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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者为王》 作者:落落

第七回

 第二季(七)

 
文/落落
 
  困也不觉得困,累也不觉得累,倒是冷不防被路边的沟渠崴了脚踝,疼得我龇牙咧嘴,等到回忆起来,昨天刚刚目睹过有未成年人在这里就地大便,顿时怒从心中起。
  这种夜黑风高的撒网式搜查让人无法愉快起来,心情跟着恶向胆边生。
  我开始一点一滴地回忆着章聿的种种糟糕之处。例如她的自说自话,无药可治的神经质,据她自述小时候还曾用粉笔灰冲成饮料送给同桌喝,累积起来应该也足够被以投毒罪判个几年刑,外加娇蛮成性,如果她能像金庸笔下的阿紫那样戳爆自己的眼珠倒也罢了(假的……)。我还想起自己有两条价格不菲的连衣裙被她借走后分别挂上了酱油渍和葡萄汁,让我好好一条Marc Jacobs变成“鲜的每日C”。
  都这样了,她还要把我拖累成半夜时分在马路上瞪着两只眼睛,怀疑每一座鬼影绰绰的树丛或雕像就是我行踪不明的孕妇朋友。
  小狄打来电话:“还没结果的话,要不你先回家睡觉吧,明天再找也行的。”
  “没事,我还不困,你现在在哪儿?”从我家离开后,小狄和我兵分两路。
  “之前和她一起去过的店。你呢?”
  “我么?……也差不多。”虽然已经走到了医院门口,可我也毫无必胜的把握,但我依然劝慰着,“别太担心,没有消息反而是一种好消息。”
  “嗯……希望如此吧,”不知情的他显然不明白真相,“你自己也多注意安全。”
  “知道的。”我挂了电话。急诊处依然亮着灯的医院,直到走近后,才会突然暴露出属于它的喧哗。
  
  章聿醒着,看见我时愣了愣,一开口我却不知为什么有点想哭:“……果然我就猜你会找到我的。”
  “……怎么手机也不充电呢?”我靠着她的病床坐下,捏住她露在被子外的手,一边的桌头真够简陋的,垮垮地搭着一条她的围巾,连杯水也没有,“我问了一大圈,幸好你在这儿,不然全市的妇产科我都得跑上一遍了。你说这叫什么旅行路线呢?”
  “忘记了,一急就忘了啊。”
  “没事吗?”
  “没什么大事。”
  “到底怎么个情况呢?”
  “见红了,突然之间,吓得没办法,只知道赶紧跑来医院看。医生本来让我回家观察情况,不过我还没走出大门呢,就又见红了,所以医生让我留下来观察看看。”
  “那结果呢?没事?”我的声音有点发抖。
  “嗯,能确定小孩没问题。明天就能出院。”她说得太简短了,“不过,你怎么知道的呢?”
  “小狄找过来的。”
  “喔。”她神色如常。
  “说你之前约了他见面……你是打算告诉他吗?”
  “我也不清楚,只是单纯想见面。”
  “……”我不知道说什么,这个空间的气息胁迫了我。从小我就对医院难以适应,更别提这类每分每秒都在实现着“呱呱坠地”这四个字、充满了“母亲”色彩的拥挤的病房。
  “没事了。”她又轻轻地对我重复一次,总是涂着指甲油的手指现在也撤下了所有的傲气,单薄地刮着我的手心。
  于是我实在按捺不住:“别生了。”我动用所有否定的词语,“不能生的。你这样没有办法‘幸福生活’的。怎么过呢。”
  章聿在我面前萎缩起来,好像床褥上有个流沙似的洞穴正在将她一点点吸走:“早上,我来的时候,看见有一溜来堕胎的女孩子。一溜,好多个。其中一个大概是刚刚动完手术,直接让人抱出来的,跟死掉一样,脸色惨白惨白的。不小心被我碰到了,右手立刻垂落了下来。我快吓死了。”她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似乎还在不断复现先前的画面——如同突然放下的停车栏杆一般,使她猝不及防地踩了一脚刹车,胸口被勒得生痛。
  “长痛不如短痛。”连我也不清楚自己说的话是朴实还是无能,“你一定要想清楚的啊。这真的不是随随便便的小事,不是你能够负担的。”该死,那些浪漫的电影从来只会强化描写那些虚无的情啊爱啊、月夜啊、星河啊、玫瑰花啊勿忘我啊,我倒想看看有哪个敢直接把镜头对准产妇的临盘下体拍个三分钟。
  “你说的我都懂啊。我什么都明白。但没有用。”她几近冷淡地朝我笑了笑,“我原先等在店里,要见他。没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劲了。我赶紧冲到厕所。几乎是血流成河啊。最大的血块,足足有五六厘米。我敲门,拉了一条缝让排队在我后面的女孩替我先买点卫生巾去。好在她本来就带着。后来还是她扶我到外面,我等着的时候她和她的男友一起还帮我去叫车——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啊,看起来应该还在读大学吧。我坐在那里的时候就想,大概是孩子保不住了,我和他没有缘分吧。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其实,就是那个时候,我看见了小狄。”
  “……诶?……”
  “我是看见了他的。但我身体很冷也发软,使不出力气。我没有叫他。我在大堂旁边的花坛那儿坐着,他就在不到二十米远的地方,往我们约的店拐过去。穿着黑色的外套和一条深咖色的裤子,头发又剪短了一些,就比板寸长一点,还是很衬他的……那个时候……我觉得……”她的呼吸变得激烈起来,“我应该是要恨他了吧。我完全可以恨他的,他一点也没变难看,或许他其实是变难看了,但我却没有办法觉察出来。我怎么就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呢。他倘若想整死我,几乎就是轻而易举的。我怎么就能容忍自己那么屈服于他呢。但不论我怎么想,我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恨他啊。明明我有足够的理由可以恨他入骨,但我怎么也恨不起来。连理论上保不住的孩子,医生检查过,胚胎都还活得好好的,没有流产,一点问题也没有。”她将手放到那个代表了一切的腹部上去,“所以,你看,不论是我的意志能作用到的地方,不能作用到的地方,都服从他……我就这样吧。”
  我彻底地沉默着,将她的掌心揉开,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网似的纹路。大概总有一些人,她们就是冲动惯了的情绪惯了的,神智里总是养了一群生生不息的鱼,令她不惜疲惫地渴望逆流,回到精神上的永无乡去。
  
  蹲在路边给小狄发短信时我的情绪非常低落,警告自己不要露馅不要露馅,一边替章聿撒谎只是手机不见了,“但人没事,很平安”,却在“平安”最后还是忍不住加了三个莫名的感叹号上去。
  世界上明明有再太平不过、寻常不过的方式,让两个人认识、交往、结婚、生育,组成家庭—— 一头急汗的丈夫胖胖的几乎弯不下腰了,但他还是要在刚出生的宝宝头上亲一亲,亲个不够,睡在旁边的妻子头发还是湿着的,眼睛也是眯着的,肿胀的眼皮已经和好看无关了,她精疲力竭却有柔情满怀。
  这些再太平不过、寻常不过的方式,也是不肯给予每个人的。wWW。xiaoshuotxt=nEt
  
  章聿的留院观察明天就能结束,我去附近的超市替她买了些生活用品。实在没有概念,孕妇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我一个刘姥姥突然误入了育婴院。我可以买乌龙茶给她吗,里面的茶多酚会不会对她有害?那么果汁呢?番茄红素听起来不像是对胎儿会下毒手的罪犯啊。
  我提着一袋食物,临到付钱时又塞了两包泡泡糖到收银员面前。
  “嘿——”章聿见我拿出一根菠萝味的放在她胸口,笑了起来,“真的假的。”
  “可以吃吗?”
  “我也不知道……应该可以吧?”她努努嘴,“不过,都多大了。”
  “没所谓。多大也可以吃。我们以前还吃什么来着,跳跳糖?果丹皮?还有那个跟耗子屎一样的,叫什么?”
  “盐津枣?”
  “哦哦。”我们各自含着那几乎很早就退了流行的糖果,说话也开始变得含混不清,“好甜哦……”
  “是啊……不好吃呢。”
  我将下巴搁在章聿的被褥上,低低地看向她此刻依然并不明显的腹部位置:“是怎么发生的呢?”
  “……你说孩子吗?……”章聿仰起头,神情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仿佛就要回到过往的羞涩中去。她鼓圆了嘴,吹出一个粉红色的泡泡来,又等它们“啪”一声爆炸。但很明显的是,无论那是多么童趣色彩的道具、姿势,章聿的眼睛仍在疲劳中染成黄色,同时有一对淡弱的细纹在她的脸上划出桨去。
  
  我坐在家里发呆,我不太高兴——说也奇怪,十年前的心态常常是“我没什么可不高兴的呀”(还带个“呀”),一瓶冰饮放在桌子上留下的印渍都能让人联想些“无瑕”啊“挥洒”啊“青春万岁”啊的。现在反了过来,日子变成“没什么可高兴的”。宇宙飞船发射升空——干我屁事呢;今年的土豆又喜获丰收——我爱吃茄子;本世纪千载难逢的单身节——关掉这个网页,关掉关掉。
  假设右上方有一架摄像机。它悬空着,稳定,牢靠,没有电池用完的危险。和我保持固定的距离,突然地我俯倒下去,它也能敏锐地捕捉并调整自己的镜头方向——严格地收录我的一举一动,忠实地保留我的一言一行,如果真有一个第三方的角度,能让我彻底看清自己,而我都在做什么呢。
  架着的左腿换成右腿。MSN的签名修改成“想吃烤羊肉”。一枚一枚检查自己的指甲油。在右眼上细微的瘙痒,前两次都搜寻无果,最后是对着镜子捡掉了粘在上面的一根头发。用鞋底蹭着地毯,仔细而彻底,像动物园里的母猴子给自己的小崽捉着跳蚤。挠一挠额头。调整座椅的距离。又一遍重新检查自己的指甲油,可究竟在计较哪些方面却无从知晓。
  一定会让人大失所望啊,原来是那么无趣的,但大半时间这就是我的生活了吧。所谓的“一个人的”“不受拘束的”“自由自在的”日子,说得再好听,还原真相后确实一塌糊涂的无聊。我把头钻进被子里去,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脑海中一阵灼热的空白,慢慢地,好像有船的汽笛声,我记得以前也曾经听见过,虽然隔了很远的距离,但是凌晨时分,在城市的江面上拉响的轮船汽笛,初曙中依然格外清晰,一度它在我心里留下几近寂寞而浪漫的诺言——而此刻它又响起了,“嘟——”“嘟——”“嘟——”越来越清晰。
  我一个猛子坐起身体,掀开被子跳下床,跑向玄关。
  “再不开门,菜都要凉了。”马赛抖一抖肩膀,“外面真冷。”
  我回头去看墙上的钟,转过脸来,晃着神:“……要进来么?”
  他有些无辜地忽然笑着:“可以不进来的。”
  “哦,没……不是这个意思。”我压根是跳着后退一步,让出的空间里,马赛把手里的袋子往地上一放后,蹲下身解着鞋带。当我看着他露出在颈后的衬衫领,我脑海中唯一的念头,一片空白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我要拥抱他。
  
  在桌子上摆了筷子也拿了盆和碗,我没什么成对的餐具,虽然商店里但凡推出什么新品,总是一只黄色一只蓝色,一只黑色一只白色,连杯子勺子都要变作一双以防它们孤单,好像在厨房里摆一摆,过六个月就会多出一只绿色和一只斑马纹的后代来。好在我没有严重的选择障碍,替我大大地节省了一笔。
  
  马赛拿着那只我所有餐具中最简单稳重的一副白瓷碗,对比之下我手里的米黄色可以用鲜嫩得幼稚来形容。
  是因为这个理由么,我难得地觉得他今天看来与众不同,以往总是紧紧包裹住他,让我有所畏惧的名为少年的藤蔓此刻荡然无存,甚至他不过是自如地朝我看一眼,也让我手指间有些难以控制地哆嗦。
  “……我说的可是烤羊肉啊。”开口前我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宽容一下吧,这个点儿可没有地方卖,有羊肉馅的饺子算很好了。”
  “我都不知道饺子还有羊肉馅的。”
  他干脆地乐:“真没见识。”
  我也干脆地认:“是啊是啊。”又打开一个圆形的盒盖,“那是什么?生菜?”
  “嗯。”
  “都捂得熟了。”
  “半天没人开门啊。”
  “我是……”我回神,“怎么你就来了呢?”
  “嗯?”他被我问得一怔。
  “你不在我的MSN上吧……”
  “在别人电脑上看见的。”
  “诶?”
  “之前在加班呢,同事电脑上看见的。”
  “哦……”原来如此,“又在忙什么呢?”
  他用筷子往我的碗里一颗一颗夹着饺子,于是之后马赛回答了什么我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筷子拿在偏尾端的地方,比一般人的位置要高,指甲盖上看不见什么白月牙,那说明什么呢,是身体很好的意思还是身体不好的意思?我一发呆就忘了自己已经停顿了动作,直到马赛用目光把我唤醒。
  “怎么了吗,累了?”
  “不是。”我用力地摇头,筷子尖插进饺子去,仍然冒出一些油亮的汁水来,而更快的是新鲜的香味,在转瞬之间侵入了我的神思,“……怎么你就来了呢?”
  “诶?”他没听明白,“给你带——”他开口说到一半,看我这次摇头的频率变得既慢又凝重,即便不明真相却也知道有什么东西绊住了原先轻快的空气,“出什么事了吗?”他伸过手握住我的手掌。
  “……”我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回握的力气无可奈何地透露了我的慌张。
  
  章聿的腮帮子还鼓着一个小山丘似的圆包,那是属于我们幼年时期的记忆,她在讲话时那个山丘便不时左右地滑动着,我似乎能闻到那块泡泡糖在她嘴里灌满了的甜味。但她用那么甜的味道,简单地吐出十几个词语给我:“喝醉了,其实是我故意的。我让他送我去的旅馆。”
  她的声音轻柔,似乎品味着其中独属自己的温情。但我还是不可自制地打了个哆嗦,我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认自己所处的环境。即便没有那么多慈悲心肠,可常识依然告诉我这是个不断诞生生命的地方。那么,当中又有多少个生命,是用“喝醉了”“故意”和“旅馆”为开端,就像从河流打捞出的空罐头一样,被抛入这个世界的呢。
  “……我真是落伍了……”没有其他话可说,我只能尴尬地苦笑着。
  “你回头可以尽管骂我。”
  “我不骂你。”我看着章聿发黄的眼睛,咽下了后半句话。我想说“反正无论说什么你也不会听的”,可既然连我自己都明白,又何必多费口舌呢。
  章聿率先叹了一口气:“我再有一个月就三十了。你记得么,我们以前一起看《老友记》,还没有办法理解,里面每个人过三十岁生日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抗拒和惊慌。也真是,到现在我才理解。离得越近我越害怕。我孤单坏了,我甚至觉得怎样不齿的事都可以做一做。”
  “……你这个人太极端了。”我心里凉凉的,“那未来的四十、五十、六十,是不是就别活了。”
  “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现在我的心还没有死,可一旦它放弃了,那就是真的死了吧。”
  “……”我一瞬脑子里开闸似的充了血,我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又开始愤怒和不安起来,但我必须忍住。我知道自己在见证一个极大而高危的赌注:“先别说了……今天你先好好休息……”大概连我自己也忘记了,等到反应过来自己的舌头下还压着那颗和章聿同样的泡泡糖,我的整个口腔已经完全被那童年时分的甜味吸干了所有口水,它硬得像颗石头。
  
  “有个朋友,生病了,之前去医院看了看她。”在马赛的掌心里,我唯有这样避重就轻地逃避现实。
  “噢,是吗。”他毫不怀疑,“病得厉害么。”
  “倒还好。只是我挺心疼她。”却心疼得始终不明不白不情不愿。
  马赛夹了一个饺子到我面前:“嗯。”
  “你明天调休么?”我一嘴羊肉地问他。
  “可以晚些去吧。”
  “哦是吗。”我低下眼睛搅着碟子里的醋,“也要注意身体。”
  “你可没有资格说我呀。”他还有开玩笑的心。
  “唔唔。”
  “凉了吧?”
  “还好。”我囫囵地又吃一个。
  “好像是有点凉,我去热一下?”
  “唔唔。”我头点到第三下,发现自己好像是哭了。我抬手用小臂蹭了一下,果然有水的痕迹。然后如同开关跳到了上一个级别,突突突地,从我身体里全速运转的机器,拼命地挤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我是掉在一个酸味的湖里爬不出来,连腰都直不住了。
  
  大家都想要“幸福”啊。说一万次一亿次,几乎被透支的词语,但我们每个人都还是想要啊。到后来不择手段,气急败坏,掷着那个总是不肯给我们正面的硬币,依然心怀希望总有下一次会成真。但被甩的被甩,被骗的被骗,走一条孤悬的桥就快到头了可它依旧要坍塌,求不得的依旧求不得,放不下的依旧放不下。
  我用力地,紧紧地抓住马赛的胸口,到最后几乎像要把自己的味道蹭到对方身上去的犬类。
  “……”他在一阵屏息后低着头问我,“没事吗?”
  “没”字惯性地要应声而出,可我咽了回去——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我可以全神贯注地把自己的精神意志当成可见可碰的东西,倾注到那枚名叫“幸福”的硬币上,我用了所有力气吧,以至于不知道还能怎样用力,等待它给我一个明朗的正面。
  我挺直身体,用鼻尖同样抵住马赛的鼻尖,我要在他的呼吸里问他。
  我要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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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者为王尘埃星球须臾年华是无效信那些生命中温暖而美好的事情不让喧嚣着地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