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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楂树之恋2》 作者:艾米

第十一章

星期三下午五点钟,杨红和肖娴约好了一起剁饺子馅,主要是剁些大白菜、韭菜等,肉馅是从超市买来的,不用剁。肖娴建议用绞肉机把白菜什么的绞一下得了,但杨红不肯,说绞出来的菜馅不好吃,因为水分都绞没了。
两个女人剁着馅子,嘴也没闲着,肖娴问杨红有没有想过移民的事,说我们老罗正在准备移民的事呢,如果美国不好办,就先办加拿大移民,听别人说加拿大公民可以自由出入美国,还可以在美国工作,也算曲线救国。
杨红还从来没想过移民的事,只好奇地问:“你跟老罗在国内都挺不错的,为什么要移民?”
“老罗这个人呢,做学问还可以,搞人际关系就不行了。现在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出个书,搞个项目,做点成果,没关系你就办不到。其实我们以前不在C大,而是在S大,学校名气大多了。但那边风气更不正,老罗提职称,加工资,每次都不是水平不够,但就是有人凭关系就可以把他挤下来。最后没办法了,才调到C大,勉强把职称什么的解决了。不瞒你说,也是花了钱,请了客送了礼的,不这样没办法。”
“那这里就没这些事了?”
“老罗说这边好多了。在这里,你的文章写得好,就能发表;写得不好,发不了,是你自己没用。老罗来这里后发了两篇文章,前不久在德拉华那边开会,老罗的POSTER还得了一个奖。”
杨红听肖娴一口一个“老罗”“老罗”的,突然很羡慕她,有这么一个丈夫,在外打天下,不象自己,事无巨细,都得自己去奋斗、去争取。要钱花?自己去挣;提职称?自己去拼;想出国?自己去找机会。一切的一切,都得自己去做。不是说女人一定得靠男人,但至少夫妻两个人共同奋斗,而不是象自己这样,白天在外面要跟老罗这样的人比着搞成果出PAPER,晚上回到家要跟派出所的人比着抓赌,还要跟那些云啊风的抢丈夫。以前没请保姆的时候,还要跟肖娴这样的人比着做家务。有时候,奋斗得太累太累,真的想有一个肩膀让自己靠一下,哪怕是暂时喘口气也行。
有时杨红也奇怪,到底周宁能为这个家做些什么?没有周宁,我到底会失去什么?她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唯一的理由就是儿子会没有爸爸,以后在外面要被人耻笑辱骂,说他是没有爸爸的野种。如果自己离了婚,带着孩子也很难再嫁,即使再嫁,未来的丈夫也肯定对儿子不好,想到这些,杨红就觉得周宁还是有很大用处的,至少是使这个家完整。周宁的哥哥是离了婚的,孩子判给了他哥哥,结果那孩子现在完全不成气,读了个初中,就辍学了。杨红想,我的儿子可不能那样。
馅子剁好了,两个人望着几大盆饺子馅发愁,这么多,怎么带着去坐校车?杨红想了想,说我来给牛小明打个电话,看他能不能送一下。这段时间,牛小明差不多成了杨红的车夫,带她到这里那里地办事,随叫随到,每次帮了忙,杨红就做饭请他吃,有时还做了菜让他带回去。
杨红拨了牛小明的号,却听见一个女声:“HELLO?”
杨红一下就愣住了,就听那边又来一句“HELLO?”。杨红急急忙忙地说声“SORRY,WRONGNUMBER”,就挂上了。
检查了一下电话号码,再拨一次,听到的还是那个声音,杨红只好用英语问牛小明在不在。可能是英语太不地道,就听那边直接用中文问:“找牛小明有什么事?他现在在下面打网球,要不要留个口信?”
杨红赶紧说不用了不用了。
肖娴说:“算了,我们还是去坐校车吧,怪我上次多事,本来那个KIRK说了派车来接的。”
正要出门,海燕从外面回来了,看见她们两个,就笑吟吟地说:“我送你们去吧。看你们两个,穿着旗袍高跟鞋,却又提着大锅小盆的,这不是丑化我们中国美女吗?”说着,就拿起一个大锅子往外走,“走吧,别迟到了。”
杨红有点不解,好像自己没对海燕说过晚会的事,不过也许是说过又忘了,这记性是越来越糟糕了。
在车里,海燕说:“东亚中心的中文教研室管着全校的汉语教学呢,我在那里做过好几年TEACHINGASSISTANT,教老美汉语。现在那里的负责人是SWINDLER,不过他把自己的名字翻译成很漂亮的中文,叫做诗文德,化腐朽为神奇,厉害吧?”
杨红问:“怎么这里还有很多人学中文吗?”
“其实应该叫汉语,因为中国是有很多民族很多文字的,大家通常说的中文其实只是汉族人的语言文字。汉语现在很吃香呢,不少人在学汉语。很多是高瞻远瞩,想到有朝一日跟中国人做生意什么的用得上,有的完全是因为喜欢中国文化。有的是完成一门外语的要求。有些是华人子弟,从小会听会讲,但不会写,也来学学。还有些是讲广东话福建话的,来学学普通话。当然也不排除有些人只是凑热闹。”
海燕开车把杨红和肖娴送到HOWELLCENTER,进去叫了几个美国学生帮着搬东西,然后对杨红说:“估计今天是不用我接了,肯定有帅哥靓仔的送你们回来,不过万一没人送你们,就打个电话给我,我来接你们。”说罢就开车走了。
杨红和肖娴站在大厅里,正在张望,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用纯熟的中国话说:“我是诗文德,你们好!欢迎!”
原来这就是诗文德教授,高鼻子凹眼睛,英俊潇洒,穿的是一件古朴的灰色长衫子,偏大襟那种,真象是满腹经纶,有诗有文有德。
杨红见他普通话说得这么好,便用汉语回答说:“您好,我是杨红,她是肖娴。”
诗文德用汉语介绍说他在台湾呆过一年,在北京呆过半年,喜欢京剧,会打太极拳,还懂一点书法,又说等会要请她们两位给学生示范怎样包饺子。
杨红一听,心里就有点慌了。包饺子不成问题,但要教这些老外,就不光是个包的问题了,还得用英语讲解,那自己恐怕是不行了。正想推脱,诗文德教授已经忙别的去了。
杨红就坐在那里,心焦地打着腹稿,看怎么样才能把包饺子的方法用英语传授给这些老美。
一会就有热心的美国学生上来找她俩说话,一个个都夸奖她俩的衣服漂亮,表情之热切,态度之诚恳,使杨红恨不得立即就把身上的旗袍送给她们。还有几个就凑上来与她俩切磋中国话,语调之滑稽,又使杨红觉得他们的老师应该是一位山东大汉,普通话吐字还算准确,但声调完全是山东方言一般。
有个叫MORGANYOUNG的还把自己的中英文名字都写在纸上,问她这名字好不好。杨红一看是“杨墨耕”,不由得连声叫好,说你的姓跟我的一样。这一下,就围上来一群,个个把自己的中英文名字写出来,向她讨教。
杨红把他们的中英文名字一一对比,发现这个取名的人,的确不错,ANDREWRODECO就叫“若岸舟”,CATHERINECOX就叫“高爱玲”,中文
名跟英语名的发音相近,又很优雅动听,就问:“你们的中文名是谁取的?”
那些老外咬文嚼字地回答说:“丘老西”.杨红就想,这个丘老西看来中英文水平都不错。
杨红打量着那些着中国装的老美们,很有点忍俊不禁。这林子倒不大,可是什么样的鸟都有。女生比较单一,主要是旗袍,有几个人穿得不伦不类,上面是偏大襟的小褂,下面却是牛仔裤,大约实在是找不到配套的了。
男生就有点象在搞传统男装大汇萃了。有中山装配长围巾,象当年演唱《我的中国心》的张明敏;有一身黑色长袍马褂的,如果不是《白毛女》里面的黄世仁,至少是他的狗腿子穆人智;有一身素白雪纺唐装的,飘飘然如陈真霍元甲;还有的一身短打,腰间扎着三英寸宽的红腰带,英气逼人。
这些装束,就算放在今天的中国,都要引得路人注目,堵塞交通,现在在这里,每套中装的上面都探出一个高鼻凹眼的头来,就越显得搞笑。看来中国的传统,真的要在外国才找得到了。
杨红跟肖娴两个边看边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聚会开始后,诗文德教授上去讲了话,不过这次,就不知道是照顾听众,还是他自己中文底子不够,他讲的是英文。杨红努力想把他每句话听懂,但自觉听力还是不行,只能听出个大意。
接下去有各个年级的老美用中文表演节目,虽然中文说得那是不敢恭维,但态度之虔诚也令人感动。杨红看了这些表演,就在心里得出一个结论,美国人不大在乎别人怎么想,他在那里表演,就兢兢业业地演,不去看台下的人有什么表情。表演完了,大家照例一通热烈鼓掌,他也不去分析别人鼓掌是真的叫好,还是处于礼貌,都很开心很自得地受了,得意地笑着,好像他的表演刚得了第一一样。
杨红不由得对肖娴说:“看人家美国人脸皮多厚,活得多自在?刚才那个舞刀的,连刀都飞出去了,捡回来照样舞,还有那个女生,裙子掉下去一半,台词又忘了,如果是我,肯定是捂着脸逃下场去了。”
肖娴听着,心思却不在说话上,她指指台上,说:“嘿,这个人的太极耍得真不错呢。我看他象个中国人。”
杨红顺着她的手指向台上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白色对襟褂裤的男人,正在表演太极拳。他一头黑发,长而飘逸,加上身上的衣裤也是宽松而飘逸的,在刻意调暗了的带红色的灯光下,有如一位天外来人,飘飘洒洒。
杨红不懂太极拳,但这个人的表演却有一种让外行都能入迷的美。就象当年陈大龄拉琴一样,他那揉弦的动作,把她这个外行都迷住了。也许无论做什么,熟练到挥洒自如的程度了,就会产生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这个人就是这样。只见他全身似乎非常放松,但又松而不散,运行自如,柔中带刚。他的身体疏松自然,不偏不倚;他的动作轻柔自然,圆活不滞。他的腰,仿佛是一个轴,左右摇摆,上下相随,周身组成一个整体。杨红特别喜欢看他的双手,运行过程中是缓缓的、徐徐的、柔韧的,但到了转换方向的那一刻,又有着完全意想不到的、看似绵软却很刚劲的暗力。这个人似乎永远处于运动之中,动作衔接紧密,如春蚕吐丝,绵绵不断,又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
观众似乎也都迷醉了,场上没有人说话,好像连大气都没人出,都在聚精会神地看表演。表演结束,音乐也恰到好处地结束,灯光转亮的那一刻,杨红觉得自己的呼吸几乎都停止了,因为她认出,那个白衣人,虽然他头发留长了,虽然他脸上是一本正经的表情,虽然他实在没有理由出现在A大,但他的确是朱PETER!
晚会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但杨红却好像已经从里面游离出来了。她的眼光只在追逐着朱PETER,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TRACY的预言似乎在逐渐成为现实,虽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朱PETER上门来负荆请罪,但在这个地方,在这样的场合下遇到他,真的有点叫人觉得背后是有什么原因的。
杨红想,朱PETER应该是知道我到这个学校来的,因为在口语班大家都做过自我介绍,把这些基本情况都用英语说过。朱PETER是不是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也到这个学校来了呢?不过杨红想不出朱PETER这样做的动机,她还没有自作多情到相信朱PETER是爱上了她才到这里来的地步。这一切只能是巧合。无巧不成书,但书从哪里来的,还不是从生活中来的吗?更何况按朱PETER的理论,现在已经是生活模仿艺术的年代了,艺术中这种巧合是太多了,所以生活模仿一下,也不奇怪。
肖娴显然是被这位太极大师迷住了,附在杨红耳边说:“你刚才听见没有?他打的是陈式太极呢。”
杨红不知道这陈式太极是什么,甚至不知道太极还分这式那式的,但这个“陈”字,又让她想到陈大龄,莫非朱PETER跟陈大龄有什么关系?只知道陈大龄有一个弟弟,叫陈勇,应该比朱PETER大多了。而且朱PETER不明明是姓朱吗?现在杨红只想知道,为什么朱PETER会在A大出现。她心里想着,嘴里就说了出来:“朱PETER怎么会在这里呢?”
肖娴盯着她问:“你认识这个人?”
杨红笑了笑:“他是我在中国时的口语老师,我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呢。”
“既然认识他,还等什么,走,我们过去跟他说话。”肖娴满有兴趣地说着,拉起杨红,就往朱PETER那边走。
杨红犹豫着,拽着肖娴的手,不肯过去:“算了吧,大家都在看表演,我们不要这么窜来窜去的。再说,我以前跟他关系也不大好。”
肖娴瞟一眼杨红,笑着说:“是不是追了没追上,怀恨在心?”
杨红啐她一口:“你看你,说话哪象个结了婚的人?你现在还会对别的男人多看一眼?”
“为什么不?看一眼犯法?再说,我不看别的男人,老罗还不一样看别的女人。不看吃亏。”
杨红想,这里又来一个以花对花的。她不相信老罗是那种花心的男人,肖娴也总说老罗是“三心牌”老公,留在家里放心,带到外面省心,看在眼里伤心。所以肖娴总是说,我不担心我老公花心,他长那样,谁看得上啊?
杨红想,世界上的事是不是就这样?花得出去的男人就肯定花,不花的是因为花不出去,是因为没人看得上。杨红觉得自己既不喜欢一个花心的老公,又不喜欢一个丑得没人看得上的老公。能不能有一个男人,又有人看得上又不花?杨红觉得陈大龄应该是这样的人,虽然有很多女人喜欢他,但他不会花。不过她知道陈大龄也有一个毛病,就是见不得女人为他受苦,如果有女人因为爱他而受苦受难,那他就很可能冲上去解救她。一个女人受苦没事,娶她做老婆,就把她救了,十个八个女人都在受苦呢?他把她们都娶了?
节目表演完了,就开始包饺子了,杨红和肖娴一下成了注意的中心,一大帮老美都拿着一张饺子皮,瞪大眼望着她俩,好像生怕错过了一条重要指示一样。杨红和肖娴推来让去的好一阵,最后杨红没办法,怎么样讲,肖娴也是个J2,是家属,自己好歹还上过口语班,只好挺身而出,举起一块饺子皮,开始边包边讲。
说了怎么把皮子摊开,说了怎么放馅子,就要说怎么捏拢了,杨红一急,就想不起用英语怎么说了,只好做个样子,说:Likethis。她听见离得远的人在问:Likewhat?她脸一下红了,正在难堪,突然听见朱PETER在她身边小声说:“就用个foldandpress吧。”杨红便象传声筒一样说道:“then,foldandpress”。
那些老美学了这一招,已经是急不可耐地要亲身实践了,一边嚷嚷着“that’seasy”“cool”,一边风起云涌地伸出手来,抓的抓皮子,舀的舀馅子,也不管什么招式不招式了,都大胆创新地包起来了。
杨红怕他们包得不紧,待会一煮都露馅,想再交代一下。朱PETER小声说:“算了,别管他们了,这又不是烹饪学校。重在搀和,贵在搅和。”
杨红也不再作什么示范,知道现在就是用高音喇叭喊,也没人听了。
朱PETER站在旁边,微笑着看她,脸上并没有惊奇的样子,只说:“Hi,Teresa,nicetomeetyou.”然后又转向肖娴,“嗨,肖娴,欢迎你,欢迎你们两位美女,让我们晚会生色不少。”
杨红很尴尬地觉得自己的脸红了,有点发烧,小声回答说:“朱老师,想不到你在这里。”
朱PETER笑着说:“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只要跟我沾边的,你恐怕都得用这个词。”
他这种逗弄小孩一样的口气,使杨红有点不高兴,因为在他面前,她老有点占下风的感觉,老觉得你捉摸不透他,但他捉摸得透你,而且他又不把捉摸出的东西说出来,看你自己在那里出洋相。杨红赌气地想,你能有多少我想不到的东西?你指望我次次大吃一惊,我偏不。
朱PETER望着杨红,开玩笑地说:“不过你要做什么,都是我料到了的。我一打那个广告,就知道你会来。”
“你就是那个Kirk?”杨红诧异地问,“你不是叫PETER吗?”
“我知道你恨PETER,所以用个别的名字,不然怎么能把你骗来?”朱PETER仍旧笑着说,“其实我一直叫Kirk,是我以前的英语老师给我起的。PETER这个名字只在国内办口语班的时候用用,听上去没Kirk那么老气横秋。国内那帮家伙喜欢搞笑嘛,PETER听上去不是很搞笑吗?你们叫我朱PETER,不也是为了搞笑?不过拜托拜托,你现在不要叫我朱PETER了,这边没了那个语境,再叫朱PETER,别人听着就不搞笑了,搞不好说我这口语老师太差劲,把学生教得这么不伦不类的。来来来,practice一下,叫我一声PETER。”
杨红笑着,却叫不出来:“我还是叫你朱老师吧,你在这不是老师吗?我听他们都叫你丘老西呢。”
“我在这里做instructor,你要愿意,叫我丘老西也行。”
肖娴倒是一下就喜欢上PETER这个称呼了,马上就用上了:“PETER,你太极拳打得真好!”
PETER转向她:“你懂太极?”见肖娴摇头,PETER释然了,“不懂就好,你们都不懂了,我就懂了。如果你懂太极,我现在就得溜了。”
肖娴格格笑着说:“你别谦虚了,我看你很内行的。”
“不是谦虚,你没见我在中国教英语,在美国教汉语?到哪都是在外行面前充内行。”PETER转向杨红,“是不是啊,TERESA?”
杨红笑着说:“不光这,你在中国打扮得象美国人,在美国打扮得象中国人。”
PETER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色中式衣裤,笑着说:“不这样怎么能哗众取宠?这年头,想引人注目不容易啊。”
“真的,你这太极跟谁学的?”肖娴问,“可不可以教我?”
“跟谁学的重要吗?重要的是我这是正宗陈式太极,如假包换的。”PETER说,“你要学,简单呀,我办了个太极班,本来是哄那些老美的,既然你感兴趣,你可以来学啊,每星期三下午五点半,在BensonCenter三楼。”
肖娴高兴得不得了:“好呀,先说明了,我不交学费的呀。”
“不交就不交,你可以拿别的代替嘛。”
杨红拉拉肖娴,叫她别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因为PETER明显的是在占她便宜。但肖娴不怕,故意问:“拿什么别的代替?”
PETER笑笑:“你不是volunteer帮助汉语教学的吗?我们不付你报酬,你不交学费罗。”
肖娴对这个答案似乎有点失望,只问杨红,“你学不学太极?”
杨红看看PETER,觉得他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眼神很柔和,很特别,有点温情脉脉的意思,心想,我是不是又在自作多情了?见肖娴等着她回答,便说:“好啊,我也学。”她看见PETER意味深长地笑着,仿佛在说:“你又上我圈套了。”
PETER指指厨房,问:“两位美女可不可以帮我煮饺子?包可以让他们乱包,但煮不行,煮开花了,煮得不熟都不行。”
杨红和肖娴一口答应下来,跑到厨房去煮饺子,听见PETER在外面交代大家一定要捏紧,不然馅子会漏出去的。又听见这里那里都有人在叫Kirk,Dr.Chew,“丘老西”的。PETER一路夸奖这个wonderful,那个excellent的,好像没有一个不是白案大师。
PETER把学生包好的饺子一盘盘端进来,又把杨红她们煮好的饺子一盘盘端出去,只叫了一个学生帮他,其他人不得进入厨房,免得手忙脚乱之中烫伤了谁。过一会,他就跑到杨红和肖娴身边,问她俩累不累,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
肖娴开玩笑说:“你不见我们忙着帮他们捏紧,两手不空?喂一个吃吃。”
PETER就真的用叉子叉个饺子,吹两下,喂了一个到肖娴嘴里。等他换把叉,要来喂杨红时,杨红脸红心跳地躲一边去了。PETER也不客气,一转手喂到自己嘴里去了。
等PETER走到外面去,肖娴就小声嘀咕:你这个口语老师,泡女人真有一套,温柔得杀死人啊,再这样搞两下,我要把持不住了。
杨红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觉得PETER有点过分了。
PETER已经脱去了外面的白衫子,露出里面穿的白色短袖T恤,自我标榜说:“里面打了底子的,这白衫子有点透明,怕露了两点。”他光着肌肉鼓鼓的手臂在那里走动,又离得近近的接递饺子盘,搅得两个女人心慌意乱。
杨红站在炉子跟前,一直烤着,脸红得不行,汗水把旗袍都湿透了一块,贴在背上,很难受。幸好旗袍不透明,不然只怕PETER又要挖苦她了。
晚会结束后,等杨红他们把锅碗瓢盆什么的都洗刷干净时,已经快十二点了。杨红想起要跟海燕打个电话,叫她来接,看见PETER有手机,就问能不能借来打个电话。
PETER问:“这么晚了,还有约会?不说跟谁打就不借。”
杨红说,我得跟我ROOMMATE打个电话,叫她来接我们两个。
“那就不用了,她女儿明早要上学,现在肯定已经睡了,别吵醒她们。我这个太极大师送你们回去不比她来接好?”PETER建议说。
肖娴立即表示赞成。
杨红本来想说“想不到你认识我ROOMMATE”,但忍住了,不要让PETER说中,说跟他相关的事都得用个“想不到”。杨红暗自思忖,PETER对我ROOMMATE这么熟悉,说不定海燕也认识PETER,那我提起PETER的时候,海燕怎么没说她认识他呢?
PETER开的是一辆灰色的车,跟海燕那辆一个颜色,ANGELA说过,那颜色不叫灰色,叫MetallicTitanium,杨红挺喜欢那颜色,气派,又经脏。PETER用遥控开了车门,两个女人不知谁该坐前面,就一起钻到后座上。PETER问了一下肖娴的地址,决定先送肖娴,再回头把杨红放在她楼下。
初秋的夜晚,凉爽的风从MOONROOF那里吹进来,很柔和,不放肆,给人一种醉醺醺的感觉。PETER在前边什么地方按了一下,车里就响起了《梁祝》的音乐。杨红觉得心里有一股暖暖的东西在流动,不知道是因为音乐本身的感人力量,还是这音乐使她想起了陈大龄,亦或是PETER恰好也喜欢这音乐。
听了一会,杨红就觉得这音乐有点不大对头。不象是小提琴的声音,比小提琴低沉。刚想问一下是什么乐器,就听见连音乐节奏都变了,变成了很鲜明很强劲的节奏,象是探戈或者什么类似的东西,蓬蓬啪啪的,有点离《梁祝》太远了。这样的前奏过去,就听见了一阵口哨声,吹着《梁祝》里化蝶那段。杨红有点生气,这是谁?怎么可以把这么凄美的音乐搞成这个样子呢?更令杨红生气是,PETER也跟着音乐,吹起口哨来。方才杨红对他产生的一点好感,就在这口哨声中烟消云散了。
杨红坐在车里,一声不啃,心想,PETER这个人是不可救药的油腔滑调,什么高雅美好的东西,到了他那里,就会跟这首《梁祝》一样,调子没变,但演奏的乐器变了,节奏变了,表现的意境也随之变了。这首用口哨吹奏的《梁祝》,很能代表PETER这个人的特点。不能说他人不好,正如不能说这曲子不好一样,但他没个正经,把什么东西都搞滑稽了。
PETER仿佛没有觉察到杨红的沉默寡言,继续听着他的口哨《梁祝》,吹着他的口哨《梁祝》。把肖娴送到家后,PETER不用杨红指点,就轻车熟路地开到杨红楼下,找了个空位停下。杨红不等他转到她那边帮她开门,就自己推开车门钻了出来。PETER也不尴尬,只站在一边,微笑着说:“GENTLEMAN想献点殷勤,都不肯给一个机会啊?”
“还不习惯。”杨红淡淡地说,“你把后车箱打开一下,我把锅子什么的拿出来。”
PETER要紧不忙地掏出一支烟,点上,也不开后箱,只缓缓地说:“你在生气,这我看得出来,赶快交待,你在生什么气。”
杨红有点不好意思,我算什么人,可以生他的气?就算他把《梁祝》丑化了,我也没资格生气,又不是我的《梁祝》。再说那盘CD应该也不是PETER灌制的,怎么能因为他放了一下就责怪他呢?“谁说我在生气?”杨红笑着说。
“我说你在生气。”PETER嘴上的烟,随着他说话一动一动的,令杨红又有点生气,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一股痞气,抽烟不说,还让烟沾在嘴上,吊尔郎当的。但他一身素白地站在那里,夜风习习,吹得他那宽松的白色衫裤飘飘的,又很有诗意和仙气。月光洒在他脸上,轮廓分明的脸该高的高,该凹的凹,有点雕塑美的意味。杨红只好在心里承认这是一个矛盾统一体。在他身上,好的坏的美的丑的都有,搞不清该怎么评价他,还是不评价的好。
“让我来猜一猜,”PETER眯缝着眼,自信地说,“肯定是因为我刚才放的那音乐,因为你本来好好的,一听了那音乐就不啃声了。按你的个性,你是不喜欢听到《梁祝》用口哨吹出来。”
杨红被他说中,也不再扭捏,尽量用平和的口气说:“我不明白,化蝶这样悲伤的音乐,怎么会有人想到用口哨来演奏呢?”
PETER笑起来,夜色中越显得牙白,杨红很惊讶,抽烟抽成这样,居然会有这么白的牙,这个人真是让人难懂了。周宁的牙永远是黄黄的,因为抽烟,连手指都是黄的。
“口哨能不能表现悲伤,我就不说了。”PETER说,“就说你那个化蝶吧,那一段不仅仅是化蝶,那是《梁祝》的爱情主题,是贯穿全曲的。呈示部的引子和再现部的化蝶用的是同一段音乐,首位呼应。梁祝的故事不仅仅是化蝶,梁祝途中相遇,结为兄弟,同窗三载,十八相送,都是青春活泼,欢快动人的。你想,当祝英台女扮男装到学校去上学的时候,她春风得意的劲头,就算在无人之处吹两下口哨,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吧?这盘CD上,不同的艺术家用不同的乐器演奏这段爱情主题,可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是能使人从更多的方侧面来诠释这个故事吗?”
杨红被他说得一愣,既没想到那是《梁祝》的爱情主题,也没想到过祝英台调皮的一面,总是一听《梁祝》就首先想到化蝶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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