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当前位置:首页 > 言情小说 > 《在来世的左边等你》在线阅读 > 正文 第四部分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在来世的左边等你》 作者:西岭雪

第四部分

自言自语
被她缠了那么久,忽然平静下来,倒真有些不习惯。
我坐下来,自言自语:“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的。他计划得那么周详,还特意拉我在华表下合影,制造时间证人,这就说明问题肯定是出在时间上。他趁我睡着的时候偷走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他是怎么偷的?什么时候偷的?”
太阳彻底地隐没了,海浪声好似大起来,风也渐渐地冷了。
我咬着手指,怎么也想不明白时间的奥秘。都说时间之神是天界最诚实的神,可是偏偏就是这诚实的化身同我开了一个关于时间的玩笑,撒下弥天大谎,蒙蔽了所有的人,并让罪恶在它的庇护下得以逍遥。
夜深沉,有人说过夜的阴影里躲藏着许多不甘心的鬼魂,可是今夜,它们也都变得安静,寂无声息,只有不知疲倦的星星在闪闪烁烁,那是一只只夜的眼。
有游人经过华表,诧异地对我望了又望,走到快看不见了还要再回一两次头。
我哑然失笑,起初想他们也许当我失恋,但是抬头看天已经黑透下来,又猜说不定人家会以为我是流莺,跑到这里来等客人。
我在黑夜中对自己无声地笑了一笑,再看一眼沉默的华表,抬起腿开步回家。
爸妈已经睡下,大概因为他们知道我是同以然一起出去的,所以并不为我的迟归而担心吧?
我自己用钥匙开了门,尽量轻手轻脚,可是经过他们卧房时,却听到他们还在窃窃私语,因为话里不时提着我的名字,不得不听清楚点。
“琛儿不能说不孝顺,可是好像总长不大似的,不知道替父母分忧。”这是妈妈的声音,“一提婚事她就着急,那样子,好像我们拉她去卖。柯以然也是她自己挑的,又不是我们塞给他,闹了别扭,怪谁呢?”
爸爸说话之前先叹足一口长气,然后才接着说:“要说也不能怪琛儿,还没好好恋爱呢,我们就催着她结婚。年轻女孩子没享受过青春就一下子步入家庭,心理上是难免委屈。”
这话说得知心,我眼圈一热,差点就要流下泪来。
但是接下来,爸爸又说:“可是让他们慢慢谈下来呢……唉,现在的年轻人,个个都喊着谈恋爱,岂不知那恋爱是不能谈的,谈久了非散不可。”
这倒是新见解,我不由微笑,只听妈妈附和说:“谁说不是呢?其实柯家财大气粗,和他们攀了亲家,虽然得利的地方多,吃哑亏的地方也多着呢。不说别的,每次柯太太招我去打麻将,三次我总得推两次,输不起嘛。每次玩,心脏病都快要发作……他们大家子规矩多,琛儿嫁过去,第一件就是从此得收拾起小脾气来,不能像嫁个平头百姓那样撒娇撒痴,举止说话略错了点儿,人家不说她任性,倒要说咱们小家子气没教养,听不了的闲话将来准不少,还不知要受多少冤枉气呢。”
爸爸又是一声长叹:“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们已经谈了这么久……要是平常人家呢,管她谈七个八个,只要没嫁都没关系。可这是柯家,来头太大,她选了柯以然做男朋友,将来再不结婚,传出去,名声吃亏的总是女孩子,那时候想再嫁就难了。”
我一呆,倒是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一直以为爸妈催我结婚是为了升职,却原来还担着这一层心事。最难天下父母心,一股热辣辣暖流自腹至胸腾升上来,我差点就要推门而进,大声告诉爸妈:“别再替我担心了,我明天就把自己打包送进柯家去。”
但是当然不会真的半夜发神经,又怕惊扰了爸妈不好意思,再不敢乱走乱动,没有梳洗就睡下了。
久久不能入眠。
每晚不情不愿地睡去,早晨再不情不愿地醒来,真不知活着是为了什么。
《诗经》里说: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那说的是一个男子在为一位窈窕淑女费心思。可是我的寤寐思服,却是为了一个鬼。
耳边总似听到有人在走来走去,幽幽叹息。我问:“许弄琴,是你吗?”
没有人回答。
当然没有人回答,即使真是许弄琴,她也不会现身与我对话,而且,既然是一个鬼,便不可能有走步声。以然说的对,我就快走火入魔。
这样子胡思乱想良久,终究还是睡了。
梦里尽是药水、绳索和华表。
时间到哪里去了?
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就在掌管时间的钟表下,有人偷走了至少大半个小时的时间。
他是如何做到的?
天蒙蒙亮时我听到许弄琴在叫我:“卢琛儿,卢琛儿。”
我霍地坐起,竟然有久别重逢之喜,抱怨她:“你害我好找,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口吻一似老友见面。
她低下头,不说话,神态十分幽怨,面容也不再如前那般青白恐怖,而变回墓碑照片上的样子,单眼皮,大眼睛,尖尖的下巴,很清秀。
一位女士
我安慰她:“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报仇,让你瞑目的。”
梦到这里醒了。
我摸摸脸上,竟然有泪水。
什么时候自己竟同一个鬼建立起感情来了?
这次我主动去找程之方医生。
楼前那一树怒放的紫丁香让我觉得亲切,然而程医生会诊室门上高悬着“请勿打扰”的牌子,护士小姐彬彬有礼地请我坐在外面等。
“里面是什么人?”我问护士。
“一位女士。”
废话,非男即女,这里又不是宠物医院,难道还会是一只狗?但是我知道为病人守秘是医护人员第一原则,遂决定三缄其口,不再挑战护士小姐职业操守。
走出门,我徘徊在丁香树下,那紫色的芬芳里有一种甜蜜的忧郁,让我的心又不经意地轻轻悸痛起来。哦,以然,他还在生我的气吗?
丁香花顾自地馥郁着,像一个紫色的梦。记得大学时,每当丁香花开,树下就会挤满了和丁香花一样美丽如梦的女生们,她们在专注地寻找一枚五瓣丁香,因为据说找到五瓣丁香的女孩子会在这个夏天得到爱情。
那个时候,我做过多少关于爱情的美梦哦,却从没想过,有一天真会遇到一个像梦境一样美好的白马王子。以然,就是我的五瓣丁香了,难道我还可以希企比他更优秀的男子吗?
这样想着,我就又对昨晚的吵架后悔起来,而且急于找个人来说一说我这种矛盾的心境。程之方是个好谈伴吧?他不仅是心理医生,而且还是以然的老朋友,一定可以帮助我找出问题的症结,指出求和办法来的。
我回到诊所,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不知道等了多久,那无是生非的中年女病人才终于肯推开门走出来。我敌意地看着她,不明白人家都说心宽体胖,可是这老女人这么胖的身材,为什么还是想不开。但是转而想到自己来找程之方的原因也是因为心理求治,便把诅咒的话咽回肚里去。谁能保证那老女人不是也见了鬼,或者更可怕,是她养的一只斑点狗忽然会说话了呢。这阵子,你跟我说昨天晚上星星里下来一个人我都不以为奇。
程之方看到我,立刻展开温和的笑容。虽然已经有段日子没见面,他还是一眼认出我,态度大方自然,丝毫没有要怪我脱诊的意思。
我放下心来,向他详细说明我的梦。
“我知道有一句老话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也知道所谓梦是一部分未睡眠的脑细胞在人脑睡眠状态下的无规律的活动,可是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我需要帮助,我想知道梦是否可以给人带来预示或者提示。”
坐在那把“吱吱”叫的木摇椅上,我一下一下地晃着,一下子就把自己晃回到遥远的过去。
有多远呢?
不知道。也许,就像留声机里正播着的那首老歌吧:“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世界上所有的外婆好像都住在乡下,门前有枯藤老树昏鸦,门后有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天涯归人,天涯,够远的了吧?
但是程之方镇定的声音将我带回现实中来。
“遇到一个太聪明的人不知道是心理医生的幸或不幸——好,我们不要老调重弹,来说一点新鲜的:其实,对于梦的分析研究,至今科学家们也没有成型的定论。除了所思所想之外,梦境有时的确有预示或者提示的功能,所以巫师会借梦来预言人的命运,而警察则借催眠来帮助人们回忆,这是因为生活中往往被我们忽略了的一点细节或某个人,有时候会在梦里十分清晰地突现……”
“你会催眠吗?”我打断他,“我想试试回到出事那天下午,看看是否有被我遗漏的细节。”
程之方颇羞赧:“对不起,我只是知道一点皮毛,帮助真正的心理病人安神入眠是可以的,催眠查案可就……”
“那算什么好医生?”
“心理医生的职业宗旨是治病,又不是破案。”程之方不满。
我现在发现老程的可爱处,他相当敬业,且维护自己的职业操守。有信仰的人是可敬重的,我端正态度:“对不起,我心急了,请讲下去。”
已经大受挫折
但是程之方已经大受挫折,潦草地结束梦的解析:“总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句话是可信的,因为人们对某件事的专心致志会激活一部分脑细胞,使它们在人的大脑休息后仍然加班工作,而且常常获得意想不到的效果,进而反映出人的一些潜意识或者超能力,比如艺术家们常常自称在梦中获得灵感,就是这个缘故了。”
“那么,我的梦要提示的是什么呢?”
“很简单,你怀疑钟楚博杀害妻子许弄琴,药水和绳索即是杀妻的工具,这便是有所思之故;你因为未能帮许弄琴报仇而内疚,所以梦见她对你凝望;至于华钟……”他忽然想起什么,“你看到钟上的时间是几点了吗?”
“什么?”我一跃而起,心突突乱跳,仿佛有个什么大秘密就在嘴边关不住地要冲出来,却一时想不清楚。
“钟上的时间,是几点?”
“我……我不知道。”汗细密地渗出来,脑子里忽然间挤进许多纷乱的思维。是几点?几点钟?我拼命地思索,不,我想不起是几点钟,我怎么竟会想不起来呢?
“是不是十一点三十五分?”程之方继续问。
“不,不是。”我嗫嚅,但立刻肯定起来,“不是十一点三十五分,我不知道是几点,但,绝对不是十一点三十五。”
那天照相前,我经过华表时曾经无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的,没想到,那一刻的印象竟然在梦中重现。虽然不能重新清楚地记起上面的时间,但不会是十一点三十五。这个时间已经印入脑海,刻骨铭心,如果是,我不会不记得。但梦里的钟,的确不是,不是十一点三十五。那个时间,才应该是我们合影的正确时间,那,到底是几点钟?
我抱住头,几乎呻吟起来:“我不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这么重要的事。这是最关键的一个细节,程医生,你帮我,你帮我催眠好不好,让我记起来,那是几点钟,那到底是几点钟?!”
“好,我帮你,我帮你。”程之方温和地安慰,“你先平静下来,听我给你分析,其实这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在生活中我们常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人的记忆分为有意注意与无意注意两种,有意注意很简单,就是人们存心去记忆一些事情,比如约会时间考试题目等等,因为想记,所以很注意很关心,就记住了;可是大多时候,我们都处于无意注意状态,比如你出门前无意识地抬手看了一眼表,但是旁边的人立刻问你现在几点了,你会低头重新去看表。再比如你每天回家经过同一条街道,但是如果我问你家巷口左手第三间的门头是什么样子,你未必会清楚。这就叫无意注意。你说你经过华表时曾经抬头看过表的,可是当时钟楚博恰好在同你说话,这就分散了你的注意力,所以虽然看了时间,可是没有记住,将有意注意变成无意注意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想办法把你那天经历的事清晰地回忆起来,将无意注意重新转化为有意注意……”
“程之方,拜托,你不要有意注意无意注意地说个没完行不行?”我告起饶来,“我不要你给我上课,我要你给我帮忙啊!”
“我当然要帮忙,但是也要先冷静下来做做分析才行啊……喂,卢琛儿,我们现在所探讨的问题已经超越心理治疗的范畴,我看,是不是找以然一起来讨论?”
他终于提到以然了,我本来一直等着他主动提起以然的,可是他真这样说了,我却又犹豫起来:“不好,不要找他。”
“你们吵架了?”
我低下头,默认。
程之方叹息:“多情人情重愈斟情,真是不知珍惜。其实就要拜堂成亲了,有什么可吵的?”
“还不是为了这案子?他不喜欢我查案。”
“也难怪他,每天在局里搞得血淋淋的,好不容易下了班,还要跟着你查案,够累的。你是偶尔为之,所以当成天大的一桩事来操心。可是他呢,查案根本是本职工作,不知道有多烦,天天面对那些尸体,硬逼着死人说话,想从血肉模糊里找出蛛丝马迹来,压力的确很大,怎么能怪他没心情呢?”
咦,我怎么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问题呢?我想了又想,不得不承认老程说的有理。到底是心理医生,三言两语就说到问题的关键上来了。
“程之方,你说得真好,谢谢你,但是我还是不想给他打电话,就像你说的,他的压力已经够大,我不想再给他添烦。刚好相反,我要给他买一瓶好的红酒,再亲自下厨做一桌好菜,然后才请他来……向他道歉!”
“嗬,说得人羡慕死了。”程之方笑起来,“案子虽然没破,但是帮到你们和好,也算是意外之喜,功德无量。这回的诊疗费我要向柯以然双倍收费。”
告别程之方,我觉得心情轻快许多,先到超市买了牛排红酒,这才大包小卷地往家走。
我并不是一个烹饪的高手,但是我想以然一定不会挑剔我的手艺吧?就算我煎焦了牛排,调出的红酒色既不美香亦不冽,他也一定会甘之如饴的吧?
晚上,我将点起那套购自新友谊商场的法式烛台,铺上那条绣花的镂空桌布,当然,还得有音乐。哪首曲子最合适呢?总不能是《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吧?对了,得想个办法让老爸老妈出去转一转,二人世界有蜡烛照明已经足够,可不需要两只高倍灯泡。怎么跟他们说呢?是找个借口给他们买两张电影票还是实话实说?他们会笑我的吧?
一路合计着,经过巷子口时,忽然想起老程的话,于是一时兴起,又特意多走几步路,绕过去看一下左手第三间到底是个什么建筑。
却原来是一间镜子店,店名很诗意,叫做“镜花缘”。
我不禁笑了,站在橱窗前照了又照,照了又照。
老板出来招呼:“小姐,买镜子不?进来看看。”
我不好意思起来,只得进门去随便挑只化妆镜敷衍一下。
从来没看过这么多镜子,大大小小足有上百面,或坐或立,有方有圆,都澄明清楚,光怪陆离。当我走进去,店里就有了无数个卢琛儿,举手投足,轻颦浅笑,与我同时做着整齐划一的动作。我低头,她们也都低头,我站住,她们也都站住,我取钱,她们也都取钱……
慢着!就在我选中一枚雕花小圆镜准备付钱的时候,我的动作忽然静止下来,店中镜子里所有的卢琛儿也都一齐停下来。
我望向她们,她们也望向我,表情愕然而震惊。是了!我知道为什么同时会有两个钟楚博了!
因为镜子!
两个钟楚博
是镜子捣的鬼!镜子制作了两个钟楚博!镜子偷走了时间,让钟楚博分身成功,瞒天过海!是镜子!
老板催促:“哎,小姐,你到底买不买?”
“买!买!”我抛下钱转身便走。
老板在身后喊:“喂,你的东西没拿!还有镜子!镜子!”
我转身胡乱地抓过东西,又接着向外跑,出门的时候,在门框上撞了一下。一阵脆响,塑料袋里刷地流出红色的液体来,像血。
老板忙走过来扶起我:“干嘛慌慌张张的?快看看,是什么东西打了?”
不用看我也知道,是酒,是那瓶买来与以然共进烛光晚餐的红酒。但是现在我已经顾不得。
镜子!镜子!是的,我要去找出镜子的真相!作案和拍照,究竟哪个是本身,哪个才是镜中人?
照片上的时间是十一点三十五,那么镜中的时间呢?左右相反,应该是十二点二十五。两者之间,整整相差了五十分钟,钟楚博做什么都够了!他用这偷来的五十分钟时间回家杀死了许弄琴,然后再赶回海滩来陪我。这,就是案件的真相!
我们一直被迷惑于华表的时间,十一点三十五,成了钟楚博不在作案现场的有力时间物证,但事实上,恰恰这才是最大的谎言,因为当时华表上的真正时间并不是十一点三十五,而是十二点二十五!钟楚博利用镜像原理反洗了照片,使相中事物左右反转,于是偷天换日,十一点三十五变成了十二点二十五!
难怪他要脱掉西装只穿T恤,难怪他要我披上混淆服装标志的披肩,难怪他托辞焦距不准同我交换位置拍了两张合影,这所有的一切布置,都是为了一件事,颠倒是非,扭转乾坤!
可是,可是我如何能够证明这一切?我怎样才能戳穿他的阴谋,找出证据证明时间的真相?
我逼迫自己静下来,千百次细细回忆那天从茶馆到海滩的点点滴滴。
有风吹过,风里残存着槐花的香味儿,谷雨一过,花便落了大半。那天,是槐花催我入眠的,当手机声将我叫醒的时候,我还在为了没有来得及将梦中的槐花点心吃到口而惆怅。手机!
我悚然而惊。是的,手机!我还记得那是一个海南来的长途,电话局一定会有记录的。只要找出钟楚博四月份的通话单,就可以查出那个海南长途的正确通话时间。那,也就是我们在海边谈判的真正时间。电话局作不了伪,那将是真相,是真正的时间物证!
一辆出租车经过,我招手截住:“请送我去最近的电话局!”
车子驶入闹市区,在最大的一间邮电局门口停下了。
我推开门,发现大厅里排满了缴费的人,时值月末,正是交费高峰期。
从来没有觉得邮电局的生意有这么好,密匝匝的队伍好像永远也排不到头。我莫名地觉得心悸,额上渐渐渗出汗来。忽然前面有人吵起架来,好像在争论自己家的电话费不可能有这么高,统共两口人,哪里打得到一百多块,逼着电话局调查测试。
吵了又吵,等待的人都不耐烦起来。我几乎恨不得说一百多块我替你交了,不要再耽搁时间了行不行。一边急得不住拭汗。
终于电话局里领导出面调节,那人被请到一边去,队伍重新缩短。当我终于流利地报出钟楚博的手机号码及密码,并拿到那张四月通话明细单的时候,电话局下班时间也快到了。
我拿了单子走出门,顾不得叫车,边走边看,急着要找出那个珠海打来的救命的电话。
0756,是这个了!
就在这时,我迎面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急匆匆抬起头来,忽然目瞪口呆,那个人竟是——钟楚博!
钟楚博温和地望着我:“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我……”我结结巴巴,但是立刻想到没什么好怕的,他根本不知道我在查他,便定下心来,装作随意的样子说:“我来交电话费,这个月我们家话费太高了。”说着随手将单子折好放进手袋里。
好在他并没有多问,只是望着我,仍然很温和地笑着:“相请不如偶遇,我们毕竟有缘,走吧,上车。”
“去哪儿?”
“上车再说。”他不由分说,拉起我的手便走。
我做贼心虚,竟不敢拒绝,只是不安地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一推开门
到了我才知道,他竟是带我去他的家。
一推开门,我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福尔马林的味道,不禁微微一震,抬头打量着大厅的布置。
屋子分为两层,楼梯就在厅内,尖顶,像一根刺直指上空。我猜测着许弄琴曾经吊死在哪一层楼梯扶手上,心中又惊又疑。
钟楚博递给我一杯酒,我道了谢接过,却不敢喝。
这一生,我绝不会再喝下任何一杯来自他手中的饮料。
因为不知道喝过之后,还会不会再醒来。
他看出了我心中的疑忌,淡淡地笑了:“只是一般的甜酒,没事的。”
我一愣,凝视他。他自顾自喝了一杯,又再回身去斟第二杯,同时就像闲话家常那样十分随意而平静地说:“我老婆死之前喝的,就是这种酒,不过这一杯里面,我可没有下过药。”
仿佛有雷声在耳边炸响,我忍不住后退两步,杯子里的酒泼溅出来,只差没有撒手跌落。
他端着杯子走近我,高大的身形微微前俯,仿佛一座山般压下来,一字一句地说:“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再瞒你,你可真不简单,居然有胆子查我。”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刚才你从电话局里走出来的时候。”他忽然出手,我还来不及反应,肩上的背包已经跑到他的手中去了。他拉开包链,找出那张电话纸,“你可真聪明,居然想到了用这种办法来推算时间,我还以为自己的妙计再也没有人可以识破,没想到百密一疏,被你一个小丫头找到了破绽。不过,可惜你没有什么机会把这么伟大的发现公诸于世了。”
他狂笑起来:“真是天助我也。我原本只是想到你家门口去等你,请你吃顿饭,聊聊天。远远看着你走过来了,刚想下车打招呼,你又转身进了一家镜子店,我就仍然坐在车上等着你。接着你匆匆忙忙地从镜子店里跑出来,上了一辆出租车。这可把我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就跟踪了你。你拿着电话纸走出来,一脸惊惶紧张,那时候我就猜到了……”
随着他的声音,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懊悔得直想咬断自己的舌头。我真是蠢,碰到他时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还以为他没有查觉。却原来,这只狐狸早就为我设了圈套。
我不断地后退,直到碰到身后的装饰壁炉,退无可退。
“你想怎么样?”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钟楚博并没有再逼近来,他在离我一两步远的位置处停下了,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好整以暇地说:“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你答应为我一辈子保守秘密;要么,我杀了你,那么这秘密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但是不等我回答,他又说:“不过,就算你答应守密呢,我也不会相信你。因为女人是善变的,不可信任的。而死人,却是一言九鼎,绝不骗人。”
事情已经坏到不能再坏的地步,我反而豁出去:“你不会杀我的。”
“哦?这么自信?”
“因为如果你要杀我,就不会有这么多废话。”
他“哈哈”大笑起来:“但是电影里所有的杀人狂在杀人之前都是要发表一通演讲才动手的,好留时间给警察赶到。”他嘲弄地看着我,“你说,警察会不会在关键时刻及时出现?”
我不回答,凝视着他的背后。
当我们对话的时候,一直有个白色的身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我知道那是许弄琴。
也许,她的魂灵从来都没有真正离开过这里。这是她的家,是她生之所依,魂之所系。
他察觉了:“你在看什么?”
“许弄琴。”我如实回答,“我常常看到她的魂,她冤魂不散,就在这屋子里,就在你的身后。”
“所以出事后我从不回这里来。今天过来,是要取一件重要的东西。”
他忽然推开我,拉开壁炉的罩门,然后用力一掀,那下面出现一格抽屉,里面是油布裹着的一件物什。他把它取出来,一层层打开油布。
在他打开暗门时我已经有所预感,但当那乌黑的手枪完全呈露出来时我还是忍不住“呀”地叫了一声。
他将枪管逼向我,轻轻划过我的脸颊。
我用力拨开
那种猫儿戏鼠的态度激怒了我,我用力拨开:“你干什么?要杀就杀,哪来那么多花哨?”
他惊讶之极,反而笑了:“好,有胆识。你说得不错,我的确不想杀你,可是也不敢放了你,所以现在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我们离开大连,你跟我一起走。”
“走?去哪里?”
“随便。苏州,杭州,上海,北京,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大城市或者风景区,我们环游全国,直到……”他顿一顿,慢吞吞一字一句,“你死心塌地地爱上我,答应为我守密为止。”
“你在说梦话?”
“你就当是说梦话好了。反正,从现在开始,你一步都不要想离开我,直到我相信你。”
“但是我突然失踪,我家里人一定会报警的。”
“所以,在我们走之前,你要先写一封信通知他们,说你不想同柯以然结婚,你真正爱的人是我,所以决定逃婚,同我私奔。”
“这样荒谬的谎话谁会相信?”
“谁都会相信。这不是很浪漫吗?很符合你的个性。”我咬住下唇,心里瞬间已经交换了无数个念头。这该死的狐狸,他说得没错,这样疯狂的事的确像出自我的手笔,我在这个时候与他同时失踪,大家一定会相信我们是私奔了,甚至就连柯以然也会相信……以然,他一直误会我对钟楚博余情未了,这下更该信以为真了。
想到以然会从此误会我怀疑我,我只觉心痛如绞,真比死了还难受。
“不,我不会听你的,宁可你杀了我,我也不会答应和你一起走。”
钟楚博扬了扬眉,忽然笑了,用一种轻佻的口吻说:“如果你真的想死呢,我也可以成全你。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你活着一天,我就会追求你一天;可是你要是不给我追你的时间,我可就不顾一切,要在你死前完成一回心愿了。”
“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的意思。”
泪水成串地滚落下来,我知道自己斗不过他。他是一个魔鬼,没有人可以同魔鬼讨价还价。
如果死得不清白,那么我会变成第二个许弄琴,死不瞑目,冤魂不散的。不,不能那样去死。如今,摆在我面前的惟一的选择就是暂时顺从他,而在上路之后再寻找机会逃跑,或者自尽。
钟楚博毫不动容地看着我,耐心地等我哭够了,才把纸笔放到我手上:“现在,写信吧,就像以前你照我的意思拟公文一样,很简单的。”
我万般无奈,只好拿起笔来。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起来,钟楚博抢先拿起,看了一眼号码,笑着说:“是你的好朋友无忧打来的,也好,先跟她说清楚,把戏做得更逼真些。”他按下通话键,嘻嘻哈哈地接听:“你好……我是谁?我是谁你听不出来?我是钟楚博啊……你找琛儿?她在,还没起床呢……我们?呵呵,不好意思,我们的事,你那么聪明,猜也猜得到啦。哈哈……你等等啊,我去叫她接电话。”
他掩住听筒转向我,看到我愤怒的目光,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干嘛这么看着我?嫌我污你清名了?反正早晚的事,我不过提前说一句……好好好,我不说了,你来听,可别逼我开枪啊。”
我接过话筒:“无忧,是我。”
彼端无忧的声音充满惊讶,就是哈雷彗星撞地球也不会让她那么震惊了:“琛儿,你在钟楚博那里干什么?他为什么那么说话?”
“我们在喝茶,最好的‘明前雀舌’,你那里有没有这种茶呀?”
“琛儿,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明前雀舌’呀,你不是说这种茶要趁热喝的吗?水刚烧开,滚烫的,沏茶刚好。”
钟楚博在旁边低声催促:“别那么多废话,快切入正题。”
越想越痛
我只得说:“无忧,麻烦你替我告诉以然,我已经决定不同他结婚了,我真正喜欢的人,是钟楚博。”
好艰难地说出这句违心的话,我立刻挂断了电话。
钟楚博满意地打了个响指:“果然是我的好秘书,好拍档。你最好一直这么合作。好吧,现在开始写信。”
我重新拾起笔,刚写了“亲爱的爸爸妈妈”几个字,眼泪就又流下来了。
亲爱的爸爸妈妈,这一走,我可有机会再见到你们?当你们发现不见了自己亲爱的女儿,你们该有多么焦急啊。同时,你们又会多么愤怒伤心,以为我不争气,不自爱,竟然弃婚出逃,与人私奔。
越想越痛,我伏在桌上呜咽起来。
手机重新响起来,钟楚博看了一眼号码,随手关掉了,得意地笑着:“又是那个无忧,她一定大吃一惊,想问个明白,可是言多必失哦……呵呵,等着明天看信吧。这样一配合,就天衣无缝了。”
我呜咽着,写一行哭一会儿,满纸都是泪水,只好撕掉重来。
那伤心,一半是真,一半则是为了拖延时间。
在刚才同无忧的通话中,我有意说了一大堆极其荒谬的外行话:首先,“明前”和“雀舌”,其实是龙井茶的两种分类。无忧说过,“茶是明前娇,一过清明,便不是‘明前’,改叫‘雀舌’了”。其次,绿茶是要温水冲泡的,滚水浇下,立刻就将茶叶泡烂了。所以“明前雀舌”、“水刚烧开”云云,存在着绝大的语病,钟楚博这个茶盲听不出来,但是以无忧的聪颖,一定猜得到我不会犯那么多的低级错误,这样说话必然另有深义,无非是提醒她“龙井茶”(警察)的概念,也就是报警。
我在心中不住地祈祷着:无忧,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你听懂我的呼救了吗?可是,就算无忧听懂了,也报了警,警察真的就会像电影中演的那样,在最后时刻及时赶到吗?
信终于拖拖拉拉地写完了,钟楚博简单收拾了几样行李,拉起我说:“走吧。”
这时,我看到一个白色身影无声无息地飘过来挡在了大门前,我失声轻呼:“许弄琴!”
她长发披散,脸色青白,张开双臂,背贴在门上,眼中射出怨毒的光,那是一个人的愤怒和一个鬼的怨恨的综合,那本身已经是两把锋利的匕首可以将与她对视的人伤于刃下。
可是钟楚博这个胆大包天的恶人,竟连鬼也不怕,毫不迟疑地伸手去拉门。
我眼睁睁看到他的手穿过弄琴魂的身体,不禁心胆俱寒。
那门就像焊上了一样,纹丝不动。
许弄琴的身子也一动不动。
钟楚博大怒,猛一抬脚,喝道:“滚开!”
我惊叫起来。
门被踢开了。
门开处,远远传来警车的鸣笛声。
我惊喜,无忧果然听懂了我的呼救,警察真的像电影中那样赶到了。只可惜,也像电影中常有的那样,他们总是迟到一步。
钟楚博抓住我的手:“快走!”
我们跳上奔驰车,可是他并不急着立时启动,却伏下身静静等待。
警车上的红灯在夜幕里闪烁着,迅速地逼近过来,包围了整座别墅。有人在向屋子里喊话,
无非是“抗拒从严马上投降”之类。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们的车子。
我在人群中看到以然,他满脸焦急,哀形于色。
我想喊,可是钟楚博的枪就抵在我的腰上。看到警察们已经各就各位,他悄悄抬起身来,猛地拧动钥匙,打火、进档、踩油门,动作一气呵成,车子箭一样射出去。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刚才不急着出发,那是因为如果那样做,警车就会立刻跟随上来。他有意等警车停稳,警察们布署好了才突然发动,等到警察们反应过来重新启动车子,奔驰已经驶出去老远。
我看到以然跟在车后面追,边跑边喊,我听不到他的声音,可是从那口型不难判断,他喊的是“琛儿”,他脸上写着那样惨痛的神情,令我心痛如绞。
但只是一刹那,他的影子就远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化作一个黑点,不禁心碎神伤。
以然,以然,以然!我在心中一遍遍狂叫着,我有多少话要对你说呀,难道,就这样永远失去机会了吗?世上有什么事可以比情人相见而不能相拥更悲惨的?我宁可死一千次,只要让时间在这一分钟停住,让万物为我们的爱情让路,让我有机会最后一次投入你的怀抱,对你说我是真的爱你,告诉你所有的固执与骄傲都只是因为爱,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再也不会对你发脾气,而将一生一世地追随你,顺从你,回应你的爱。
弄琴魂重新出现
然而所有的话都没有机会说出了,以然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只有警车仍在后面紧追不舍,笛子拉得震天响。我祈祷着:快呀,再快点呀,快追上来呀!
可是钟楚博的车更快,已经顺利驶上滨海路。
有枪声密集地响起,钟楚博按下车窗玻璃,一边向后还击一边将油门不断踩低。
那种只有在香港警匪片里才会看到的经典追捕镜头,在大连滨海路上演出了它的现实版。可悲的是,正同影片中常有的那样,警车的速度永远没有匪车快,这是因为匪徒是在逃命,而警察不过是办公。
这时我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车的正前方,长发披散,衣袂飘飘,那是许弄琴!
我惊叫:“鬼!”那惊惶,一半是真,一半却是为了干扰钟楚博的心神。
他咬着牙骂:“妖孽!”毫不理会地直冲过去。
许弄琴的身子轻飘飘地飞起,从车上方荡了过去。
但是没开出几百米,她的身形又重新出现在正前方。
钟楚博如法炮制,仍然毫不回避地撞过去。
但是每一个弄琴魂破灭之后,就会有另一个弄琴魂重新出现,阻挡着奔驰车的行进。
钟楚博渐渐疯狂,再无理智,将油门踩到最尽。
我狂叫:“小心!”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车子忽然腾空飞了起来,我看到碧蓝的海水迎面撞向我,那感觉,好像不是我们投向大海,而是大海迎上来包裹了我们。
接着一声轰然巨响,海水像狂风一样从开着的车窗里涌进来,我的身子一轻,本能地挣扎两下,从车窗里游了出去。
我们在一个不知名的海滩上岸,钟楚博将我带到岸边一座并不起眼的房子里,取出干净衣服让我换上。
“狡兔三窟。”他微笑,“你不用惊讶,我不是说了吗?这阵子很少回那边家去。这里,就是我的第二个家。凡是我住的地方,当然少不了女人衣服。不过你别介意,这套是新买的,还没穿过,不信你看牌子。”
我低下头,果然标签还没除下,是“宝姿”,以保守的工作装形象著称的法国名牌,不由更加感慨当今白领的选择。
他催促:“怎么还不换?装扮好了,我们还得出发。”
“你能出去一下吗?”
“不能。”他断然拒绝,“我说过,你不可以有一分钟离开我的视线。”
我赌气:“那我就穿湿衣服走好了。”
“那不行,太招人注意了。”他半妥协,“这样好了,我背过身去,你换衣服,可是不许关灯,我要看着你的影子,免得你耍花样。”
我气结,但也只得从命。
湿衣服裹在身上很不容易除下来,越急就越快不了,我看到自己苗条的身影投在对面雪白的墙上,不由得面皮火辣辣烧起来。脱到只剩一层内衣时无论如何下不了手,只得胡乱把宝姿套在湿衣服外面。
幸好钟楚博总算说到做到,始终没有回头。
我明知他看到投影已经知道我换好了,还是轻声说一句:“好了。”
他回过头来,眯起眼欣赏地看着我,满意地唔一声:“这套衣服很适合你。”
我更加脸红,却也不禁暗暗佩服,在这种时刻还有心情欣赏女人服装的人,大概也只有他了。
然后我们便重新上路了。
当然他在这里还有另一辆车,同张扬的“大奔”截然相反,是辆毫不起眼的灰白色大切诺基,似乎他一早已经知道,总有一天会落到逃亡的命运,所以早已准备好一切,只等考验来临。
“那些笨蛋警察们这个时候大概刚刚把水警召来,还在海里到处找寻奔驰的下落吧?”他说,哈哈大笑着发动车子,“现在,蜜月旅行正式开始!”
车子经过高速路收费口时,我只觉满手心都是汗,渴慕地望着工作人员,希望他能看懂我眼神中的求助,可是那公事公办的收费员看也没有看我一眼,只是随着电脑里的报数声机械地重复:“十元,谢谢!”
我放弃地叹一口气,眼睁睁看着漫长无边的高速公路在车前方展开。
“高速公路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钟楚博说,“看到它就会觉得,沧海桑田真的都不算什么。”
“但是如果有人要在高速路上追捕我们,不是连弃车逃跑都没有机会?”话一出口,我立刻后悔得想咬住自己的舌头,干嘛要提醒他呢?
但是钟楚博毫不在意,轻松地回答:“别把他们想得太能干。他们先要在海底打捞至天明,等确定我们没有葬身海底的时候,就要组织开会,讨论,打报告,然后在大连地区做好一系列的调查,然后再开会,讨论,打报告,等到终于办好层层手续,把通缉令发下来的时候,我们早就到达目的地了。”
不禁心灰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不禁心灰。
只不过一个小时,我们已经走出大连境。
被警察找到的机会更加微乎其微了。
钟楚博出示假身份证在汽车宾馆里订了一个标准间,服务员仍然什么也不问,更不理会我们是什么关系,只管收了押金打开房间欢迎我们入住。
我叹息,这只不折不扣的狐狸,他早已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与他斗法,必得十二分小心,一次失手,有可能终生遗恨。除了合作,我并无第二种选择。
整个晚上都在辗转反侧,睡得并不好。
钟楚博却全无忧虑,甚至响起轻微的鼾声。我四处打量着,猜想可不可能搬起一把椅子或立灯将他一下子打昏,或者悄悄溜出去托服务员报警。
但是还没等行动我的勇气便消失了。我能想得到的,钟狐狸一定也会想得到,难保他不是在假装熟睡,有意试我。如果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我想起那瓶打碎在“镜花缘”的红酒,也许,那便是上帝警示我放弃侦查的讯号吧。如果不是我的一意孤行自作聪明,现在我应该正同以然相对而坐,欣赏着美酒牛排,或者在乐曲声中翩翩起舞。可是,就因为执著于寻找线索,一张电话单把一切都揭穿了,也把一切都打乱了。只不过几小时前,我还把他视为嫌疑犯,而以为自己是神勇警花。转眼之间,他便变成了逃匪,而我成了他的人质。世事难测,竟然奇诡到如此地戏剧化而不可置信。
我咬住被角,心痛地思念着以然,以然,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他一定很担心。他知道我在想他盼他吗?
就这样睁着眼捱到天亮。
离开汽车旅馆结账时,钟楚博忽然对女服务员说:“知道吗?我是个逃犯,她是我劫持的人质。”
我一惊,赶紧看那服务员如何表示。不料她却理也不理,只顾低头做账。
我忍不住说:“是真的!”
那年轻女子抬起头来,翻我一个老大白眼:“神经病。”
钟楚博说:“你一点幽默感也没有?”
那女子终于一咧嘴:“你想惹我笑?很简单!押金做小费,不用退可不可以?”
钟楚博哈哈大笑起来,饶有深意地看我一眼。
我不禁庆幸昨晚没有轻举妄动。
至此,几乎已经放弃求救的意志,干脆不做任何尝试,上了车闷头大睡,补上昨晚缺失的那一觉。
醒来时,已经到达山海关。
钟楚博说:“想不想去北戴河玩玩?”
我惊讶:“玩?”
“是呀,休息一下。”
我满腹狐疑地跟着他来到沙滩,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因为天气尚冷,北戴河边没有几个人,整个城市睡着了一样,十分冷清。
海水温柔地絮语,完全不了解正发生在它岸边的悲剧。
钟楚博弯着身子想在沙滩上寻找一块石头来打水漂,可是到处都是细白的沙和纤弱的贝壳,他不满地嘀咕:“怎么连块石头也没有,真是个女性的沙滩!”
至此我相信他真是来玩的,更加惊讶,他倒真潇洒,只是苦了我,一点乐趣也没有,只恨不得对着大海痛哭一场,又满心幻想着怎么样做一个漂流瓶通知家人我的去向。
钟楚博终于找到一只汽水瓶盖做梭子,对着水面用力地抛出去。可是因为瓶盖太轻,只在海面上跳了一下就泄气了。
我愁肠百结,却不放过这个嘲笑他的机会,故意大声地笑出来。
他不满地对我拧着眉,忽然问:“昨晚你做梦,一直喊妈妈,怎么?刚离开家就想家了?”
“不是我想家,是怕家人想我。”一句话把我的心事勾起来,我的眼圈儿又红了,“我这样子突然失踪,妈妈一定会很担心。”
“有人担心的感觉,也挺幸福的吧?”他“呵呵”笑,可是笑声中有一丝苦涩,“我从十二岁起,已经不知道被人牵挂的滋味了。”
“你的爸爸妈妈呢?”
“死了。”他简单地回答,“我是个孤儿,靠给人帮工长大。”
“那么许弄琴呢?她总是牵挂过你的吧?”
“阿琴?”他反问,出乎意料地,竟然并没有恼怒,却有些感慨,仿佛万语千言似的。但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点头,“走吧。”
再出发时,已是夕阳西下。
无数的夕阳
虽然我看过无数的夕阳,雨后的,晴天的,初春的,盛夏的,但是我打赌自己一生中从没有看过比今夜更美的夕阳。
那样美,凄艳而悲壮的一首绝唱。
红,却不刺目,不是那种“万紫千红总是春”的红,也不是“红杏枝头春意闹”的红,却是“每到红时便成灰”的那种红,细腻如凝脂般的颜色,无限哀婉,刺痛行人的心。
大切诺基迎着日落的方向奔过去,奔过去,如同夸父逐日。
可是这样的速度,依然挽留不住夕阳的沉落。
那一点嫣红如同含泪的眼,依依地望着,万般不舍而无奈,不住地低下去,低下去,终于微微一眨,泪珠颤落,眼睛温柔地闭上了,只在天际留下云霞如裳,是对大地最后的依恋。宛若美人已去,而香韵犹存。
我的心也随之低落。倚着车窗,看到山川,河流,稻田,荒漠,都在眼前不断地飞逝,沧海桑田因了时空的转换而变幻莫测。也许,这将是我看到的最后一次日落;也许,我将就此驶入时间隧道,终于得救回到父母身边时,发现他们都已白发成霜,而以然,也早已子女成群,对面不相识了。
天彻底黑下来,钟楚博停了车,依然在高速路边汽车宾馆打尖,用假身份证登记。
他丝毫不急着赶路,晓行夜宿,完全像一次真正的旅游。
甚至不时在某个景点下落,游玩一番。
我却是越来越焦急,越来越绝望。离大连已经越来越远,被救的机会也越来越渺茫了。我不知道前面迎接我的将是什么,这可诅咒的“旅游”又将何时结束?
第三天中午,我们来到了西安。
钟楚博这个大玩家,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旅游胜地。
我反正找不出通风报信的办法,索性得乐且乐,随遇而安,拿出兴致来四处观光。
兵马俑、华清池、古城墙、白马寺、大小雁塔、秦始皇陵……青龙寺里中国和尚惠果和日本和尚空海对着谈道,钟楼里的景云钟已经今非昔比,西大街过去又叫皇城第四横街,而北院门曾经收容过逃难的慈禧……
满街走着活动的兵马俑,随便一家人摸出件什么来就说是秦风汉韵,迎面而来的小食担上挑着于右任的书法,没有了卖炭翁的炭市街上两排列满新鲜蔬菜,画着半坡图案的埙只卖五元钱一只……
书院门,化觉巷,菊花园,骡马市,建国路,大莲花池街……
大麦市的小吃各式各样,长发祥的饺子像一个个工艺品,贾三家的灌汤包物美价廉,水盆羊肉的盛具是不折不扣的盆子,而驰名中外的“肉夹馍”其实应该是“馍夹肉”……
我们玩得十分尽兴,甚至还拍了许多“立可得”留念。从没有一个地方让我感觉历史原来离现实是这样亲近,仿佛随时随地都可以拐进一条街敲开一扇门走到汉唐盛世里去。我每看一个地方都忍不住想,将来一定要把这些见闻说给以然和无忧听,他们两个还都从没有来过西安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就会有片刻的失神,不由又开始计划怎样挣脱钟楚博跑到人群中去求救,可是万一跑不脱呢?电视上杂志上不是看过许多流氓在光天化日下当众行凶围观者众却没有一人出手相救的事吗?又或者他对人说我是疯子,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说我们是小两口吵架闹别扭,人们会相信谁呢?有人当街拦住我说她正被追杀我也不信,又如何让别人信我?
我一再踌躇,终于没有勇气突然发难。
原本一直猜测着下一站会是哪里,可是钟楚博并没有再回到高速路上,却摘下牌照小心地收进手提包里,然后将车子驶进一家修车厂。
我隔着窗子看到他同厂主比比画画地说着什么,又不时回身指一下我,不禁忐忑不安,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这样过了一会儿,钟楚博好像同厂主谈妥了,满面笑容地走过来招呼我下车开路。
我惊讶:“车怎么办?”
“卖了。”
“卖了?”
“是呀。我跟他说这是黑车,急于出手,他立马给了我一万块成交。”
“这也行?”
“当然行。”钟楚博“呵呵”笑,“其实我才不在乎这一万块,不过如果不卖,想不出把车扔到哪儿,怕更加引人注目。跟他说这是黑车,他自己就会想办法销赃。这种事,平常得很。”
我咋舌,还以为自己见多识广,走过这一遭才知道,我对这世界了解得实在是太少了。
另一面,我猜目的地大概快到了,所以他要将车出手。莫非今后就留在西安城了?虽说大隐隐于市,但未免也太过冒险,按说他这只狐狸虽然胆大,却十分心细,不会真的自信到如此狂妄的地步吧?
路过一家五金店时,钟楚博走进去买了瓶硫酸。
我大惊,心想他不是要将我毁容以遮盖身份吧?难怪他敢在西安落脚!
这个晚上,躺在宾馆里无论如何再睡不着。
wwW.xiaOshuo txt.netTxt=小_说[_天.堂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西岭雪作品集
忘情散来不及爱你通灵天鹅的眼泪她没有穿鞋子来自大唐的情人绣花鞋子梅花咒那时烟花女人都不是天使宝玉传点绛唇大清后宫不喝孟婆汤在来世的左边等你天使与魔鬼做姐妹寻找张爱玲离魂衣最后的贞节牌坊今世未了情爱上一只唐朝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