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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星》 作者:蓝火

第25章 童话(2)

  “牟鱼,其实我知道,就算比现在更艰难,你也不会结束‘土星’的,你不过是希望我继续振作起来做些事。我明白的。放心吧,我很快会好起来的。”

  “我刚进门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你。”

  “嗯?”

  “是的,我们一直离得那么近,但是几乎没有说过心里话。”

  林骆恩看了牟鱼一眼,不再说话。

  他走过去把房间的窗关起来了。靠近马路的屋子,无论昼夜,都要被种种的声响所困住。关了窗之后,声音并没有消失,只是显得离得更远了一些。

  林骆恩倒了两杯水,把其中一杯递给了牟鱼。

  往事,杂沓而至,如同一场暗涌,沿着他心底的罅隙缓缓溢出。

  曹雨繁在自己的寓所里自杀,她离开得很安静,喝了很多自酿的葡萄酒,再吃了一大把不能混到一块儿吃的药丸,昏迷了几天后才被家人发现,那时已失去了呼吸。牟鱼没有见到她离开的模样,他想起曾经在一本书里读过的,关于一个作家的自杀,喝了酒,然后开煤气自杀,脸上有桃花的颜色,是四月的庭院里,孤独盛开的桃花。

  曹雨繁的住处,同样空空荡荡,有许多精致的空酒瓶,已经彻底失去了酒精的气味。她的酒量并不好,所以这些酒瓶只是摆设。

  每个人都有许多不同的摆设。

  人生,也是一种摆设。有时候摆给别人看,有时候摆给自己看。

  有一天下午牟鱼坐公交车,经过石头巷旧址,隔着车窗,看到了正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他突然间明白了曹雨繁为何要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每个人都有一个活下来的支柱,一旦失去了这个支柱就等于失去了一切。

  曹雨繁的支柱,是吕荷西。她对他的爱,超越了一切,但最后换来的,是彻底的背叛。

  吕荷西生前是个谜。曹雨繁对他们的事几乎只字不提。石头巷曾是他们的纽带,但它被推倒重来,一切早没了痕迹,但许多事情又确凿存在过。他的“Wednesday”网吧,已经很久没有听人提起过了,想起这个网吧,就会想起纪梵,还有穿柠檬黄毛衣的苏夏。这是一整个夏天的记忆。

  在另一个夏天结束之前,方树佟要离开风城。让大家稍感到意外的是,他要出发前往的地方是素镇。这一天,牟鱼和林骆恩在“万家灯火”为他饯行。少了叶瞳,少了曹雨繁和吕荷西,饭局有点儿冷清拘束。

  “树佟,你这次要离开多久?”牟鱼问道。

  “可能一年,可能会更久。”

  “你从来没去过素镇,确定那儿适合留下来吗?”林骆恩接话道。

  “没错,我确信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我爸不止一次跟我描述过,再说,那是姐姐的家乡。”

  “你要耐住乡间的寂寞。素镇太安静了。”

  “我不喜欢热闹。之前在英国,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温书,一个人去唱片店。习惯了安静,太嘈杂反而不适应。以后有空,你们可以来看我。”

  “一定会。”牟鱼和林骆恩异口同声地回答。

  “小时候,老爸做棉花生意,我可以经常看到那些刚采摘下来的棉花,白晃晃一片,装在箩筐里软绵绵的。有时候会偷偷捏几朵在手,放到衣兜里拿走。棉花很软,用手指捏捏,却能捏出小小的硬硬的颗粒,那是棉花的籽。这种感觉很奇妙,我一直没有忘记这种感觉……”

  牟鱼听得有点恍惚了。叶瞳曾经不止一次地描述过的素镇,以及自己亲眼看到的素镇,如今在方树佟的话语中,彼此重叠。

  “在国外读书,很多同学都很有环保意识,他们只穿用有机棉做的衣服,有机棉跟有机蔬菜是一样的道理,是生产过程里隔绝了工业污染的产物。我去素镇,老爸很支持,我问他借了一笔钱,租地种植棉花,我希望自己能在有机棉这个领域有所作为,身体力行,把更纯净的棉花输出到城里,我想这是我可以做到的。如果姐姐知道这一切,她一定会特高兴。做一个衣服上总粘满棉花的采摘工人,操劳,也浪漫,你们都要羡慕我。”

  大家喝起了啤酒。方树佟要前往素镇的决定,似乎一下子不再让人觉得伤感了。他带着理想的规划,让人又一次见到了希望,那种长久压抑在心头的阴霾,仿佛骤然变淡了。

  “我到了素镇,安顿下来之后,会给你们写信的。很久没有写信,想想要走一段路才能把信寄出,之后还要经过一段日子才能到达你们的手里,慢悠悠的感觉真好。”方树佟边喝酒边说。

  “树佟,其实很多地方,你跟你姐姐很相似,都不太像是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你们最后都要回到自己的星球。”牟鱼说。

  “我很认同牟鱼的话。确实是这样。”林骆恩搭腔道。

  离开“万家灯火”的时候,三个人都已微醺。在一个路口相互告别,方树佟分别给了牟鱼和林骆恩一个拥抱,挥了挥手,便走进了夜色,渐渐地远离。天亮后,他将离开风城,独自出发去素镇,突然间,牟鱼无比羡慕他。

  树屋

  我的故事,可以从保罗·奥斯特的一段文字开始说起。你也许看过他写的故事。他一直在一个房间里写作,与世隔绝。已经六十岁,依然有少年一样透彻的眼神。他在自传式作品《孤独及其所创造的》这样写道:

  是的,我们可能没有长大,而且即使年老了,我们可能仍是个孩子,一如往常。我们记得当时的情形,觉得自己仍然和往常一样。我们让自己成为现在的我们,尽管过了许多年,我们仍然是过去的自己。我们并没有什么改变。时间让我们变老,但我们并没有什么改变。

  小孩总渴望长大,喜欢向前探望。喜欢回忆,大抵是因为已经变老。老下来以后,人开始活在曾经的回忆里。很多人一直喜欢回忆,你喜欢,叶瞳喜欢。但我例外。十二岁那年,我得了场病,隐约是跟父亲有关的,他在我十二岁之前,应该是在我身边的,但病愈以后,他离开了,从此不再被妈妈所提及,而我成了个没有记忆的人,想不起任何的事情。所以,我这辈子其实是从十二岁开始的。

  十二岁,那个夏天无比清晰。我对窗外明晃晃的阳光有一种奇异的迷恋,只要是阳光猛烈,就喜欢拉着妈妈的手出门,兴高采烈。自从我生病,妈妈就辞了职在家里照顾我。她一直对我那场病感到内疚。其实这都是注定了,想逃也逃不掉。我不是特宿命的人,但这一回,我是这样认定的。

  没了记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起码看在眼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干净的。

  我家在一个安静的小镇上。到处都是低矮的房子和高大的树,不知道是树多还是房子更多,我没有认真数过。我讨厌数数。我不止一次地问妈妈,为什么人要住在屋子里而不是树上?妈妈的回答,每次都不一样,她有时候会说,因为每棵树上都住着一个喜欢躲起来的天使,有时候会说,因为小鸟不会建房子而人不会筑巢。她说得最多的是,这就是我们的世界,人住在屋里,小鸟住在树上,人不能抢走小鸟的生活,小鸟也不能夺取人的世界。

  我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一直想,如果人能够活在树上,应该会比较有趣。所以我把我和我妈妈的房子叫做“树屋”,其实那不过是一间很普通的房子,如今我还能清晰想起的,是一个干燥的小天井和一扇又一扇能够看到大树和天空的窗。

  有一次,我一个人出门,迷了路。我以为我再也回不到我的“树屋”。我在阳光里走了很久,后来经过了一幢很奇怪的房子,它跟其他房子很不一样,建得像树一样高。有能看到院子的雕花铁闸门,透过这扇门,我看到一个比我矮一大截的小女孩,她也正在看我。隔着这扇门,她走过来,向我招手。

  小女孩踮起脚尖,把门打开。她什么也不说。我只跟着她走。

  这幢建得像树一样高的房子,并没有别人。它跟我的“树屋”完全不同,可是我说不出两者有什么不同。总之,这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房子。

  女孩带我走上楼。她推开了一个房间的门,又走过去,推开了这个房间所有的窗。有一群白色的鸟一下子飞走了,它们本来是停在这些窗子外面的。

  女孩还是什么也不说。房间里有一架钢琴,是的,我还记得这是钢琴。她坐到钢琴边一张漂亮的凳子上,神情和动作中,有一种风吹叶尖的优雅。

  我见到她把手放在钢琴上,开始弹奏。她的手很好看,像两根长满了叶子的树枝。

  已经不记得后来是怎样离开这幢房子的,但我记得,远远地听到妈妈焦急地呼喊我的名字,她的声音充满了恐慌,很像刚才被突然打开的窗吓走的鸟儿。

  我又重新回到我的“树屋”,继续反反复复思考着,为什么人要住在屋子里而不是树上。

  后来妈妈给我买了部红色的玩具钢琴。我试着把手放在键上,让它发出或喑哑或清亮的声响。我如此笨拙,像总是一不留神头颅就会撞上了树干的乌鸦。

  两年之后,我和妈妈离开了这个小镇。我们一直不停地搬家,直到我离开妈妈,一个人来到风城。

  十二岁,我是一个童话。我唯一值得去说的,可能就是这样一段时光了。

  而这从此以后不再是属于我自己的秘密。

  秘密是不能说出来的。我把它说出来了,所以我的秘密不再存在了。

  能再播一遍这首歌吗?

  在夏天就要过去的时候,终于等来了一个让人振奋的消息。林骆恩决定与刚留学回国的吉他手一起重组自己的乐队——“树屋”。

  牟鱼在“土星”门外张贴了海报,征寻乐手。短短一周内,就有不少人前来应征。

  当初,鼓手离开乐队的时候,曾经断言,如果不承揽商业演出,“树屋”乐队不可能走得更远。林骆恩不知道他的断言有什么依据,而他则希望把更多的时间用来做乐队的排练,写歌,到固定的酒吧驻场,接一些专场的演出。两人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吉他手试图从中协调他们的矛盾。两个人的想法其实都没错,鼓手希望乐队能够走大众化的路子,通过演出赚一些钱,同时又能在一定程度上,做到自己喜欢的事情,而林骆恩希望乐队是一支具有纯粹意义和摇滚性的乐队,不依靠它来赚钱,能够多花一些精力和时间,写出一些可以在一些人中间流传的作品。这是他到现在也始终没有改变的初衷。

  最终,林骆恩在来应征的人当中,选定了一个刚从音乐学院毕业的男孩作为键盘手,而鼓手和贝司手,则是曾经有过演出合作的朋友,每个成员都有自己都不算忙碌的本职工作,大家很快就取得了共识,下班后利用夜晚的时间进行排练。

  “树屋”乐队的五位成员分工合作,林骆恩担任主唱以及词曲创作。他们开始进入排练阶段,决定一个月以后,在“土星”里作重组后的首演,从此之后,是每周一次的演出。

  牟鱼建议林骆恩成立一个自己的独立音乐厂牌,用来发行乐队以后录制的唱片。他接纳了牟鱼的意见,把这个厂牌命名为“Tree House Records”。

  一切并没有预期的顺利。乐队刚开始排练,进展非常慢,成员之间配合的默契以及每首歌的编排未如理想,到后来,大家都有些沉不住气,开始有所动摇。

  但这是牟鱼意料中事。毕竟这是重新开始,凡事需要磨合。所以牟鱼并没有走去刻意跟林骆恩说些什么。他知道林很快就会明白到,这不过是个小插曲。

  经过整个月的紧张排练,“土星”迎来了“树屋”重组后的首演。经过这两年的经营,“土星”有了稳定的支持者,林骆恩也是。正式演出的当晚,店里依然聚满了人。牟鱼把空调温度调得很低,但室内气温依然让人感觉酷热。

  林骆恩穿了一身看起来很干净的衣服出现在大家面前,白底T恤、牛仔裤、黑色帆布鞋。

  一个小时的演出,林骆恩一首歌接一首歌地唱。这一晚的压轴,有点出乎意料,是叶瞳写的《姥姥》。

  总有一天,我会回到你身边。

  在林骆恩唱至这一句的时候,牟鱼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有一条紧绷的弦嗡的一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一下子觉得,叶瞳这一次,是彻底离开了,但她又似乎一直留在身边,寸步不离。

  在牟鱼和林骆恩的共同努力中,“土星”的生意重新进入了正轨。刚好临近的商铺要结束营业,将店铺转租,他们毫不犹豫地把它租了下来,打算把两间店铺打通,使得店铺的经营面积扩大,这样一来,店里做演出,就有了能够容纳更多观众的空间了。他们还商量,要重新物色一个店员帮忙看店。于是,在店门上贴了“寻人启事”:

  我们正寻找

  一个你和许多个分裂的你

  你和声音一起厮磨

  声音

  许多声音

  拾不起的碎片和呼吸和散开的颜色

  全交给你来归拢和照料

  你可以来“土星”

  肆意寻欢作乐

  肆意的白日梦

  肆意消磨时光

  肆意地完成你想完成的一切

  这张“寻人启事”贴出来很久,偶尔有人来应聘,但大抵只是为找一份安稳的工作而来,没有考虑要让这份工作成为自己生活里重要的组成部分。

  十月的一天,牟鱼如常在店里埋头整理新到的唱片。把唱片按照不同的音乐风格进行归置,让大家能够按照自己的偏好来寻找想要的唱片,他依然对这个工作乐此不疲。

  店里正播着已经解散的爱尔兰乐队the Cranberries主唱Dolores,在一年前出版的个人专辑《Are You Listening》里的一首歌,《Stay With Me》。

  店门被打开。牟鱼没有回头。从脚步声的轻重,能辨认出是个男孩。

  “可以重新播一遍这首歌吗?”

  说话的声音很熟悉,语气很轻很轻,声音似曾相识。

  牟鱼回头,看见身穿柠檬黄色卫衣的苏夏在对他微笑。

  “我能成为‘土星’的店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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