眼睛就会睁开来。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卸去了所有的包袱和防备,完完全全就是个纯粹的孩子。
他喜欢这个天真的她,他亦怜惜那个懂事的她。
她的长发如丝帛般滑过他的手心,触感仿若灵雀的羽毛,幽微的清香弥漫在周遭,一时有一时无,就像是他此刻波动起伏又略带不安的心情。
窗外的石榴花开得艳丽无双,犹如虚幻的梦境般漂浮在夜色中,仿佛包裹了无数的黑暗和秘密,竭尽全力地绽放开来。
楼兰绘梦16敌意
第二天,那罗就被送到了达娜王妃的住处。
出乎那罗的意料,那位冷酷的米玛女官只是吩咐她在寝宫里做些简单的内务即可。来这里之前,那罗已经做好了受苦受难的准备,没想到对方不但没有为难她,还将较为轻松的活指派给了她。达娜王妃不是应该讨厌自己才对吗?为什么会这样大相径庭呢?说实话,这种没来由的善待反倒令她感到惴惴不安。
眼下,她所能做的也唯有小心行事了。
傍晚时分,达娜王妃游园归来,宫人们各司其职很快准备起了当晚的膳食。那罗也只需帮着她们做些端菜递酒的活儿。相比较大王子的清淡口味,身为匈奴人的达娜王妃更喜食肉类。不多时,滋滋作响的烤羊腿,新鲜醇美的乳浆,油汪汪的粟米饼都被端了上来,散发着无比诱人的香味。
那罗咽了一大口口水,乖乖垂手站到了一旁。就在她那么略一分神的功夫,达娜王妃在宫女簇拥下已入了席。沐浴之后的达娜王妃换上了一袭蓝色长袍,价值不菲的丝绸料子更是衬得她肌肤胜雪姿容绝丽。
一位高个黑肤的女官跪在案几前用小刀将羊肉切了开来,小心翼翼地装在陶盘里。她刚将那盘羊肉放在王妃面前,一旁的米玛女官已手起掌落,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这“啪”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屋子里听来显得格外突兀。
“处月,你也不是第一次服侍王妃了。怎么连起码的规矩都忘了?”米玛的音调虽不高,听起来却令人心底发寒。
那个叫处月的女官顿时脸色一变,也顾不上疼痛,连忙磕头求饶。
那罗在一旁颇为不解,刚才处月女官好像并没有坏了宫里规矩啊。难道达娜王妃用膳时有什么特殊的规矩吗?如果是这样,那她可要多加小心了。
王妃任由处月磕破头也不置可否,她将目光一转,面色温和地问道,“那罗,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那罗冷不防地被她点到名,愣了愣后才点头答道,“回王妃,婢子住得很习惯。谢王妃关心。”她的心里愈加纳闷,上次私闯私苑她可是见识到了这位王妃的无情,怎么一转眼就变得如此和颜悦色?
“那就好。”达娜王妃慢条斯理地喝起了来自乌孙的葡萄酒,连眼皮都没扫一下那个将额头磕出血的女官。那罗同情地望了处月几眼,心里更是惶惶不安。王妃的和颜悦色…好像仅仅是对她而言…
放下了琉璃杯,达娜王妃朝米玛使了个眼色。米玛女官立即会意地冷声开口道,“行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处月,还不多谢王妃格外开恩?”
处月如释重负地抬起头来,战战兢兢连连谢恩。殷红的鲜血正从她的额头伤口处渗出来,显得格外触目惊心。王妃没有允许她离开,她只好捂住了额头默默站在一旁。在场的宫人们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一不小心又触怒了主子。
王妃的晚膳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中结束了。那罗在米玛女官的示意下送上了装有净手水的银盆。清澈的水面上还漂浮着几片粉色花瓣,溢着一股淡淡清香。在王妃净手前,那罗还很小心地舀了一勺出来试了试水温。
王妃见此微微一笑,“米玛,你看这孩子倒是机灵。”米玛女官冷冷瞥了一眼垂首低眉的处月,沉声道,“你也伺候了王妃好几年了,我看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处月用力咬了咬嘴唇,用余光扫了那罗一眼,又迅速地收回了目光。
达娜王妃的眼底闪过一丝幽幽浮光,似是随意笑道,“米玛,那罗还是个孩子,又曾是大王子跟前的人。平日里你就多照顾她点,她可和那些贱命的宫人们不一样。”
王妃的话音刚落,有几位宫人就下意识地望了望那罗,神色各有不同。
那罗觉得王妃这样说有些古怪,但一时又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古怪。反正…总感到哪里有点不对劲。
待王妃歇下之后,那罗也和几位宫人一起先回去休息了。服侍王妃的宫人住所就是紧邻西侧的一排房子。根据等级不同,有两位或是四位宫女合住一间房的,也有七八位宫女共挤一室的。那罗的屋子里就只有她和另外一位少女。那少女也不过十四五岁,圆脸圆眼圆嘴巴,眉眼看着颇为亲切可爱。
“那罗,你是叫那罗吧?我叫乌斯玛,从今天开始我们俩就住在一起了!”少女热络地和她扯起了家常,俨然一副老熟人的样子。
那罗不知不觉也被她的热情所感染了。从对方滔滔不绝的自我介绍中,那罗了解到原来这位少女也是来自匈奴,当初是随着达娜王妃一起陪嫁过来的。
“我啊,可从没见过王妃对一个下人这么好。按说你这初来乍到的,多半是去挤那七八人一间的屋子,哪能住在这里?”乌斯玛笑着躺倒在了床榻上。
“也许…是我年纪还小吧。”那罗自己也很是疑惑。
“年纪小?我看不像。”乌斯玛转了转眼睛,将脑袋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前不久刚刚被达娜王妃处死的那个小丫头和你差不多年纪,可也没见王妃手下留情。”她顿了顿,又更加小声道,“我看啊,多半是大王子的关系吧。”
那罗心里微微一惊,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乌斯玛,今天那位处月女官,她到底是触犯了什么规矩?”
“哦,我也正要提醒你呢。宫女上菜之前必须自己先尝一口,是王妃这里当差的规矩。处月女官忘记这点就是犯了王妃的大忌。”乌斯玛眨了眨眼,“如果她不是米玛女官的心腹,恐怕早就丢了半条命了。怎么可能只挨了一个耳光。”
“处月女官…她很不好相处吗?”那罗从乌斯玛的口吻中听出了几分不满。
乌斯玛轻哼了一声,满脸不屑道,“她呀,仗着自己是米玛女官的心腹,气焰一向嚣张。这个女人又贪财又势利,偏偏还有那些没骨气的人就为了点轻松的活去讨好她。对了,那罗你也要小心点,这个女人还特别记仇,今天王妃在她面前夸过你,她铁定会找机会报复你的。”
“嗯,我会小心的…”那罗也朝她挨得更近了一些,“那,好姐姐,王妃这里还有什么规矩你也一并告诉我吧。”
乌斯玛抿唇一笑,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小丫头,嘴巴倒挺甜。放心放心,姐姐我都会告诉你的。”
当晚,那罗从乌斯玛口中得知了不少事情,也算是小有收获。两人聊到了半夜时分才沉沉睡去。将近凌晨时分她一觉醒来,发现对方睡着了还是不安分,继续喃喃说着谁也听不懂的梦话。
那罗翻了个身,唇角泛起了一丝清浅笑意。
身边有个这么喜欢说话的姑娘,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转眼间一连过去了几天,那罗也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伊斯达曾让曼亚来探望过两次,见她并未受什么委屈才算是稍稍放下心来。
达娜王妃对她依然相当和善,还经常赏赐些小东西给她。只不过有时王妃望向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仿佛…是想要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什么别的东西。那样意味不明的眼神让那罗觉得心里有点发毛。而她自己对王妃也是怀着相当复杂的心情,每次一想到父母的惨死,她就遏制不住想要弄清楚真相的冲动…但是,她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更何况,她还牢牢记得答应过却胡侯的事。
这几天过得总算都是风平浪静,处月女官虽然没给她好脸子看,但碍于王妃的关系也没能将她怎么样。倒是那些宫人们最善于察言观色,一见处月这么讨厌她,自然谁也不敢和她多说一句话了。在这里唯一和那罗说得上话的就只有乌斯玛了。
过了两天趁着王妃和米玛女官不在寝宫,处月终于抓住了一个下手的机会,将她赶到后院去扫地了。若是平时扫地也没什么,可今天偏偏起了大风,扫什么吹走什么,而且看那乌云密布的天气似乎随时都会有一阵大雨倾盆而下。
乌斯玛见状急忙拉住了旁边的一个宫女道,“我们去帮帮那罗吧,这么多东西她哪里清扫的过来?”
“她和我们可不一样,我们都是贱命,她哪用得着我们帮忙。”宫女一撇嘴,转过身子就离开了。
“乌斯玛,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快点进来,那几个琉璃花瓶还没擦过呢。”处月没好气地冲着她叫道,“别忘了米玛女官说过你今天要把这几个琉璃花瓶清洗干净!”
“你别拿米玛女官来压我。”乌斯玛抬头瞪了处月一眼,又抱歉地看了看那罗,“对不起啊,那罗,我擦完花瓶就过来帮你!”
“谁说你可以帮她?米玛女官不在,这里就暂时由我作主了。”处月沉着脸道。
乌斯玛显然被她惹恼了,“你!我看你是…”
“你快去吧,我一个人也能扫完。”那罗忙打断了她的话,生怕她说出什么冲动的话。
“记住,要在王妃回来之前扫干净。不然的话就别怪我按规矩来处罚你了。”处月冷哼了一声正要进去,目光突然落在了那罗的身后,迅速堆出了一脸谄媚的笑容,连声音都不自觉往上扬,“二王子,三王子…”
听到这句话,那罗的背脊顿时就绷直了,连手上的动作都停滞了一下。仿佛是一只刺猬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立即就将背上的刺都竖了起来。
就算不回头,她也能感觉到从背后传过来两道刺目的视线。
“两位王子,今天王妃正好去了陛下那里,恐怕到晌午时分才能回来。”处月满脸堆笑地想要迎上前去。
“哦?母妃不在?那也无妨,我今日也只是给母妃送些点心来。”安归淡淡道。
“那罗,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见到两位王子居然也不行礼!”处月这下总算逮到了机会,趁机甩了那罗一个重重的耳光。这一记耳光力道不小,直打得那罗眼冒金星,耳膜嗡嗡作响。
她忍住疼痛和晕旋,只得转过身飞快行了礼,“见过两位王子。”
“安归哥哥,这不是那个死小孩吗!她怎么会在这里?”尉屠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啊!她还在流鼻血!恶心死了!”
那罗慌忙用袖子擦拭鼻血,就在她觉得难堪之极的时候,一只略带凉意的手忽然托起了她的脸。她在受惊之下抬眼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双宛如冷玉的冰绿色眼眸,在阳光的映照下,那头暗金色的头发更是几乎要幻化成一道眩目的金色光芒。
每一次相见,他总是这般明艳华美风姿绝丽。可每一次相见,却往往总是她最为窘迫的时候。这个人,一定是她的天生煞星吧。
“我看你在这里过得还不错。”他的气息淡淡拂过了她的耳畔,唇角挑起了一个讥讽的弧度。很显然,他无视了刚才的那一个耳光。
那罗垂下眼睑,语气平淡的答道,“多谢二王子体恤。婢子惶恐。请二王子让婢子继续干活吧。”
安归放开了她,低低笑了起来,“这么勤快,怪不得母妃是格外喜欢你。既然你这么喜欢干活,那么…”他的眼中眸光一暗,转头对处月道,“还不让宫人们把不用的东西都清理出来扔在这里让她打扫?扔得越多本王子赏得越多。”
处月立即会意,掩嘴嘻笑着向其他宫人们告知了二王子的命令。
为了讨二王子欢心,宫人们纷纷将自己没用的东西搜罗出来扔在了后院里,更有甚者,连新买的东西都扔了出来。就连三王子也凑热闹将两个陶罐砸在了地上。不多时,原本还算干净的地上就变得一片狼藉。那罗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每次遇上这个煞星一定会倒楣…
仿佛是为了更加证实她的想法,就在这时只听天边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闷雷声,紧接着就下起了豆子般大的雨点。
处月急忙躲在了屋檐下,大声道,“那罗,你不清扫完就不许进来,听到了吗!”
那罗也不理她,继续默默清扫着地上的杂物。雨水很快浇透了她的身体,不间断的雨点在她的面前连成了一道水帘,模糊了她的视线,夹杂着尚未干涸的鼻血流了下来…因为看不真切,她被地上的杂物绊倒了好几次,但每一次她都挣扎着起身,将杂物一件一件搬到旁边的大篓里。
“哥哥,还是你的主意好,这下可有得她受了。”尉屠幸灾乐祸地笑道,“看她要扫到什么时候!这场雨来得还真是时候。”
安归挑了挑眉,没有说话,不明意味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小小身影在湿泞庭院里忙碌着,时而站立,时而蹲下,时而摔倒,时而起身,尽管狼狈不堪,却还是努力将背脊挺得笔直笔直,仿佛在维护着她最后的一点点尊严。
“处月女官,这样下去那罗会得病的!还不赶快让她进来?”乌斯玛在那里焦急地喊了起来,“要是她有个好歹,你怎么和王妃交待!”
处月似乎也有些犹豫,她看了一眼正转过头来的安归,想要征询他的意思。
还没等他开口,就只听尉屠惊叫道,“哥哥你看,这死小孩晕过去了!”
他朝那个方向望去,那个小小的身体果然倒在了地上,湿漉漉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楚楚可怜。不知为何,突然之间他觉得有点索然无味,淡淡说了一句,“行了,就让她进来吧。”
“这死丫头真是太没用了!”尉屠转了转眼珠,好奇地问道,“哥哥,今天你怎么心软了?”
他弯了弯嘴角,伸手拍了拍尉屠的前额,“傻弟弟,如果她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无趣的很?下次你觉得无聊的时候又找谁去呢?”
尉屠毕竟也是个孩子,自然觉得哥哥的话非常有道理。
安归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看似漫不经心的神色。他没有再多看那罗一眼,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庭院更远的地方。
越过高高的宫墙,远方的景致犹如迤逦梦境在雨中若隐若现。
一时间,竟无法移开目光。
楼兰绘梦卷17嫉恨
淋了一场大雨之后,那罗在床榻上足足昏睡了两天才缓过劲来。幸好她这次没有染上风寒,所以身体也没什么大碍。听乌斯玛说,达娜王妃不仅请了宫里最好的巫医来看她,还严厉责罚了处月女官。如今,那处月被一顿板子打得都起不了身了。处月女官挨板子,这在宫里还是破天荒头一糟呢。
乌斯玛说得兴致勃勃,那罗听得却是忧心忡忡。
达娜王妃这么做,虽说是替她出了一口气,可同时也加剧了对方的敌意。这样下去,双方的关系只会变得越来越恶劣,等处月伤愈之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报复自己呢。
“对了那罗,你先吃点东西。都睡了那么久,现在一定饿坏了吧?”乌斯玛说着将一个棕褐色的陶碗端到了她的面前。
那罗探头一看,只见碗里装的是她最喜欢的酸乳酪,不禁格外惊喜,脱口问道,“好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刚才曼亚来过了,这是她拿来的.说是你以前最喜欢吃的呢。”乌斯玛笑眯眯道,“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喜欢吃这个。如果你去我们匈奴,一定会觉得那里的酸乳酪才最好吃!”
“曼亚做得很好吃。不信你尝尝?”那罗舀了一勺送到了她的嘴边。乌斯玛倒也不客气一口吞下,连连摇头,“太淡了太淡了,这要够甜才好吃啊。”
那罗微微一笑,“可是,我就喜欢这个味道啊。太甜了反而觉得有点腻。”
色泽雪白的酸乳酪吃在嘴里,甜香适中,滑入心口有股微甜醇香的回味。淡淡的,凉凉的,说不出的怡口舒爽。一碗酸乳酪吃完,仿佛心里都变得软绵绵的。
一定是大王子听到了她生病的消息,才特意让曼亚来探望她的。这个世界上,最关心她的人始终…还是他。攥紧了挂在胸口的孔雀石,那罗再一次告诉自己…有小青和他在身边,她什么也不怕。
休息了几日后,那罗就完全恢复了元气。可接下来的事情却朝着她最担心的方向发展了。那些宫人们明显对她越来越冷淡,时不时地还要使绊子为难她。无庸置疑,这多半都是处月的指使。
幸好身边还有乌斯玛为她说话,不然她在这里可真是孤立无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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