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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绘梦》 作者:Vivibear

20

“既然知道我家大人是受人尊敬的勇者,那还不快点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杀!”男子身后的大胡子男人恶声恶语地威胁道。
男子侧头冷冷瞟了他一眼,那人立刻吓得噤了声。
那罗紧张地留意着那把弯刀的走向,小心斟酌着接下来该说什么既不会惹怒那男子,又能救下这孩子。可当她看到那男子的眼中掠过一丝凌厉的杀意时,顿时急得忙护住孩子大声道:“等等!若是连一个孩子都要杀,那还算什么勇者!”她抬起头直直地望着那男子的眼睛,“男子何为勇?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是智者之勇,杀敌护国、驰骋沙场是英雄之勇,逞强发狠、耿耿于怀是匹夫之勇。勇之最上乘者,是仁者之勇。心纳百川,以宽恕而待人。用自己的强大来保护弱小,而不是欺凌伤害,那才是最为可贵的真正的勇者!”
这番话是以前大王子教过她的,早被她抛诸脑后,可不知为什么此时,她居然一字不差地全背了出来。
听了她一番话,男子的脸上似是略有动容。在他的眼皮微敛又抬起的一瞬间,那罗仿佛看到了弯刀悄然出鞘的寒光。“大人,这女人实在大胆,就让小的替您解决了他们吧!”那大胡子男人殷勤地抽出了佩在腰间的长刀。
男子挑了挑斜飞入鬓的长眉,抿成直线的薄唇微启:“不是挺有意思的吗?我要带这个女人回去。”他顿了顿,“不过先绞了她的舌头。这女人长相不错,就是无聊的话太多。女人,只要懂得如何取悦男人就够了,有自己的思想根本就是多余。”
那罗顿时感到一股寒气从背脊后冒起。还不等她有所动作,那个大胡子就下马冲到了她的面前,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将嘴张开伸出舌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那罗忽然见到一道银色光芒如流星般在眼前一闪而过!几乎是同时,她只觉得下巴一松,那大胡子已放开了她,捂住了自己被一箭穿掌的手惨叫不已。下一秒,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驰骋的马上飞跃而下,如天神降临般稳稳地落在了那罗的面前。
来人穿着一袭米色汉服,面容秀美,乌黑的长发,乌黑的长发整齐束起,看起来就像是一株在暗夜中含薰待清风的雅致墨兰。深邃的瞳仁透出了一种平静中暗藏凌厉的漆黑,纤细秀丽却又不乏清冷凌厉。虽然衣饰不显华贵,举手投足却是优雅有度,隐隐还有一种傲然之意。
当看到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时,那罗的心微微一动。深埋在心底的记忆仿佛就被这双眼睛调动了出来。是的,她从来不曾忘记那双眼睛。那一点生动无比的黑色当初就像是钻进了她的心里。即使过了很多很多年,纵然她已经忘却了他的容颜,也绝对不会忘记那双眼睛在暗夜中闪耀的光芒。
可是…怎么可能呢?那个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刚到楼兰就大开杀戒,莫非这就是匈奴的狐鹿姑王子送给国王的生辰礼物?”那人不慌不忙地笑道。
听到“狐鹿姑”这个名字,那罗更是大吃一惊。原先的那些想象全都轰然倒塌…这真的和乌斯玛所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那么这位汉使,刚到楼兰就伤了我的人,莫非是想要趁国王生辰时惹事?”狐鹿姑的反应也不慢,而且只一眼就判断出了来人的身份。
“在下出手,只是不想在国王生辰之时多添杀戮。既然大家都是来做客的,那就要懂得做客的规矩。”那人唇边的弧度更深,“狐鹿姑殿下,你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吧?”
在楼兰都城最繁华的街道上,来自当今最强国家的两路人马狭路相逢。波澜不惊的眼神平静地迎上冷冷射来的苍狼般的目光…在场所有人几乎都感到了两人强大的气场。
这时,只听一个柔柔的声音叫出了一个名字:“傅…昭?”
听到这个名字,那汉使的身体微微一震,立即将目光落在了那罗的脸上。刚才因为救人心切,他并未留意她的容貌。而此时,他才算看得清清楚楚——眼前的少女犹如沙漠尽头珍贵清澈的一眼甘泉,又似酷暑盛夏迎面吹来的一阵清风。浅茶色的长发结成十几条辫子,晃晃悠悠地垂落在腰间,琉璃色的眼波如阳光下水色波澜的孔雀河,闪着潋滟的光芒…尽管她已经长大,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深深印刻在心里的容颜。
他的心神一阵剧烈激荡,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傅昭?你已经不认识我了吧?”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失落。
“我…我怎么会不认得你!”他总算是反应了过来,激动得一把我住了她的肩头,“那罗,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上天保佑,终于让我有再见到你的一天!”
那罗见他不但亲口承认了身份还认出了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只是喃喃道:“你真的是傅昭?真的是傅昭?你怎么会在这里啊…我是在做梦吧?”
傅昭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只是这个场合实在有些不方便。他正寻思着找个其他地方叙旧时,原本寂静的人群又骚动起来,原来大王子和都尉府的人闻讯也匆匆赶了过来。伊斯达一来就见到这个有些亲密的场景,心里颇不是滋味,沉下脸问道:“那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罗一见是伊斯达,顿时放下心来,连忙指了指傅昭解释道:“大王子,刚才是这位大人救了我。如果不是他及时出现,只怕我的舌头早就被别人割下来了。”她说着还不忘瞪了那个还捂着手哼哼的罪魁祸首一眼。伊斯达循着她瞪的方向一看,也立刻明白了个大概。这个世上敢伤害那罗的人就是与他为敌。那大胡子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上有股不亚于他主子的杀气一闪即逝。
“原来是楼兰的大王子,在下傅昭,是奉我大汉皇帝之命前来恭贺楼兰王生辰的汉朝使节。”傅昭先上前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
伊斯达看了看那边的尸体,又望了一眼置若罔闻的狐鹿姑,朝两人行了礼,道:“傅大人,狐鹿姑殿下,你们远道而来,我楼兰国若有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多担待。这一路上想必是车马劳顿,我这就派人送二位去驿馆休息。”
“大王子,这汉使伤了我的人,难道就这么算了?”狐鹿姑冷冷地开了口。
伊斯达不紧不慢地道:“这件事我并不是太清楚。傅大人或许确有鲁莽之处,不过狐鹿姑殿下,关于那具尸体你也会给我一个解释吧?”
狐鹿姑不以为然地瞟了他一眼:“这个贱民刚才想要行刺我,我也是出于自卫才杀了他。你是怎么管治你的臣民的?我没有向你们楼兰国问罪已是给你面子了。”
“狐鹿姑殿下,现在那男子已经被你杀了。他可没本事来证明你说的真假了。”傅昭唇边漾起一丝促狭的笑意。
伊斯达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也不想在这里久留,缓了缓语气道:“这件事延后再说,我自会查个清楚给你们一个交代。眼下时候已经不早,我派人送两位大人先去驿馆吧。”他又吩咐道:“来人,将这个孩子带到侯府先安顿下来。”
他的话音刚落,那大胡子顿时气恼地跳了起来:“这孩子是那个凶徒的儿子,绕不得!”
“住口!”伊斯达的眼底一暗,语调不高却充满威严,“刚才你没听见吗?我说这件事我会查个清楚。这里是楼兰国,你是什么身份?莫非你还想越矩不成?你当你的主人不存在吗?”他若有所思地望向狐鹿姑,似乎是话中有话,“一个下人,如果连认清自己身份的能力都没有,那对于他的主人来说就是一个隐藏的危险。”
狐鹿姑眼中杀意突现,当下毫不犹豫地一扬手——只见刀光一闪,血光四溅,那大胡子男人的头竟然就这么被砍了下来,还骨碌碌滚了好远才停下来…血腥的场景惊得人们面露骇色纷纷后退。而他身后的其他侍卫却俱是面无表情,像是这样的事已见怪不怪。
狐鹿姑收回了刀,淡然道:“这蠢东西是咎由自取,我就把这个作为送给大王子的见面礼吧。”
伊斯达连看都没看一眼那大胡子的尸体,微微一笑:“殿下客气了。两位大人,这边请。”
那罗还想和傅昭叙叙重逢之喜,伊斯达已一把拉住了她就往马车的方向走去。此时那两个侍卫才大惊失色地赶了过来,吓得跪了下来连声求饶。伊斯达一改往日的温和,叫那两人各去领了一百军棍,并将他们赶了出去,不许他们再踏上楼兰国土。
马车缓缓地行驶在鹅卵石铺成的路上,那罗感觉到小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紧绷的气氛。她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大王子,他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显然还在生气。
那罗暗暗思索着该怎么打破这样的气氛时,马车突然一震,她一下子没坐稳,往前一仰下巴正好磕到他的膝盖上,触及了刚才被掐伤的地方,她忍不住低低叫唤了一声“哎呦”。
“那罗,你没事吧?”伊斯达急忙查看她的伤势,只见下巴那里被捏得青紫,已然肿了起来。他的眼中仿佛有杀气一闪而过,沉声道:“该死的东西,真是死有余辜。”
“师傅…那个咕噜咕噜王子可真凶残,不但杀了普通百姓,连自己的人都杀得那么痛快。”那罗想起刚才那一幕也感到有点心惊。
“什么叫咕噜咕噜王子?”他一脸茫然。
“他不是叫狐鹿姑吗?这么难记我就叫他咕噜咕噜王子了。”那罗眨了眨眼。
伊斯达嘴角抽动了一下,眼中似有笑意掠过,但依然还是沉着脸:“听闻狐鹿姑王子一向疑心极重,对待下人也十分冷血。今天我故意说那些话,他自然会觉得那蠢货丢了他的脸。另一方面,他很聪明,深知一个愚蠢的下人必然会坏事,所以,我断定他听了我的话就会起杀心,果不其然。只是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下手…这个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心狠手辣。那罗,谁要是胆敢伤害你,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在淡淡的光线下,他的脸上呈现出了某种复杂莫测的神情,让人无从捉摸,茶色的瞳孔就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渊,涌动着冷冷的暗光。
但只是短短一瞬,他很快就恢复了原有的表情。
“谁要是胆敢伤害你,我绝不会手下留情。”他再次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像是说给她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那罗募地抬起头,彼此的目光在这一瞬间相接。他的眼神如午后和煦的阳光,温柔得仿佛能融化一切事物。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突然间跳得又快又急。
快得像是下一秒就要跳出自己的胸口…
他忽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道:“以后一个人不许乱跑了知道吗?更不许这么乱冒险!你要是出点事,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番话让那罗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心里不知是感动还是喜悦。而他也好像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干咳了两声放开了她的手:“我说说,如果少了你这个徒儿,那我这做师傅的岂不是无聊的很?”
“师傅…”她的身体微微前倾,主动握住了他的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我不会出事的,我还要一直一直陪着师傅呢!”
伊斯达笑了笑,也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用一种略带惆怅的口吻说了句奇怪的话:“一直…又是多久呢?”
马车外,河岸边茂密的芦苇被风一吹,丝丝絮絮的芦花如雪花般婆娑飞舞,娉婷飞扬的姿态带着一份令人怜爱的凄婉…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接下来的日子里,那罗就以练习吹筚篥为名,时常出入大王子的宫内。伊斯达挑选了六名技艺高超的乐师和那罗配合演奏。经过这些年的调教,那罗吹筚篥的技艺丝毫不比这些乐师逊色,她曲子中那种蓬勃的生命力是大王子最为欣赏的。因此,伊斯达对于父王生辰那天的表演是相当有信心的。那罗虽然将心思大多放在了大王子这里,但也并未忘记过却胡侯大人吩咐的事。无奈的是二王子和达娜王妃都是滴水不漏,绝对不会在下人面前透露半点消息。她也试过躲床底、爬横梁、听窗口等一系列办法,可不是一无所获。眼看着国王的生辰越来越近,她是越来越坐立不安了。
这天那罗和乌斯玛一起在庭院里晾衣服,乌斯玛聊着聊着又开始扯上了那位狐鹿姑王子。以前听过也就算了,如今那罗可算是见识过这位狠角色了,用一个词来形容她的体会那就是不敢恭维。但她还是对乌斯玛保持了守口如瓶,并未透露自己曾经遇到他还差点被他废了舌头的事。
“那罗,你看米玛女官又从宫外回来了。”乌斯玛的脸上带着一丝艳羡,“我也好想去看看宫外的市集呢,一定非常有趣。”
“人家是王妃的心腹,自然比我们要自由一些。”那罗望了望那个方向一眼,只见米玛女官缩着肩膀正往前走。就在她转过拐角的时候,有粒圆滚滚的东西从她裙子的褶缝里掉了出来…米玛女官平时也会替王妃办事,所以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那罗趁着对方走远就跑上前捡起了那样东西,原来那是一颗上好的豆子。豆子上还沾着一根纯黑色的毛,绵软柔韧,在阳光下闪耀着亮泽的光芒,闻起来有股动物的特殊味道。她并没有忽略这个小小的细节,在当天午后就交给了曼亚,请她再转交给却胡侯大人看看是否有什么端倪。
第二天一早,曼亚就神色凝重地将那罗叫了出来。
“大人说了,这应该是喂马的饲料里掉出来的,而且是最为上等的马饲料。”
那罗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米玛女官出宫可能是去喂马?这未免有点荒谬吧?除非…”
“大人觉得或许这和二王子准备的生辰礼物有关。”曼亚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如果二王子的礼物真是一匹马,那么这绝对不会是一匹普通的马。那颗豆子上还沾着一根纯黑的毛,这毛比一般的马毛都要细很多,毛色更是罕见的漂亮,很有可能是一匹世上难得的汗血宝马。”
“汗血宝马?”那罗知道楼兰国王是个爱马之人,对于汗血宝马她也是略有耳闻。据说此马体形健美,速度极快。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而流传最广最神奇的就是此马奔跑之后会汗出如血,堪称绝品。
“这个世上只有大宛国才出产汗血宝马。大宛的国王爱逾性命,连一匹汗血宝马都不愿送给别人。据说之前汉朝皇帝派使臣去购买也遭到了拒绝。由此可见这马的珍贵。如果二王子真的送上一匹这样的马,那就必定占了上风啊。”曼亚皱着眉,“想不到他竟然有这个本事,不知怎么哄得大宛王给了他一匹马。”
“那如果是真的怎么办?”那罗也面露忧色,“最好还是能确认一下就更好了。”
“这个就要看你的了。”曼亚注视着她,“那罗,你不会让大人失望的,对吗?”
那罗的心神一颤,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请转告大人,让他放心就是。”
自从那天之后,那罗就特别留意起米玛女官的动静,但米玛女官却又不再往宫外跑了。那罗心里着急,可偏偏又无计可施。到底是否真有这匹马?有的话又养在什么地方?这匹马真的就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吗?她对于这些问题几乎是一概不知,可谜底的揭开却是迫在眉睫。
直到国王生辰的前一夜,她都一直没有机会解开谜底。就在那罗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机会终于来了!她惊喜地发现米玛女官又准备要出宫了。http://www.bookqi.com/loulanhuimeng/
那罗提早先溜到了米玛女官平时常坐的那驾马车旁边。这马车看起来怎么都无法藏身,但她今晚必须要跟着米玛女官,这也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在犹豫了几秒后她咬了咬牙,干脆一躬身钻到了马车的底部,悬空抓住了车底的横档。
没过多久,米玛女官就带着处月上了马车。一路上,那罗始终在狭小的空间里保持着这个高难度的姿势,有几次颠簸时她差点被震了出来,更有无数次自己的背部擦地而过,柔嫩的皮肤被碎石轧得疼痛难忍。但她只要一想到这是为了大王子,再多的辛苦也觉得是值得的。
也不知道马车行驶了多久,终于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等到确认周围没有人时,那罗才悄悄从马车底钻了出来。出现在她眼前的是片很不起眼的平房,一般人根本就不会留意到这个地方。一走进去,就能闻到一股强烈的只属于动物的味道。地上还散落着一些干草和饲料,看起来确实是饲养动物的地方。那罗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忽然瞧见不远处米玛女官和处月的身影一晃,就闪进了某个像是马房的地方。
那罗连忙赶了上去听墙头。透过木格窗的缝隙,她隐约见到有两个青年男子正在用手对米玛女官比划着什么,而米玛女官也是频频点头,显然很熟悉男子的这种表达方式。在离米玛女官不远的地方,确实有条黑色的马尾巴在轻轻晃动。可碍于视线的局限,那罗无法看到那匹马的全貌,只得等待再继续寻找机会。
而那两个使用手势表达的青年也让那罗感到惊讶,难道这两个男子是聋哑人吗?
“米玛女官,他们这是在说什么?”处月也不解地问道。
“他们的意思是马已经喂好,也给它戴上了眼罩,这样它就分不清白天黑夜,也不会闹腾了。明天一早就可以顺顺当当送去宫里。”
“那这些人…”处月似乎还有点疑惑。
“这大宛的汗血宝马可是万分珍贵之物,也是二王子使了些手段才得到的。所以二王子特别买下了这一批又聋又哑的大宛奴隶,这些奴隶既能将活干得很好,又不能向外透露任何事情,自是万无一失。”
“二王子的心思也太缜密了。”处月感叹道。
“所以他才是未来最适合的楼兰王人选。”米玛的语气中对二王子似乎颇为赞赏,“这次的生辰礼物,必定能得到陛下的欢心。”说着她的语气又一转,“处月,你是我看重的人,所以这次才带你一起来。你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
处月毕恭毕敬地应了几声,语调里是说不出的欢喜。
米玛和处月两人不久后就先离开了。那罗并没有跟着她们离开,而是找了个僻静角落躲藏了起来。好不容易挨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重新溜进了马房。
这一次,她才算是看清楚了这匹通体纯黑的汗血宝马。那是怎样一种令人惊艳的黑色!每一根鬃毛都像是黑金般闪闪发光,简直就像是由黑夜的精魂所凝聚而成的灵气之物。
黑马显然是听到了有人进来的声音,但因为带着眼罩什么也看不见,不禁有些烦躁地甩了甩尾巴。
“马儿啊马儿,你乖乖地听话,我帮你拿掉眼罩好吗?”那罗边说边轻轻解开了它的眼罩。出乎她的意料,马儿似乎听懂了她的话般一动不动,居然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那双棕色的大眼睛泛着温和的光泽,仿佛蕴涵着人类的所有情感。
那罗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心里矛盾不已。毫无疑问,如果楼兰王见到这匹马,必定会惊喜万分。无论大王子再送什么都会被比下去。这样一来。安归不但赢得了楼兰王的欢心,更在西域各国的王公贵族面前占尽风头。万一楼兰王一时冲动当场立下储君人选那就糟糕了。
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又如何能阻止这匹马进宫呢?虽然外面的守卫们都是又聋又哑,但她还是不能随意将这匹马带走啊。该怎么办?如果是却胡侯大人在这里,他会怎么做呢?
“必要时,破坏它。”曼亚之前所说的话突然如惊雷般在那罗脑中闪过。她的心里一震,下意识地否决了这个念头。这马是无辜的,她怎么能忍心下手!
但一想到这匹马献上去的后果,那罗又开始犹豫了。她答应过却胡侯大人让他放心,她也说过要保护自己重视的人。为了大王子她连自己都可以牺牲,现在又怎么能对一匹马下不了手呢?这罪孽,就让她一个人背负好了。
她当下决意不再手软,转身从旁边的杂物里抽出一把细长的匕首,走到了黑马的面前。那马儿似乎预感到了某种危险,定定地注视着她,漂亮的眼睛里居然泛出了一丝粼粼水光。
那罗的手一颤,那匕首险些掉在了地上。
如果一刀杀死它,二王子固然是无法得逞…可是…不知为何,这匹马像是和她有缘似的,而她自己也觉得对这匹马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烦乱的心情纠结在一起,紧握在手中的匕首迟迟无法刺下去…
23、寿宴
国王寿辰的当天,楼兰王宫里熙熙攘攘,异常热闹。宴席是在宫中的花园内举办的,花园附近还有一个相当庞大的兽园,里面养了不少珍禽异兽。秋天的天空分外晴朗,蜂蜜般的阳光穿过金黄色的枝叶,在宾客们的身上流连不去,映下了长长的影子。楼兰王坐在主位,他的身边分别是王后和最为宠爱的达娜王妃,接下来就是几位侧宫的王妃和低位妃子。来自西域各国的来使们已纷纷入座,匈奴的狐鹿姑王子和汉朝的傅昭被隔得远远的,显然是为了避免这两位大人再起冲突。
弦乐箜篌和胡笳声幽幽响起。身材曼妙的舞女们翩翩起舞,舒展着白皙丰润的手臂,扭动着比蛇更妖娆的腰肢,绽放着娇媚如花的笑容。她们身上的首饰在舞动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翻飞的衣袂如彩蝶起舞,令人眼花缭乱。
虽然美人如花,但前来参加宴会的这些宾客们无不各怀心思,个个目光游离、心不在焉。坐在国王下首的安归抬起头和达娜王妃相视一笑,显然对将要送上的礼物胸有成竹。他扫视了一眼全场,目光落在了坐在不远处的狐鹿姑王子身上,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尽管王妃在他面前多次称赞过这位匈奴王子,这王子也确实是气度不凡,但目前看起来也并没什么特别的过人之处。倒是那位容貌俊秀、举止优雅的汉朝使者,在这种氛围下还能悠然自得地欣赏美女,始终保持平静的笑容,那才不是个简单人物。
舞女退下之后,忽然只听一阵云妙之音缓缓传来,令众人不觉心神一荡。这乐曲优美缥缈,像是从云端而来,又像是片片细雪轻撒而落,清透灵动似泉水叮咚,明丽悦耳如雨打莲叶。只听着乐声,众人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幽居深山的绝代佳人款款而来,娉婷生姿,在一瞬间就摄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很自然的,大家纷纷朝那个传出了乐声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树下坐着一位蒙着面纱的绿衣少女,这乐声无疑就是从她口中的筚篥传出的。她的身后还坐着六位白衣乐师,以手中的其他乐器所演奏出的声音和她配合得天衣无缝。
空气中弥漫着树叶所散发的淡淡清香,众人也仿佛随着少女的乐声沉浸于她所创造的梦幻之中。这乐声听起来是多么具有生命力…如果一个人的内心深处仍保留着美好的事物,那么在这样的乐声中,他就一定会重返那个美好的记忆之中。有人若有所思,有人面露惆怅,有人唏嘘叹气,仿佛想起了当初那个还未失去赤子之心的自己…
心潮起伏,无限之美。
见宾客听得入神,王后不失时机地在国王耳边低语:“陛下,这是伊斯达特地安排的,臣妾看这孩子还算有心。”
国王心情甚好地笑了笑,显然也赞同王后的话。
就在这时,一阵风起,吹走了少女脸上的面纱——浅茶色的长发不知何时散了开来,轻柔拂过她因受惊而泛红的面颊,琉璃色的眼眸如水晶般清澈无邪,仿佛流云被笼上了一层皎洁月光,宛如那佛前的莲花沐浴在秀丽霞光之中,更像是一颗星辰从遥远的天宫跌落尘世间,光华四溢。夕阳的光线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了下来,还未及她身,已黯然失色。
狐鹿姑王子认出她时明显有些诧异,但这丝诧异在他眼底也是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森然的寒光。傅昭则微笑地注视着她,脸上亦有小小的惊讶。那天那罗灰头土脸的,他并未太在意她有多美丽,直到此刻才算是真正地惊艳。三王子倒是没有掩饰他的震惊,直直地盯了她好久才收回了目光。安归早在那罗出现时就认出了她,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在重新审视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子。不过他此刻更多的是猜测那罗这么做的目的。他是何等聪明的人,这一细想立刻就有了答案,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伊斯达一眼。
出乎安归意料,伊斯达正神色复杂地凝视着眼前的少女,看起来似乎并不愉快,甚至,还隐隐透出了一丝不悦。当再看到伊斯达不悦的目光在那些面露惊艳之色的宾客身上冷冷掠过时,他似乎——开始有点头绪了。
大王兄对这个女孩的重视程度,好像还是超过了他的预测。
正如安归所看到的那样,伊斯达的心情此时确实是非常糟糕。本来这次她表现得这么出色他应该高兴才对。可不知为什么,当他看到那些人流露出的神情时,却莫名地感到一种焦躁不安。
他厌恶被这样的情绪困扰,可却又无法让自己从中摆脱。
从小跟在他身后叫着他师傅的小女孩已经脱胎换骨,如若再过上两年,不知会美成什么样子了…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觉得空荡荡的,好像是缺少了点什么东西。
可是,少了什么呢?
当一曲终了那罗退下去的时候,安归留意到她和坐席上的却胡侯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却胡侯的脸上并无表情波动,低头时嘴角微扬,勾起了一抹几乎不易为人察觉的浅弧。
这之后,各国使节纷纷呈上了礼物,而两位王子的礼物更是最引人关注的。
原本按照献上礼物的顺序,应是大王子在前,二王子在后。可达娜王妃娇笑道:“陛下,二王子刚刚和臣妾说前几日兴奋得都没睡着,臣妾看这孩子是急着想在父亲面前献宝呢。不如陛下就先看看他的宝贝吧!”
“也好,爱妃说得本王也有些好奇了。”国王笑着点了点头。
当那匹浑身如黑金般闪耀的汗血宝马被牵上来时,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包括大宛的使者也是大吃一惊。国王更是惊喜万分,愣了好一会儿后才连声叫好,甚至还激动地走下了坐席,快步走到这匹宝马旁边看个究竟。
矫健的身躯,优美的姿态,修长有力的四肢,以及那黑得闪闪发光的皮毛,无不令国王赞叹感慨。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马的背脊,显然是爱不释手,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安归从席间站了起来,行了一礼:“父王,儿臣知道您素来爱马,可唯一的遗憾是一直无法得到大宛的汗血宝马。因此儿臣斗胆设法…得了一匹,但求父皇满意。”
国王脸上略有动容,看着儿子的眼神温和而充满了感情:“安归,你有心了…为父…很是喜欢这份礼物。”
“陛下,二王子这番孝心真是世上难得,让臣妾这个做母妃的好生欣慰。想来这匹马必定是来之不易,陛下,二王子的一片孝心实在是值得嘉奖呢。”达娜王妃媚眼如丝,娇滴滴地替安归讨功劳。
国王似乎也颇为感触,正当他寻思该赐什么给二王子时,却只听都尉大人开口赞道:“恭喜陛下喜得这份世上罕有的宝马,不如将此马的眼罩摘去,让微臣等都能好好见识一下?”
心情甚好的国王自然是一口应允,亲手将马的眼罩摘了下来——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脸色忽然变了,由红至白,由白转青,变得那样震惊,那样怒不可遏。
而有几个眼尖的使者也忍不住惊呼起来:“这匹马的右眼是瞎的!天哪!这居然是匹废马!”
安归犹如石雕般站立在原地,脸色变得异常苍白,眼底有震惊,有难以置信,也有不解和疑惑。刚刚还意气风发占尽上风的二王子殿下转眼间就被无情地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正在不远处偷偷朝这里张望的那罗内疚地将双手握紧成拳,心里一阵抽搐,眼前又出现了昨夜令她无法忘怀的那一幕…在最后的最后,为了大王子她还是下了决心要杀了汗血宝马。可就在匕首即将刺进它心脏的前一刻,马儿忽然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包含着温柔和哀伤。她的手蓦然一抖,短短转念间就将刀锋一转,改了方向将这把匕首划向它的右眼!一注细小的血箭顿时溅到了她的脸上,而马儿也痛苦地嘶鸣一声,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一行血水就顺着皮毛流淌了下来。所幸看守的人都是聋哑人,所以并没有发现异常。
那罗的眼泪夺眶而出,手一扬扔掉了那把匕首,上前抱住了它的脖子,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怪我吧,你踢死我吧…都是我不好,对不起…虽然下不了手杀你,可还是要让你受这样的罪…”
奇怪的是那马不但没有做出伤害她的动作,居然仍旧允许她靠近,还伸出舌头又舔了舔她的脸。那罗的情绪更是低落,紧紧抱着它心如刀割。好不容易等心情平静下来,她赶紧用旁边的草灰帮它止了血,并用清水将它眼睛周围清洗干净。因为它的皮毛是纯黑色,所以就算有些许遗留的血迹也并不明显。做完这些事后,她才连夜问路赶回了王宫,趁凌晨开宫门时故技重施,藏在另外一架马车下混了进来。
一回来她就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件事告诉了曼亚。刚才和却胡侯大人对视的刹那她就明白对方已经知道了。都尉是却胡侯的人,所以才会故意提起马的眼罩的事。
“陛下,请息怒,这件事透着古怪。二王子绝对不会故意将有瑕疵的马献给您的,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达娜王妃也是极为惊诧,但她还是很快冷静下来,伸手扶住了怒气冲冲返回座位的国王。
国王依然处于盛怒之中,连宠妃的面子也不给,一下子就打开了她的手。达娜王妃甚是尴尬,也不便在此时多说什么。
在生日时收到一匹瞎了眼的马,那无疑是极坏的兆头,也难怪楼兰王要暴跳如雷。更何况这马还是他的亲生儿子送的,即使他想到这件事或许有蹊跷。可当着众多他国使者的面已经下不了台了。这要是传到西域各国,他的脸面还往哪里放。
国王盛怒之下似乎随时都会拂袖而去,现场的气氛一度陷入了紧张之中。各国来使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面对这种情形依旧能够坦然处之,面不改色继续喝酒的客人也只有狐鹿姑王子和傅昭了。
安归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本震惊的心情此时倒慢慢平复下来了。一旦冷静下来,他的心里再清楚不过,必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陛下,大王子也为您精心准备了礼物,不如您也过目一下吧?”却胡侯先打破了这种沉闷的气氛。
经过刚才的一番打击,国王对礼物什么的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只是无精打采地挥了挥手,示意伊斯达将礼物呈上来。
伊斯达站起身拍了拍手,只见四个大汉将一个用红布笼罩的足有一人多高的物件抬了进来,稳稳地放在了中间。伊斯达缓步上前,不慌不忙地揭开了那块红布——
原来这件礼物也是一匹马。
只不过是一匹用整块上等玉石雕刻而成的玉马!这匹马看起来晶莹剔透,散发着淡绿色的温润光芒。雕刻手法或许有些生疏,但胜在流露玲珑,渗透灵气,栩栩如生,富有生命力。那马昂首扬蹄,沐浴在夕阳下更是意气风发,仿佛随时都会活过来一般。虽不是真马,却胜似真马。
伊斯达笑了笑道:“父王也知道您是爱马之人。我楼兰国物产丰富、国运昌隆,此良玉亦是楼兰出产之物。玉能千年不朽,寓意吉祥,用来作为贺父王生辰的礼物是再合适不过了。愿父王延年益寿,青松不老。我楼兰国亦如这玉马般千秋百代、生生不息。”
他的话音刚落,却胡侯和几位官员立刻高声应和:“愿陛下延年益寿、青松不老!我楼兰国千秋百代、生生不息!”他们这么一喊,其他人也不得不跟着说这些祝福的话。一时间,此起彼伏,现场的气氛又变得热闹起来。
大王子这番话说得中听,又顺便显示了楼兰的国富民强,及时化解了这场尴尬。国王本来正在气头上,这么一来倒是稍稍顺畅了些,不免对长子也高看了几分。
达娜王妃的目光一闪,笑吟吟地开了口:“我楼兰的物产确实丰富,这玉是好玉,只是大王子,若是你能再用点心思,找个能工巧匠来雕刻此马,那就更加完美了。”王妃很快就找到了把柄暗指大王子还是不够花心思。安归已经落了下风,这风头可不能都让大王子占尽了。
伊斯达镇定自若地报之一笑:“王妃所言不差,只不过这玉马是儿臣亲手雕刻的,因此有所不足还请父王见谅。”
听了他的话,王妃的脸色微微一变,而国王更是吃了一惊,愕然道:“什么?伊斯达,这是你亲手雕的?”
“陛下,这确实是伊斯达的一片孝心,这事我也早就知晓。”王后笑着替儿子回答了,“他手上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呢,我这亲生母亲看着都心疼啊!”王后特意加重了“亲生”这两个字眼,显然是对达娜王妃刚才自诩母妃身份的嘲讽。
果然,达娜王妃的脸色更加难堪了。
国王一听更是从坐席上蓦地站了起来,连忙将伊斯达唤到了自己面前。
待伊斯达走近身前,国王就拉起了他的手仔细端详。正如王后所言,那双养尊处优的手上有不少加错结疤的伤痕,手心里还磨起了一层薄薄的趼子,显然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吃了不少苦头。
“孩子…你可受苦了。”国王低沉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感动,尤其在遭受刚才的打击之后,他更感受到这份心意的珍贵。
“只要父王高兴,儿臣吃些小苦又算什么。”伊斯达真挚地笑着,他心里也有点侥幸,如果不是二弟的那匹马出了问题,他的这份礼物也未必能得到父亲的欢心。只不过…他隐隐感到了这件事应该和舅舅有关。
国王笑着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下忽然开口道:“来人,将本王的金刀取来。本王要将这把金刀赐给大王子。”
他的话刚说完,楼兰国的众位大臣顿时面面相觑,神色变得微妙起来,这把金刀可不是普通的刀,是历代楼兰王传给下一任继承人的信物。如今国王要将金刀传给大王子,这不就意味着国王的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吗?
王后和却胡侯难掩心中喜悦,达娜王妃面色灰白,无力地靠在了一旁,安归倒还是保持着镇定的神情,那双深邃的冰绿色眼眸中暗流涌动,令人无从琢磨他此刻的心思。
伊斯达自己也感到有点意外,感激地接过了金刀,连连叩谢圣恩。
尽管国王并没有明说,但赐金刀无疑已经表了态。众大臣和使者们自然是善于见风使舵,纷纷恭喜大王子。
安归在一瞬间的失落后很快换上了友善的笑脸,对大王子恭喜了几句。三王子显然还不懂如何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气鼓鼓地坐在那里始终一言不发。
那罗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不觉长长舒了口气。
她的辛苦没有白费。现在,她的目的达到了。
可是——她却是如此的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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